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初学者刘献廷的书画批评

2017-02-14 19:43杨秀娟
国画家 2017年4期
关键词:广阳杂记品评

杨秀娟

清初学者刘献廷的书画批评

杨秀娟

刘献廷(1648-1695),字君贤,号继庄,别号广阳子,直隶大兴人,祖籍江苏吴县(今苏州市)。终生不仕,致力于学,其学问广博,主于经世,为时人所推重,曾参修《明史》《大清一统志》,有《广阳杂记》五卷、《广阳诗集》二卷流传于世。其好友王源在他去世后撰写《刘处士墓表》,称赞他“于礼乐象纬医药书数法律农桑火攻器制,傍通博考,浩浩无涯 ”。1(p2)近代学者周作人也认为“其气魄颇与顾亭林相似,但据我看来,思想明通,气象阔大处还非顾君所能企及”。2(p75)

刘献廷通于书法、绘画、篆刻,且造诣颇深。他自幼聪颖,“年十三,从其父刘公观《程君房墨谱》,有所悟”,3(p32)表现出在书画方面的兴趣与天赋。成年后更是广交书画名家,品评书画名迹,探究书画法度,考证书画常识。《广阳杂记》中有关于书画品评的记载十余则,《广阳诗集》中亦有题画诗及与书画家的酬唱赠答之作若干首,体现了他在书画方面的修养和造诣。因其学者的身份和经世致用的学术立场,他对书画的品评更为精深,时常体现出借论书画以论学问的特点。

刘献廷一生结交了许多书画家,其中交往较为密切的有姜宸英、张穆、丁等,同好之间的切磋交流,成为其书画批评的主要活动。

姜宸英(1628-1699),字西溟,号湛园,浙江慈溪人,是清初著名的诗人、书法家。姜宸英珍藏了许多珍贵的名家墨迹、宋元拓本,与刘献廷一同赏鉴。《广阳杂记》卷四记载:“西溟出《晋唐小楷》一册视予,则宋拓《乐毅论》《破邪论》也。”“西溟出手卷二,一明祝枝山《离骚经》墨迹,一宋拓定武本《兰亭》。”刘献廷对书画的品评得益于丰富的经验和高超的眼力,他曾自言:“余所见宋拓多矣。”因此他对于这些珍贵书画作品的品第高低、创作章法等往往能展卷即下断语。对宋拓本《破邪论》,他认为“《破邪》推此本为第一”,对祝枝山《离骚经》墨迹,他认为:“枝山《离骚经》纯本章草,其结构转换多得之孙过庭《书谱》……自始至终二千余言,无一笔溢出规矩之外,绝无平日狂怪怒张之态。非此卷,几不识枝山本领矣。”他的品评也得到姜宸英的认同——“闻余言深以为然”。1(p218-219)另《广阳杂记》卷二有评元人绘画一则:“画至元人,别开一路,堕入十里云雾中,惟松雪守定唐人规矩。”1(p100)可见,刘献廷对清以前的书画艺术发展史了然于心,他的书画品评尤以宋元拓本和明以来名家作品为主。

张穆(1607-1683),字尔启,又字穆之,号铁桥、铁桥道人,广东东莞茶山人,是明末清初著名的画家,尤擅画马。明亡后,张穆以遗民自居,过着隐居、游历的生活。七十岁后,他北上游历,与刘献廷相识相交。《广阳诗集》中有《赠张铁桥先生》4(p227)诗一首:“我生燕山下,君住罗浮巅,相去万余里,苍茫隔风烟。我年三十君七十,南溟绝塞谁通连。金阊忽相遇,会合非徒然。庞眉拄杖指天外,招我把臂谈重玄。……还期遍走齐州地,同作天台采药人。”抒发了二人相隔万里,一朝相会的忘年情谊;“先生画马非凡马,笔走房星自天下。世间骐骥总虚名,王良只向丹青写。……画马不画人,画鸟惟画鹰。宇内神俊姿,妙手恣飞腾”,对张穆的绘画艺术给予了高度评价。另有《题铁桥先生画册四首》4(p204),对张穆所作《济贫图》《炼丹图》《坐忘图》《伏虎图》的意境、旨趣进行了细致描摹,《济贫图》一首云:“所以铁桥贤,发愿先施贫。累累负千贯,沿途拯穷民。”《炼丹图》一首云:“先生海上来,许结烟霞盟。教我以至诀,立志惟精诚。”《坐忘图》一首云:“天地悉皆归,身心寂不动。至人有隐忧,悯此阎浮众。”《伏虎图》一首云:“画虎不画龙,画龙难点睛。伏虎不伏龙,龙在匣中鸣。”这些诗句抒发了他与张穆类似的境遇,其中既有救世济民的抱负,转而寄希望于飞升坐忘以摆脱烦恼,但又终究还是挥不去“龙在匣中鸣”的壮志难酬之感。

刘献廷对书画的品评还侧重于探究书画法度,考证书画常识。《广阳杂记》卷四有一则论及草篆:“与青来言赵寒山草篆。予之恶草篆者,非恶寒山之草篆,恶今人之学寒山者耳。若寒山者,所谓从容于法度之中,故能变化于规矩之外。今人未尝一日从事于玉筯,执笔辄拟寒山,所谓学邯郸之步,未有不失其故者也。人有不由楷法竟学章草者乎?无有也。篆籀何反不然邪?”1(p212)赵寒山即明末著名的篆刻家赵宧光,他将草书笔法渗入篆书,倡导草篆创作,成为一时潮流,许多人争相模仿,但却难有成就。刘献廷正是指出了这其中的问题所在——“人有不由楷法竟学章草者乎?无有也。篆籀何反不然邪?”篆刻与书法一样,必须先有扎实的基础才能进而有所创造,学寒山草篆者“未尝一日从事于玉筯,执笔辄拟寒山”,这就无异于邯郸学步。

《广阳杂记》卷五还有两则书画常识的考证文字,其一云:“今人呼私印为图书,非也。古者图画书籍,皆有印记,后以印记为图书,正如竖碑于某处,必有记铭,后遂以碑为文章之名耳。日久相沿,恬不知怪,惜无有正之者。”1(p240)其二云:“案《博古图》,古器俱有款识。款谓阴字,是凹入者;识谓阳字,是凸出者。款在外,识在内,夏器有款有识,商器无款有识。识音炽,今人读款识如见识之识,已谬,而有以器物形象为款制者,尤谬之谬也。”1(p252)这体现了刘献廷深厚的学术功底。

刘献廷对书画法度的探究和书画常识的考证,常常能由此及彼,推广到治学上去,体现出借书画论学问的显著特点。《广阳杂记》卷二有一则是关于岣嵝峰禹碑的。禹碑是中国古代最著名的碑刻文之一,从魏晋开始,对其探访、摹刻之人不绝,而对其文字的考释也是众说纷纭,明代人尤其热衷于此,徒增许多怪诞之说。刘献廷对历代关于禹碑的考释情况作了简要梳理,并指出:“余睹流传刻本久矣,形声意象,展(辗)转求之,不得其故,大都古今人非自欺则欺人,与为人所欺耳。六经诸史暨三藏十二部诸家之书皆然,不止一岣嵝碑已也。”1(p94)刘献廷精通古文字音韵之学,精研梵语、拉丁语、蒙古语等,曾撰成《新韵谱》一书。他对历代关于禹碑的各种说法不以为然,认为“大都古今人非自欺则欺人,与为人所欺耳”。文字音韵之学是研究古代文献典籍的基础,但是历代真正精通于此的学者并不多见,却对经史诸书妄为说解,刘献廷由禹碑推及经史诸书,提出了历代古文献研究中存在的问题,可谓一针见血。

《广阳诗集》中还有《石鼓篇》一首,所探讨的问题与禹碑类似,其诗云:

昌黎始作石鼓篇,后来作者相连延。皆言字出史籀手,歌颂宣后中兴年。或言成有岐阳搜,事见左氏非周宣。揣摩时势虽互异,同在姬氏西京前。尊荣谓是古遗物,直与雅颂堪齐肩。我生未及见此鼓,窃睹摹本相流传。文辞脱落不可读,字画诡谲犹能沿。古人制书法有六,形声意象非徒然。及观此鼓殊不尔,文繁义晦徒枝骈。若言此书籀所创,考文自是天王权。下逮春秋战国世,同文之治犹星悬。况当盛世职太史,敢变王制争奇妍。其他钟鼎金石刻,蛇神牛鬼纷纠缠。圣王作书乃如此,武周远逊李斯贤。是皆秦皇汉武代,古迹焚灭成寒烟。燕齐方士逞妖诞,欺世惑众谈神仙。或言掊地得古鼎,或造图谶穷虚玄。缪书伪器傍午出,后人误言何拘牵。古文虽废明有据,物象满目陈方圆。参之圣经合史传,是非不啻如山渊。谁当力辟缪妄说,一扫昏雾开青天。4(p218)

在这首诗中,刘献廷大胆地对石鼓之类的真伪提出了疑义,认为是汉代方士作伪之风造成的,后人不当误信,而应以经史之书详加考证。刘献廷不迷信成说,大胆怀疑的态度和治学方法,体现出一个学者独立思考的治学精神,正是清代考据学的先声。

总之,刘献廷具有很高的艺术修养,他广结书画名家,通于古代书画发展史,尤精于对宋元拓本和明代书画作品的品评,而且能以学者的眼界将对书画的批评提升到更高的学术层面,在清初的书画批评领域独具一格。

1.[清]刘献廷.广阳杂记[M].北京:中华书局,1957.

2.周作人.立春以前[M].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

3.[清]杨宾.杨大瓢先生杂文残稿.吴中文献小丛书[M].江苏:江苏省立苏州图书馆,1940.

4.[清]金圣叹.沉吟楼诗选(附《广阳诗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

5.[清]彭蕴璨.历代画史汇传[M].清道光五年吴门尚志堂彭氏刻本.

2013年度高校古委会直接资助项目“刘献廷集校注”(编号:1347);作者单位:曲阜师范大学孔子文化研究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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