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电骑士拉萨尔

2017-03-21 19:49周树山
同舟共进 2017年3期
关键词:俾斯麦伯爵恩格斯

周树山

19世纪欧洲的工人运动中,拉萨尔是一个重要角色。他一度成为德国工人运动的领袖,有自己的纲领和主张,得到了工人的爱戴和拥护,并引起了流亡在外的马克思的关注。他是唐璜和堂吉诃德的结合体,如同一道闪电,短暂地划破历史的天空,然后沉寂下来……

母亲和情人

1825年4月11日,斐迪南·拉萨尔出生在波兰布雷斯劳(现弗罗茨瓦夫)一个富有的犹太绸缎商人家庭里,他是家中独子,极富才华,很受父亲的宠爱。拉萨尔爱搞怪和恶作剧,在学校读书的少年时代,一语不合,就要和人决斗。拉萨尔瞧不起家里的绸缎生意,立志要在学术上大有作为。

一开始,拉萨尔在莱比锡的商业学院就读,但学校枯燥沉闷的生活与他的个性极不相投,一位老师挖苦他说,他未来可以当演员,适合演《威尼斯商人》中的放高利贷的犹太商人夏洛克,他不能忍受这种侮辱,决定退学。后考入弗罗茨瓦夫大学,但一位教授在课堂上攻击费尔巴哈和青年黑格尔学派,为表示不满,他参加游行示威以示抗议,结果被蹲了十天禁闭。不久,他又转学到柏林大学,在那里,他迷上了黑格尔。年轻的拉萨尔从黑格尔哲学中汲取力量,变得更加自信,觉得自己就是黑格尔“精神理念”的化身。他写信给父亲:“通过哲学,我已经变为自我包含的理性——换句话说,我是自己的上帝。”

“我是自己的上帝”,这是拉萨尔精神独立的宣言,也是他后来人生中全力投入的奋斗目标。此后,他遇到了一个机会。

一位名叫苏菲·冯·哈茨菲尔特的女伯爵,出身名门,17岁时嫁给一位同样出身名门的男伯爵,在看重门阀地位的时代,这算得上是一桩美满婚姻。然而,丈夫却对妻子十分恶劣,不仅在外拈花惹草,而且不许她接近自己的孩子。他警告自己的儿子,如果不和母亲断绝关系,就取消他继承财产的资格。女伯爵提出离婚,但在封建传统顽固的德国,几乎无实现的可能。此时,年轻的拉萨尔挺身而出,介入了这场与己无关的家庭纠纷。

他从父亲那里弄来一笔钱,买通领地的农民为女伯爵作证人,同时买通报刊,大造对伯爵先生不利的舆论。同时他不依不饶,要求伯爵亲自出面道歉,否则将诉诸武力——这下惹火了伯爵,谈判因此破裂。这场离婚官司竟拖了8年之久,前后动用证人达358人,审案法官36人。这期间,拉萨尔听闻伯爵有一首饰盒,内藏向情妇私授财产的文件,就买通了一人前去盗窃,结果盗窃者没有得手,反倒被逮个正着。窃贼供出了幕后指使拉萨尔,拉萨尔随即被关进监牢。

这场官司磨砺了拉萨尔的斗志,成为他参加政治斗争的预演,他在牢里读到了法国人布朗基的《告人民宣言书》,深受鼓舞,将之贴在牢房的墙壁上。他出庭受审时,在法庭上发表了长达6小时的演讲,将指使盗窃首饰盒案说成是“自己对维护人权的努力”。19世纪中叶的欧洲,革命运动风起云涌,任何对政府和权威的反抗都会招来喝彩。女伯爵此时也不断地出现在公众场合,抨击保守势力。最后,拉萨尔被无罪开释,并以英雄的姿态出现在众人面前。在城市大街上,拉萨尔和女伯爵并肩走过,引起了人们的欢呼致意。

在患难与共中,拉萨尔与女伯爵走到了一起。后者大前者整整20岁,但拉萨尔对她情意绵绵。英国作家劳伦斯曾写过一部题为《母亲和情人》的小说,对于拉萨尔,女伯爵真正承擔了母亲和情人的双重角色。在她的调教下,拉萨尔变得温文尔雅。

32岁那年,拉萨尔跑到了柏林,此时,女伯爵除了提供钱财供他挥霍外,对他再无任何意义。凭借天分,拉萨尔很快就在社会上崭露头角。他炫耀自己在柏林有豪华大宅,上流人士轮番来拜访他。他玩股票,出入社交场合,当然,他最喜欢的还是追逐异性。在意大利,为争夺一位有夫之妇,他和一个军官大打出手;他看中了一个俄国军官的女儿,给她写了40页的情书,并要求女伯爵支持他的恋爱。可这时他的身体却出现了状况……他的一条腿残废了,不得不依靠轮椅出行。

柏林来客

1862年,拉萨尔打算从柏林去伦敦看望马克思,这使马克思内心很纠结。此前一年,拉萨尔曾在伦敦招待过马克思,极尽地主之谊,如今拉萨尔要到伦敦来作客,马克思理应回报,为何还会纠结?

众所周知,马克思在伦敦的生活并不如意,作为政治难民,一家人常常陷于经济困境,尽管恩格斯不时给以接济,但仍然不见大的起色。前几年,马克思的岳母去世,留给女儿120英镑,他们用这笔钱买了一套新家具,搬进了梅特兰公园附近的一套大房子。可一家人刚安顿好,美国的《纽约论坛报》便开始缩减马克思的专栏文章。生活费上涨,收入却减少了,马克思虽向恩格斯求助,但恩格斯也拿不出太多的钱(每月固定5英镑)。

拉萨尔来的那一年,马克思的两个女儿一个17岁,一个18岁,为了女儿们的幸福,马克思送她们去学费昂贵的私立学校,还花钱让她们学音乐。他在给恩格斯的信中说:“可怜的孩子们,我真为她们感到难过,外头正在举办博览会,她们的朋友都玩乐去了,她们却只能在家里枯坐,而且还要担心朋友们上门来找她们,看到家里的悲惨状况……”屋漏偏逢连夜雨,这时房东、面包商、杂货商等都带着欠条相继登门,医生告诉马克思,小女儿杜茜因营养不良,得了黄疸,需要治疗……在困窘无助之时,拉萨尔翩然而至。

马克思注意到,这位客人一天光抽烟和车马费就得花一磅以上。他对恩格斯抱怨,拉萨尔似乎觉得他没有固定职业,只从事一些“理论性的工作”,就可以随便糟蹋他的时间。更使马克思恼火的是,拉萨尔竟提议让马克思的一个女儿去给女伯爵当侍女,这样家里可以少一张嘴,还能挣钱贴补家用。马克思虽然穷,但还不至于想让女儿沦落成仆人。

一天,马克思神色不佳,拉萨尔询问他是否经济上有困难,并答应无条件借他15英镑,但如果还想多借,需要找一个人作担保。离开伦敦后,拉萨尔给马克思去信,求应由恩格斯出具一张亲笔署名的借款担保,并要求马克思在借据到期前8天偿还全部借款。马克思的回信带着戏谑和嘲弄的口吻,说自己的名字不想和他那种有资产阶级身份的人有任何瓜葛,他也不想玩这种“资产阶级游戏”。

其实,拉萨尔和马克思的关系还可以追溯得更远一些。早年,拉萨尔曾两次申请加入“共产主义者同盟”,均遭否决。一是人们怀疑他别有用心,二是他和女伯爵扯不清的关系让人侧目。

马克思讨厌拉萨尔的矫揉造作,也厌恶他大言不惭的口气,所以对他一直心存戒备。恩格斯一度担心拉萨尔会取代他成为马克思的合作者,就宽广的胸怀和容人的雅量来说,拉萨尔与恩格斯相比,的确不可同日而语。1861年,拉萨尔邀请马克思到柏林作客,两人商定由女伯爵出资办一份报纸,马克思提议也请恩格斯参与其中,拉萨尔表示同意,认为“三个人也不算多”。但他随后提出了附加条件——如果遇事需要表决,马、恩二人只能算一票。拉萨尔知道,他们两个同声同气,如果算两票,他便永远是少数派。只是后来形势有变,办报的事也付之东流。

人生巅峰

尽管在伦敦的马克思处有过不愉快的记忆,但拉萨尔回到柏林后,很快就展开了人生新篇章。

拉萨尔之所以异峰突起,源于他从前在工人中积累的声望。德国的民主进程一波三折,1848年通过全民投票的法案,翌年改为三级投票权,即按纳税多寡来决定投票权,工人阶级和小布尔乔亚的投票权被剥夺。拉萨尔积极奔走,大声疾呼,为争取工人阶级和底层人民的投票权不懈努力。他在柏林的工人组织面前发表演说,号召无产阶级起来斗争,这次演说,他称之为“工人纲领”。

这本小册子刚一出版,就遭到了当局的查禁,拉萨尔也以“公开煽动无产阶级反对有产阶级”的罪名遭到起诉。在法庭上,庭长是德国哲学家谢林的儿子,拉萨尔引用谢林的著作嘲讽并驳斥法庭的起诉,宣称拥护无产阶级的立场。从莱比锡赶来旁听的劳工代表们要求成立德国工人阶级的议事团体,1853年3月,拉萨尔呼吁:“劳工的党现在要成立了,这个党必须同时有理论上的认知基础以及实际战斗能力,我愿意为此赴汤蹈火!”他毫无悬念地被推举为新成立的“全德工人联合会”的主席。

此时的德国,是“铁血首相”俾斯麦掌权,他注意到这股不可忽视的政治力量,随即邀请拉萨尔会面商谈,讨论劳工阶级的处境以及改善的办法,以使政局和谐稳定。拉萨尔自此介入高层政治,成为劳工阶级与政府沟通谈判的首脑人物。拉萨尔认为俾斯麦是一个庞大权力(国家)的首脑,自己同样是一个庞大权力(劳工阶级)的首脑,他把“全德工人联合会”的章程寄给俾斯麦,并附言:“在此为阁下献上敝王国的宪法,您可能会为此而羡慕我。”

尽管拉萨尔以工人王国“国王”的身份和俾斯麦打交道,但作为一个保守的政治人物,俾斯麦手握大权,对拉萨尔这种“黑马”自然不放在心上。不久,俾斯麦开始取消政治集会,拉萨尔自以为党羽众多,可以和俾斯麦分庭抗礼。

1864年1月,俾斯麦准备和丹麦开战。战前,拉萨尔在一篇工人宣言中攻击俾斯麦:“想当欧洲霸主,痴人说梦!”可事情的进展出乎意料,俾斯麦对丹麦的战争大获全胜,为普鲁士夺得了土地和很多权益。胜利让俾斯麦底气大增,他决定抛弃拉萨尔,便给拉萨尔去了一张条子,告诉他自己太忙,今后恐怕不能再和他会面。拉萨尔岂能善罢甘休,他觉得自己已然是高层政治中的一员,应和首相一同治国理政,但俾斯麥仍未加理会。

拉萨尔继续组织反政府的暴动,当局也开始抵制他。警察不断登门搜查,弄得他精疲力尽。他的身体亦每况愈下,声音变得不听使唤,每次演讲前,必须在喉咙处擦硝酸银,方可发声。但是工人们依然奉他为领袖,忠心耿耿。一个夏季的最后一天,拉萨尔离开杜塞尔多夫,工人们一路把信赖的领袖送到车站。火车汽笛鸣响,拉萨尔挥手和工人们告别——自此,他走下无限风光的人生巅峰,进入人生的最后里程。

为爱情而战

拉萨尔在逃亡路上遇到了一个年轻女孩,这次邂逅再次点燃了他的生命,但也让他走上了毁灭之路。

女孩名叫海伦。在柏林时他们就相识,并且有过一段暧昧关系。海伦有着一头金红色头发,身上带有犹太血统,热烈、性感,具有反叛精神。她对拉萨尔说,如果父母不同意他们在一起,就一起私奔到埃及去。此时拉萨尔已近40岁,他已不再想玩情爱游戏,还是决定与女孩一同赶往日内瓦家中征求她父母的意见。

女孩的父亲多宁格斯先生是一位历史学家,见女儿领回这样一位满面病容的政治流亡者,而且要做他的女婿,怒不可遏。他立刻将女儿带离了日内瓦,拉萨尔见不到他的情人,着急万分。他四处托人说情,给海伦的父亲施压,让他和女友见面,种种手段皆不奏效后,最终他寻求法律途径,说海伦已成年,要状告多宁格斯先生干涉女儿的自由。

多宁格斯先生被他纠缠得没有办法,最后同意让女儿和他见面。可此时的海伦已经变卦,她说,她从没想过要和拉萨尔结婚,她要嫁给罗马尼亚一位年轻贵族,两人已有婚约。拉萨尔没料到,一番努力竟换来如此结局,不仅输掉了美人,而且输掉了尊严。于是,他提出和多宁格斯先生,还有那位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罗马尼亚情敌决斗。

年轻的罗马尼亚贵族冯·拉科维兹先生欣然同意。1864年8月28日,决斗场上,对方开出的一枪打中了拉萨尔的下腹,三天后,他告别人世。

拉萨尔死后,马克思致信恩格斯:“拉萨尔的不幸事件整天缠绕在我的脑海里头,不管怎样,他毕竟也是一位系出名门的老战将,是我们敌人的敌人。而且,事出突然,我们无法相信一位曾经那么活泼有力的人现在竟然死了……这实在是他一向不谨慎的行为所导致的。让我感到遗憾的是,我和他之间过去几年的关系一直蒙着一片乌云,这固然是他的错,却令我于心不安。不过,值得安慰的是,在他最得意的时候,我从未接受任何人的挑拨去攻击过他。”

拉萨尔已长眠于地下,对马克思的话,他会怎么想,我们已无从得知了。

作者系文史学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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