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美贸易战前景

金焱+顿苏琦

这是一把双刃剑，打贸易战的结果只能是两败俱伤

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指出，今年和明年提振全球经济增长的两个主要因素，一是特朗普担任美国总统，二是中国增长转强。不过人们越来越担心，特朗普担任美国总统后，会与中国展开一场贸易战。

如果特朗普的贸易保护主义落实为实际政策，IMF首席经济学家莫里斯·奥布斯特费尔德（Maurice Obstfeld）表示，随着时间的推移，美国仍可能与中国和其他国家陷入一场破坏性的贸易战争，主要是由于美元走强的经济和政治影响。虽然强势美元将反映美国的更强劲增长，但它也会伤害美国制造商，加大美国贸易逆差，而后者是特朗普誓言要缩小的。风险在于，更大的全球失衡和更剧烈的汇率变动可能导致更大的保护主义压力和贸易战争局面。在那种情形下，所有国家都会沦为输家。

特朗普从来不是一个从细节出发的人。人们观察过渡时期特朗普的举动和言论，彰显出他在贸易保护主义上的倾向已超出了竞选说辞的范畴。赢得总统大选后不久，他就宣布将把美国从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TPP）中撤出，他任命的几个贸易岗位上的关键人物都有保护主义倾向。同样，特朗普对一些他有異议的企业以关税相威胁，这也与国会共和党人中坚持自由贸易的支持者背道而驰。

特朗普提名亿万富翁威尔伯·罗斯（Wilbur Ross）担任美国商务部长，华盛顿的政策观察者对《财经》记者表示，罗斯一旦走马上任，他将主导大部分美国贸易政策，他在贸易政策上的地位将举足轻重，超过他的任何前任。

保护主义、民粹主义与逆全球化的势头如此令人不安，高度依赖自由贸易的中国被认为是有可能遭遇新一波保护主义冲击的国家之一。

从特朗普的言论中，贸易保护的论调却是一以贯之的——2010年11月，特朗普说，我希望能和中国有一场贸易战，因为坦率地说，如果我们不和中国做生意，我们会省很多钱；2015年11月特朗普表示，有些人不希望我把中国当作我们的敌人，但他们恰恰就是。

中美之间发生贸易战的几率有多大？布朗兄弟哈里曼（Brown Brothers Harriman）全球外汇策略主管马克·钱德勒（Marc Chandler）对《财经》记者说，在言论上特朗普的政策导向和实际决议执行上的政策可能是两码事。很多美国总统在就职前都信誓旦旦要把中国划入汇率操纵国，但入主白宫后都没有真的实际行动。而从政策优先的角度，也轮不到中国排到最紧急的类别之中，中美之间发生贸易摩擦的几率很大，但爆发贸易战的可能性不大。

至今为止，人们对特朗普当选后对中国的政策走向依然一头雾水，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中美关系的现状将不复存在。1月17日，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在瑞士达沃斯出席世界经济论坛2017年年会开幕式，捍卫全球化和自由贸易。习近平强调，要坚定不移地推进经济全球化，共同担当，同舟共济，共促全球发展。要坚定不移发展全球自由贸易和投资，在开放中推动贸易和投资自由化便利化，旗帜鲜明反对保护主义。打贸易战的结果只能是两败俱伤。

贸易宿敌的新怨

中美之间贸易立场陡然间变得日益强硬。

竞选期间，特朗普承诺将在出任总统的第一天，就给中国贴上汇率操纵国标签，还威胁要对中国进口商品征收45%的高关税。同时，特朗普在经济领域挑选的官员阵容显示，未来的美国政府可能会在中国出口补贴和贸易壁垒的纠纷上采取更强硬立场。

以负责领导新组建的白宫全国贸易委员会的经济学家纳瓦罗（Peter Navarro）为例，他是特朗普顶级顾问中唯一一名学者，有哈佛大学经济学博士学位。纳瓦罗的一系列经济学主张富有争议，他主张对中国持强硬立场——他为人熟知的著作之一是《致命中国：美国如何丢掉制造业》，这本书后来被制作成纪录片。纳瓦罗的观点是，通过补贴中国对美国的出口、并阻止美国向中国进口，中国实际上对美国发动经济战争，从而给美国造成巨大的贸易赤字。

另外一个强硬派人物是美国贸易代表人选莱特汉格（Robert Lighthizer），在资历上莱特汉格无可厚非，他曾在共和党总统里根政府期间担任副贸易代表，在上世纪80年代，他主张对日本施以严苛的贸易政策，之后对中国贸易也多次严厉指责。

分析人士认为，特朗普试图利用不确定性来对中国及其他国家政府施压，以促成在贸易和其他议题上达成协议。

中美之间的贸易纠纷从来都没有停止过。1月中旬，美国国际贸易委员会（ITC）维持对中国生产的三星与LG品牌家用洗衣机征收高额关税的裁决，称这些产品的售价低于成本，损害了惠而浦等美国家电厂商的利益。ITC一致投票决定对这些产品征收最高达52.5%的关税，该关税水平将保持五年。

在中国方面，中国乙醇业一直抱怨美国从不公平的补贴中获益。中国是全球头号干玉米酒糟进口国，中国进口的几乎全部干玉米酒糟都来自美国。2015年10月美国乙醇出口量达到7010万加仑，10月中国首次成为美国乙醇的头号买家，从美国进口的乙醇数量达到3260万加仑，创下历史最高纪录，占到美国当月乙醇出口总量的一半左右。事实上，10月中国进口美国乙醇的数量超过了过去两年的进口总和。因此，2015年11月中国乙醇业向中国商务部提交了反倾销以及反补贴调查申请。

此前中国已经对美国干玉米酒糟（DDGs）提高进口征税，近日，中国商务部出台的最终裁定显示，从2017年1月12日起，中国将对美国DDGs征收42.2%-53.7%的反倾销税，高于9月初步裁定的33.8%。反补贴税也将提高到11.2%至12.0%，高于去年初步裁定的10.0%至10.7%。征收期限为五年。中国上调惩罚性关税的幅度超出专家们的预期，分析人士认为此举可能潜在导致中美贸易争端升级。

布鲁金斯全球经济与发展领域研究员乔舒亚·梅尔泽（Joshua Meltzer）对《财经》记者说，在特朗普政府任期下，中美的贸易宿怨可能会变得更糟，在贸易和赤字问题的理解和对待上，特朗普政府与前任无论是民主党还是共和党执政时期相比都更激进，这将导致在贸易政策上特朗普政府更易剑走偏锋，引发更严重的中美贸易摩擦。

其中的一个可能的举措来自于特朗普经济提案中的边境税调整。该提案建议向美国进口以企业所得税税率征税，同时对出口所得免征税。此提案被贸易伙伴视为一种贸易保护措施。

边境税调整相当于征收20%的全面进口关税和实施12%的出口补贴。德银报告指出，边境税调整大约等同于美国进口品价格将上升20%，因为企业需要为进口品价值额外支付20%的企业税率。出口品则会便宜12%，因为每100美元出口品所赚取的33美元收入（使用的是标普企业33%的利润率数据），将有12%（33美元的收入*35%的税率）的税收成本被免。考虑到出口和进口价格所受的平均影响，这就等同于美元贬值15%。

梅尔泽说，这是一个政治和经济上都非常有争议的提案，对美国经济有损害。边境税调整实际上是对美国出口增值税的回应，此举被認为是以重商主义战略来打击重商主义，这会使美国出口处于劣势。

中美两国贸易关系目前因中国玉米补贴以及钢铁及铝出口而处于紧张状态，如果紧张状态恶化，中国的报复目标可能包括波音公司、通用汽车和美国农产品出口，也可能借助某些非正式贸易壁垒进行报复，如以健康为由阻止美国食品进口。此类措施因极具技术含量而难以在世贸组织内予以反制，却能损害美国出口商。问题是特朗普的一系列政策性言论似乎并不能为美国挽回制造业。

澳大利亚皇家墨尔本理工大学（RMIT University）全球、城市与社会研究高级讲师柏诺伊·凯普马克（Binoy Kampmark）对《财经》记者说，如果特朗普是实用主义者，他将听取建议。而特朗普言之凿凿的“美国优先”（American First）的说辞，将在与中国的贸易战中不堪一击。中美双方实在有太多的牵扯，美国和中国的企业都会受到损失，但美国对中国的依赖比起20年前要远远大得多。美国需要中国市场。波音公司预计在未来的20年中将购买大约6180架飞机，如果有贸易战波音公司一类的制造业将会遭受损失。相反，那些像沃尔玛这样的的企业从中国获取廉价商品，其卖点是其产品中的很大一部分在中国制造，可以在低价位批量供应。如果这样的企业必须付更多的钱的话，美国市场将受到打击，对这些企业来说，关税战的符咒很容易断送那些本来的易得之物。

汇率操纵的旧汤和新药

当然事情发展的另一种可能是，特朗普团队和中国进行实质性谈判，进一步减少双边关税、加强市场准入，这将有助于刺激两国经济的增长。

奥布斯特费尔德指出，全球经济在2016年和2017年的增长分别为3.1%和3.4%。但美国贸易政策的改变是真实存在的风险，然而IMF没有将其纳入基线预测的考虑范畴。因为，这是一条自我毁灭的路径，美国国会未必会通过。在竞选期间，特朗普大肆宣扬的另一件事情是给中国贴上汇率操纵国的标签，暗示中国通过人为干预汇率来获取出口优势，因为在某种意义上，特朗普相信贸易是美国与中国抗衡的底线。

特朗普高举着让美国伟大起来的大旗，当选了美国总统，他藐视一切的劲头并未因头衔改变而有所收敛。美国的惯例是总统不对美元走势进行置评，并在就职时发誓要坚守强势美元。而特朗普日前对强势美元提出质疑，宣告美元汇率过高，这使得美元对主要和新兴市场货币大幅下跌。

特朗普提出美元过于强势的上下文是暗指中国，人民币在2016年兑美元贬值近6%，而美元则一路走强。为此特朗普称人民币贬值的速度像“石头坠落一样快”。

自特朗普意外赢得美国大选以来，离岸人民币兑美元已经跌至近八年低位，为2009年1月来最低水平。但鉴于美元兑一篮子货币的加权汇率一度逼近14年高点，特朗普的言论有更广泛的牵扯，因为强势美元使减少美国贸易赤字的目标面临严重障碍。与此同时，特朗普的言论引发了人们对大型经济体间新一轮货币战争的隐忧。

不过近来人民币持续单边走贬的趋势得到遏制。1月6日，人民币兑美元汇率中间价报6.8668，相比于前一交易日大幅上调639点，上调幅度创2005年7月以来最大。中国外汇交易中心1月18日公布，当日人民币兑美元汇率中间价报6.8525，钱德勒指出，人民币如今已经接近两个月内的最佳水平。而相对而言，美元创下了自2016年11月15日以来的最弱水平。

在钱德勒看来，特朗普关于美元过高的论调，及他有关边境税调整规定的观点，可能会对美元造成影响，使美元兑一篮子货币的加权汇率产生0.5%到1.0%的影响。

而从另一个角度看，这种口头干预的效力会维持多久令人质疑。特别是鉴于眼下特朗普看上去愿意支持扩大赤字的减税措施，而这可能导致美联储加快升息步伐，从而加剧美元强势。美元若是进一步上涨，或将导致美国贸易逆差继续扩大，加剧特朗普推行保护主义政策的压力。

美联储前主席伯南克1月16日表示，他并不认为全球范围内的贸易模式发生重大变化。伯南克指出，我们的贸易体系对于美国经济而言非常重要，试图干预现有贸易体系的做法将是非常危险的，我希望这是一个非常谨慎的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