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冬夜的温情

2017-03-14 19:46潘云贵
情感读本·道德篇 2017年2期
关键词:萧红陌生人年轻人

潘云贵

碰到难捱的日子、困顿的处境时,我们总需要一个肩膀来依靠,总需要一个拥抱来温暖,不管彼此是否认识,也无需考虑性别、身份,我们都应该试着去成为一颗在陆地上行走的太阳。

那年冬天哈尔滨下了好大一场雪,我在凌晨一个人穿过一条灯火稀疏的长街,双手紧紧抱住自己,面颊红得似乎发紫了,嘴唇更是凝结一般,稍稍动弹一下都觉得疼。

任凭冷风横冲直撞。不知走了多久,在一个路口,一个年轻人路过我身边,他个高略瘦,眉清目秀。或许见我已经冻得像只雀仔,他有些不忍心,走遠一些后又跑过来,抱住我。他没说话,我先是惊讶,随后也沉默着。但被陌生人拥抱的那一瞬间,似乎所有路灯都亮起来了,雪花落到我的瞳孔里,竟也不觉寒冷。

我很少与人说起这个冬天的故事,不是因为自己曾被同性拥抱而难以启齿,而是因为多数人并不会相信这世上还有陌生人可以这般对你。

美国诗人惠特曼曾写有一短诗《给你》。诗中写着:“陌生人,如果你在路上遇到我并想跟我说说话,你为什么不该跟我说话呢?我又为什么不该跟你说话呢?”沉湎于俗世中的人大都冷漠,心上的温度比雪天还低,与人相处总会设防,唯恐他人伤及自己。

人与人之间是隔着一扇门的,谁都不愿打开,即便那只是扇原本就不存在的门。

我曾有过一个女生朋友,我们之间有过一段很暧昧的时光。我们在高中认识,我给她买过早餐,约她看过电影,为她写过诗,彼此的关系,虽然双方嘴上没说,但我一直视她为对象。原以为自己大学毕业后可以和她在一起,但命中的齿轮却偏移了方向。那年冬天我们大学较早放假,我坐火车去哈尔滨看她,为了给她惊喜,便不曾事先告诉她。我在她的宿舍楼下守着,等了很久,视线里走来一对情侣,男生很高大,戴着副亮黑银边的眼镜,身旁的女生则长发垂肩,穿着红色的修身羽绒服,起初我不敢细瞧,待他们走进,我才确定是她。她怔怔地看着我,脸上表情复杂,身旁的男生看出端倪,便问她。她犹豫半天,唇齿微启,艰难地挤出:“这是我高中同学。”好像冷风一瞬间吹灭了心里的烛焰,雪高冷而孤绝,落到身上都像箭簇,天更冷了。我扔掉伞,在风雪中疯跑着,她在我身后喊了几声我的名字。雪覆盖了我的视线,眼泪不争气地落下,滑过面颊,很痛。

不知跑了多久,终于累得腿脚不听使唤了,便停在一条长街的拐角,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地吸气、呼气。整个世界仿佛只能听到自己从鼻腔中发出的剧烈的喘息声,我像极了被雪鞭打的兽。爱情让人伤痕无数。夜已深了,长街上的灯光渐次熄灭。黑夜的浓度越来越高,孤独吞噬着没有归宿的人。

时常想起高一那年的冬天,自己也饱尝过孤独的味道。南方下着雨夹雪,夜里,世界只能听到门窗和屋顶上发出的沙沙声响。我发烧,难受得像无数针尖直往脑门里插。老师见我难受,将我送进医院,之后便事不关己走掉了。我坐在偌大空旷的医院里,看着身边输液完毕的病人一个一个离开,医生、护士也都消失了踪影。夜深了,世界仿佛都空了。我看着青霉素一滴滴进入我身体,好像孤独成群结队占领了我。我去厕所,提着瓶子在昏暗的光下蹒跚前行,仿佛是提着自己的心,晃着、荡着。某一瞬间,臂膀上的血管竟清晰可见,像是这夜的灯芯。我匆匆回到病房,心悸难耐。因没办理住院,便觉得身旁的床与我也是隔着距离的。我只呆呆坐着,不敢睡,看着瓶中液体殆尽,眼睛也不敢闭去。身体有时倾到墙壁,猛地缩回来。墙体发冷,像是铁做的。夜越来越深,世界像艘沉船。雨点继续撞击着玻璃船,沙沙沙。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去的,到底睡了多久,最后又怎么离开那医院。只记得那天我是被这世界忘记的孩子,只有窗外的雨陪我落了一夜。那时我还不到十五岁,突然脑中却想到死。

作家萧红也有过这样的时刻,四下无人可依,只能紧紧抱住自己。我到电影院看了两遍《黄金时代》,萧红短暂的生命里有过三四个男人,但她内心实则仍旧孤寂。印象很深的一个场景是寒冬里,萧军不在身边,萧红一个人打开旅店屋顶的窗户,高空的风吹刮着她的头发,衣襟飘飞,城市在她脚下,房屋交织,街上的树早已落败,只剩光秃秃的枝桠挂着层稀薄的白霜。影片结束,我回到家中,翻出她所著的文集,找到相应的片段,见她写道:“整个城市在阳光下闪闪灼灼撒了一层银片,我的衣襟被风拍着作响,我冷了,我孤独得好像站在无人的山顶。”这是冬天带给她的孤独,这是爱情带给她的孤独。雪默默下着,孤独在加深我们的寒冷。

许久之后,我碰上了那个眉清目秀的年轻人。他将我领进一家宾馆,为我付了房费。他没有问过我的信息,也不曾提及我流落街头的原因,只是站在门边拍着自己身上的雪花,并让我去洗热水澡,然后好好休息。我走进浴室,他在房间里烧开水,等我出来,开水也烧好了。他站在角落里倒好开水递给我。我冲他笑笑,接过水杯。手心突然间暖了起来。随后那个年轻人看了看自己的手机,示意要离开了。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好想哭。眼泪不言一声就流了下来。他走近我,拍了拍我肩膀,从兜里抽出一片纸巾给我。他最后和我说的一句话是:“别哭,男孩。多年前,我就和你一样。”门被关了过去,泪眼婆娑中,他个高略瘦的背影消失了。桌上只有一杯冒着热气的开水,但就这丝丝热气仿佛能驱走所有严寒。

那个夜晚,我一生都不会忘记,一个我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人帮助了我。它让我知道在自己身处窘境中时,还有一双手是温暖的,它不是来自你的恋人、家人,它也许只是来自一个你素昧平生的人。

从此以后,我每每走在路上看到雨中奔跑的人,我会把伞撑到他们头顶;在街边碰见囊中羞涩而无法回去的旅人,我会递给他们十元微薄的人民币;在刮着风雪的大地上,遇到蜷缩在角落里靠孤独取暖的人,我同样也会像曾经的那个年轻人一样伸出自己的手臂,让失落的影子暂时有个同伴。

碰到难捱的日子、困顿的处境时,我们总需要一个肩膀来依靠,总需要一个拥抱来温暖,不管彼此是否认识,也无需考虑性别、身份,我们都应该试着去成为一颗在陆地上行走的太阳。这一份来自人类最质朴纯美的情感,不要让它悄悄遗失。

在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的人都冷漠。冬天已经足够寒冷,我们的心不该再冰冷。

我知道,此刻你身上也还存留着爱和温情,那么就请你发出自己的光芒,去照亮黑暗中的荒漠,去暖化这个冬天的雨雪。

汪国伟摘自《亲爱的,我们都将这样长大》(江苏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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