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军行

2017-03-01 17:48孙晓迪
青年文学家 2017年1期
关键词:珠玉金石学淋湿

孙晓迪

初秋的天气,依然让人闷热气喘。黄昏时分,街道上只有几个零星的穿白麻布短袖的行人,静悄悄地走着。这时乌云渐渐变了颜色,黑沉沉的似乎要压下来。抖擞起来的阵阵风声把夏天余下的燥热卷得干干净净。不多会,豆大的雨點劈头盖脸地向人脸上砸过来。顺着火檐墙檐角哗哗地向下流,黄土地面一片泥泞。

四散奔走的行人中间,突兀地走着一个沉思中的青年。细高个,容长脸,戴一副细框眼镜,不紧不慢地走在街道中间。他眉头紧蹙着,似乎对眼前的大雨毫无动容。

“振邦!振邦!”

从他身后不远处气喘吁吁地跑出一个圆脸青年,连声急促地唤他。

青年从沉思中惊醒,朝圆脸青年抱歉一笑:“家宁,我刚刚在想事情……”

“我就知道,你这个人啊…”家宁不以为然地一笑,把手中的伞递给他“我问了学校的人,他们说你又去金石学会了,幸亏我在这儿赶上你。”

两人同撑一把伞,在风雨飘摇的路上艰难前行,黄泥地面上的水越聚越多,似乎要吞没这两个伶仃的年青人。

家宁抹了一把脸上的水,边走边抱怨道:“金石学会的几次讲习会,都因为时局给耽搁了,东北丢了,现在什么样的风声都有,真教人心烦。”

青年苦涩地说:“东三省那么辽阔的土地,都能拱手让人。子民凋零,山河破碎,实在令人痛心。”

看着同伴苦闷的神色,家宁噗嗤一笑,戏说道:“你这个人啊,真像个小革命家!明明有那么高的书画天分,上次你那副<<虎啸山林图>>拿到金石的书画展,收获了多少名气!就连张寒杉他们,都对你赞不绝口呢!把心思空下来钻研这些多好,偏偏整天要谈论些救亡啊报国啊图强之类的,嚷嚷着这些口号的人哪个不是没过多久就偃旗息鼓的了?那些东西能比你一身学识贵重?你啊,就是有些痴性!”

青年的神色冷冽起来,他理都不理身边的同伴,大踏步走到前面去了。

家宁自顾自说得兴起,又说:“你知道学校的女同学都怎样评价你吗?‘其人如玉,丰姿俊逸;其性如文,雅健博润。要我说,咱们学校的女生,没有哪个不喜欢你的。上次你答应给孟才女指点书画,可是引起其他人好一阵的妒忌哟!”

家宁说完,才发现自己口中的才子已经甩下自己远远一截,惊慌地喊道:“振邦,你怎么走到前面去了!快回来,要被淋湿的!”

青年转过身来,细长的身影隔着雨幕看得并不分明,却能感觉到他全身都充盈着力量,瘦弱的身躯里燃烧着火焰般的豪情。

“假如时代需要有人走在前面,那么我愿意做头一个!被淋湿、被咒骂、被销毁,这些又算得了什么呢!四万万同胞正在受苦受难,沦陷区的人民过着猪狗不如的生活。我们这么年轻、又有知识,为什么连站出来发声,拿起武器去反抗的勇气都没有?一寸山河一寸血,你听这哭喊、哀嚎,眼见这枪林弹雨、血肉纷飞,又有什么资格躲在书斋里自得其乐呢!”

青年的话掷地有声,每个字都好像有千钧的重量,慷慨激扬,余声浩荡。

他昂头从鼓楼离去,对不远处“金石书画协会”的牌匾理也不理。大踏步向前走去,风声呜咽,大雨倾盆,他每一步却都走得极稳。

家宁呆呆地看了半晌,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拔腿向前追去,大声叫道:“振邦!你当真要去应征?”

回答他的只有鼓楼呼啸的风声。

光阴如流水,转眼已是几十载,又一个晚秋,左右刚好无事,家宁到山上采了束白菊花,晃晃悠悠地到最近的山顶,捡了块石头坐下。从怀里掏出一个物件,仔细地瞅着。信已泛黄,但除了边缘微有磨损外,几乎整洁如新。

家宁眯着眼又看了一遍烂熟于心的内容,开始念叨起来:“嘿,老伙计,又见面了。当年鼓楼一别,都三十多年了。我呢,混的浑浑噩噩,这些年见惯人情险恶,一辈子也没什么好说的。真想再找你聊聊啊。”

“你参军后给我来了封信说,西京是个好地方。护城河里能浪里白条,穿过钟楼门洞就能听秦腔,既有翰墨丹青,又有雕梁画栋。站在钟楼上南望,终南悠悠可见;北眺,渭水如练粼粼。你说这么好的地方怎么能让外人糟蹋呢。”

“你说的太好了。还一点不怪我没出息。我却常常为你觉得可惜。”

他叹了口气,忽然想起当年课堂上,老师讲文天祥的“人生自古谁无死”,盛赞他一介文人,却有以珠玉之身报国的浩气。

“明明有那么好的才识,却偏要……”他习惯性地念叨起来,却突然愣住了。

振邦他,不也是个用珠玉身报国的文人吗?

念及此,不由得淌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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