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环卫工到上海大律师：这21年我很拼

丁兴锋

出身农村、恶劣的教育环境、令人绝望的工作环境……如果不扼住命运的喉咙，曾经的环卫工人陈会平很可能永远是个奔波在温饱线上的农民工。可他硬是扼住命运的喉咙，克服常人难以想象的困难，让自己成了一名令人钦羡的复旦大学法学博士、知名律师！以下，是他的自述——

艰难的打工生涯中：我坚信自学能改变命运

我是农村的苦孩子，1975年大年初一，出生于安徽省桐城县毛河公社三岭大队享堂村（现为桐城市文昌街道办事处大石板村享堂组）。我父母都是农民，从不对我的学习成绩作指望，只要求我不偷不抢，好好种地就行了。

我小学就在村里的“三岭小学享堂分校”就读，全校只有一个民办老师、一间土坯危房和7个年龄不等的小学生，教学质量可想而知。农村的中考和高考升学率低得令人发指，父母也就从不指望我跳出农门，成为“公家”人，而是巴不得我早日辍学，减轻家中的负担。

我哥比我大十岁，结婚早，1986年相继有了两个女儿后，就把两个刚满一两岁的孩子扔给我爸妈带，自己跑到马鞍山打工去了。爸妈又要带两个孩子、又要干农活，脾气未免特别暴躁。印象最深的一次是，我把成绩单拿给父亲签字，正干农活的父亲却不耐烦地推开我：“没看到我正在干正事吗？”

在这种恶劣的环境下，我尤其爱听老师在课堂上讲述中外名人在逆境中奋进的故事，这些故事对童年的我影响很大。我上初中那时，由于大、中专毕业还包分配工作，而高中毕业却不一定能考上大学，所以，中专比高中热门，中专的录取分数也比高中高出不少。1992年7月，中考前几天的我因患腮腺炎发挥不理想，没考上中专，只考上了高中。于是父亲对我说：“高中你就不要上了，石窑村有那么多高中生，有哪个考上大学了？文不文，武不武的，还不如打工来得实惠。”我默默地聆听父亲的教诲，并没有悲伤，因为我小时候听老师讲过“里根总统的儿子领救济粮”的故事，我一直觉得他不靠父母靠自己，很厉害，所以我爸不让我上学了，我就在心中暗下决心，立志一切靠自己。

无学可上的我，只得自食其力。在父亲的安排下，7月份，我跟同村一個长辈来到安庆市石油化工总厂大湖生活区做环卫工人。我每天平均要扫一公里马路，早晚各扫两次。每天早上四点半起床，晚上天黑才收工，如此高强度的劳动量让刚刚下学，尚未成年的我累得喘不过气来。环卫工就住在垃圾堆旁边的工棚里，正值夏天，西瓜皮等垃圾发出的气味如影随形，让我经常反胃、呕吐。

身为清洁工，我躺在酸臭冲天的工棚里，唯一的娱乐活动就是收听收音机。我听到，每逢中央选出领导人时，都会播出领导人的简历。我总结了一下，但凡国家领导人，无一不是大学文化。这个“规律”为混沌中的我指了一条明路：男人要想成就一番事业，拥有大学文化是必须的。于是，我买了一套成人高考复习的书，在扫地的间隙自学，慢慢掌握了高中的数理化、语文和英语知识。

然而好景不长，由于我表现得过于“清高”，清洁队觉得我“总爱看书”、“不务正业”，把我给清退了。然后，哥哥把我叫到马鞍山市，介绍我去一个安徽老乡的饭店学厨师。可是，我只在饭店干了一个月，就瘦了十几斤，因为我家虽穷，但我也受不了饭店老板把客人吃剩的残渣冷饭当作“员工餐”给厨师吃。那些掺杂着口水、餐巾纸甚至毛发、烟头的剩饭经常让我吃着吃着就干呕不止。

我忍饥挨饿了几个月，终于忍无可忍，不干了。此时已经是小包工头的哥哥怒其不争地说我：“厨师是多吃香、多轻松的行当？你却不肯好好干！既然你不肯学厨师，就到我工地上做小工吧！给砌墙粉墙的师傅拎沙浆、泡水泥、搬砖、抛砖，一天3.7元。”我只得来到工地，跟一群彪形大汉一起从事重体力劳动。我体力不济，好几次和别人一起推一辆泥土车上坡时，由于各种不得要领，我都能被车子绊倒。后来，工头安排我去扛木材，我的肩膀很快磨出大面积的血泡，无奈只得请假。结果可想而知，由于我“请假”过多，又喜欢看书，再次被“炒”了。哥哥“怒其不争”地说：“我看你也不像吃‘武饭的命，只能吃‘文饭，你去学打字吧，看能不能找一份在电脑公司打字的工作。”

当时是1993年，我第一次见到电脑，连开机都不会。然而这次，为了不再干力气活，为了得到这份工作，我拿出拼命的劲头学会了五笔字型打字、WPS编辑，然后成功来到一家电脑公司打工。那时，我几乎是欣喜若狂的：这份工作不用出苦力，更可贵的是可以在没有人来打字复印的时候看书学习，真是太适合我了！

为了跟老板搞好关系，让他不至于像我的前任老板一样因为我热爱学习而炒掉我，我巴心巴肝地跟他好好干。有一次，马鞍山安民印刷厂的电脑坏了，老板把这个印刷厂的急活接了下来。当时，我还没有学会文件编辑，但我摸索着自学，花了三天三夜把67页文件全部编辑、打印出来，让老板顺利地赚到了这笔钱。老板很开心地给了我300块钱。我赶紧说：“老板，钱您收着，我不要。但我业余时间需要看书充电，还请您莫要怪罪。”这个老板也是个文化人，很有素质，默许了我的恳求。

这年12月，老板派我到南京采购材料，在一个卖照相机的商店里，一位老年售货员正向顾客介绍一款进口相机，并且随口读出英语说明书，又翻译成中文向顾客讲解。这一幕对我触动极大，我想：这名老者与我年龄相差如此之大，却能说一口流利的英文，我如此年轻，却不如他，若不加快学习，我到他这个年龄，必将被社会淘汰。

回到马鞍山，我打听到我国有一种高等教育自学考试制度，这是一所没有围墙的大学，它没有学历要求，人人都可以报名参加，通过全部课程后国家承认文凭，我便决心应战。1993年底，我到自学考试办公室报名参加法律专业的自学考试。1994年4月，我参加了第一次考试，结果三门课通过了两门！这让我信心大增，也坚定了我的决心。

在诱惑中艰难前行：热血青年梦想成真

平时，我白天在公司上班，晚上就睡在办公室，没人打字复印的时候，就投入地看书。1996年6月，我取得了法律的专科学历，并报名参加了当年的律师资格考试。然而，第一次考试我并没有通过。

在努力学习的过程中，我所遇到的阻力、困难、诱惑，是那些象牙塔中的大學生所无法想象的：我的办公室马路对面就是“黄玫瑰歌舞厅”，很多举止轻佻、衣着暴露的女孩在这里坐台，每到晚上，她们排队能排到我办公室门口，等待客人挑选。有时，估计她们是穿着高跟鞋站得太累，就跑到我办公室歇脚。更过分的是，很多女孩索性把丰满的臀部抵到我办公桌上，以减轻双脚的负荷。还有的女孩穿着领口很大的衣服，还偏要弯下腰问我究竟在看什么书。我经常是一边学习，一边还得痛苦地“应对”这群女孩的骚扰，其痛苦程度不言而喻。

实话说，要一个从来没谈过恋爱的青年男人抵抗这“铺天盖地”美色的诱惑，是极其艰难的。更可气的是，这帮女孩欺负我老实，有时说一些很黄的笑话也不避讳我。还没开化的我，经常听得面红耳赤，她们却说得愈带劲。终于有一次，我忍无可忍，红着脸轰走了她们。

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一遍遍地在内心告诫自己：律师资格考试被称为天下第一考。你有梦想，任何情况下不要忘记了为梦想而战！最终，我养成了强大的抗干扰能力，在逆境之中努力学习。1998年，我再次参加律师资格考试，这次顺利通过，获得律师资格，然后我一鼓作气，于1999年取得了法律本科文凭，于2000年6月取得了安徽大学法学学士学位。

这时，我有了短暂的自信，甚至谈了一个在银行上班的女朋友。这是我的初恋，我非常珍惜。可女友希望我能搞个城市户口，这样，她才好向家里交代。我对女友言听计从，在老家办理了征地农转非。当时，上海有政策，35岁以下，大学本科学历，在上海有固定工作，就可以把户口转到上海来。于是，我又辗转通过人才引进，把户口迁到上海。但一番折腾下来，女朋友还是跟我分了手。

感情的失意让我警醒：上海户口并不能成为我人生的遮羞布，人生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再次出发，向新的高度进军，我只有考研。可，我一个自考生，能考过那些家境优越、训练有素、自小就在题海大战中杀出一条血路的名校大学生吗？可是，不试，我又怎敢轻言放弃？2001年，我参加了研究生入学考试，考试成绩揭晓：我的英语过线了，而且政治及专业课也全都及格，只是总分数依然不够，差了7分——没有考上！然而，经此一战，我反而对自己有了信心：看来，我多年自学打下的基础十分过硬，这次尝试虽然失败，但只要我稍加努力，考研，也没啥难的！

我憋足一口气，全力备考，英语多读多听多背。专业课找课本复习基础知识，还购买了大量的最新专业课书籍。又经过一年的努力，2002年6月，我以本专业总分第二名的成绩被上海财经大学经济法专业录取！我喜极而泣，向老板提交辞呈。2002年9月，我坐火车来到上海财经大学读书。

我至今记得刚下火车来到上海那一刻的感觉：那是一个华灯初上的初秋夜晚，上海街头霓虹如梦、车流如织，行人如梭，在一个穷小子的视角中要比马鞍山繁华一万倍。这个穷小子用一种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轻轻地说：上海，我来了。从扫马路的环卫工到吃剩菜的厨师，从初中毕业生到硕士研究生，从村里的“三岭小学”到大上海的财经大学，这期间的心酸往事如同农村放电影一样涌上心头，我从记事起，第一次掉泪了……跌跌撞撞、坎坎坷坷的我，花费了和名校学生不一样的十几年，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梦想成真！

2005年6月，我研究生毕业，进入了中国大地财产保险股份公司工作。大地是一家央企，带给了我不一样的视野。几年时间，我熟悉了国有企业的运行机制，开阔了视野，知识面也得以拓宽。与高学历、优秀的同事们一起工作，也在无形中提升了自己的处事能力，积累了经验和人脉。工作期间，我充分发挥自己的特长，发表了大量的学术论文，成长为保险法研究的行家新秀。由于工作成绩突出，2009年8月，我调入另一家国有财产保险股份有限公司总部，担任处室负责人。

在事业进入平稳发展之际，我在一家婚恋网站注册成会员，并把自己的奋斗经历放在网上，安徽财经大学毕业的四川姑娘严素容在网上看到我的奋斗经历后，非常感动，愿意与我见面。我自小营养不良，个子才164厘米，像很多矮个男人一样，我希望找个个头高的女生，而小严也是164厘米，身材姣好，相貌出众，我很喜欢。更令我惊喜的是，小严竟同意我们继续交往，因为她觉得我在逆境中奋发图强的精神难能可贵，经过三个多月的交往，我俩闪婚，在上海领证。整个恋爱过程中，我俩没向双方父母伸手要过一分钱，我们和对方的父母，也都是在婚礼上才见的面。那年底，我们的女儿出生，给我带来了无限的欢乐。

拒绝小富即安：读博士赴美国做访问学者

硕士毕业后，在房价还没有飙涨起来的2006年，我就在上海浦东新区买了一套房子，婚后一家人搬了进去，其乐融融。

家庭美满、事业有成，这是很多人的理想生活状态。当时，担任国企管理人员的我，就是这种状态。然而，我没有在这种四平八稳的生活中乐不思蜀，而是选择继续奋斗，再攀新高。我决定再次挑战自己，去攻读法学博士！

经过选择比较，我决定报考复旦大学法学院的民商法博士。为了保证复习时间，我辞去了保险公司待遇优厚的工作，去做了一名收入没有保障的提成律师，但这样可以专心复习备考。2009年3月，我走进了复旦大学的博士生招生考场，却没被录取。成绩揭晓后，在失望之余，我也看到了希望：这次虽然没有被录取，但我的各科成绩和总分都过了分数线，只是由于招生名额有限，竞争激烈，才未能被录取。我律师资格考了两次，考研考了两次，看来命中注定，我考博士也要两次！在漫漫人生长河中，考博两次，实在不算什么难事。来年再战，必然成功！

抱着必胜的信念，2010年，我再次报考复旦的博士，这次，我居然考了第一名！终于如愿以偿，成为复旦大学法学院的一名民商法学博士生！我再次回到校园发奋学习，发表了多篇学术论文，多次被授予奖学金。

2012年，经过复旦大学选拔，成绩优异的我被派遣到美国加利福尼亚大学欧文分校法学院做访问学者。加州大学欧文分校是世界排名靠前的知名学府，学校靠近洛杉矶，我在这里做访问学者，不仅提升了学术水平，开阔了视野，也见识了外面精彩的世界。

在学校里，我整天泡在图书馆，搜集大量的资料，为撰写博士论文做足了准备，做访问学者归来时，巨大的行李箱里都是沉重的书籍和资料。在回国之前，我了解到，美国各州都有自己的律师资格考试。加州有大约一百万华人，随着中美两国经济往来的频繁，加州的法律服务市场前景广阔，而加州的律师资格考试除向取得美国法律学历的人员开放外，还向外国律师开放。因此我决定，在适当的时机参加加州律师资格考试。

回国后，准备充分的我顺利通过了博士论文的答辩。2013年6月，我取得了复旦大学的法学博士学位。而此时，经过几年的积累，我的律师业务也已步入快车道，收入也大幅增加，不仅加盟知名大所北京市隆安律师事务所上海分所，成为该所的合伙人，还成为了多家保险公司的法律顾问，代理了许多重大疑难案件。

当年底，我又在浦东新区购买了第二套住房，这处小区环境优美，新房面积达160多平方米，与此同时我还新购了一辆奥迪A6轿车用于工作和接送女儿上学放学。2014年过年的时候，我把父母都接到新家一起过春节。父亲头一次坐上我的奥迪A6，来到我装修豪华的大房子里，表现得十分拘谨。后来，他坐在我家客厅的沙发上，低声对我说：“我只来这一次，明年就不来了。”我十分不解：“为什么？”“你自己喝着西北风就长大了，出息了，我这个爹当得没水平，从小到大没过问过你的事儿，现在也不好意思享你的福。”我赶紧宽他的心：“我再有出息，还不是你儿子？你就放宽心跟我享福吧，今后种得了田就种，种不了田，我养你。”我爸尴尬地抱住我女儿，笑了。

博士毕业后，由于换了新房，居住条件大大改善，我和妻子决定到美国加州去生二宝。2014年11月，我们的儿子小石头如期在加州诞生，根据美国法律，自动取得美国国籍。儿女双全的我十分幸福，暗自感谢上苍对自己的厚爱。现在，小石头已经两岁，明年即将上幼儿园。而我并没有停止奋斗，决心再次挑战自己，报名参加美国加州的律师资格考試！

现在，除了办案之外，我的主要精力都用在看书学习上。加州律师资格考试，虽然从通过率看比国内的司法考试要稍高，但由于是全英语考题，复习备考首先要过语言关，其次要过法律知识关，然后还要精通英语写作，这对已经年过四十的我而言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早已习惯奋斗的我并不畏惧，相信屡屡创造奇迹的我，一定能再次超越自己！

编辑/郭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