蛮子

罗朝

“蛮子”在石头看来是一个很不尊重的称呼，因为她娘说的方言别人都听不懂，甚至很多时候他爹也听不懂，所以大家都叫她“蛮子”，意思就是外人，外来者。

石头是这个偏远村子里唯一的大学生。他上了大学，学了知识，见了世面，竟然开始用不一样的眼光重新打量起这个大山最深处的村子来。

石头一直很奇怪，村子里的人都叫她娘“蛮子”。“蛮子”在石头看来是一个很不尊重的称呼，因为她娘说的方言别人都听不懂，甚至很多时候他爹也听不懂，所以大家都叫她“蛮子”，意思就是外人，外来者。石头记得他小的时候，村子里有好几个蛮子，但第一个来到村子里的“蛮子”，是她娘。

石头娘长得很漂亮，年龄也比石头爹小很多，说话细声细气的。听村子里老人说，她娘刚来的时候，胆子特别小，从来不敢在村子里走动，直到生了石头，才开始有点踪迹了。石头娘很贤惠，用古人的评价说，那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家里收拾得利利索索，饭也烧得好吃，能烧出村子里别人烧不出的稀奇菜。就因为这样，石头从小就特别能吃，长得胖乎乎的，结实得就像山上的石头。

石头爹是村里最早出去打工的几个人之一。石头爹出去打工也是迫于无奈，山里人都没有见过世面，但凡有点活路，谁愿意出去冒险。石头家人丁多，除了他爸外，还有爷爷奶奶，大伯和二伯。那年大旱，几亩薄田没产出多少粮食，石头奶奶饿死了，家里只剩下几个男人。唯一上过几年学识得几个字的石头爹只能出去打工养家了。据说开始的时候，只是帮人干干粗活，收收破烂，后来不知道找到了什么赚钱的门路，一下子发了大财。回村子拆了土坯房直接盖了平房。要知道，那时候村子里多数人住的都是土坯房，就连村长家也只是住的瓦房，盖平房那可是村里的独一份。这还不算，石头爹不但盖了新房子，还在外面领了个媳妇回来。媳妇虽然“口齿不清”，但长得眉清目秀，端庄贤惠，而且还听话。石头爹在家里有绝对的权威，所有人都要听他的，包括爷爷和两个伯伯。村里人见了石头爹都抢着叫哥，说着各种赞美的话讨好他。那些老光棍们见了石头娘更是两眼放光，眸子里的欲望藏都藏不住。石头娘是家里唯一的女人，她很难有单独活动的机会，即使石头爹不在家，还有石头爷爷和两个伯伯看着她。有时候机缘凑巧，石头娘和村里别的人单独说几句话，不被发现还好，一旦被发现了，免不了回去挨一顿毒打。那凄厉的哭喊声，整个村子都听得清清楚楚。

石头两岁的时候，石头娘又给他生了一个弟弟。家里压力一下子大起来，石头爹又寻思着出去赚点钱。村子里稍微有把力气的人都争着想跟石头爹一起出去发财。石头爹考虑了好久，勉强带上了几个平时关系较好的人。石头的大伯二伯想去，石头爹没同意。

第二次从外面回来，石头爹又是赚了个盆满钵满，跟他一起出去的几个人也都挣到了钱，一个个还带了媳妇回来。于是村子里的“蛮子”多了起来，石头娘因为在村里待的时间长，竟然主动当起翻译来。石头看到，有时候那些新“蛮子”哭哭啼啼地来找他娘，过不了多久，竟都能止住哭泣，各自回家去了。时间再长，等这些新“蛮子”生了孩子，便也都融入到各自的家庭中，跟石头娘一样，安心相夫教子了。闲的时候，她们也聚在一起，用村里人听不太懂的方言热烈地聊天，开心地笑。

在石头的记忆中，他娘从来没有回过自己的“娘家”。

石头爹从第二次打工回来以后，就再也没有出去过，老老实实在村子里砍柴种地，陪妻伴子，直到石头考上大学。考上大学的石头需要很多钱，要交学费，要吃饭，要买衣服，石头爹掏不起这么多钱。掏不起钱的石头爹只能第三次出去打工。村子里那些還没有结婚的老光棍哭着喊着求石头爹带上他们一起。

石头很快收到了他爹寄来的钱，顺利地走出大山，成了他们偏僻村子里唯一的一个大学生。

上了大学的石头终于明白了，那些村里人看似正常合理甚至暗中保护的事情，居然是犯罪。那些所谓的“蛮子”，外来人，她们都是可怜的受害者。

石头思虑良久，寝食难安。

几天后，石头终于鼓起勇气走向派出所。

半个月后，石头在当地报纸醒目位置上看到：××市破获了一起特大拐卖妇女儿童案，抓获犯罪嫌疑人数十人。在旁边的主犯配图上，那个低着头戴着手铐的，就是他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