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时光的彼岸》看日本的自杀文化

2017-02-10 15:08李紫瑶
文学教育 2017年1期

内容摘要:“自杀文化”是日本文化重要的组成部分,与之相关的“名”和“誉”成为日本人行为中的精神动力之一。受三岛由纪夫、川端康成等作家的影响,日本人的死亡心理和自杀式审美逐渐受到世人的关注。《时光的彼岸》是由日本裔女作家尾关·露丝所著,本文通过对小说中关于同一个家族三代人不同的自杀心理和行为方式的分析,探讨日本民族为了获得心灵救赎而独有的自杀文化特征。

关键词:心灵救赎 《时光的彼岸》 自杀文化

日本的自杀文化源远流长,可以追溯到封建时代的武士集团,日本式自杀正是日本社会对待人生和社会的一种方式,是日本人勇于承担道义和重视名誉的表i现。作为一种文化想象,不仅存在于现实生活之中,而且弥漫到文学领域,借助文学,以实现独特的心灵救赎。日本战后派异端三岛由纪夫,在《我的周游时代》中有这样一段自白:“火焰映出五颜六色的光彩,像是在黑夜里遥看高座郡平原那边,死亡和毁灭的盛宴所发出的篝火的光亮。在这些日子里,我大概的确是幸福的。”[1]三岛由纪夫之所以对日本民族自杀式了结生命的方式推崇备至,认为武士剖腹死亡的那一瞬间,是至高无上的美,就是从自杀文化层面着眼的。

尾关·露丝的小说《时光的彼岸》发行于2013年,书中对安谷家族的三代人在面临人生困境时是否选择自杀的心理活动进行了深入细致的描写。本文将结合这部小说,对日本民族的自杀文化进行探讨。

一.尾关·露丝和《时光的彼岸》

《时光的彼岸》讲述了一个16岁的日本少女奈绪和加拿大岛民露丝在不同时空下的冒险与“对话”。在2011年日本大地震引发的海啸过后,露丝在海边发现了一个Hello Kitty的便当盒。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本日记。日记的主人是日本小女孩安谷奈绪,经阅读发现这本日记里讲述了这个16岁少女在女仆餐厅记录的关于她104岁太祖母的传奇故事以及她眼中的青春、家庭、自杀、禅、9.11恐怖袭击以及神风特工队等。露丝在阅读的过程中越来越无法自拔,一想到2011年的那场海啸,她担心奈绪的安危,想通过日记中的些许痕迹找到这个笔风幽默风趣的小女孩。于是,这两个人就这样在不同的时空下,进行了一场心与心的“隔空对话”,在穿越之中找到了生命的意义。

小说中出现了3代人对于生命和死亡的困惑与选择。他们分别是安谷春树一号------奈绪的舅公,太祖母安谷慈幸的儿子;安谷春树二号------奈绪的父亲,跟随舅名,为了祭奠死去的春树一号;安谷奈绪。值得一提的是,小说中主人翁的名字除了姓以外,大都采用真名,作者也将自己的名字写入其中,给人一种真实与虚幻的交错之感。纽约时报评价说:“许多西方读者非常熟悉的日本元素,比如校园欺凌、自杀的失业上班族、神风特工队,让我们透过露丝的思绪进入奈绪的讲述,它们又变得鲜活、直接、勾人眼泪。尾关将她所呈现的几个宏大主题全部融入露丝和奈绪的故事中,她们的命运相互纠缠、无法分割。”[2]

接下来,笔者将对这三人所做选择的根源进行剖析。

二.安谷春树一号的自杀:道义的选择

明治维新使日本拖着一个封建主义的大尾巴进入资本主义:政治上的天皇制度,经济上的半封建地主制度,思想上的天皇史观,社会上的武士特征,尤其是武士烙印的民族性。武士道并未随着武家政治的终结、身份等级制度的消失以及日本进入近代社会就此画上休止符,相反进一步渗透到日本民族的血液中。“旧日本的建设者而且是其产物的武士道,现在仍然是过渡的日本的指导原则。”[3]

在小说《时光的彼岸》中,奈绪104岁的太祖母安谷慈幸的儿子安谷春树一号,是二战时期神风特工队的飞行员。他在成为自杀特工队之前,是东京大学的哲学系学生,喜欢读书和法国诗歌,崇尚哲学。入伍之后,面对军官的欺凌殴打,春树一号默默忍受,并用法文将他在军队的遭遇以日记的形式记录下来。幸运的是这些日记得以保存下来,并最终同奈绪的日记一起,漂洋过海到达露丝的手中。他是一个爱好和平的人,但在家国危亡的关键时刻,出于道义他选择为国出力。然而,在面对好友K被军官射杀却遭故意掩盖的残酷现实后,他对这场战争有了新的认识,他开始怀疑战争的性质。上级命令他驾驶飞机,用自杀的方式撞毁敌机,他不想有人为此失去生命,哪怕是敌人。然而军令不可违,为了家人,更为了心中的道义,安谷春树一号将飞机开往大海,从容赴死。对于这样一种自杀式的选择,他在人生最后一封给母亲的隐秘法文信件中这样说道:“我一直觉得这场战场是个错误,我向来厌恶启动战争的资本主义贪婪和帝国主义狂妄。现在,知道我该怎么对付这场战争的腐败后,我决定尽自己所能,把飞机驶离目标冲入大海。跟海浪打仗最好,海浪或许还能原谅我。我觉得自己不像明天就会死去的人,而像已经死去的人。”[4]

春树一号选择用自杀的方式捍卫了生命的尊严,实现了对理想的坚守,对灵魂的救赎,反应出日本民族一部分人为了道义“向死而生”的武士情结。可也应当看到,在这一从容壮举的背后,是春树一号人生的另一种悲剧。如不遇战时,一个正直青春少年的学子,东京大学哲学系高材生,本应在校园里无忧无虑,潜心钻研,无论如何也不会和神风特工队的自杀飞行队划上等号。

三.安谷春树二号的自杀:羞耻心使然

在回到日本生活之前,安谷春树二号全家定居美国。他任职于一家IT公司,是前途无量的软件工程师。后来因为坚持自己的理想,不愿为了利益违背道义,被公司解雇。紧接着爆发了以美国为主的互联网泡沫(即dot.com),因为家当都用于购买公司股票,导致春树二号破产,不得不举家迁回日本。回到东京以后,春树二号一家食不果腹。为了让家人能够有较为体面的生活,春树二号决定出去找工作。然而处处碰壁,落魄的他向家人隐瞒了找工作失败的事实,选择了赌博,把赢来的钱当做工资交给太太。显然,这并不是长久之计,在一次赌博中,他输光了所有的财产。一个男人不仅没有养家糊口本事还沾染上了赌博的恶习,这让春树二号感到万分羞耻,觉得无颜面对亲人,于是选择卧轨自杀,最后被人发现救下。从那时起,死亡与自杀的阴影笼罩着整个家庭。他后来又尝试在卫生间自杀,被奈绪发现后救下。那时,一心赴死的春树二号加入了一个自杀俱乐部,希望在俱乐部成员的帮助下,了此残生。

事情的转折点是104岁的太祖母安谷慈幸的离世。弥留之际,慈幸老祖母用尽全力,在纸上写了一个“生”,活着。她对春树二号和奈绪说:“现在,当下,就是生。”[6]春树二号感到作为父亲,亏欠女儿奈绪太多,于是放弃了自杀的念头,决定为了家人努力活下去。小说的结尾部分,在地震和海啸发生之前,春树二号在给好朋友荣恩的信中写道,在互联网泡沫之后,他第一次有了一份能让家人过上体面生活的生意。春树二号的生活终于有了些许亮光和希望。

虽然最终没有通过自杀结束生命,但安谷春树二号在面对内心无法排解的羞耻感的时候,那种自杀的选择体现了日本人极度重视名誉的伦理观,也说明这种道德思维渗透在日本社会的文化传统中,对日本人的影响深远。同时那种困惑的抉择也体现了日本人在获得心灵救赎的旅途中所面临的波折。自杀和死亡虽不是唯一选择,但也是日本民族在面对耻辱人生时,首要考虑的一种自我救赎的方式。

四.安谷奈绪的自杀:逃避现实的方式

日本作家村上春树在《挪威的森林》中这样写道:“死并非是生的对立面,而是作为生的一部分存在。”[7]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川端康成,在对待自杀与死亡时,也有着一种不可逆的固执:“若能将自己心甘情愿地进入长眠,即使可能不幸,但却肯定是平和的,我什么时候能够自杀呢。”由此可见,死亡对日本人而言,是一种重生,一种希望,。作为一个生于斯长于斯的16岁的叛逆少女,奈绪不可避免的受到自杀文化的熏染。

在家庭发生变故之前,安谷奈绪过着富足的生活,在美国定居的日子里,她有着令人羡慕的父母,有一个叱咤校园的好朋友。而当她回到日本以后,因为美国定居的背景,再加上日语不好,二战后期美国向广岛和长崎投了原子弹等等一系列缘故,导致整个日本民族十分憎恨美国。她在学校受到了非人的待遇:被同学殴打;老师带领学生一起给她办葬礼;差点被同学强暴;被拍裸露的视频放在网上拍卖等等等。曾经和她一起在美国校园叱咤风云的好友也在奈绪家道中落的时候抛下了她。家境的败落,人情的淡薄,生存环境的恶劣,让奈绪万念俱灰。她觉得自己就是一具行尸走肉,一个没有灵魂的躯壳。再加上每次回到家中,还要面对自杀成性的父亲,她心中充满了恨和绝望。在得知老祖母即将辞世的噩耗后,奈绪坐在通往老祖母禅院的列车站台上,想到自己的处境和遭遇,绝望地说:“每个我相信的人都要死了。我的阿祖快死了,我爸这个当下可能已经死掉,而我甚至连自己都不再相信。我不相信我存在,我很快便不存在,我是个即将过期的存在。”[8]

值得庆幸的是,与父亲春树二号一样,老祖母临终前让他们努力活下去的嘱托,打动了奈绪。她突然想起写这本日记的目的是为了记录阿祖慈幸传奇的一生,在日记的结尾,奈绪在给露丝,这个捡到她日记的陌生人的信件中,喃喃道:“或许你知道时会很高兴,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不想死。半夜乍然醒来时,我会检查春树一号的天空士兵手表是否依然走动,然后坚持我是否还活着,信不信由你,有时我真的很害怕,心想:‘噢,我的天,要是我死了怎么办!真的太可怕了!我还没写下阿祖的人生故事啊!……至少等我写完阿祖的人生故事!完成前我还不能死。我得活下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9]

一直到小说结束,奈绪还没有选择自杀,但从她的日记可知,自杀是她在完成阿祖生平记述之后会继续考虑的选择。死亡,对她来说仍有着一种无法言状的魅力。在现世无法得到满足的时候,自杀对她而言是一种重生。这也充分证明,日本的这种自杀式的文化对于日本人的影响是何等的深远。

五.结语

《时光的彼岸》一书中,安谷一族三代人都有过自杀的困惑,都曾想自我了结,使心灵获得救赎。安谷春树一号,作为二战时期日本军人的代表,反应出一部分具有强烈爱国主义和集体主义的日本军人,在面对国难危亡时刻,坚守心中的武士道,做出对理想对国家坚守的抉择,死亡对于他们而言不是结束,而是赋予国家以希望。安谷春树二号,作为泡沫经济崩溃后的日本社会的一员,背负了沉重的心理压力和经济负担,有很多像春树二号这样无力摆脱挫败感的中年男性,选择卧轨自杀,日本社会把这种现象称为“星期一综合症”,死亡对他们而言是一种重生和解脱。安谷奈绪,一个16岁的少女,作为日本女中学生的代表,她在学校受尽欺凌,父亲一心寻思,被所爱之人抛弃,接着最爱的阿祖离开了人世,这些痛苦的遭遇是她感到人生无望,自杀是一直盘桓在她心绪的出路。

三代人,不同的人生背景,不同的时代感悟,但他们都有过同样的自杀选择。不难看出自杀文化在日本各阶层各年龄段的渗透。作为外族人,笔者无力评价这一独特心灵救赎的死亡文化利弊与否。在文章结尾,仍想呼吁社会,珍爱生命,像太祖母安谷慈幸那样:“现在,当下,就是生。”

注 释

[1]见三岛由纪夫《我周游的时代》

[2]见露丝·尾关《不存在的女孩》序言

[3]见新渡户稻造《武士道》

[4]见尾关·露丝《时光的彼岸》

[5]见尾关·露丝《时光的彼岸》

[6]见尾关·露丝《时光的彼岸》

[7]见村山春树《挪威的森林》

[8]见尾关·露丝《时光的彼岸》

[9]见尾关·露丝《时光的彼岸》

参考文献

[1]杨绍先.武士道与日本军国主义[J].世界历史,1999(4):64

[2]杨绍先.武士道探析.[J].贵州大学学报,2004(7)

[3](日)新渡户稻造.武士道[M].商务印书馆,,1993.P14,23,96

[4]露丝·尾关.时光的彼岸[M].诚品出版社.2014

[5]露丝·尾关.不存在的女孩[M].浙江文艺出版社.2015

[6]周志柏.论日本的耻感文化[J].河北理工大学.2006(7)

[7]殷润兰.从自杀现象审视日本民族特性[J].重庆科技学院学报.,2010(4)

[8]许佳.死亡之美——论福克纳《喧哗与骚动》中的死亡意识[J].作家杂志,2015(6)

[9]余娇娜.日本的死亡文化[J].山西师大学报,2006.9

(作者介绍:李紫瑶,华中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2015级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英语语言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