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社会不同的精彩

2017-03-09 05:00王雄
中国铁路文艺 2017年2期
关键词:铁道

紫荆岭机务段是三线建设的产物,地处偏僻,远离城镇,职工文化生活贫乏。

一天,单书记对我说:“段职工俱乐部的戏台一直闲着,你能不能写几个戏让宣传队演演?”我吓了一跳,尽管平日有时动点笔,也在报上发过一些“豆腐块”文章,可从来没有想到写戏本。看到书记一脸的严肃,我只得硬着头皮答应下来。我利用星期天,专程坐火车去了百公里之外的宜昌,在书店里翻了半天,终于找到了一本1978年的《布谷鸟》合订本。《布谷鸟》是一本由湖北省群艺馆编辑出版的文艺刊物,里面登载有对口词、相声、短剧等文艺节目。我如获至宝。

就是在这本《布谷鸟》里,有一则对口快板《夸师傅》,讲的是一位铁路劳模的故事。我一口气读完了它,感觉特过瘾,可以借鉴。作者署名陈吕新,再看结尾的作者单位是“襄樊铁路分局”,我惊讶不已,原来是我们分局的作家啊。我模仿刊物里曲艺作品的格式和手法,忙了几个昼夜,终于弄出了一个快板剧《掺了水的酒》。讲述了一位火车司机的妻子,有意将掺了水的酒给丈夫喝,意在引导帮助隐瞒事故的丈夫改正错误的故事。该剧被搬上职工俱乐部土戏台后,在职工家属中引起强烈反响。尔后,在分局职工文艺汇演中,这个节目竟然还得了一等奖。

土戏台上的收获给了我启示,如何借助讲故事的形式写新闻,那可写的东西就多了。这个时期,我一直感到很恐慌,天天想写稿,天天为素材发愁。一个几百人的机务段,哪来那么多新闻啊?

这天,检修车间党总支的叶书记找到我说:“王秀才,给咱们车间的郭峰写篇稿件表扬下吧。”我问:“表扬什么?”“他一人干两人的活。”叶书记说。我立即与叶书记聊了起来。采访得知,郭峰是个车工,他技术好,干活踏实,每天完成的工件是其他车工的两倍。几天后,《武铁工人》报刊发了我写的报道《车工郭峰一人干两人的活》。叶书记喜出望外,高兴地送给我一个大西瓜:“辛苦了,吃西瓜解解凉。”一个西瓜没啥,受到车间书记的尊重,让我有点得意。

正当我得意时,检修车间的女车工别萍找到我办公室。别萍是我老乡,一同招工来的机务段。别萍扬了扬手中的报纸:“老乡,这表扬郭峰的稿件是你写的吧?我不服气。”我心一紧,赶紧问道:“啊?我写的报道失实了?”别萍摇了摇头:“也不算失实,只是他郭峰那点技术活,是憨劲,我根本瞧不上。”我不高兴了:“憨劲?可人家手里出活啊。”“哼,与你说不清。”她甩手而去。

我感到很蹊跷,找到叶书记问究竟。叶书记告诉我,别萍的技术比郭峰好,干活也快。她刚休探亲假回来,看到报纸表扬郭峰了,她不服气,扬言要与他比试比试。叶书记说:“这是歪风邪气!我狠狠地批评别萍了。”我放心了。

回到办公室,细细一想,这事很有戏剧性,与我写的快板剧《掺了水的酒》一样,有情节,有细节,有故事。我想,别萍提出要与郭峰比试,这也不是坏事啊,我们不是提倡比学赶帮超么?这就是先进典型的示范效应啊。我来到检修车间,向叶书记谈了我的想法,叶书记把脑袋一拍:“嗯,真是个好主意,俺是个大老粗,想不到这么深。嘿嘿。”第二天,检修车间举行了一场别开生面的车工技术比武对手赛。郭峰与别萍打擂,以两小时为限,在保证质量的前提下,以多少论英雄。比赛结果是,别萍以比郭峰多车一个工件的成绩取胜。

叶书记急了:“这稿件能写吗?报纸刚表扬郭峰了,郭峰却落后了。唉,真气人!”我哈哈一笑:“当然能写啊,比学赶帮超啊!”

《武铁工人》报很快刊发了这条新闻。柳总编特地打来电话,对这一新闻予以高度评价。柳总编问我的采访经过,我把帮助叶书记出点子进行对手比武的过程如实说了。柳总编说,很好,这就是新闻策划啊!一些好的新闻素材通过重组,产生了更深刻的意义,这就是新闻策划的价值所在。这是我第一次听说“新闻策划”这个词。

事后,我有点害怕,柳总编说的新闻策划,不会是批评我新闻造假吧?再一想,我没有造假啊,新闻是货真价实的,只不过组织了一场技术比武活动而已。我放下心来。

就这样,我的写作劲头十足。白天采访,夜晚写稿,不亦乐乎。我的新闻稿件接连不断地在《人民日报》《工人日报》《湖北日报》《长江日报》刊发。《武铁工人》报几乎期期都有。

1982年,我以刊发新闻稿83篇的成绩,居武汉铁路局通讯员之首。

迷恋新闻写作,让我有了一些影响力和知名度。

1982年底,我参加了《武铁工人》报通讯员会议。在这次会议上,我所作的题为《克服一般性报道》的经验介绍,赢得了与会通讯员和报社编辑记者们的普遍赞扬,都说我讲得好,很实在,很管用,特别是对通讯员很有借鉴作用。会后,《武铁工人通讯》对我的发言全文進行了转发,全文约5000字。我真有点受宠若惊。

其实,什么是一般化报道,我也说不清楚。我只是想,写稿件关键要对编辑的胃口,编辑喜欢啥,你就写啥。不能随大流,要走独木桥,显示出与别人稿件的不一般。这种不一般,包括报道角度、新闻题材的选择,也包括标题、导语的写作。我在发言中举例谈道,一次,我听检修车间主任说,他们组织几个工人去了一趟松宜煤矿,揽回了好几笔活。细打听,松宜煤矿的调车机分别在几个机务段检修,叫做货比三家,哪家服务好、价格好,就可以多得到活。对机务段来说,这叫委外活,是机务段的额外收入,可以用来改善职工福利。检修车间主任搞了一个定期回访制,每个月定期上门为煤矿机车检修,人家很满意。赢得了口碑,也就赢得了市场。我想,这事很一般,要想成稿登出来,就必须要抢编辑的眼。于是,我在标题上做文章。主题是:走访询问亲家关心出嫁姑娘。副题是:紫荆岭机务段全力为松宜煤矿提供充足机车动力。这种比喻的手法做标题,动听好看很形象,编辑很快就编发了。此标题评为当年湖北省新闻好标题一等奖。

这次会议后不久,我就接到了襄樊铁路分局政治部的调令,调我到分局政治部宣传部工作,负责新闻宣传工作,名曰,新闻干事。

那时候的新闻干事职能与现在的不同。如今的新闻干事基本上不写稿,主要是做媒体协调工作,拉关系,请记者,有事让记者写。其理由是,让记者说话比自己说有权威性。我那时当新闻干事,就是一个没有记者证的记者,成天东跑西颠,进站上车,不亦乐乎。我喜欢写稿,组织上给了我一个平台,我就有使不完的劲。当时襄樊分局管辖40多个站段单位,3万多名职工,采写范围比机务段大得多。初来乍到,满眼好奇,见什么都新鲜。有进京的红旗列车,有建国初期的老劳模,有几十年如一日帮助孤寡的活雷锋……我白天采访,夜里写稿,有时一天要写好几篇。豆腐块大小的报道,《武铁工人》报几乎期期有,有时一张报纸上有两三篇。《人民铁道》报、《湖北日报》见报也很容易了。早上打开收音机,湖北台、襄樊台的新闻节目,经常有我的名字。我的感觉美美的,特好。

一天,《湖北日报》年轻记者雷刚来分局采访,我们一见如故。他是“文革”后首届大学生,复旦大学新闻系毕业后,分配到厦门大学传媒专业当老师,后来几经周折,调到《湖北日报》当记者。他提醒我,你现在是新闻干事,不能像通讯员那样见啥写啥,稿件要有广度和深度。我很疑惑,怎样的稿件才有高度和深度呢?雷刚说,就是要善于对新闻事实进行归纳和提炼,让其新闻价值和表达面更宽广些、更深刻些。我似乎有些明白,但还是不知所然,只是木然地点了点头。雷刚说,别着急,有些东西要自己慢慢“悟”。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想,人家科班出身就是不一样,开口一套一套的,很见理论功底了。在陪同他采访的几天里,我感觉到,他不仅有理论功底,而且新闻点子多,文笔大气细腻。我很佩服他。我们成为了很好的朋友。

雷刚对我说,尽管新闻这行是一门实践性很强的活路,但你还是应该系统学习新闻理论,有了理论指导,才能更好地实践啊。我连连点头。两年后,我如愿以偿地考入苏州铁道师范学院中文系新闻专业学习,我很感激雷刚的引领。

那天下午,我正在复旦大学新闻学院阶梯教室听课,有人说,教室外有人找我。我很纳闷:有谁知道我在这儿啊?走出教室一看,是雷刚。雷刚高兴地给了我一个拥抱。他说:“我来上海出差,抽空回母校看望王中教授。听说,苏铁师新闻专业的学生也来听课了,我想准有你。”我哈哈一笑:“缘分啊!”

雷刚带着我来到坐落在复旦大学校区里的家属区,一同来到王中教授的家。王中是我国著名的新闻学家、杰出的新闻教育家。早在1957年,王中教授撰著的《新闻学原理大纲》对新闻学原理作了振聋发聩的阐述,为建立中国特色的新闻学设计了理论框架,为我国新闻学走上系统化、理论化和科学化轨道建立了里程碑式的功绩,赢得了新闻学界、新闻业界的瞩目和尊重。他有一个著名的观点,强调生产力发展是推进社会前进的动力,也是新闻学发展的动力。同年,王中教授被错划为“右派分子”,他的新闻改革理论受到批判。1979年,王中教授恢复新闻系主任职务,兼任复旦大学分校校长。

王中教授热情地迎接了我们。雷刚说,我们都是您的学生,特地来看望您的。我说,您是铁道部聘请的客座教授,您曾专程到苏州铁道师范学院为我们新闻班的同学讲过课。大家都很敬重您。王中教授哈哈大笑:“你听过我的课?那么你也是半个复旦人啊。”说着,从抽屉里找出一张他的半身黑白照片,在背后写上:赠王雄同学,半个复旦人。王中。1985年6月2日。

这年,王中教授71岁。

上大学前的很长的一段时间,我一直很苦闷。如何提升稿件的广度和深度?成了我苦苦的追求和思考。

这天上午,我旁听分局交班会。所谓交班会,就是分局长召集机关各个部门的领导,听取近期工作汇报。会上,货运科科长汇报说,有货主反映襄樊车站货场野蛮装卸严重,用叉车卸纸,造成极大的损失。货运科长说,这纸是大型轮转机用的,一筒纸约一吨重,叉车若控制不好,将筒纸插个洞,这筒纸基本上就报废了三分之一。散会后,我赶紧去襄樊车站货场了解情况。货场主任说,已经知道货主的投诉了,正在制定整改措施。我问,有什么措施?主任说,规定不许用叉车装卸筒纸。我说,再遇上其他方面的野蛮装卸怎么办?主任说,再一一作出规定。我说,制度是一个方面,更重要的问题是教育职工,提高对文明装卸的思想认识。主任有点不高兴,反问道:“你说应该怎么教育?”我说:“不知道啊。”

这次采访不欢而散。

晚上,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我以为,这个新闻素材很有价值,就是不知道怎么下手写。写一篇批评稿很简单,但家丑外扬,领导不满意,而且效果也不会好。写襄樊车站货场接受批评改进工作、严格装卸管理?也就是一篇小稿,没多大意思。不写吧,又很可惜。

次日一早,上班路上碰见邻居的小孩去上学。我随口说,上课去啊?小孩说,今天上午不上课,去工厂参观。我说,参观什么啊?小孩说,不知道,就是现场受教育呗。“现场受教育”,我心里猛然一动,对,让装卸工人到印刷厂现场去受教育。我直奔襄樊车站货场,找到货场主任,谈了我的想法,变被动为主动,可以做正面文章。貨场主任连连点头称赞。

第二天,我与货场几十名装卸工一道去了襄樊彩印厂参观。一筒筒纸推进大型轮转机后,出来的就是印刷好的画册。印刷厂领导介绍道,一个洞能穿透上百层筒卷纸,破损的纸是不能上机用的,否则印出来也是废品。一名装卸工深有感触地说:“我们用叉车卸纸,就是将国家的钱往大海里扔啊!”当晚,我很流畅地写了一篇消息,题目是《襄樊车站货场组织装卸工人现场感受印刷厂生产——装卸工人说,我们用叉车卸纸,就是将国家的钱往大海里扔》。

很快,《人民铁道》报、《湖北日报》都在一版显著位置刊发这篇消息。襄樊彩印厂领导专程来分局致谢,说没想到一封投诉信,引起了这么大的反响,如今筒纸的装卸完好率达到了百分之百。

雷刚专门打来电话,表扬我这篇稿件抓得好,有新闻性,有影响力。我谈了这篇稿件的采写过程。雷刚说,这就叫作新闻策划啊。接着,他给我简单地介绍了新闻策划的原则及实施要求,让我茅塞顿开。雷刚举例说,20世纪60年代初,《中国青年报》记者曾经采写过一篇好通讯,题目是《你在天上,我在地下》。写的是全国劳模大会期间,记者特地找到受表彰的一位飞行员和一名火车司机,请他们俩来到记者的房间,一同进行采访。采访中,记者穿针引线,有意引导两位劳模对话交流。雷刚说,记者从寻找采访对象到安排采访对象一同采访,是有目的的,是典型的新闻策划过程,效果非常好。新闻界将此列为新闻策划的经典案例。

我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啊。

由此,我认识到了学习理论知识的极端重要性。当年,正值武汉大学首次试行自学考试。我立即报名参加新闻专业自学考试,买了大量的新闻专业和中文基础课的书籍,进行自学。当年通过了哲学、政治经济学和科学社会主义三门基础课的考试,每门课的成绩均在85分以上。

十一

1984年9月1日,我正式成为一名新闻专业的大学生。

改革开放后,全国新闻事业蓬勃发展,都市报、晚报、财经类报纸如雨后春笋一般。随着《人民铁道》报复刊后,各铁路局报纸也相继复刊,记者编辑成了紧俏人才。当时,全国也只有中国人民大学、复旦大学、暨南大学等少数几所大学有新闻专业。经教育部批准,铁道部决定借助苏州铁道师范学院中文系,开办一个新闻专业干部班,从全路新闻宣传战线选拔学员,为铁路新闻事业培养人才。

得益于我正在参加自学高等教育考试,一些基础课复习比较全面、熟悉。由于是教育部统一划定起分线,我们班原定招收50名学员,最终只录取了27名。这些学员基本上来自《人民铁道》报、各铁路局报社及铁路宣传部门,年富力强,写作经验丰富。与他们相比,我这种土记者身份的人,有点寄人篱下的味道,自愧不如。譬如朱海燕,《人民铁道》报驻中国铁道建筑总公司记者,经常在《人民铁道》报整版刊发长篇通讯,报告文学集出了好几本。课余时间,他能慷慨激昂大段大段背诵他的作品,让你不得不佩服他超人的记忆力。他的真功夫还在于,学了就用。老师上午讲的课,下午自习时就写进了他的作品里。一次,复旦大学的刘海贵老师在讲采访学时,提及到了新华社社长穆青的一些采访事例。朱海燕立即崇拜上了穆青,下午自习课,一头钻进图书馆查资料,不到一周时间,就写出论文《论穆青的军事通讯特色》,长达5000字。几经修改完善后,刊发在了当年《苏州铁道师范学院学报》上。王开忠,就职于中国铁道建筑总公司宣传部,《经济日报》特约记者。中铁建的前身是铁道兵,是出尖兵的部队。朱海燕与王开忠都是铁道兵出身。当时,兵改工不久,朱与王经常穿着没有帽徽领章的军装,行走在校园里,很打眼。我心想,特约记者不就是挂名么,没什么了不起。一次,我们班组织去昆山开展采访实践活动,第二天,他就在《经济日报》发了个头版头条,让我刮目相看,真牛!还有陶维城,《上海铁道》报记者,每次复旦大学的老师来学校讲课,都是他接送。課堂上,老师们时不时提及陶维成的采访事例,称他陶老师。这样,陶老师自然比我们高一等。对此,朱海燕很生气。陶维城每个周末回上海,周一早上都会带上两个熟鸡蛋放在教室的抽屉里,课间休息时悄悄吃掉。朱海燕找我商量,咱们也解解馋。课间休息铃声一响,由我找借口与陶维城说事,叫走陶维城,朱海燕趁机偷走他抽屉里的鸡蛋。中午就餐时,咱俩一人一个吃掉。很快,陶维城就起了疑心,不再将鸡蛋放在教室,而是藏在寝室里,夜里偷着吃。还有田金志,原是乌鲁木齐铁路局教育处的一名科长,虽然没干过新闻,但是他是以第一名的成绩考入的,自然不可小视。他很有领导风范,被大家一致推选为班长。田班长的协调能力极强,班里的大事小事,只要他出面,学校都会很快解决。他是新疆有名的象棋大师,曾荣获自治区象棋大赛第一名;他还是和田玉收藏大王,新疆玉石收藏书籍里,好多古玉珍品都注明田金志藏。

记得,我们刚开学一个月,中国作协江苏分会图书编辑部、长江文艺出版社就纷纷找上门,说我们班藏龙卧虎,很有写作实力,特向我们约稿。他们想联手出版《中国列车文库》丛书。著名作家陆文夫、江苏作协主席艾煊出任《中国列车文库》顾问。这是我第一次见到陆文夫,他的小说《美食家》让我爱不释手。他平易近人,很儒雅。可是,眼前的这个瘦老头,让我无论如何难与美食家联系在一起。后来,又有几家出版社找上门,轮流宴请我们班的同学,分门别类地策划了好几个主题,寄托了很大的希望。我们也是跃跃欲试,试图一展身手。

这事很快被学校知道了。据说,校领导发话,学生还是要集中精力搞好学习,不宜过多地参与社会活动。这一急刹车,让我们迅速回到了学习的正常轨道上。

我给自己制订了一个学习计划,本着缺啥补啥的原则,我将现代汉语、古代汉语和世界文学作为重点,认真听课,大量阅读。一个学期,创造了在学校图书馆借阅外国名著50本的纪录。我入校时,高考成绩居于全班的中等水平,老师在安排学习课代表时,根本上就没有我的份儿。一个学期后,我的各科成绩都名列前茅,第二学期,我被指定为“现代汉语”“古代汉语”两门功课的课代表。

十二

1986年5月,我来到《湖北日报》实习。

我在襄樊铁路分局宣传部当新闻干事时,《湖北日报》是我的主攻目标,我与报社的总编辑、副总编辑到各部主任、编辑,都很熟悉。他们都很高看我。当然,我能给他们办一些事情。譬如说,送个站,买张火车票。在上世纪80年代,火车票总是那么紧张,人们出差,要想买张火车票可谓“绞尽脑汁”。说起送站,对一般人来说也是充满着诱惑的。我送客人上站台,列车长见到了,跑步迎了上来,“啪”地一个敬礼:“欢迎首长乘坐我们的列车。”那是一种什么滋味啊?站台上,旅客的目光全都给吸引过来,那又是一种什么感觉啊?干过铁路新闻干事,最重要的是与记者、编辑搞好关系,要发稿,立竿见影。然而,报社的记者、编辑凭什么要听你的?还不是因为你能帮助送站、买车票,人家坐火车图个方便?话又说回来,作为一名新闻干事,在铁路上是最小的官,无职无权,凭什么车站领导、列车长听你的?这就有个工作诀窍问题,用好手中的新闻资源。铁路内部都知道,铁路车站、旅客列车作为窗口单位,很注重社会的反应。其工作的好坏、优质服务的高低,一般有两个标准,一是新闻报道稿件多少;二是旅客来信表扬多少。特别是新闻报道,那可是真金白银,响当当的硬通货,报纸的级别越高,权威性就越大。这样,新闻干事就有了用武之地,即当好桥梁和纽带。说是给记者买票,找车站领导批条子,都很爽快;那时还没有负面报道控制之说,但都害怕报社群工部,这个部门有项职责就是编发读者来信。对铁路窗口单位来说,报上刊发一封读者来信,就是一件重大路风事件,一年就白忙乎了。所以,我经常想着法子请各报社群工部的领导和编辑吃饭,以备万一。说到送记者上车,列车长也是求之不得,一番热情招待后,让你写稿、拍照片,欲罢不能。我当新闻干事期间,曾经被襄樊客运段的好几趟列车聘请为“荣誉列车长”。

学校安排的实习时间只有两个月,我想多写稿多发稿。总编室让我在工交财贸编辑部当机动实习记者,面向全省工业、交通、财政、贸易,每天都有采访任务。部主任对我说,安排你的采访任务,不一定就保证发稿,发稿要看稿件质量,而稿件质量往往取决于报道角度。我“嗯嗯”地直点头。

五一劳动节快到了,这天,主任让我下午去武汉市商委参加一个会议。主任说,去应付一下吧,市商委的一个小型劳模座谈会,不好发稿。我想也是,作为省报,五一前夕,要发也应该是发省总工会的劳模座谈会的稿件。我坐公交、转轮渡,一路无精打采。到会场,我拿起名单一看,与会的七八个劳模,一个省劳模,一个市劳模,其他都是商委系统的劳模。主持会议的领导说,今天《湖北日报》记者特地来参加我们的会议,明天报纸就要登出来,请大家踊跃发言。我一听,脸红了,我就没准备写稿啊。

会议按劳模的级别发言,先是省级,后是市级,再是商委的。最后一个发言的名叫刘春芝,她是武汉市江汉绸布店的售货员,是商委系统刚刚表彰的劳模。刘春芝讲述了前不久发生的一件事,绸布店领导将一批劣质货上架,遭到她的坚决反对,因而不断地对她打击报复。这件事在《武汉晚报》报道后,引起较大的社会反响。刘春芝在发言中说,作为一名售货员,不仅要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维护消费者的利益,这也是我们的神圣职责。听到这儿,我突然灵机一动,感觉有文章可做。

回到报社后,我顾不上吃饭,就趴在桌子上写稿。一气呵成后,我赶紧送到夜班部。值班副总編辑看过后,批示一版刊发。次日,《湖北日报》在一版上方显著位置推出,题目是《刘春芝揭家丑引起社会强烈反响——武汉市商业战线的劳模纷纷表示,维护消费者的利益是我们的神圣职责》。在当天的编前会上,这位副总编说,长期以来,我们的劳模报道基本上属于“老黄牛”报道,“老黄牛”精神只是劳模表现的一个方面,劳模表现应该是丰富多彩的,应该树立以人民为中心的导向。这就是实习生王雄采写的这篇报道的价值所在。

当时的《湖北日报》社位于大东门,是一个繁华地带。往东走不远,是一个立交橋,桥上行车行人,桥下走火车。桥上行人道上,一些小商贩就地摆摊,推销玩具、衣衫、钥匙链什么的,还有抽签、看相和算命的,很是热闹。晚饭后,闲着无事,我就来这里转转。一连几天,一个身着长衫、白发长须的老者,引起了我的好奇。他是一位算命先生。第一天,只见一个中年女人慌慌张张来到算命先生的面前,说是一对金耳环丢了,是祖传的,要求算算丢在哪儿了。老者沉思不语,掐着指头算了算,吐出四个字:东南方向。女子一拍大腿说,真是那个贼婆子啊?她就住在我家东南边,我找她去。说完,丢下十元钱,气呼呼地走了。第二天,这女人又来了,问算命先生:她不承认咋办?说是要证据,你有吗?算命先生伸出一只手。女人立刻明白过来,哦,给钱。说着,掏出十元钱递了过去。算命先生笑了笑,露出大黄牙,吐出三个字:鸡窝里。第三天,这女人又来了,两手插腰,对着算命先生破口大骂:“你这个王八蛋,害死我了,害得我妯娌反目成仇,那金耳环没丢,夹在被窝里了。快退我钱!”算命先生掏出二十元钱,递给女子,拔腿就跑了。

这真是很搞笑的。我将三天傍晚的见闻,以日记形式客观地记录下来,交给了由《湖北日报》主办的《江汉早报》,次日见报,读者反响强烈。当时,这种原始记录的表现手法,在报纸上还不多见,读者感觉这种手法,很真实,句式很干净。由此,我深刻体会到了《红楼梦》里的一句诗:处处留心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

十三

1986年7月,我回到了襄樊铁路分局,继续在分局宣传部当新闻干事。

拿回了新闻专业的文凭,心里有了一些底气,我想办报,办一张自己说了算的报纸。很快,在我的积极争取下,分局创办了第一张报纸:《襄铁报》,周报,四开四版。大概出版了近一年,由于刮起一股全面削弱思想政治工作之风,企业办报显然是多事一举,省新闻出版局也明文规定,内部准印证不能印报纸,《襄铁报》被迫停刊。有史料记载,《襄铁报》是全路最早的分局级报纸之一。

我不死心。我向领导出点子,删除“报”字,改头换面,就打上“鄂西铁道”四个字即可。在印刷厂做报样时,本来按纸型裁出的是四开,我担心省新闻出版局会找事,便自作主张让裁纸师傅再横竖各切下一条两厘米宽的纸边。分局领导看过报样笑了笑:“你们是在搞地下工作啊。”就这样,我们以“缩小报纸纸型”的手法,才得以让这种介于报纸与信息材料之间的东西问世。

1989年6月5日,由我主编的《鄂西铁道》正式创刊。我是新闻干事兼小报主编,另外配备了三名编辑,组成编辑部。一个编辑两个版,另外一名担任摄影记者。后来,有一位退休老同志自愿加入了我们队伍。

《鄂西铁道》在分局教委印刷厂印刷,这是一家印辅导教材的小厂,铅字印刷。印刷厂条件简陋,不能铸字,非常用字和标题字都要拿到襄樊日报印刷厂浇铸。每到星期六出报纸清样时,我们几位编辑就盼着去襄樊日报印刷厂铸字的师傅早点回来。也许店大欺客,襄樊日报印刷厂是大厂,本就任务饱满,再说也看不上这铸字的小生意,往往是闲着了或想起来了,才肯帮一把。这样,我们常常是在夜深人静或饥饿难忍时才好不容易盼回了标题字。大家说:“真是个黑色的星期六啊。”

报纸是编辑们的孩子。每当星期一早上飘着油墨香的报纸送来时,编辑们就会毫不犹豫地扑上去,看着,指点着,就像品味着自己的孩子一般,或为自己的得意之作而高兴,或为自己的失误而痛心,有满足,也有不足。

报纸是一种遗憾艺术。大家知道,要想少一些遗憾,就得学习再学习,就得细心再细心,就得舍去许多许多。于是,在《鄂西铁道》编辑部里,常年躁动着一种你追我赶的不安分劲头。为了制作一个好的标题,不妨争得脸红耳赤;为了修正一个句式,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竟然对黄伯荣先生的《现代汉语》也说三道四。此时,编辑们的心特纯,只有一个目的:把我们的报纸编得好些再好些。

我一直担任着报纸主编,后来提拔为宣传部副部长后,就兼任报社总编。我想办好报纸,却忽视了事物的发展总有一个过程;我以为心中无愧,却忘记了对方在接受意见时的心理承受力。我所有的“让大家多一点磨练、日后多一些成果”的善良心愿,可并不完全为人所理解……

一次,三版编辑小胡送来版样。我说,划断版了,再改改。小胡没言声,走了。所谓断版,就是两篇文章的标题区划通了,让版面呈现出折断的感觉。这是画版所忌讳的。一个下午过去了,小胡还没有将改正的版样送来。我去编辑部找他,见他正在报架上翻报纸,满头大汗。他见我,赶紧说,终于找到了。我问,找到什么了?他拿出一张旧报对我说:“你看,去年的这张报纸,就是这样画的版。”我接过一看,还真是一张断版的版面。我气不打一处来,破口大骂:“你,你真是一个王八蛋!”扭头走了。

这就是我们的编辑,死犟死犟的。稍微修改一下版面,也就十几分钟时间。可他宁肯花一下午的时间,翻遍去年的旧报去找错误的版面来反驳你,也不愿意爽快地听你的话。

一次,摄影记者不在,接到一个临时任务,陪同来分局调研的北大教授厉以宁游览隆中。因为我对襄阳的历史有些研究,领导让我一同做讲解员。当时的厉以宁已经是非常显赫的人物,其头衔是:著名经济学家、北京大学光华管理学院院长、博士生导师。他提出的股份经济理论,推动了中国的改革开放进程。我很高兴,这可是一条好新闻,报纸可以发一张新闻照片。不巧的是,摄影记者去宜昌出差了。我对小胡说,下午你就当一次摄影记者吧。说着,我便将自己的傻瓜相机递给了他。我说,这个傻瓜机胶片很容易滑脱,要不先试试?他盯了我一眼说道:“傻瓜机就是傻瓜用的,还用试?”噎得我无话可说。

下午很尽兴,宁教授知识渊博,厚古通今,一路上兴致勃勃。我们拜谒了三故堂,游览了诸葛草庐,踏看了躬耕地。厉教授给我们讲三国故事,讲诸葛亮隐居隆中的智慧。他指着隆中旁的襄阳师范专科学校说:“学校办到风景区来了,真是一大发明啊。”我向厉教授讲起了一则故事:相传50年代中叶,当时的湖北省委书记王任重陪同毛泽东主席游隆中。返回时,毛主席站在隆中牌坊前,突然对王任重说道:“隆中山培养出了诸葛亮,新中国可以培养出更多的诸葛亮啊。”伟人的幽默成为了有形的命令,不久,一座以培育人才为己任的师范学校在隆中山下拔地而起。

厉教授笑了。连声说道:“建学校好,培育人才啊。”

一路上,有许多动情的画面,我不断地向小胡使眼色,让他多拍一些照片。我想在报纸发一个整版的新闻照片,主题是,著名经济学家与隆中山。

回来后,我让小胡赶紧将胶卷拿到暗室去洗,我要好好欣赏一下名人的风采。很快,小胡耷拉着脑袋来到了我的办公室:“对不起,胶卷没挂上,没照上。”

犹如一盆凉水,从头浇下,我凉透了。

我真的无语了。

十四

1990年7月16日,一大早,我刚进办公室,分局党委书记李人霄的秘书打来电话,说李书记让你陪她去一趟车站。我想,可能是李书记要去车站暗访,让我弄点新闻什么的。不过,李书记的活动很少通知我们小报的。她看重《人民铁道》报。这次主动提出要带我去车站,肯定与前不久我成功进行的一次策划活动有关。

就在年初春运期间,襄樊客运段出现了一个英雄人物潘丽群。她是一名列车行李员,面对潜伏上车持刀行盗的歹徒,为保护国家财产,面不改色,与之进行了殊死的搏斗,身负重伤。事隔不久,李森茂深入基层检查春运工作来到襄樊分局。我向李书记进言,为了做好潘丽群事迹的宣传,能让李森茂部长题个词就好了。李书记说,李部长很忙,只是路过这里,要赶到广州局去,可能没时间听汇报。我说,您带着我,我见机行事。李书记盯着我笑了笑,算是默认了。当天下午,李部长来到机关,在会议室与分局领导班子见面,表示只是看看大家,不听汇报,不作指示。我坐在墙角,埋头记录,一声不吭。李部长和蔼可亲,与大家谈笑风生。突然,他看到墙边摆着一个书案,上面放着宣纸和笔墨。便打趣道:“你们还写书法啊?”李书记愣住了:“没、没有啊,这是会议室。”我赶紧站起身说道:“报告李部长,这是给您准备的。”李部长看着我:“什么?给我准备的?”我说:“前几天,我们分局出了一个与歹徒搏斗的女英雄,她是一名行李员,现正在医院抢救,想请您给题个词,号召大家向她学习。”我一口气说了早已准备好的话。李部长扭头看着李书记:“是吗?”李书记赶紧说:“是啊,是啊,我还没来得及给您汇报呢,她是一名杰出的共产党员。”于是,李书记将潘丽群的事迹简单地叙述子一遍,说她被歹徒连刺八刀,拽着歹徒不放手,誓死如归。李部长面色凝重地说道:“襄樊分局出英雄啊。”说完,走到书案前,提起笔,蘸着墨问道:“想让我写点啥?”我赶紧递上准备好的纸条,李部长念道:“党员先锋,职工楷模。嗯,好,就写这个。”有了铁道部部长的题词,我们将潘丽群的报道做得十分出色。《人民铁道》报在头版头条刊发通讯和李森茂部长的题词。中央许多大报都做了大规模的宣传。

好长一段时间,我对自己的这次成功策划兴奋不已。

下楼,我坐上李书记的车,与她一同去车站。她对我说:“我们去送送李森茂部长。”我说:“啊,李部长又来我们分局检查工作了?”李书记说:“这次他去其他单位检查工作,今天回北京,咱们送送他,顺便去车站看看。”我知道,她所说的“去看看”,就是检查工作。李书记检查工作很挑剔,站段领导都很怕她。

我们到车站贵宾室后,才知道李森茂部长上午去铁道部第十一工程局检查工作了,结束后直接来车站。11时23分,李森茂部长到达襄樊站,准备乘坐190次列车回北京。这时,190次列车已经预告进站,李部长突然说道:“走,到旅客用的厕所去看看。”说着,就向大厅右侧走去。男厕所门口有位老工人在出售手纸。“哦,手纸也有成本,还有个收费问题。”李部长边说边走进了厕所。

厕所内十分闷热。李部长见花纹水泥地面、白瓷砖镶的便池冲洗得干干净净,十分满意。闻讯赶来的车站领导简单地向李部长介绍说,旅客厕所自去年实行专人管理后,消滅了“脏乱差”现象。李部长听后,笑着点了点头。在工作人员的催促下,李部长才赶紧登上列车。11时50分,190次列车正点开出。

这个插曲出乎意料,也就十几分钟的事。送走李部长,在回机关的路上,我十分感慨。铁道部部长关心旅客,从厕所抓起,这种体贴入微的工作方法,无疑值得称道。

我写了一篇现场短新闻,标题是《临上车,李森茂部长突然说——走,到旅客用的厕所去看看》。《人民铁道》报很快在一版“短新闻征文比赛”栏目刊出。当年,被评为全国铁路好新闻一等奖。

若干年后,由铁道部政治部宣传部编著的《铁路新闻教程》(西南交通大学出版社出版),将这篇短新闻作为一个成功案例,专门进行了点评:部长上厕所不是新闻,部长检查厕所也不是新闻,那么这条新闻消息新在哪儿呢?新就新在从11时23分到11时50分共27分钟上。在这临上车前的27分钟里,部长突然提出去厕所看看。“看”一个企业管理得如何,就是看它的厕所怎么样。潜台词是连一个厕所都管理不好的企业,那企业管理也不会怎么样。因此,部长在临上车时以“突然袭击”方式检查车站厕所,是很有说头的。这条消息开头之后,就紧紧以一分一秒的时间为序,生动真实地报道了部长深入细致的工作作风,并且发布了“厕所专人管理好”的新闻。真可谓一箭双雕。

十五

1992年春天,邓小平南巡讲话后,特区一时成为最热闹的词汇。

大约是5月的一天,我在《人民日报》上看到了一则招聘启事。《海南特区报》面向全国招聘记者、编辑。我的心动了一下,特区办报,应该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啊?

我连夜找海南的朋友打听:《海南特区报》是一张什么样的报纸?朋友很快弄清楚了,这是一张经国家新闻出版署批准、全国公开发行的综合性日报。1989年1月创刊,《海南特区报》是海南省主流媒体之一,也是全省影响力最强,和读者最贴心的报纸之一,以其独家新闻多、时效性强、信息量大、服务周到、版面活跃得到广大读者和市场的认可。按海口城市人口计算,当时平均8人就拥有一份《海南特区报》,为各省报之首。1992年准备扩版,眼下急需人手。

还有一条诱惑人的是,《海南特区报》面向都市消费者,以市场零售为主。《海南特区报》的零售发行位于全省媒体前列,个人在报刊亭购买《海南特区报》的比例占78.6%,个人和单位订阅的比例为21.4%,这说明《海南特区报》的主动阅读率是最高的,而且读者的忠实度高。这意味着,《海南特区报》的运行模式是以市场为导向,区别于那种不死不活的“官报”体制,有很大的自主性和自由度。

以我当时的心理而言,我十分崇尚具有市场行为的报纸。我认为,以满足市场的需要为己任,就可以消除官办报纸存在的假大空现象,这才是我心中的报纸,这才是新闻的意义所在。那时我从学校回来不久,满脑子的新闻规律、新闻价值、受众需求等词语,很书生气,很理论学究。

于是,我赶紧报了名。

我请了几天病假。从襄阳坐火车到湛江,从湛江坐海轮过琼洲海峡到海口,一路上,我兴奋不已。

在海口一家部队招待所里,住满了来自全国各地的考生。大家都是热血青年,相互打探消息,相互抒发理想。大家都对这张不曾谋面的报纸表示出信心十足,高谈阔论地抨击内地报纸,憧憬特区报纸的灿烂前景。我暗暗立志,要献身特区的新闻事业,立志于在海南闯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三天后,成绩张榜公布,录取30人,我的名字排在第五位。据说报考者达5000人之多。当天,我拿到了录用通知书,试用期三个月。

那时还没有全国统一颁发记者证之说,我的记者证是与通知书一块下发的。由《海南特区报》总编辑唐恩林签名,记者证编号:056。发证时期:1992年6月10日。离开海口前,唐总编对我说,回去好好给单位领导讲,争取早日过来上班。

口袋里装着记者证,我底气很足,一路上阳光灿烂。

回到襄阳后,我正愁怎么向领导开口。分局党委书记李人霄找上门来了。李书记家很有背景,刚愎自用,自信自傲。我们私下都称她“革命的老太太”。著名的中国共产党中国工人运动的杰出领导人李立三,就是李人霄的伯父。李书记是在李立三家长大的。她见到我开口就质问道:“听说你想飞?很好,明天就走。单位除名,住房收回,档案没有。”我当即懵了,哪见过这个阵势?那年我35岁,胆小。回到家里后,与老婆权衡再三,只得作出了放弃的抉择。就这样,海口与我失之交臂。

事后不时有人告诉我,李人霄书记曾多次在不同的会议上说,我最恨那些这山望着那山高的人,战争时期这种人就是叛徒,我们共产党人最恨叛徒。由此,李书记恨上了我。我从32岁任分局党委宣传部副部长,一直到42岁离开襄阳,一直原地踏步走。我在副部长的岗位上,陪了三位部长。宣传部的成绩,都是部长的,宣传部的工作失误,全都记在了我的账上。

十六

我想当记者,我想离开这个让我十分失望的单位。

到了1995年春,《工人日报》驻湖北记者站站长毛振华、副站长傅万美同时退休。多少年来,我与他们合作得十分愉快。毛站长多次对我说,湖北这块地盘上,我就认准你了,就你有能力接我的班。他多次向社领导推荐我,只要采写襄樊铁路分局的稿件,不管我是否参与,他都要挂上我的名字。

当时,中央新闻单位驻湖北记者站一般都是一个人,只有《光明日报》和《工人日报》是两个人。据业内人士说,两个人的记者站很难处理关系,最后都是不欢而散。《光明日报》的樊云芳、丁炳昌是两口子,开夫妻店,没问题。而《工人日报》的毛振华、傅万美开始关系很好,慢慢就不行了。为写稿、署名等问题,两人经常红脸。但是,对我的认识和看法,两人则是高度的统一。

毛站长正式办理退休手续后,专程来了一趟襄樊。他说,全国总工会要求《工人日报》社改革用人方式,不能单靠推荐,要采取考试招聘的方式。他给我鼓劲,你爱学习,脑子好用,参加考试肯定没问题的。第二天,我送毛站長去车站返回武汉。在站台上,他拉着我的手说,真不好意思,我向你承诺过,让你接我的班,谁知政策说变就变,让你失望了。他的眼红了。我说,谢谢您,我会努力的。在车厢门口,毛站长突然转过身来,对我说:“我不是徇私情,我真的认为你特适合当记者。真的,你一定不能让我失望啊。”我含泪点了点头。

毛站长依依不舍地上了车。谁知,这是我们最后的诀别。一个月后,他突发心脏病去世。紧接着,傅万美也突然病逝了。

时隔不久,《工人日报》刊出招聘广告,招聘《工人日报》驻湖北站记者一名。全省有50多人报考,笔试、现场采访、面试三个环节,最后确定两王对决。一王是王四新,时任《湖北青年报》记者,年轻气盛,另一王是我。讲成绩,我们两人不分上下。《工人日报》总编辑张宏遵亲临武汉、襄阳面试,分别与我们两人谈话,仍然是犹豫不决。后来,听说有人给他出点子,严格按招聘简章办。简章中有一条,有记者经历的优先。于是,张总编与瞿社长商定,按报考简章办。于是,我名落孙山了。事后,王四新对我说,咱们成绩不分上下,但我机遇好。

王四新来《工人日报》后,如鱼得水。他聪明能干,脚勤手勤,又有丰富的记者经验,经常有重头报道问世,接而连三地获奖。

在此后的几年中,我从襄阳到郑州,又从郑州来北京。我一直在折腾,而王四新一直在埋头写稿。2009年,我调任铁道部政治部宣传部工作,王四新也调回北京《工人日报》编辑部工作。我们一直是好朋友,见面就相互调侃,总是心心相印。

如今,王四新就任《工人日报》副社长。

十七

时光到了2014年4月24日上午,中国铁路总公司党组书记、总经理盛光祖找我谈话。盛总说,经总公司党组研究决定,任命你为《人民铁道》报社党委书记、社长。就这样,眨眼间,我就正式成为了《人民铁道》报队伍中的一员。

经过参加国家新聞出版广电总局的严格的岗位培训,考试合格后,于2014年12月24日,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家新闻出版广电总局给我颁发了《新闻记者证》,统一编号:B11009655000071。紧接着,我补增为中华全国新闻工作者协会理事。

自此,我成为了一名正式的人民记者,实现了我多年的记者梦。

回想往事,我不忘初心,自1979年我在《武铁工人》报刊发第一篇300字的小故事算起,自今整整过去了35年。如果从1982年4月14日我在《人民铁道》报发表第一篇稿件算起,自今过去了整整32年。

这多年来,我读报学报,为报纸写稿,几乎成为我一辈子的追求。从一名通讯员,到一名宣传干部,到一名人民的记者,我几乎用了大半辈子的努力与奋斗。

特别是我无比钟情的《人民铁道》报,我一直非常关心关注她。坚持读《人民铁道》报,为《人民铁道》报写稿,从一定意义上讲,我是读《人民铁道》报成长起来的,我与《人民铁道》报有着难解难分的深厚情结。对她,我一直是高山仰望。

上班第一天,我拜访了离休老报人刘炳威老人。1949年5月1日,《人民铁道》报创刊时,受《人民日报》社长兼总编辑邓拓的派遣,刘炳威与12名新闻工作者一道,从《人民日报》来到中央军事委员会铁道部,创办《人民铁道》报。老人说,65年过去了,《人民铁道》报从战火中诞生,当年解放军打到哪里,铁路就修到哪里,我们《人民铁道》报就发行到哪里。希望你勇敢地接过接力棒,当好掌门人,把党报的光荣传统与人民铁路的光荣传统一同发扬光大。

我来报社工作,没有宏大目标,只有一个朴实的想法,就是想为报社做点事,让大家工作得快乐一些,生活得美满一些。人民是中心,导向是灵魂,真实是生命,让《人民铁道》报更大气、更权威、更阳光、更帅气。为此,我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2016年11月7日上午,在第十七个中国记者节到来之际,我作为中华全国新闻工作者协会第九届理事会第一次会议代表,在人民大会堂金色大厅受到中共中央总书记、国家主席习近平的接见,并合影留念。总书记叮嘱我们,要坚持正确新闻志向,提高业务水平,勇于改进创新,不断自我提高、自我完善,做业务精湛的新闻工作者。

我十分欣赏前苏联著名记者、作家波列伏依在回忆录《永志不忘——我的记者生涯》中最后的一段话:我想劝那些立志于文字工作的同志们,去接受写作教育吧,去勇敢地实践吧。当我寿终正寝那一刻到来之前,我可以心满意足地说:我能够看到的,全看到了;我能写出的,全都写出来了。

看到了,我就要写出来。说是一种喜好,其实也是一种智慧。记者是一个具有魅力和灵性的职业,又是一份十分艰辛的工作。立志文字工作,很累,但很充实,它让我感受到了这个社会各种不同的精彩。

有梦想,就有追求;有追求,就有动力。干自己喜欢的事情,就是快乐。这多年来,我真的说不清想得到什么,只知道要往前走,不虚度年华,让人生无怨无悔。回首过去,只要付出,就会有收获,一切艰辛都是值得的。

记录日子,梦想成真,其乐无穷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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