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渊明《饮酒诗二十首》中的醒与醉

2017-03-23 19:55周辉
青年文学家 2017年5期

周辉

摘 要:陶渊明的《饮酒诗二十首》是在其酒醉之后所写,然诗人的诗句并非都是写酒,诗人是一位醉者,他醉心于“乐”,追求自然真实;同时诗人在这二十首诗中也塑造了一位醒者的形象,他对于人生、社会的思考,对于气节的思考,都是清醒的。本文拟分析陶渊明在这二十首《饮酒诗》中所塑造的两种形象并且分析其中关系,进而探究《饮酒诗二十首》所要表达的真正含义。

关键词:醒者;醉者;固穷;醒者底色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7)-05-0-02

《饮酒诗二十首》是陶渊明酒后而写的组诗,诗前序云:“既醉之后,辄题数句自娱。”不过,诗的内容却大多与酒无关,萧统在《陶渊明集序》中云:“有疑陶渊明诗篇篇有酒,吾观其意不在酒,亦寄酒为迹焉。”此二十篇《饮酒》诗,是借酒之名而有所抒,然在最后一首中陶渊明写到:“但很多谬误,君当恕罪人”,酒后的陶渊明是醉,是醒?我们不得而知。笔者认为,这里的陶渊明既是一位醉汉,又是一位醒者,是醒与醉的统一。

一、醒者形象

首先,陶淵明对于人生有清醒的思考。在第一首中,陶渊明说:“荣衰无定在,彼此共更之”,人生的荣与辱,是很难把握的。“积善云有报”、“善恶苟不应”,善与恶,亦是如此,陶渊明指出天道无常,善恶报应。在第六首中,“行止千万端,谁知非与是”,陶渊明在这里要说的是人应该有所为,有所不为,值此“是非苟相形,雷同共毁誉”的乱世,人还是应该做好自己。陶渊明在第一首饮酒诗中提到“达人解其会,试将不复疑”,何谓“达人”?“达”即“通达”,贾谊《鹏鸟赋》云:“达人大观兮,物无不可。”[1]达人便会大观,在陶渊明看来,真正的达人是既能看到“衰”,又能看到“荣”的,对于善恶、是非,亦是如此。

其次,陶渊明能坚守住“固穷”的气节。陶渊明坚持儒家“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的理想信念,虽然他在诗中谈到“若不委穷达,素抱深可惜”,但是,如果没有拿起来,又何谈放下呢?陶渊明是“欲有为而不能者也”[2]。在东晋末年这样一个战乱频繁、不断改朝换代的时代,陶渊明不能忍受那种争权夺利的官场生活,不能够实现自己的理想抱负,“行行向不惑,淹留遂无成。”而且变得穷困潦倒,《饮酒诗二十首》中有三首曾提到,别人送酒与他喝,而且他在序言中也曾提到“偶有名酒”,可见,陶渊明买不起酒,穷困至极。但陶渊明对于穷困是清醒的,他坚守着“君子固穷”的气节,在第二首《饮酒》诗中,他控诉世道不公,真正高尚的人都是穷困的,但是“不赖固穷节,百世当谁传”,君子只有处于饥寒交迫之中,那种固穷气节才弥足珍贵,第十六首写到:“竟抱固穷节,饥寒饱所更”,陶渊明把他所认为最珍贵的东西——固穷节,紧紧地抓在手中,孔子曰:“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3]陶渊明是在“饥寒饱所更”的状态下坚守住了“固穷”这一种气节,他没有做到“达则兼济天下”,可是却做到了“穷则独善其身”。

二、醉者形象

陶渊明是一位“乐”中醉者。陶渊明在《饮酒诗二十首》中所塑造的醉者是与阮籍不一样的,他的醉并不是酩酊大醉,他的醉是平淡冲和的醉,超越了酒本身,也超越了饮酒之人,达到了一个新的境界。在这二十首酒后诗中,陶渊明是一个懂得“乐”的醉者,而且能够自得其乐,知足常乐,陶渊明是一个孤独的人,他“顾饮独尽”、“栖栖失群”,而且生活状况很不好,但是我们在《饮酒诗》第七首中,却完全看不到这是一个孤独、饱受困苦的穷书生,伴随着秋菊入酒,他得以抒发自己的遗世情怀,飞鸟给他带来欢快的鸣叫,菊花、美酒、山林、飞鸟,足以让他感到快乐。“啸傲东轩下,聊复得此生”,他的“傲”是一种非世俗的骄傲,是一种不被世人迷惑、左右的自信和自得,陶渊明的这种快乐,是一种“浊酒聊可待”的快乐,一杯浊酒就足以让他满足,在这种微醺的状态下,他所写的这些诗句都是他安然自乐的生活态度的体现,“悠悠迷所留,酒中有深味。”饮酒使他获得与自然合二为一的快乐,袁行霈先生说:“他饮酒是饮出了‘深味的,他对宇宙、人生和历史的思考所得出的结论,他的这些追求那种物我两忘的境界,返归自然的素心,有时就是靠着酒的兴奋与麻醉这双重刺激而得到的。”[4]陶渊明的这种醉之境界是超越了利害,诗人不会像世俗一样对于一些虚有其表的东西趋之若鹜,反而会更加清楚自己的内心,更能坚守住自己的气节。

陶渊明饮酒是为了追求一种尚真自然的心境。他的《饮酒》第二十首,控诉了这个社会没有像孔子那样的人传授经书,这是在“道丧向千载,人人惜其情”的社会风气下对人们道德沦丧、丢失本心的叹惋。最后虽说道“但恨多谬误,君当恕罪人”,原谅我这个醉人的胡言乱语。但是我们都能理解到,这些诗都是陶渊明的酒后真言,是他坦率本性的写照,他是追求内心真实的人,面对自己无力改变的世俗,他“且当从黄绮”,“啸傲东轩下,聊复得此生”,有一种无奈在里面,但确实真是的,陶能直面内心所想所感,一点也不虚伪做作,庄子喜欢醉者,因为其真,“夫醉者之坠车,虽疾不死。骨节与人同,而犯害与人异,其神全也。乘亦不知也,坠亦不知也,死生惊惧不入乎其胸中,是故忤物而不慑。”陶渊明看中酒中的真,“真”就是自然之趣。[5]真正的归隐之后,陶渊明与自然为伴——菊、山、林、鸟,在他眼里“秋菊有佳色”、“青松在东园”、“幽兰生前庭”、“清风脱然至”,这些看似普通的景象在他眼里都变成了自然的诗意。

三、醒与醉的关系

《饮酒诗二十首》是以醒者的郁愤为底色,以醉者的达观点缀。首先,“醒”是一种自然状态,“醉”是借助外物强加于身的一种状态,所以醒是自觉的,陶渊明“少年罕人事,游好在六经”,怀抱一种建功立业的理想,然世道的不顺以及自己不愿与世俗同流合污的傲气使得他走向归隐,他对于人生的思考以及对于固穷的坚守都是建立在此基础之上的,《饮酒》中多次提到他对于不能“兼济天下”而抱有的无奈情绪。在第十四首《饮酒》诗里,陶渊明是喝的最为尽兴的,甚至说是喝醉了,其中最后一句写到“酒中有深味”,我想这里的“深味”已经不仅仅是酒味的深厚了,更多的是他在清醒的思考了人生的基础之上所表达出的淡然与豁达。其次,《饮酒诗二十首》虽然都是诗人醉后之作,但真正让我们感受到作者平淡冲和、安然自乐之心境的诗却很少,而且诗人从来没有从一开始就提到自己是如何饮酒的,都是在一定条件下进行的,总是要进行一些铺垫,通过醉来平衡清醒。在第十九首中,他回忆自己当年的仕宦经历,为自己感到痛心,最后的落脚为“虽无挥金事,浊酒聊可待”,自己的理想抱负不得实现,只能靠酒来消解内心的痛苦了,因而他的醉是在醒的思考之上醉的,是对清醒状态的点缀与平衡。

诗人的境界是超越了醒与醉的,诗人在第十三首中明确告诉了我们他思想中的醒者与醉者的关系:

有客常同止。趣舍邈异境。

一士长独醉。一夫终年醒。

醒醉还相笑。发言各不领。

规规一何愚。兀傲差若颖。

寄言酣中客。日没烛当炳。

醒者与醉者应同为客,若陶渊明为醉者,那主人又那里去了呢?何况第一句“有客常同止”可以表明陶渊明在这首诗中是主人的身份。田晓菲在解释“规规一何愚。兀傲差若颖”时言道:“醒者固然琐碎可厌,那位兀傲的醉者也没什么聪明可言。”[6]因此可以理解为陶渊明认为此二者皆有不可取之处。这也是诗人的自嘲,因为醒者和醉者在其身上都有体现,无论是醒者还是醉者,都无法摆脱社会、自然,也许诗人认为不论是醒者还是醉者都不是最好的生存之道。

醒者与醉者,其实应当是陶渊明的两种价值取向,但什么才是最明智的生存之道呢?那就是归隐。二十首《饮酒》诗中,有九首明确提到了自己归隐田园的思想,归隐是当之无愧的主题。陶渊明的归隐,不是简单的逃世遁世,而是建立在对社会、人生、自然有了清醒认识的基础之上做出的决定,其中也有诗人对田园生活的向往以及对自然的热爱,所以这里的归隐,不是两者的单纯相加,而是包含着醒者的清醒与醉者的豁达,醒者和醉者本身是“趣舍邈异境”、“发言各不领”的,但是在陶渊明这里实现了统一,醒是自热的本性,醉是在醒的基础上产生的麻醉状态,两者统一于一位隐者之身,醒与醉都是陶渊明的精神面貌,统一于归隐的境界之中,使得陶渊明成为一名真正的隐者。

注释:

[1]朱东润.中国历代文学作品选[M].上编第一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p289.

[2]陶渊明资料汇编[M].北京:中华书局.1962,p75.

[3]杨伯峻.论语译注[M].北京:中华书局.2009,p159.

[4]袁行霈.陶渊明研究[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7,p114.

[5]高建新.从陶诗看陶渊明与酒之关系[J].内蒙古科学.2003(02).p71。

[6]田晓菲.尘几录[M].北京:中华书局.2007,p3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