“均”境与规定语境下的孔子情怀

2017-02-09 15:04罗秉相
语文教学与研究(教研天地) 2017年1期
关键词:齐家子路孔子

罗秉相

关于“季氏将伐颛臾”,教参[1]这样分析:……孔子的“入世”精神在文中得到很好的体现。当时礼崩乐坏,但孔子本着“知其不可而为之”的精神继续推行他“礼”与“仁”的主张……冉有与季路支持季氏攻打颛臾,这显然违背了孔子的政治主张。所以,孔子对这两位学生的做法进行了批评,观点明确,情绪慷慨激昂。冉有是孔子的学生,语言表达比较委婉,而孔子的观点态度却十分鲜明,充分显示了“当仁不让”的精神。

这样的分析,比较笼统,甚至可能出现偏颇。“季氏将伐颛臾”这件事发生于孔子周游列国返回母邦之后。十四年的漂泊,孔子的思想更为成熟,意志也更为坚定,言行也更有风范,境界更为高尚,并且在特殊的历史背景下,深受“礼教”影响下的孔子言行有其特殊的规定性和无奈的选择性,在这个充满悖论语境下的“知其不可而为之”,就不是“慷慨激昂”“观点态度却十分鲜明”可以概括的了。烈士暮年,家国天下,修齐治平,壮心不已,孔子的超越,使他成为当时的精神导师和时代的良心,笔者以为用情怀来概括,比较合宜,这个情怀体现在“均”这个为政境界的追求上。

一、“均”字的内涵

均,金文 篆文 ,均,金文 = (匀,使齐平、使相等)+ (土,泥土),匀,既是声旁也是形旁,表示使相等、使齐平。“均”的本义是指制陶时的陶轮。明末清初哲学家方以智曰:“均者,造瓦之具,旋转者也。”[2]庞朴先生注均字曰:“均,塑造陶器毛坯的转盘。瓦,指陶器。”[3]徐灏曰:“〈管子·七法篇〉:‘独立朝夕于运均之上。〈房注〉:‘均,陶者之轮也。按:均与钧通。〈淮南·原道训〉:‘钧旋毂转,周而复帀(同匝,环绕一周也)。〈高注〉:‘钧,陶人作瓦器法,下旋转者。〈汉书·邹阳传〉曰:‘独化于陶钧之上。张晏曰‘陶家名模下圜转者为钧是也。旋转故有平遍之义。”[4]许慎《说文解字》曰:“均,平遍也。从土从匀,匀亦声。”[5]段玉裁曰:“平者,语平舒也。引申为凡平舒之称。遍者(遍,次也),帀也。平遍者,平而帀也。言无所不平也。”[6]

所以,从均字的原初意象看,均不是平均,而是平遍,是无所不平。均在器物方面是陶轮,引申开来,在人心方面的平遍就是仁爱,在政治方面的平遍就是仁政。

二、悖论的语境

孔子的情怀,是一定语境规定下的产物。孔子生活的年代,有着非常特殊的一面,语境中充满了悖论。一方面宗法体制以其强大的生命力顽强地占据主流的意识形态地位,为政以德,为政以礼的思想并没有因为“礼崩乐坏”而被抛弃。这面旗帜不管是谁执政,都必须扛起。另一方面诸侯、卿大夫等“君子”却是德位不一,弑君杀父、手足相残层出不穷。

(一)冉有、子路身份的两面性

冉有、子路,既是季康子的家臣,又是孔子的学生。这两个名分都必须接受“策名委质”的仪式方可生效,这是周礼所规定的。更关键的是,经过这个仪式后,冉有、子路的言行,必须符合“忠”的品德要求。《左传·僖公二十三年》:“策名委质,贰乃辟也。”杜预注:“名书于所臣之策,屈膝而君事之,则不可以贰。”孔颖达正义本此:“策,简策也;质,形体也。古之仕者于所臣之人,书己名于策,以明系属之也。拜则曲膝而委身体于地,以明敬奉之也。名系于彼所事之君,则不可以贰。”

孔子收徒时,学生先要穿上儒服,举行拜师礼。然后郑重地举行仪式,也叫委质。《史记·仲尼弟子列传》中记载子路“儒服委质,因门人请为弟子”。东汉服虔说,“古者始仕,必先书其名于策,委死之质于君,然后为臣,示必死节于其君也。”[7]所以,冉有、子路既要忠于季康子,又要忠于孔子。两个身份,一种品质。但当季氏为私利决定伐颛臾时,便与孔子的治国理念发生了冲突,对于冉有、子路,尴尬就在所难免了。

(二)季氏形象的两面性

《论语》中“季氏”的形象,给人印象最深的便是“僭越”:

孔子谓季氏,“八佾舞于庭,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八佾》,“季氏”为季平子)

朱熹《诗集传》曰:“僭,乱也。”[8]“僭越”即非礼,越级,窃名盗号,在孔子看来季氏真大不敬。

但文中冉说过:“夫子欲之,吾二臣者皆不欲也。”“夫子”是老师,先生,是对男子的尊称。这里面除了冉有作为臣子对主公季氏必须的尊敬外,实际上透露着一个信息,季氏在鲁国,深得民心,在冉有、子路心中是个值得尊敬的主公。这是有依据的,《左传·昭公三十二年》中的“季氏”形象,便与《论语》有出入:

赵简子问于史墨曰:“季氏出其君,而民服焉,诸侯与之;……”(史墨)对曰:“……鲁君世从其失,季氏世修其勤,民忘君矣。……既而有大功于鲁,受费以为上卿。……”

鲁昭公被季孙意如驱逐,奔齐,终身不复,而内民众顺服,外诸侯认同。晋国正卿赵鞅对此感到奇怪而问史家墨。墨认为,季氏家族自季友在平“庆父之乱”时有大功,获封费邑,被任命为上卿,“至于文子、武子,世增其业,不废旧绩”。史墨对季氏家族的褒奖之意呼之欲出。他甚至讲述了季氏执政之正当性,“鲁君世从其失,季氏世修其勤,民忘君矣”。不管赵氏出于何种动机发问,史墨的回答掩盖不住对季氏之认同与称赞。史墨是良史,当有史家明辨是非的能力与秉笔直书的良知。

(三)孔子身份的特殊性

孔子的身份也是比较特殊的。在季桓子时期,孔子做过季氏的家臣。《史记·孔子世家》记载,“孔子贫旦贱。及长,尝为季氏史,料量平;尝为司职吏而畜蕃息。”“定公十四年,孔子年五十六,由大司寇行摄相事”。如果没有季桓子的帮助是不可能的,可以说是季氏造就了孔子。暮年返鲁,孔子以“待问”的方式、“国老”的身份参与政事。与季康子的交往基本上以“答问”的方式进行,同时亦通过门弟子对季氏及鲁国政治施加影响。孔子和冉有、子路一样,面临着“忠”的尴尬。

在季氏将伐颛臾这件事上,孔子三次批评,各有侧重。先是批评冉有、子路失礼,没有遵守治国以礼,为政以德的伦理要求。再是批评两人失责,作为家臣,却“虎兕出于柙,龟玉毁于椟中”。三是失守,失守于君子之德,心口不一,没有诚信;失守于治家之“患”,不懂得治家与治国一样,“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将会直接导致“远人不服而不能来也,邦分崩离析而不能守也”的恶果;失守于治家与治国的关系,没有想到“季孙之忧,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内也”,缺少政治敏感性。

但是,批评的真正指向,还在于冉有、子路没有真正解除“季孙之忧”。关于“季孙之忧”,苏教版认为指“季氏与鲁哀公间的危机”,言外之意季氏忧虑的是鲁哀公;而人教版认为是“孔子预感季氏将会发生内乱,季氏的忧虑在季氏内部。笔者以为孔子嘴上说季孙之忧,其实讲的是孔子自己的内心之“忧”。其实,孔子和季康子一样,懂得“今夫颛臾,固而近于费,今不取,后世必为子孙忧”的道理。其次“忧”季氏“家政”的稳定,害怕再有“阳虎作乱”。冉有和季路的失职,没有及时而有效地阻止季孙氏的“无道”行为,季孙氏难免要“玩火自焚”,这也就是说,将来坏季孙氏大事的,必是冉有等家臣无疑。三是对冉有、子路的忧愁。孔子欣赏他俩的政治才干,却不欣赏他俩的政治品德。担忧他们一“家”不治,何以治天下。没有“以道事君”,是个备数的“具臣”(《论语·先进》)。

三、孔子的超越

“三分公室”后,鲁公室只控制有郊外的遂地,此外公室还拥有若干公邑(襄公二十九年季武子所取卞邑即公邑之一)。公室就靠这些属地的田税生存,如果再失去“颛臾”,公室的财富更少了。所以,听到“季氏将伐颛臾”的消息后,其实孔子内心非常纠结的:如何真正实现为国以礼(名),解决维护季氏作为正卿的正统(“季孙之忧”)与制止季氏僭越(“萧墙之内”)的矛盾;如何完成家臣忠诚事主的职责(“陈力就列”)与如何尽责(解除季氏“子孙忧”)的矛盾;坚守理想(“均”“和”“安”“文德”)与面对现实(“相夫子”)的矛盾。

但孔子的伟大,正在于对这种纠结情感的超越,他也成为历史一个伟大的家臣。当年“齐人归女乐,季桓子受之,三日不朝”,鲁君臣沉溺酒色而不政理事之后,燔肉不至,孔子携弟子门人周游列国,继续寻求实现德政之路。

四、孔子情怀

单从《季氏将伐颛臾》看,孔子与季氏似乎有不共戴天之仇,但实际上季氏连孔子的政敌都算不上,更谈不上是孔子的敌人。在宗法社会里,孔子的言论,更像是对姬家家族内部利益矛盾的洞悉者、忧虑者和调解者。

所以“吾恐季孙之忧,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内也。”这句话恰恰体现了孔子的情怀:知其不可而为之。

后人都评价孔子“知其不可而为之”的情怀,就“知其不可而为之”这句话而言,就有“知其不可”的分别和“而为之”的分别。具有非常明确的言语指向的规定性。明确这一限制性语境,对于正确理解孔子的批评的意义非常大。

1.“知其不可”。首先是孔子深知礼崩乐坏的不可“逆”。其次孔子恪守的周礼本身相对于孔子不可能参与政治的不可“逆”转。

孔子及其弟子能够挤进“家臣”的行列,说白了也是得益于礼崩乐坏。到春秋中后期,家主鉴于宗法性家臣易于做大,如季桓子时,大权就曾落入阳货(三桓孟氏支族)手中,出现“陪臣执国命”的现象,转而寻求其他类型的家臣。当时最为引人注目者莫过于孔子的贤能弟子,于是“学而优则仕”的孔门弟子成为各国卿大夫竞相追逐的对象。仅委身于季氏者,就有以勇猛著称的子路、善于处理政事而闻名的冉有、仁慈贤惠的仲弓和明大义的子羔等。《史记·仲尼弟子列传》曾记载季孙氏垂青于以“孝”闻名的闵子骞,想请他做费宰,但终被“不仕大夫,不食污君之禄”的闵子骞所拒。可见,鲁国执政季孙氏深得用才之道。因为这些非宗法性家臣对家主的依附性不强,易于流动,难于形成威慑家主之势。

2.“而为之”,问题之一:“为”什么?

“为”什么,“齐家”。“齐家”[9],据《大学》“先齐其家”注:家,家族。古代卿大夫有一定的地域被他统治,组成以血缘关系为纽带的家族。不同于现代意义上的“家”或“家庭”。

所以,孔子不遗余力地推荐自己的弟子入仕。

季康子问:“仲由可使从政也与?”子曰:“由也果,于从政乎何有?”曰:“赐也可使从政也与?”

曰:“赐也达,于从政乎何有?”曰:“求也可使从政也与?”曰:“求也艺,于从政乎何有?”(《论语·雍也》)

没想到,冉有、子路到任不久,季氏便决定伐颛臾。冉有、子路一下子处在矛盾的漩涡:“君子疾夫舍曰欲之而必为之辞”与“臣”的矛盾,这是诚信问题;赞同“夫子欲之”与“君子疾”(孔子“疾”)的矛盾,这是忠诚问题;解决季氏“后世必为子孙忧”与“有国有家”的矛盾,这是职责问题。

但在孔子看来,冉有、子路在季氏将伐颛臾这件事上,暴露出只知其家不知有国的修身错误。身为家臣,冉有在孔门弟子中还居“政事”科之首,却不知如何“齐家”,更谈不上“治国平天下”,这是孔子最为伤心的。

问题之二,是如何“为”。孔子及孔门弟子可说是相对独立于鲁国君臣这股血缘的、世袭的力量。周公制礼作乐的核心观念,除尊尊、亲亲外,还有贤贤。虽不在其位,君子思必出其位。德行与知识是士之为人师、为王者师,匡君之失的凭依。《大学》经一章曰:“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平。自天子以至于庶人,一是皆以修身为本。”[10]宗法制度的实质是“家国同构”,“修身在齐家”,检验“修身‘的成效,在于你能否“齐家”。“齐家”就是把家庭以至家族治理得有条理,包括内部和谐美满和外部的良好形象。这是对季氏等的修身要求。而帮助季氏“齐家”,这才是冉有、子路的真正职责。因为,在春秋时期,宗法制度之下,孔门子弟“齐家”,既是检验修身成效的试金石,也是孔门弟子庶民子弟“学而优则仕”所能达到的最高的社会地位,在“齐家”的层面上实现治国平天下的人生理想。冉有、子路作为家臣,尤其是冉有作为“相”(宰),孔子是多么希望他们能实现自己的“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理想。可是冉有、子路“今由与求也,相夫子,远人不服,而不能来也;邦分崩离析而不能守也;而谋动干戈于邦内”,所以,批评的背后的要求也非常明确:

“齐家在修身”,要求冉有、子路走出“只知其家不知其国“的道德情感误区,帮助季氏“克己复礼”。“治国在齐家”,要求冉有、子路胸中要有从治国的高度去治家的意识。“平天下在治国”,期望冉有子路有治国平天下的境界。

五、孔子为政境界的追求

让我们再回到文本,探讨孔子的为政境界。

孔子曰:“求!无乃尔是过与?夫颛臾,昔者先王以为东蒙主,且在邦域之中矣,是社稷之臣也。何以伐为?”

“何以伐为“是说季氏师出无名。依据宗法制度的嫡庶、长幼、亲疏等项关系,确定贵贱、大小、上下各种等级区别,形成各种名分。“夫名以制义,义以出礼,礼以体政,政以正名。”(《左传·桓公二年》)就是说,“礼”和“政”的目的是“正名”。孔子主张“正名”,就是依据宗法制度的规定,使君臣父子各安其位,遵守各自的名分,不越位,不僭礼。

孔子希望重建的“天下有道”的文武周公的事业,是有理想蓝图的。“丘也闻有国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盖均无贫,和无寡,安无倾。夫如是,故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这句话的落脚点就在“均”字上。朱熹《四书集注》曰:“寡谓民少,贫谓财乏,均谓各得其分,安谓上下相安……是时季氏据国而鲁公无民则不均矣;君弱臣强,互生嫌疑则不安矣。”[11]“均”含义是“各得其分”。

前面说过“均”在器物方面是陶轮,在人心方面的平遍就是仁爱,在政治方面的平遍就是仁政。“仁政”在孔子时期,有“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层次,但在不同的层次,境界要求也不同。

儒家推崇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最高的境界是“平天下”,“平天下”的“平”,有两个含义,一个是使动用法,使天下“平”,是指治平之后的天下的状态;一个是指能使天下“平”的政策措施。所以,“家齐”就是家“平”,“国治”就是国“平”,“天下平”就是天下致“平”。在《季氏将伐颛臾》中就是“均”。由此看来,孔子对冉有子路的批评,实际上是对季氏执政的评论。既然是评论,必然蕴含了更高的境界。所以我们站在孔子的境界来审视这起事件。

1.形而下层面——各得其分。朱子的诠释其实是落在形下层面来解释的,这是“均”之境在物质层面的后天技巧。孔子一生坚持“以礼治国”的政治主张,“礼”是孔子思想的重要支柱。形而下层面指的是在政策执行层面主张“有国有家”(即治国治家)要“各安其分”,不能超过礼制的规定。

孔子说:“民之所由生,礼为大。”“为政先礼,礼其政之本与。”(《礼记·哀公问》)又说:“贵贱无序,何以为国?”(《左传·昭公二十九年》)

董仲舒还说:“孔子曰:‘不患贫而患不均,故有所积重,则有所空虚矣。大富则骄,大贫则忧。忧则为盗,骄则为暴。”(董仲舒《春秋繁露·度制》)

这是因为孔子所处的时代,生产力水平很低,社会财富自然贫乏。所以,孔子所说的“患不均”的“均”,形而下层面,也可以特指社会财富分配中量的比例关系要保持平衡和协调,即不同阶级、不同阶层的人占有的财富应该“各得其分”,彼此之间量的差别应维持某种协调的比例关系。所以,当“季氏富于周公,而求也为之聚敛而附益之。子曰:‘非吾徒也。小子鸣鼓而攻之可也。”(《论语·先进》)

(二)形而上层面——政教均平。这是“均”之境在道德层面的先天原则。“均”的原初意象是平遍,是无所不平,所以“均”还可以看做是具体杂多之物作为存在的公平、公正、普遍性的前提。因此,政治、政教意义上的普遍公正是指分配原则的先天公平、先天公道。“仁者爱人”,不均就是不仁,“均”是道德的先天原则。

孔子的政治理想是“有道”。孔子曾说,“天下有道,则礼乐征伐自天子出;天下无道,则礼乐征伐自诸侯出。自诸侯出,盖十世希不失矣;自大夫出,五世希不失矣;陪臣执国命,三世希不失矣。天下有道,则政不在大夫;天下有道,则庶人不议”。(《论语·季氏》)“……‘天下有道,则政不在大夫者,政出于一也;‘天下有道,则庶人不议者,民志定于下而无所私议也。”[12]何谓一?许慎《说文解字》曰:“惟初太始(极),道立于一,造分天地,化成万物。”[13]一即是道,一即是太极,政出于一即是政出于道,即政出于太极。冉有不知彼道、太极为何物,当然就“昧于几微,暗于远大”[14]。季氏将伐颛臾,说大了与天道相违。

(三)均境——天下大同

《论语·尧曰》曰:“宽则得众,信则民任焉,敏则有功,公则说。”孔安国曰:“政教公平,则民说矣。”[15]公,是“均”的注脚,即指政治、政教的公平。刘宝楠曰:“是言政教宜公平也。公平则举措刑赏皆得其宜,民服于上,故‘说也。”[16]又《吕氏春秋·贵公》曰:“昔先圣王之治天下也,必先公公,正也。公则天下平矣平,和也。平得于公得,犹出也。尝试观于〈上志〉,古记也,有得天下者众矣,其得之以公,其失之必以偏偏,私不正也。凡主之立也,生于公生,性也。故〈鸿范〉曰:‘无偏无党,王道荡荡,荡荡,平易也。〈诗〉云:鲁道有荡。无偏无颇,遵王之义义,法也。无或作好,遵王之道或,有也。好,私好,鬻公平于曲惠也。无或作恶,遵王之路恶,擅作威也。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也,天下之天下也〈书〉曰:皇天无亲,惟德是辅。故曰天下之天下也。阴阳之和,不长一类;甘露时雨,不私一物私,犹异也;万民之主,不阿一人阿,亦私也。”[17]可知,若能做到“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也,天下之天下也!”则先天原则立,先天原则立则政教公平,政治公平则天下和谐、万民同乐。这样治平境界则为“均”境,即天下为公的大同之境。《礼记》载孔子语曰:

大道之行也,与三代之英,丘未之逮也,而有志焉。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已;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已。是故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闭。是谓大同。

孔子的大同社会的特点可以归结为以下六个方面:(1)“天下为公”的民主政治;(2)尊老爱幼、充满仁爱的社会风尚;(3)“讲信修睦”,高度文明的道德水平;(4)“人尽其才,地尽其利”,藏富于民的社会经济;(5)人人安居乐业的和谐社会。天下“大同”,正是对均境社会最精辟而又最美妙的概括,也是孔子批评季氏为政的道德的制高点。

六、余论

“修齐治平”落脚点在修身,试金石是“齐家”,起飞处是“治国”,归宿处是“平天下”,即“天下大同”的“均境”世界。

然而善道之不得行于斯世久矣。但孔子并没有墨守成规,他深明混乱之世当从自身、家庭救起。孔子看到了好的政治生活与良好有序的家庭生活最初是一体的,家而国,国而家,关系牢不可破。他虽然“述而不作”,但他重整松弛之亲亲之维,引尊尊向尊贤;援仁入礼,重新为周公所创礼制之“尊尊”、“亲亲”之和谐运转注入新机。孔子强调修身为本,“‘孝乎惟孝,友于兄弟,施于有政,是亦为政”(《论语·为政》)。他多么希望君子大夫、弟子皆能孜孜于学,为文质彬彬之君子,正己正人,则郁郁周文或可部分地再现。在此意义上,孔子对季氏僭越之批评便不仅仅是站在宗法制之内了,而是朝向一个更加生气蓬勃的政治世界。这就是孔子的情怀。

孔子的殷切期望,可以朱子的评论作结:“君子必当因其所同,推以度物,使彼我之间各得分愿,则上下四旁均齐方正,而天下平。”[18]

注释:

[1]教学参考书·语文必修四[M].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2012,p2.

[2][清]方以智.东西均·开章[M].庞朴.东西均注释[M].北京:中华书局,2001,p1.

[3]庞朴.东西均注释[M].北京:中华书局,2001,p1.

[4][清]徐灏.说文解字注笺[M].丁福保.说文解字诂林(第十四册)[M].北京:中华书局,1986,p13171.

[5][东汉]许慎.说文解字[M].丁福保.说文解字诂林(第十四册)[M].北京:中华书局,1986,p1310.

[6][清]段玉裁.说文解字注[M].丁福保.说文解字诂林(第十四册)[M].北京:中华书局,1986,p13171.

[7]注:《史记·仲尼弟子列传》司马贞索引服虔注《左氏》。《左传》僖公23年孙颖达疏说有不同。

[8]宗邦福、陈世铙、萧海波主编:《故训汇纂》,北京:商务印书馆,2003年,p157.

[9]刘俊田等译注.四书全译[M].贵州:贵州人民出版社,1988年.

[10]朱熹.四书章句集注·大学句章[M].北京:中华书局,2005,p3.

[11]【宋】朱熹.四书句章集注·论语集注[M].北京:中华书局,2005,p 170.

[12]【宋】张栻.论语解(卷八)[M].四库全书(199册)[M].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p295.

[13]【东汉】许慎.说文解字[M].丁福保.说文解字诂林(第二册)[M].北京:中华书局,1986,p977.

[14]【宋】张栻.论语解(卷八)[M].四库全书(199册) [M].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p296.

[15]【清】刘宝楠.论语正义[M].诸子集成(第一册)[M].北京:中华书局,1954,p416.

[16]【清】刘宝楠.论语正义[M].诸子集成(第一册)[M].北京:中华书局,1954,p416-417.

[17]【秦】吕不韦,【汉】高诱.吕氏春秋[M].四库全书(848 册)[M].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p283.

[18]【宋】朱熹.四书句章集注·大学句章[M].北京:中华书局,2005,p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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