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山都的诅咒与福音

2017-03-01 17:03尼可拉·塞迈尔崔恒
海外文摘 2017年2期
关键词:孟山都转基因专利

尼可拉·塞迈尔+崔恒

黑脉金斑蝶死了。这竟然关系着人类的存亡,一只小小的蝴蝶能发挥什么作用?

泰德·扬考斯基是圣路易斯植物园的蝴蝶专家。他每天都观察天空,等黑脉金斑蝶出现。这种有着橘红色翅膀的美丽蝴蝶,在美国,连小学生们都认识并熟知它迁徙的故事:每年春天,斑蝶们从过冬地点墨西哥飞向美国,距离超过3000千米。它们总是成群结队,连成一片像红色的云,蔓延在五大湖上空。圣路易斯位于密苏里州,正好在它们的迁徙路线上。黑脉金斑蝶一来,大家就知道:夏天快到了。

泰德·扬考斯基许诺会给今年看到首只黑脉金斑蝶的同事一张餐厅优惠券。然而,天空不再变红了,黑脉金斑蝶没有来。这既是因为美国不再有足够的野花和黑脉金斑蝶幼虫最爱吃的乳草,也是因为一家公司——孟山都的进驻,其总部位于植物园不远处。

两个星期之前,自然保护者带着纸板做的巨大蝴蝶在城市里游行。他们高呼:“蝴蝶所遭遇的,我们人类也将遭遇。”反对孟山都的不仅是密苏里州的蝴蝶保护者,全球数千人都为此走上了街头。这是一场争夺对农田的权力、反对售卖生命的斗争。孟山都被对手称为“孟撒旦”、“孟突变”。

它是世界上最令人厌恶的公司之一。不久之后,它也许就不再是圣路易斯的美国企业,而从属于勒沃库森的德国企业了。

拜耳欲以550亿欧元收购孟山都。这将是德国企业史上最大的收购交易,也将产生一家提供从种子到农药在内各种产品的全球巨头:孟山都是世界上最大的种子公司,拜尔主要控制农药市场。并购之后,它们将持有280 项植物专利权、农作物种子专利,比任何一家企业都多。

能否将大自然托付给康采恩?自然万物可以买卖吗?生命属于谁?

在德国,人们也在抗议。孟山都的德国总部设在杜塞尔多夫。周六,人们发起了“反孟山都游行”。活动者组织了网上的抗议者,呼吁“阻止巨头公司”。 孟山都公司不光彩的历史也不断被引出。孟山都生产的“橙剂”,是一种含有二恶英的落叶剂,曾于60年代被美军用在越南战争中。当时,“橙剂”是孟山都和拜耳共同参与的一家公司制造的。现如今,孟山都在德国代表两个极具争议的话题:草甘膦和基因技术。

在与拜耳的谈判期间,圣路易斯的总部不允许任何记者入内。如果在停车场询问员工看法,就会被人竖中指。一个“高级主管”样子的人会立刻喊来保安并说:“滚!”此间能进入研发中心的只有客户组。

在入口处,循环播放着一部幻灯片:蜜蜂在花丛里飞舞。美国农民开着大拖拉机种植玉米和麦子;巴西一望无尽的大豆田;亚洲的农民在快乐地种植水稻;在非洲红色的土地上,孩子们满面笑容,抱着木薯。这一些使孟山都的世界看起来就像一个现代伊甸园,它还说出了一个伟大的承诺:我们要养活不断增长的人口。

没有空间留给蝴蝶

现实中,孟山都的世界里没有嗡嗡的蜜蜂,也没有蝴蝶飞舞。只有麦子、豆子和玉米。所有的野草都死了,被孟山都的除草剂“农达”杀死了。

1974年,孟山都将除草剂“农达”投入市场,它迅速成为明星产品。90年代中期,孟山都又研发出了与之匹配的种子:“抗农达大豆”和“抗农达玉米”等产品。通过基因技术改造后,农药也不会对它们造成损害。喷洒了“农达”,能存活的只有转基因玉米或小麦。杂草以及野花都會灭绝,乳草也一样。孟山都在其官网上也承认:“为除杂草确实让乳草也消失了。”

为研发新植物和新农药,孟山都的科研工作者们轮班上岗,即便在深夜,温室的灯火仍旧通明。研究中心的楼之间有地下通道相连,新的种子被直接从一个楼传到另一个楼,不需要暴露在室外。

在上百个人工气候室中,具有新特征的植物正被测试。在温暖的419号箱子中,转基因大豆长到了一人高。来自中国的一个客户组向科学家们提出了一个关键性的问题:“农民可以保留部分收成,用于第二年播种吗?”

“不,这由孟山都提供。”“转基因对人类有害吗?”“至今为止没有证据表明对人类有害。”科学家们也向这位中国人解释,这个气候箱模拟了巴西的气候,比较了不同种子对日照时长和空气湿度的反应后,才能知道哪一种更能适合南美洲。

与生命相关的生意都是大手笔。仅在植物保护药剂和种子方面,全世界的投入就超过了800亿欧元。除了孟山都和拜耳,德国的巴斯夫集团也是巨头,此外还有瑞士的先正达、美国的陶氏化学和杜邦公司,共计6家企业。目前,世界上约八分之一的耕地上种植着转基因作物,主要有大豆、玉米、棉花和油菜。除了美国,印度、加拿大和中国也是重要的种植地,但最大的种植地仍在巴西和阿根廷。

生物技术工业席卷了南美洲国家,90%的大豆和玉米市场都被其占领。孟山都的转基因大豆被视为“绿色黄金”,种植豆类早就比养牛重要了。种豆子使很多南美人发家致富。如果你开车从布宜诺斯艾利斯到亚马逊,可以看到沿途的3500公里全都是大豆地。他们称这里是“大豆共和国。”

奥拉西奥·布桑内罗是有阿根廷大豆种植王之称的Los Grobo公司的老板,曾为孟山都工作过。布桑内罗把接待安排在布宜诺斯艾利斯的港口区的公司总部。他认为,过不了多久全世界就将有90亿人依靠基因食品为生。拉普拉塔河上行驶着装满转基因大豆和玉米的船。这些船开往全球,包括欧洲和中国。从这里运出的主要是动物饲料。南美洲大部分的土地不为穷人生产充饥的食物,而是为了猪和牛种植大豆,以满足世界上的中产阶级对肉的需求。

在亚马逊流域边缘的巴西马托格罗索州,人们可以看到一场史无前例的转变:荒原变成食物工厂。农庄看起来更像是工业园,在足球场大的仓库里停放着“喷洒机械”,巨大的农业机械让人想起科幻电影里面的宇宙怪兽。一架飞机刚刚起飞,准备喷洒4000升杀灭温室粉虱的化学药剂。

圣路易斯总部控制着一切,并宣布在不久后会有新的超级豆子“抗农达二代抗麦草畏大豆”上市。总部装腔作势地强调了“二代”,好像是在说一个视频游戏。布桑内罗想不明白,为什么孟山都会不受欢迎:“我们拥有世界上第二多的科学家,仅次NASA。我们是在帮助农民,居然还会有人反对这一点?”

担心孩子身体健康的家长们,抱怨大风把除草剂吹到村子里了。孩子在户外玩耍时都要戴着口罩。农业科学家也担心生态系统被破坏、土地被过度开发。

经理代替农民

从猎人和采集人到农民再到生物技术经理——这一发展过程对于这位“孟山都人”来说是不容更改的。他认为那些自己育种的农民思想落伍,不理解他们居然还会保留上一年的收成,而不去购买高产的新种子。

乌尔法特·贝维西·格拉斯霍夫是伍珀塔尔附近佛贝尔克农庄的农民。他穿着挤奶工服,在桁架结构小屋前劳作,就像图画书里的农民一样。在他的花园里,蜜蜂嗡嗡振翅。在一棵大栗子树下的草地上,昂格勒马鞍猪 “玛特鲁施卡”和“马普尔小姐”正在打滚。这位55岁的绿色有机农民说:“我的动物们都有自己的名字,它们是我的家人,我亲手给它们刷毛。”他用徳米特协会最严格的规定管理农庄。这里种植着小麦、斯佩尔特小麦、黑麦和燕麦。产量是常规农民产量的一半,胡萝卜和甜菜的产量则大约是三分之一。乌尔法特·贝维西·格拉斯霍夫认为不该只看重增长额:“我不需要让股东满意,不需要每年实现更多变现。”即便如此,农庄规模仍在扩大:从19公顷增长到45公顷。“我们牧场上的15头奶牛如今的产奶量几乎是以前的两倍。”

乌尔法特·贝维西·格拉斯霍夫代表了德国人对生命自然和谐的追求。大城市的订购商也来他这儿订购绿色生态产品,他的顾客数量持续增长。但生态食品能够喂饱全世界吗?

这位有机农民希望,拜耳与孟山都的联合计划能让更多人清醒地对待食物。贝维西·格拉斯霍夫和助手一直參加反孟山都的游行。遗憾的是,这周六他们因收割干草没能参加。

草甘膦是此次游行的主题之一,大约40%的德国农田使用了这种除草剂。欧盟目前仍在犹豫是否允许继续使用草甘膦,这也与抗议行动有关。人们还在讨论,除草剂对人类是否有害,还是仅对草起作用。

草甘膦在欧洲的前途并不明朗,绿色基因技术也备受争议。德国自2013年再无转基因技术。90年代末推进的基因更改植物科研性露天种植,目前已停止。巴斯夫和拜耳等康采恩的农业研发均在欧洲之外进行,比如美国。

拜耳农业部的研发首席艾德里安·珀西为公司的方针辩护:“我们为艰苦努力得来的创新申请专利。”穿过研究中心宽广的园区去见珀西,路过了一片小水塘和嘎嘎叫的灰雁群。在这诗意的田园里,有2200名来自世界各地的科学家正在研究植物保护药剂和种子种类。在温室里,上百万的棉蚜、红蜘蛛和小菜蛾在啃食着试验品,并不断被新药剂攻击。珀西说:“新种子和新农药的研发越来越贵,也越来越费时。仅一个产品就可能持续10到12年,花费可达3亿美元。”只有那些大康采恩才可能承担如此巨额的花费。但最终的专利能够数倍收回成本,前提是一切都顺利进行。

欧洲专利局位于慕尼黑,在伊萨尔河畔的一幢灰色的大楼里。新种子的专利都在这里注册,工作人员签发的专利,实际上就是授予了专利拥有者对自然——进而对人类的生命裁决权。

农民想要种植受到保护的种子,就必须付专利费,竞争对手也被拉开差距。欧洲生物专利的原则声明,慕尼黑的官员应当谨慎行事,不应对植物品种,或者实质上是生物学的生产植物或动物的方法授予欧洲专利。只有在生物技术试验室里经过基因改造的动植物可以申请专利。但欧洲专利局被公众指责,工作存在问题,甚至通过检测和签发专利来获取钱财。

欧洲专利局的解释是:只有不到三分之一的生物技术申请获得批准,因为其中只有极少部分涉及农业。

不过,工业生产也因此有机会扩大占有。转基因西兰花品种和抗干旱转基因番茄以前曾被种植,但是并没有申请专利保护。人们认为西兰花更健康,抗干旱转基因番茄更适合用来做番茄酱。因此,它们现在竟然受到了保护。评论家们认为这是一个“毁灭性的决定”,因为常规方式生产的动植物将来也可能被专利保护。

生命的专利

自80年代末,从第一项转基因动物专利(哈佛癌症小鼠专利)起,欧洲专利局共签发了约1500项动物专利、2800项植物专利。上千份申请依然处于待批准状态,如无角牛。仅去年,欧洲专利局就收到100份左右以常规方式种植的植物专利申请。来自独立绿色食品研究机构的克里斯托弗·丹认为,已有的禁令被欧洲专利局“基本破坏”了。专利甚至还覆盖了再加工食品,比如啤酒和面包。丹说:“这让大康采恩有可能控制我们饮食的基础”。

针对番茄专利号EP1515600从未有过如此多的反对意见。环境保护者、全球化评论员、教会——到处都是抗议。就像反对跨大西洋贸易与投资伙伴关系协定、反对氯漂鸡一样,现在必须为西兰花和番茄而战,愤怒的人们喊出了口号:解放西兰花!拯救西红柿!

围绕食物的战斗正进入下一阶段。孟山都的承诺没有兑现。他们在公司里热烈讨论的、已用于干旱地区的神奇植物,其实根本不存在。而现在,美国农民需要对付“超级杂草”。这种杂草对草甘膦具有耐药性。这让耕作变得更加昂贵。

在2015年,转基因作物种植出现近20年来的首次下降。在阿根廷、巴西和印度,孟山都都遭到了抵抗:种子专利被绕过。农民种植孟山都的作物,但根本不支付专利费。阿根廷总统毛里西奥·马克里提出质问,孟山都的手法是否实际上在强迫农民购买基因种子。

波恩大学的农业经济学家约阿希姆·冯·布劳恩说:“我们不应被大宗交易障目。大康采恩至今没有为小农户提出方案。”冯·布劳恩认为,这关系着亚非洲对抗饥饿和贫困的斗争。这不仅是更公平地分配卡路里:“人不能单靠面包活着。”穷人也需要水果和蔬菜,在他们可以承担的范围内。但是,孟山都只在几种主食作物上投入。

所有农业专家都同意:这样必不能长远。马克斯普朗克植物分子生理学研究所所长马克·斯蒂特表示:“更多肥料、更多农药和更多水量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案。尽管有产量,全球仍然不景气”。斯蒂特呼吁将眼光放长远:“这也包括,我们还要再次讨论绿色基因技术的优点。”

一项新技术也许完全打乱了农业中的权力关系:“GRISPR/Cas”系统,通过这种技术,可以介入到植物DNA中,比传统基因技术更快速、更低成本。人们可以有目的地关闭使植物容易感染疾病的基因。农业经济学家约阿希姆·冯·布劳恩说:“原则上,任何一个博士后都可以很容易地在自家车库里使用这种方法。这是一次自下开始的革命,几乎不可控制,带来机会,同时也带来了风险。”

寻找第三条道路

除了基因技术,还有大量方案。很多都成功通过检验,被传授给了小农户。用作物轮作代替单一种植,用有机农业的方式耕作:寄生蜂吃害虫。玉米地里的树木为土壤提供氮。在中国,鲤鱼在稻田里生长,吃昆虫和蜗牛,甚至带来额外的收入。

专家们对农业数字化的期望尤其高:使用的数据库、实现智能播种和施肥。在所谓的数字化农业方面,孟山都的实力被认为是非常强。约阿希姆·冯·布劳恩说,但是这都是圣路易斯的经理们在硅谷和其他地方买来的。很难让农业巨头减少农药,因为他们一直靠农药发财。

正如德国汽车制造商曾对研究电动汽车并不感兴趣,能源康采恩们曾使用核能和煤炭,人们大概也不能期待拜耳和孟山都会快速改变主意。

在离开的时候,参观孟山都的访客都会得到一个小袋子。袋子上印有一只蝴蝶和一只蜜蜂。包装上写着:“谢谢您帮助重建黑脉金斑蝶的家园。”里面有多种花、杂草甚至是乳草的种子。孟山都免费发杂草。

[译自德国《明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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