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族水、海神话简析

2017-03-29 15:03
长春师范大学学报 2017年9期
关键词:海神先民满族

谷 颖

(长春师范大学 萨满文化研究所,吉林 长春 130032)

满族水、海神话简析

谷 颖

(长春师范大学 萨满文化研究所,吉林 长春 130032)

满族先民长期以渔猎为生,对水、海洋有着深刻的认识。水乃万物之源,是人类最初的“母亲”。而对于长期生活在滨海的满族先民而言,海洋影响着人们生活的方方面面,东海女神成了主宰一切的光明神、母亲神、萨满神。低下的生产状态、原始的感性思维决定了先民对水、海洋产生崇拜与畏惧的复杂心理,这是自然物客观属性所决定的。人类对强大的自然有敬畏感,才形成了人与自然的和谐关系。

满族;水;海;神话

满族世代逐水草而生,对水有着独特的认识与情感——水是生育万物的源泉,是万物的“母亲”;然而水也能毁灭一切,是具有强大神力的自然物。先民对水的原始认识与崇拜使大量水神话在满族世代流传,经久不衰。

满族先民认为水是孕育万物的“母亲”。《天宫大战》中,天母阿布卡赫赫是在水泡中生成的,水是滋育一切生灵的物质。付英仁先生讲述的满族创世神话中,最初的创世神老三星就是在水气、水泡中生成的。黑水部神谕讲宇宙初开,水泡中生出六个巨人。东海窝集部神谕也讲述人类起源于水中,就连男女两性的区分都与水有着密切联系。“司水大神都京(木克的音译)恩都力生在水底,她身上出水的毛孔生出鱼、人,在风天生下男人,风浪把人撕长、撕细,挤出索索(男性生殖器),无风浪时生出女人,因此女人胖。”这些神话都是“水生万物”神话母题的体现。人们对水的这种理解缘自日常生活积累的经验。水滨生活的人会发现水中生存着大量生物,所以会认为水可生万物。关于人类生于水中的认识则是先民看到婴儿是在母亲的羊水中孕育的,水中鱼类也是人类重要食物来源的缘故。神话不仅表达了水对人类生命的重要意义,也强调了水对男女生理差异产生的作用。男人瘦高、性别都是被风浪撕扯而成;女人则是在风平浪静中孕育的,所以体态丰腴。也有的少数民族人类起源神话讲风浪中生出的男人性格暴躁,平静中生出的女人则性情温和,这些故事情节的出现都与人类对水的认识有关。此外,富察氏神谕讲:凡是有水的地方就有佛多毛(即柳叶),佛多毛中生出人类。柳神“佛多妈妈”是满族萨满信仰中能够赋予人类灵魂的母亲神,传说她是拥有九个巨乳的老妈妈,世间的婴孩都是她哺育的。虽然这里的水没有直接充当孕育人类的始祖母亲神,却生出了被满族人视为“送子娘娘”的佛多妈妈,足见水与人类起源的密切关联。神话讲“水中生柳叶”叶与柳树的自然属性有关,柳树多生于水滨,生命力旺盛,故而北方民族皆将其视为求雨、求子的媒介,形成了崇柳、祭柳习俗。

在人类的前逻辑思维中,拥有强大力量的自然物都是由特定的神祇所司管的,如费尔巴哈所说,在原始人看来,“生命和存在所依靠的东西,对人来说就是神”。满族著名的水神是“木克恩都哩”,她生在地母的乳汁里,生在水里,是司水神,是人类的缔造者,也是世上最古的宇宙大神之一。满族民间崇拜的木克木都里恩都哩(水龙神)就是水女神的一个变形神。相传在遍地发水的时候,阿布卡赫赫同耶鲁里撕斗,恶魔让遍地大水不退,天天风浪不息。阿布卡赫赫的腋毛化成无数木克木都里,让她们吞水,木克木都里朝朝暮暮呵吞,把地上的大水吞进肚里,可是越吞越多越重,动不了,变成了一条条又长又粗又闪光的岔儿罕(小河)、毕拉(河)、乌拉(江)。[1]该神话依旧沿用了“神魔对抗”母题,借此阐释江河的产生过程。水流淌的形态与腋毛极为相似,所以神话中讲木克木恩都里是阿布卡赫赫的腋毛所变,这是先民对水的形象化阐释。耶鲁里兴风作浪,造成大地一片汪洋,是满族神话中洪水出现的原因之一。满族著名的洪水神话还包括《白云格格》《小海豹救人》等,这类神话体现了先民对水的另一种认识,即水也能毁灭一切。洪水神话是世界各民族普遍拥有的神话类别之一,而对于这种普遍现象的诠释,学者们莫衷一是,或认为人类普遍经历了洪水的侵害;或认为文化传播的结果。笔者以为,“洪水”意象的大量出现,也应与人类面对水而产生的恐惧有关。大多原生神话的产生与人类自身的恐惧密不可分,面对强大的自然,人类最初是渺小、卑微的,是无法用自己的力量与自然抗衡的,恐惧感时刻伴随着人类,渗透到人类对一切自然物、自然现象的认识中。因此,神话中的自然物都拥有迫害人类甚至是毁灭人类的力量。在人类恐惧心理的驱使下,水作为自然界中最为常见的自然物,不可避免地在神话中充当了对人类造成伤害的物质,洪水神话应运而生。

满族先民的生存环境和人类对水的依赖决定了信仰观念中对水的崇拜。这也促使人们产生了对海洋的独特情感,出现大量与海有关的神话。特别是在曾沿海居住的东海女真口传文学中,海神的地位甚至超过天神,她能主宰人类生活的一切。

萨满教中,海神的形象多种多样,最初海神是一条巨大的鱼。满族舒木氏《萨满神谕》中载:东海女神居住在遥远的“吉里精海”中,那里是一个清一色女神王国,而且鱼神显灵时“巨首如山岩,能装满大海的水”[2]。虽然神谕中并未称鱼神即是东海女神,但能将整个大海的水吞下,这样的气魄、这样的神能,也只有东海女神才能拥有。此外,从神灵演变规律看,最早的海神也应该是生活在海洋中的鱼。早期人们对海洋的认识仍较粗浅,其印象最为直接、深刻的就是海洋中盛产大量的鱼,这些鱼是生活在海滨先民不可或缺的生活资源。此时在人类思维中,海神的形态不可能与人完全相同,应该具有与人不同的特征,才能拥有神能。所以,生活在人类周围、具有超人能力的动植物才成为神灵,鱼也就成了海洋之神。关于这一点,历代研究者普遍认为,“最初人是按照动物的样子创造神的,人形神是后来产生的。”[3]

东海女神德立克妈妈,也称“德里给奥木妈妈”,其形象是鱼首女人胴体,双乳高耸,掌管太阳初升的东海。她的属神有吉姆吉妈妈(深层海底女神)、福勒岛九女神(东海旋风女神)、迷额哈女神(海眼女神)、乌鲁胡玛众神(龟神)、塔希图离妈妈(海草神)、奥末阿离罕(岛礁神)等,她们都有自己独特的神职、神能。此外,东海女神还化生了大量与海洋有关的神灵,如光明神——安班额勒尊妈妈(大光明女神)、阿吉额勒尊妈妈(小光明女神)、图门额勒尊妈妈(万道光辉妈妈);长命女神拉芬妈妈神群——女寿神、男寿神、老寿神、小寿神、兽寿神、禽寿神、万花万草万木万鱼万虫万生命护寿神;主治各种疾病的阿米塔妈妈神群;主司灵魂的合布离妈妈神群等。[4]这些海洋系神灵的存在与流传不仅体现了满族萨满教神灵系统的完整性,也使海洋神话的发展更加趋于稳定,有利于对原生态神话的保存和传播。关于东海及海女神的产生,满族说部《乌布西奔妈妈》对此作了形象生动的描绘:

一天,

东天忽然响起

滚滚的雷鸣,

雷声里,

一只金色的巨鹰

从天而唳。

鹰爪紧抱着

一颗白如明镜的鸟卵“乌莫罕”。

巨鹰在冰川上盘旋数周,

将白卵“乌莫罕”抛地,

顿时耀眼的光芒闪聚。

这光芒迅即将雪岩

融化出一汪清水,

水声汨汨,

喷起堆堆的水泡银珠。

水泡中跃起火燕一只,

红咀红羽,

在冰川中穿梭不息。

……

化成一位鱼面裸体的美女(德力给依奥木妈妈)。

……

她平时喜化形人身裸体,

鱼首丰乳,

安坐鼓上,

这是人、鱼、海、鼓的幻化神姿。

东海女神的出现经历了白鸟卵——火燕——鱼面裸体美女(即女神)的演变过程,是位卵生女神,但鸟卵的整个孵化过程未曾离开海水的孕育,海水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这里水崇拜观念是神话强调的重点。而且,此过程酷似乌布西奔妈妈、恩切布库、布库里雍顺等神性人物的出生经过,这种相似是在满族先民的宗教信仰和民族情感共同作用下形成的,是集体无意识对民族文化的肯定与宣泄。神话强调海洋与太阳之间的关系,不仅是为突出海神的独特地位与伟大神力,也在一定程度上揭露了先民对二者关系的认识。对长期生活在沿海的女真人而言,太阳的东升西落都与海洋有关,它早上从海平面出现,晚上又消失在海洋的尽头,于是人们认为太阳是受海洋驭使。这虽然只是一个极其表面的认识,而且颠倒了自然界中二者真正的关系,但早在远古时代我们的祖先就已经认识到太阳的运动与海水的潮汐存在密切关联,并能用神话语言清晰地表述出来。因此,在满族萨满信仰中,东海女神也常被视为光明之神。此外,从这则神话看,东海女神也是一位萨满神。萨满教认为萨满与鹰有着密切关联,即萨满的灵魂可以变化成鹰,而鹰神常常是萨满神事活动的辅助神。另外,女神出现后坐在神鼓之上,也与萨满坐神鼓魂游三界一致。如与石姓头辈太爷斗法的敖姓萨满就是害怕自己不能稳坐神鼓跨越江面,而暗发冷箭,杀死了头辈太爷。民间还流传女丹萨满坐在神鼓上,越过午门直飞到皇宫内金殿去见皇帝的传说。《天宫大战》中东海女神的形象被附在神鼓上,天母阿布卡赫赫敲击神鼓,震得耶鲁里目眩头晕滚进了地心。可见,东海女神与神鼓密不可分,鼓是女神的坐骑,任意飞翔;女神像被附于神鼓之上,增强鼓的神力,神与鼓相辅相成。

随着社会的演进,东海女神形象也发生人格化改变。满族恰克拉人供奉的女海神叫泰木,传说只要她口中吹起,海上就会刮起大风,她不仅可以庇佑族人行船捕捞安全,还能告诉海上渔民哪里有鱼群,哪里有海珠。当她降临时,海面上就会出现一道白光,里面走出一个白衣、白发的老太太,这就是海神。[5]所以传说东海女神的降临会带来光明、甘雨和无尽的海产品,满族世代祭祀东海女神。还有的地方传说,海神奶奶泰木的形象有时是个老太太,有时变成喜鹊,甚至变成一个拄拐老头,是一个保护勤劳、弱小人们的善神。有一次,一帮小伙抢婚顺利,忘乎所以,辱骂化形成喜鹊的海神。泰木怒抛风浪,使他们葬身海底,在族人再三哀求下,她才使他们转生为螃蟹。[6]与火神神话相同,海神也有惩罚人间恶行的能力。而这类惩罚型神话的出现是人们对大海运动规律的认识:大海就像人一样喜怒无常,愤怒的时候,她会淹没村庄;平静的时候,能给人们带来丰富的渔产。

神话中神灵性格的两面性映射着自然本身的规律性和矛盾性,这是先民在生产生活中获得的客观认识,只是神话将其艺术化、神圣化。人们认识了自然的强大,才使他们产生了对水、海的敬畏之情,因而形成了人与自然的和谐关系。

[1]富育光.萨满教与神话[M].沈阳:辽宁大学出版社,1990:51.

[2]王海冬.满-通古斯语族民族海洋神话初论[A].那木吉拉.阿尔泰神话研究回眸[C].北京:民族出版社,2011:498.

[3]普列汉诺夫哲学著作选集[M].曹葆华,译.上海:三联书店,1959:386-387.

[4]郭淑云《乌布西奔妈妈》研究[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3:212-213.

[5]穆尔察·晔骏讲述,孟慧英整理.收珍珠的故事[J].黑龙江民间文学,1986(19).

[6]孟慧英.东海螃蟹的来历[J].黑龙江民间文学,1986(19).

I29

A

2095-7602(2017)09-0087-03

2017-05-02

国家社科基金项目“文学人类学视域下满族神话研究”(17BZW195);吉林省教育厅“十三五”社会科学研究项目“满族说部‘窝车库乌勒本’与民族史诗”(吉教科文合字[2016]第402号);长春师范大学人文社会科学基金项目(长师大社科合字[2013]0001号)。

谷颖(1979- ),女,副研究员,硕士生导师,博士,从事满族神话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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