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王传奇

李永来

张清是一位民间艺人，技艺精湛，尤其以“耍花蛇”令人称道。

张家是养蛇世家，到了张清这一代已有两百多年的历史。张清手里的花蛇有百十条，其中数一条青花蛇最有灵性。这条青花蛇的年岁比张清大多了，自张清记事起青花蛇就陪在他身边一起玩耍。

这天张清正在汴京街头耍蛇卖艺，四周围了好几圈观众。张清连续表演了长蛇盘花、双蛇争斗、群蛇乱舞等，引得观众大声叫好。眼见围观的群众越来越多，张清决定拿出他的压轴好戏——飞羽落叶。只见一条长达一丈碗口粗的青花蛇出现在众人眼前，蛇身五彩斑斓，仔细看竟然是红橙黄绿青蓝紫交替排列，引得人们一阵惊呼。青花蛇在蛇类中被尊称为蛇王，灵性极高。

表演开始，只见青花蛇高高立起，只用尾部支撑躯体，蛇身摆动迅速，不同颜色的鳞片映得人眼花缭乱，蛇身上部仿佛鸟羽，下部好似落叶，两者交相辉映，观众终于领略到“飞羽落叶”的真正含义。

观众正看得入神，突然青花蛇停止了表演，像剑一样刺向了观众王二，王二捂着脖子嗷嗷直叫，竟是被青花蛇咬了。张清赶紧给王二敷了解药，又不停地赔礼道歉，不料王二得理不饶人，嚷着要张清赔他十两银子，否则就告到官府。张清只是看天吃饭的普通艺人，哪拿得出这许多钱来？而此时青花蛇立起半条蛇身，吐着猩红的信子，仿佛要吃了王二似的。

正在张清为难之际，一个姑娘拿出一锭银子说：“这些够了吗？”王二见钱眼开，接过去咬了咬，忙不迭地说：“够了，够了。”说完迅速离开了，走之前还恶狠狠地看了青花蛇一眼，而青花蛇也毫不示弱地吐着信子。

张清感激道：“这位小姐，多谢您仗义相助，只是……”姑娘并不答话，径直走到青花蛇面前，说：“看来传言说青花蛇灵性极高是真的，你知道它为什么攻击王二吗？”张清不解地看着姑娘，却发现姑娘腰间系着的玉佩被解开了大半。一名老汉说道：“王二是街上一霸，手脚不干净，刚才是趁着大家看杂耍的工夫偷这位姑娘的玉佩，我们虽然在一旁看见了却不敢制止，竟比不上一条蛇仗义。惭愧啊！”

表演结束后张清叫住姑娘，说：“大恩不言谢，还未请教姑娘芳名，家住哪里。”姑娘笑了笑说：“没想到你年纪不大，人倒挺迂腐的。我叫李芸儿，有缘自会相见的。”说完欢快地离开了。

张清的落脚处在城外一处荒废的寺庙里。第二天早上张清刚睁开眼，就听到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几名官差闯进来围住张清，其他人则在四处寻找着什么。寻找无果后捕快厉声问道：“那些蛇呢？”张清茫然道：“你们为什么要找我的蛇？”捕快嘿嘿笑了两声，说：“有人报官说你的蛇咬死了人。快说，蛇在哪儿？”张清眼珠子转了几下，从怀中掏出一个笛子，急促嘹亮的笛声响了好久还是不见青花蛇的身影，张清无奈地说：“各位大人，花蛇应该跑远了，它们平常都是中午才回来的。”捕快想了想说：“不管了，先把你带走，那些蛇自然也跑不了。”

来到大堂，张清才知道王二死了。由于得了横财，王二去酒馆喝酒，回家后倒头就睡，第二天王二媳妇叫他起床，才发现他的身体已经僵硬，便报官说是丈夫讹了张清的钱，张清便下毒杀人。张清辩解说：“在青花蛇咬了王二之后，我第一时间就给他敷了解药，当时王二还没来得及开口讹钱，因此怀恨杀人之说并不成立。”

刘知府捋着胡须，点点头表示张清说的在理，这时冯师爷急匆匆地赶来在刘知府耳边说了些什么。刘知府听后脸色阴晴不定，想了一会儿说：“退堂，择日再审，先把二人收监。”

第二天上堂时刘知府仿佛换了个人，认定张清就是害死王二的凶手，并拿出仵作的验尸报告，上面清楚地写着王二死于蛇毒。张清坚决不认罪，刘知府便上了大刑，张清被打得皮开肉绽，血肉模糊，却仍然一口咬定自己没有杀人，刘知府只好先退了堂。

当天夜里冯师爷来到狱中看望张清，只见张清奄奄一息地躺在枯草席上，冯师爷叹了一口气说：“你这是何必呢？现在人证物证俱在，你就是再抗拒，刘大人也能给你定罪，不如认了，少受些皮肉之苦。”

张清惨然一笑：“关键是我真的没有杀人啊，我张清堂堂男子汉，被屈打成招算什么！”冯师爷敬佩地看了张清一眼：“既然这样，我有一计可保你平安，不知你可愿意？”张清以为冯师爷有锦囊妙计，急道：“请冯师爷告知。”

冯师爷瞥了下四周，低声说：“你不是有一条青花蛇吗，那可是个宝物。”張清一怔，随即凛然坐下，说：“张清感谢冯师爷的探望，现在天色已晚，师爷请回吧。”冯师爷见张清冥顽不灵，气得甩手而去。

拒绝了冯师爷的提议，张清认为自己死定了，没想到第二天一早就被宣布无罪释放。张清正在疑惑间，却见李芸儿带着几个下人驾着一辆马车来接自己，在路上李芸儿向张清解释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事情很简单，就是李家给刘知府送了一大笔钱，又给王二媳妇塞了些银子，张清杀人一事自然就不予追究了。张清愤然地骂了一声：“贪官！”李芸儿说：“世道就是这样，有钱能使鬼推磨，不过我没想到你还是一个有骨气的人哩！”

张清放心不下他的花蛇，两人赶忙来到寺庙，发现庙里有明显被人翻找过的痕迹，佛像倒落在地。李芸儿愤然道：“官差来搜查过，那些花蛇肯定被他们抓走了。”张清微微一笑：“不会的。”说着吹起了笛子，笛声宛转悠扬，不一会儿，几十条花蛇出现在两人眼前，最前面的就是青花蛇，正滋滋地吐着信子，似乎是在欢迎张清的归来。

李芸儿见状好奇地问：“我听说官差抓你时也让你吹笛唤蛇回来，但没有效果，现在怎么你一吹它们就回来了？”张清解释说：“笛声是不一样的，外人听来声音都一样，但是蛇能听出其中的差别，上次的笛声是发出危险的信号，所以花蛇听到后都藏了起来。”

张清随李芸儿来到李家，花蛇生性喜欢阴冷潮湿的地方，就留在了寺庙里。李家老爷李京年纪大了，看上去气色不太好，咳得厉害，不过见到张清还是热情地招呼他。张清觉得李京有些面熟，似乎在哪里见过，却想不起来。李芸儿见张清发呆，喊了他一声，张清回过神来，赶紧上前谢过李京的救命之恩。

张清在李家住了下来，名义上是养伤，同时也是在接受李京的考察，原来张清和李芸儿早已情根深种，心心相属。不过张清知道自己只是一个杂耍艺人，想得到李京的认可简直是痴人说梦。闷闷不乐的张清回到寺庙，青花蛇见到张清亲昵地盘到他身上。

一天晚上，张清和李芸儿一起来到李京的书房，张清鼓起勇气说：“李老爷，我和芸儿情投意合，想请您……”李京打断他说：“我李家好歹也是名门望族，你张清只是一介平民。要说你能考个功名……”李芸儿急了，揽住张清的胳膊说：“爹，我就认准张郎了，非他不嫁。”

李京不满地看了女儿一眼，无奈地说：“好好好，女大不中留啊，原本我还想激你去考个功名，现在看来也不必了。”

得到认可后两人终于可以放心大胆地在一起了。这天两人正在后花园游玩，突然仆人慌张来报：老爷病倒了。两人立即赶过去，大夫已经诊完了脉，面对李芸儿焦急的询问，大夫面色凝重地说：“老爷的病已经深入骨髓，在下也是无能为力，还是准备后事吧。”李芸儿拉住大夫说：“张太医，求求你救救我爹，无论多少钱都行，我都给你。”大夫眼色复杂地看了看李芸儿，说：“除非、除非能找到可以起死回生的灵丹妙药，例如传闻中青花蛇的蛇胆，不过此等神物，老夫一生也未见过。”李芸儿一听说青花蛇蛇胆立即愣住了，转身看向张清。

张清很是为难，如果眼睁睁地看着李京病死而不救，势必会伤了李芸儿的心，可是拿青花蛇蛇胆去救人，自己实在不忍心。张清再次来到寺庙，却看到青花蛇萎靡地缩在角落里，张清赶忙过去查看究竟，发现青花蛇的蛇鳞黯淡无光，竟是走到了生命尽头。张清悲从中来，忍不住放声大哭。

张清把已经时日无多的青花蛇交给了大夫，大夫眼前一亮，迅速转身走了。张清一个人来到后花园的池塘边，李芸儿走过来，抱住张清说：“张郎，谢谢你。我知道你重情重义，可是我、我……”

张清止住李芸儿，低声说：“芸儿，你不用说了，我都明白。”说着掏出笛子吹了起来，笛声时而如泣如诉，时而铁骨铮铮，时而苍茫悲壮。张清沉醉在笛声里，丝毫没有发现身后李芸儿的呼吸已经极其微弱了。

一曲作罢，张清平静地望着远方说：“其实我早就知道了，你并不姓李，你姓蔡，叫蔡芸儿，你爹就是大名鼎鼎的蔡京蔡大人。芸儿，你还记得当时你爹病重，你脱口而出‘张太医三个字吗？寻常人家怎么能请得动宫中的太医？就在这时我突然想起为什么会觉得你爹面熟了。当年我也是渴望建功立业的热血青年，科举时正是你爹监考，因为我没有事先打点所以落榜了。后来我心灰意冷，便跟着父亲耍蛇卖艺。”

张清抱着奄奄一息的蔡芸儿，继续说：“其实你不必愧疚的，因为我并没有救你的父亲，我刚才的笛声是在向青花蛇传递消息。”蔡芸儿努力睁开眼，迷惑地望着张清，这时青花蛇竟然慢慢地爬了过来。张清抚摸着青花蛇的蛇身，说：“我刚才的笛声是告诉青花蛇，要想尽一切办法保住蛇胆。青花蛇素有灵性，便将蛇胆和心脏互换了位置，张太医急于救人，应该没有发现异常。我张清虽是一介布衣，也不能为了儿女情长而助纣为虐。”

张清叹了一口气：“芸儿，我不怪你，因为你并不知道你爹的阴谋，先是让刘知府威逼利诱，失败后再施恩于我。至于王二是怎么死的，也许只是一个意外吧。你爹想用青花蛇的蛇胆来为自己续命，却骗你说是要隐瞒丞相的身份来考验未来的女婿。现在你以死赔罪，只是你死了我又怎能苟活？”说着抱起蔡芸儿就要投河自尽。

快要油尽灯枯的青花蛇看到这一幕滋滋地吐起信子，张清面色悲痛，却看到青花蛇用力拍打着尾部，张清突然明白了它的用意，它要用自己的蛇胆救蔡芸儿。青花蛇见张清一直犹豫，突然扭动蛇頭狠狠地撞到了旁边的石头上。

青花蛇气绝身亡。张清忍着悲痛取出青花蛇的蛇胆，稍微处理了下就赶紧给蔡芸儿服下，不久蔡芸儿悠悠醒来，而蔡府却是哭声震天，蔡京已经魂归西天了。

至于张清和蔡芸儿后来怎样，就不得而知了，不过，在南方的一个边陲小镇出现了一对耍蛇的夫妻，还有一条身上有红橙黄绿青蓝紫颜色交替排列的幼年青花蛇。

〔特约编辑 缪 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