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尔姆·托宾访谈编译

2017-02-10 18:46单爽爽
博览群书·教育 2016年10期
关键词:托宾克斯小说

单爽爽

科尔姆·托宾(Colm Toibin)是当今文坛非常重要的一位爱尔兰作家。他的创作涵盖小说、非虚构类作品、文学评论以及剧作。此外,他也编纂文集、撰写书评,是一位知名的文学评论家,曾在斯坦福、普林斯顿、纽约等多所大学教授英语文学与创意写作。自1990年出版第一本小说《南方》(The South)以来,他一共创作了七部长篇小说、两部短篇小说集、一部戏剧和十多部游记、散文集等非虚构类作品。并主编了《企鹅版爱尔兰小说选》。他的作品获得了很多奖项,其中《灿烂的石南花》(The Heather Blazing)获1993年英国作家协会安可奖,《大师》(The Master)荣获2004年《洛杉矶时报》年度小说奖和2006年IMPAC都柏林文学奖,《大师》和《黑水灯塔船》(The Blackwater Lightship)两度入围布克奖最后决选名单,《布鲁克林》(Brooklyn)在2010年获得英国著名文学奖项柯斯达小说奖桂冠。《诺拉·韦伯斯特》获2015年度英国霍桑顿文学奖。

托宾的作品主要以他的家乡恩尼斯科西为背景,文笔细腻温煦,内敛含蓄,描写爱尔兰社会、移居他乡者的生活、个人身份与性取向的探索与坚持、尤其是作为同性恋者所面对的得失等。《曼彻斯特评论》网络版第二期(2009年3月)刊登了M. J. 海兰德(M.J. Hyland)对科尔姆·托宾的专访。现摘编如下,以飨读者。

海兰德:库尔特·冯内古特(Kurt Vonnegut)曾经出版了小说的写作细则。包含以下内容:

1.利用一个完全陌生的人的时间,要使他觉得时间并没有浪费掉。

2.要有一个读者会支持的人物。

3.每个人物都要有自己的需要,即使只是一杯水。

4.每个句子都必须有用,或者揭示人物,或者促进事件的发展。

5.尽可能短。

6.做一个虐待狂。无论你的主角多么天真可爱,一定要让可怕的事情发生在他们身上,以使读者可以看清他们的本质。

7.让你的作品只取悦一个人。如果你希望全世界的人都喜欢你的作品,那你的作品肯定会有大毛病。

8.给读者的信息越多越好,越快越好。要有悬念,并让读者理解故事情节,这样他们会独立阅读完整本书。

他还说,他这一代最伟大的短篇小说家当属弗兰纳里·奥康纳(Flannery OConnor,1925-1964)。除了第一条,她打破了每一条规则,伟大的作家往往都会这样做。

对于库尔特·冯内古特这个列表上的写作细则,你会增加或减少哪一条呢?

托宾:我没有任何的写作准则或规则。冯内古特的细则是多么可怕而又愚蠢!我想我感兴趣的是节奏和字里行间的意思。

海兰德:你在享誉盛名的纽约的新学校,斯坦福大学和德克萨斯大学奥斯汀分校教过它们的文科硕士生,你还负责阿冯基金会(Arvon Foundation)的小说讲习班。您是否可以说一点为了帮助学生避免常见的错误,在这个困难的领域做的更好,而跟他们提到的事情?

托宾:我不作任何概括,而是会读他们的每一篇文章,然后评论怎么样写会更好,而且经常会逐行评论。我常埋怨有太多倒叙。我建议学生小说中聪明的人物最好让他愚蠢一会,做出不符合个性的事情。愚蠢的人也最好可以聪明一时。这是小说的唯一乐趣。而且我也反对整个美国文学里的男性化,所以我不鼓励任何人写男性下体。我甚至曾在得克萨斯大学禁止任何男性下体提及。我也反对任何明显带有炫耀色彩的写作实验。但是在纽约新学校、斯坦福大学还有德克萨斯大学,我主要教授文学课程,只有最近才教一些创意写作。我希望文学课能更充实,要求更高,对学生更有用。尤其是当我们学简·奥斯汀,或乔治·艾略特,或康拉德,或亨利·詹姆斯的时候。创意写作课的部分任务是要娱乐学生,让他们笑,或跟他们说闲话,这样他们就不会觉得课堂枯燥乏味,这种课堂形式又可能成为他们的写作内容。我通常不作任何评论,而是逐行阅读。读完以后再做很多评论。另外,我比较介意作品中的人物性格,我认为人物性格应该是复杂的,很可惜,很多小说人物性格单一,善良的人永远善良,而邪恶的人总是邪恶。我试图消灭这一点。

海兰德:在2004年墨尔本作家节上你发表了关于《大师》的演讲(那一年《大师》入围布克奖候选名单)。你提到了在小说中人物之间差点发生什么,却没发生,还有,有的人物觉得自己可能会做什么,但没有做,有些事情也许是要说或要做的,却因为某些原因没说或没做。你说这些都很重要。能否在此详细说明?

托宾:性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几乎发生比发生了的力量更强大。接近性却没到达这一步更有戏剧意义。爱情也许是这样,还有忠诚和善良也是。我不是在谈现实生活,而是谈小说的创作,小说中如何构成戏剧性。

海兰德: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什么特别有用的写作技巧或建议?

托宾:我很喜欢玛丽·拉文(Mary Lavin)的作品。她曾经告诉我,即使《纽约人》只支付他们所采用的故事,一旦有几个想法,她也总是先写那个她觉得最没有可能被采用的故事。约翰·麦加亨(John McGahern)常说,通常,有时甚至在春天,他就开始希望在圣诞假期前他不会再有别的构思。

海兰德: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写作的?

托宾:十二岁时我开始写诗。12~20岁之间我写了很多诗。之后整整三年,我写家书,然后我开始写新闻,现在我写小说,还有对书籍、作家的评论以及绘画方面的评论。我还写了一部戏剧,最近又写了一些新诗。

海兰德:你是如何意识到自己在这方面的天赋的?

托宾:我一直都知道自己有天赋,但不知是什么使我意识到这一点的。这一直很明显。或者反过来说更对。我来自一个五口之家,其他人都很聪明,学习很好。比我小四岁的弟弟都比我读书早。我做出点什么成绩时,他们总是很奇怪。所以我想,我没有什么真正的天赋,只是一直坚持不懈,还有,脑子里想的事情比较多。

海兰德:你最早发表的作品是什么?

托宾:十几岁的时候我就在一个天主教刊物Eirigh上发表诗歌。这是个月刊,编辑是一个嘉布遣会牧师,他很喜欢我的诗。

海兰德:你写出好文章时会有强烈的快感,还是受到赞美时有强烈的快感?现在你觉得成功和赞美带给你的快感不如过去多呢,还是觉得比过去还多?

托宾:除了不需要为任何欺压我的人工作之外,没有什么快乐可言。我处理的都是那些隐藏的艰难的东西,所以快乐是不可能的。我把这个和纳粹主义相联系,而且我也不赞成。现在我不读评论了。如果我出了本书,人们都说它很糟糕,我会介意。

海兰德:你的第一部小说《南方》在1986年就完成了,但是却遭到英国很多出版商的拒绝,直到1990年才出版。在此期间,你却坚持写作,完成了《灿烂的石南花》和《向巴塞罗那致敬》 (Homage to Barcelona)。这两部作品在《南方》出版后也很快就出版了。从1986到1989年间,面对拒绝和不肯定,你是否觉得很难坚持下去?你还记得这些回绝信上都写过什么吗?

托宾:是的,很难。不是写作难。我相信我的作品很出色,我也让自己相信那些拒绝我的出版商都是傻子。约翰·麦加亨和约翰·班维尔(John Banville)看了《南方》都说不错,他们还写信给我。因为我一直是他们的读者,所以他们的话我非常重视。因此,尽管第一次被拒绝了,我还是继续写第二部小说。我不知道如果每部小说都遭到拒绝,我是否还能坚持。但有可能。最近,第一个拒绝我的人要求看我下一部小说。我告诉我的经纪人不要给他看。另一个编辑拿了我的《南方》书稿两个月,还没看就丢了。她甚至都没有向我道歉或者要求我再给她一份。罗宾·罗伯逊也是两次都把我的书稿保存了两个月之后拒绝了我。最终这本书被“蛇的尾巴”出版社(Serpents Tail)出版了,这个出版社真是不错。后来,麦克米伦为我出版了近20年。对于我来说这一切还是记忆犹新。

海兰德:今天你成为这样一个作家,有没有什么重要的导师或老师帮助过你?

托宾:在寄宿学校,我有一个英语老师(曾经也是约翰·班维尔的英语老师),还有一个拉丁语老师。这两位老师都告诉我,我能行,并且对我努力做的事情很支持。

海兰德:你在恩尼斯科西(Enniscorthy)的基督教兄弟学校上过学,而你最后两年学校教育则是在威克斯福的圣彼得学院完成的。你对学校的感受如何?

托宾:我不喜欢基督教兄弟学校的老师,我想他们也不喜欢我,尽管我没做任何特别的事情。所有的学生他们都不喜欢。令人难过的是,我的父亲是个中学老师,而我那时在小学读书,当我即将成为他的学生前的那个夏天他去世了。我什么都不擅长。老师一开始都以为我很有才能,但不久就弄明白了,就开始侮辱我。在圣彼得学院一切都变了。氛围截然不同。大部分老师都尊重你。后来因为性虐待这个学校变得声名狼藉。我觉得很可惜,因为大部分时候,这个学校确实很好,而且我在此学到了很多东西。我学会了离家生活。当然这只是个开始。

海兰德:你愿意离开威克斯福吗?

托宾:我那时喜欢去都柏林,又从那里去了西班牙,回来后就很自然地又回到了都柏林定居下来。但我一直都很怀念威克斯福,不是怀念什么人,而是风景和光,或者只是威克斯福沿海某一段,还有威克斯福和恩尼斯科西城镇。我现在写这些的时候,正是在威克斯福。在这夜色中,从海上传来了风的声音。我在这里度过了很多时间并且希望能度过更多。我在这里很开心。不在这里的时候我会梦到它,并且盼望我能在这里。

海兰德:你不写作时会怎么样?当你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休长假时,你会觉得自己是在退出文坛吗?

托宾:我从来都没有不写作的时候。也许一年就一星期或十天不写,那是当我四处游历的时候。或者,当我喝醉了的时候,不过现在不经常醉了。除此之外我大部分时间都在工作,通常每周7天。我没有任何要休笔的意思,反而会因为没有完成工作而有负疚感。然后,我就继续工作。

海兰德:你旅行很多。你能在酒店里或候机大厅里写作吗?

托宾:候机大厅不行。不过如果我脑子里突然有了想法,比如说是一个新故事的开头,我会在酒店里写下来。我最喜欢的一个故事之一《一首歌》(A Song)就是在酒店里读书和采访的间隙中用几天时间写出来的。当然我写的很潦草,回到家又重写了一遍,但我记得我没大做什么改动。

实际上我旅行不多。在西班牙一个偏远的小村子我有个房子,从1976年以来我就每年都去那里,一年我在那里待三个月。这三个月里,紧张地工作,几乎足不出户,除了偶尔去几英里的一个地方打打网球。我一天在花园里的池子里游几次泳。

海兰德:你哪本书最难写?能否简单描述一下你曾经遇到的困难?

托宾:一直都很难,因为我内心抗拒它。过一会就不是那么难了,但是绝对不好玩。有一些书,尤其是《灿烂的石南花》、《大师》以及《布鲁克林》,当我写到某些章节时,真的是因想不出一个跌宕起伏的情节而写不下去。有时候不得不回来重写,却发现重写越来越难。我真希望永远也不要再看到这些部分。

海兰德:你写哪本书时感觉最快乐?

托宾:没有快乐的。一本也没有。

海兰德:既然没有乐趣可言,为什么不放弃呢?

托宾:因为我脑子里总有些挥之不去的东西。有的是真的,有的是慢慢想象出来的。它们不会消失,因为我在写它们。如果我不打算写它们,也会突然发现它们出现在了我的笔下。它们就是那么不知不觉地进入了句子里。而一旦开始写了,我就觉得有必要写完,使她成型,然后宣传它。放弃没有一点好处。就像决定永远不再听音乐一样,只会让人发疯,所以根本没有必要。我也曾追求小说家的声誉,这句话是奈保尔说的。我觉得这种欲望基本上是神经质。我们没有资格享受自己的神经质,反而有责任去抵制。但是我们没法摆脱自己。我们还能成为别的什么人呢?

海兰德:你写作有什么习惯?

托宾:一旦开始,我就努力完成。通常我白天晚上都在工作。没有什么习惯。偶尔也无所事事,不过这种时候不多。

海兰德:你是个多产的作家,已经写了六部长篇小说和一部短篇小说,还有十多部非虚构类作品。还编纂了四部文集,你还为《伦敦书评》、《纽约书评》写书评,同时你还是《风尚》(Esquire)的艺术评论员……而这还不是全部。您说无所事事,是什么意思?您不写作时都干些什么?

托宾:我有一些好朋友,有时会和朋友见见面。不过现在见得少了。我是爱尔兰艺术理事会的成员,刚刚答应政府再留任5年。在都柏林时,事务繁忙时我就一周在理事会待两整天。但晚上我就会抓紧写作。我不看电影,因为大部分电影我都不喜欢。我也不运动,除非在西班牙。我在那里会打网球、游泳。

海兰德:对于一个作家的生活,你最喜欢哪一点?

托宾:钱。我以前从不知道会有钱。真是意外的惊喜。而我非常喜欢不需要一大早去上班。

海兰德:除了钱,还有其它的吗?

托宾:写作不是为了享乐,也没什么可享乐的。我喜欢向国外卖版权,但那种快乐的感觉也不会超过20分钟。

海兰德:作为一个作家,有没有想做还没做的事?

托宾:有。当然有。

海兰德:能否举个例子?

托宾:我正在写一个新剧。我还想写一些好诗。脑子里还有两部想写的小说。还有些短的故事已经写好了,还有一些正在构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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