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奥斯汀小说中的自然风光

2017-03-30 21:44陈景行
北方文学·下旬 2017年2期

陈景行

摘要:作为摄政王时代乡绅阶级生活场景的一部分,简·奥斯汀的小说时常涉及对自然景观的描写。从花园和绿地环绕的英国庄园,到度假疗养的海水浴场,再到普通的乡间风光,奥斯汀笔下的景物描写不仅反映了流行的审美情趣,象征着小说角色的道德选择,还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作者对社会等级划分和新兴阶级的看法,既为小说重要情节的发展提供了场所,也对人物塑造和小说风格的形成起到了重要作用。

关键词:自然风光;社会阶级;简·奥斯汀小说

从18世纪开始,简·奥斯汀出生的汉普郡史蒂文顿教区直到今天仍是英国东北部远离城市,宁静的乡村地区。简的父親是一位拥有微薄资产的乡村牧师,由于家中人口众多,同时还在自家田地耕种以补贴家用。简生命的前25年都是在乡下度过的,史蒂文顿的牧师住宅前有森林草地,后有花园耕地。乡村生活的自然风景在简心中留下了无可取代的印象。她钟爱土地的气息,为自己是“汉普郡的奥斯汀”而自豪。1800年秋,简随家人移居到巴斯。连原先自给自足的农产品都要到商场市场花钱购买,她在书信中时常提及她对家中财务状况的担忧。不久父亲去世,家中失去生活来源,她不得不随母亲数次搬家,小说创作亦陷入低谷。奥斯汀家的女眷在1808年终于回到汉普郡,次年搬入由简的哥哥爱德华提供的一处位于艾尔顿小镇肖顿村的房产。这里的环境和简早年的居所相近,客厅的窗户对着花园,里面有草木,花坛和家庭菜园。简在肖顿渡过了最后的八年,这一时期也是她创作的最高峰。另外,在简·奥斯汀生活的时代,人们热衷于海水浴。许多著名的海滨度假胜地都是在这个时期开发修建的。简去过很多这样的地方,并试图在她未完成的小说《沙地屯》中虚构出类似的地点。简·奥斯汀热爱田园风光,也喜欢海边的怡人风景,而温泉度假城市巴斯虽然是吸引人的社交场所,却不是久留之地。小说的剧情安排和人物刻画也反映了作者的这种偏好。

在简·奥斯汀眼中,自然风光是和乡间宅邸相互融合的,构成了人居环境的一部分,因此她对乡间住宅的园林艺术持有极大的兴趣。在《曼斯菲尔德庄园》中,她数次提到一位名叫雷普顿的园林设计师,对他的设计理念十分推崇。小说中亨利·克劳福德为拉什沃思提供改建花园的方案,最重要的象征性场景之一也是在花园上锁的门口发生的。玛利亚说服拉什沃思去取钥匙,却允许亨利帮她爬上门,两人一起走到远处的圆丘。拉什沃思同意亨利插手庄园花园的设计,实际上就是默许了亨利对他个人事务的干预,是个性软弱的表现,预示了接下来他的妻子玛利亚和亨利私奔的结局。在简·奥斯汀的小说中,庄园住宅周边的自然环境和花园的设计风格往往象征着主人的人格。《傲慢与偏见》中的伊丽莎白参观了彭伯利后改变了对达西的看法,认为“在彭伯利当个主妇也真够幸运的!”[1](241),其原因并不是看中了庄园男主人的财富,而是因为“她从未见过一个如此天趣盎然的地方。它那天然美姿丝毫没有受到庸俗趣味的玷污。[1](241)”之后她又参观了庄园内部的陈设,从各个房间的窗口欣赏四周的山川景致,更加意识到这里的男主人品位不凡,极有格调。从简·奥斯汀生平相关的研究材料来看,她并不喜欢当时乡间庄园主们为赶时髦而改造的大片绿地,而是更倾向于间或点缀着鲜花的自然风貌,“她对那些逃脱时尚没有改变的花园保留着一份感情”[2](169)。彭伯利优美的自然景致实际上就是达西先生不媚世俗,高贵高傲的象征。在她的小说中花园甚至在陶冶情操,培养有教养的下一代方面有着重要的作用,是幸福家庭生活不可缺少的。《曼斯菲尔德庄园》的芬妮在成为庄园女主人后,首先拥有的就是诺兰德花园。乡间住宅的绿地花园和主人在人格上的联系与作者常年的居住环境和生活经历有关,也反映了这一时期英国乡间日常生活的风貌。

她的小说也常常通过描写处在恶劣天气下的绿色植物来表现小说人物无法平静的内心。当爱玛终于意识到自己爱着奈特利先生,却又误以为他打算向哈丽特求婚时,她的心情就仿佛暴风雨中的灌木和树丛一样暗淡,“哈特菲尔德的这天黄昏又漫长又阴沉,平添了几分阴郁的气氛。骤然袭来的一场阴冷的暴风雨,除了树林和灌木丛中的绿叶受到狂风的摧残,白昼延长到可以让人多瞧一瞧这凄凉的景象以外,已经丝毫看不到七月的景致。”[3](419)戴维·洛奇认为这段描写巧妙地运用环境和氛围刻画出爱玛的思绪,“她的生活,这个狭小,保守的环境,这一切让她觉得自己不可能摆脱内心的失望与遗憾,她得一直生活在这个环境中。”[4](238)。《劝导》中秋季美好的乡间风光则暗示着安妮的心境。当她看到自己的旧情人温特沃斯和两位年轻的默斯格罗夫小姐状似亲密,她觉得自己最美好的年华已经过去,不再是能够谈婚论嫁的年轻小姐。“安妮当即再也背诵不出什么诗句了。一时间,秋天的宜人景色也被置诸脑后,除非她能记起一首动人的十四行诗,诗中充满了对那残年余兴的妥帖比拟,全然见不到对青春、希望和春天的形象写照。”[5](71) 思及往事带来的伤感和悔恨一直伴随着她,使她显得比实际年龄苍老。同温特沃斯重续前缘之前,安妮无疑已经步入了人生的秋天。

简·奥斯汀小说多以男婚女嫁和家庭生活为主题,因此小说的主人公大多在各种社交场合结识,来往于各自的庄园和住所,但关键部分的情节却大多是在自然的环境下发生的。《诺桑觉寺》被认为是一部关于涉世未深的乡下女孩被带到巴斯,初次步入社交场合后发生的故事,关键性的转折却发生在巴斯郊外的山上。有简·奥斯汀小说研究者认为“(诺桑觉寺)讲述了一个令人信服的故事,其中经验老道的男主人公被明亮的眼睛和小女孩式的仰慕迷住了。”[6] 确切地说是凯瑟琳和亨利在比琴崖爬山,谈论风景画的时候。面对美景,亨利和他的妹妹蒂尔尼聊起了风景画的构图,而凯瑟琳对此一窍不通,于是急于求教。“可是凯瑟琳并不了解自己的长处,不知道一个美丽多情而又愚昧无知的姑娘,定能迷住一位聪明的小伙子,除非机缘特别不利。”[7](121)凯瑟琳的聪明好学,使得亨利对他的学生十分满意,这也成为两人日后生情的铺垫。

而在《爱玛》中,女主角安排了众人游览博克斯山,途中路过当维尔,这也是一处位于乡间住宅外围的自然景致,十分靠近阿比—米尔农场。拥有这片农场的罗伯特·马丁曾追求爱玛的好友哈丽特,却因身份低微受到爱玛阻挠。“过去也曾有一度,爱玛不愿意看见哈丽特处于对阿比—米尔农场这么有利的位置上,可现在她不担心了。让她看看那繁茂旖旎的景物,那丰饶的牧场,遍地的牛群,花儿盛开的果园,袅袅上升的炊烟,是不会出什么问题的。”[3](359)爱玛的自得之情在此可见一斑。在简·奥斯汀小说的女主角中,爱玛的形象较为特别,连作者本人都认为这并不是一个讨喜的角色。她年纪轻轻,却拥有能够对周围人施加影响的财产和地位。尽管出于好意,她的做法却没能给她的朋友和自己带来圆满的结局,反而适得其反。在风景秀丽的当维尔,围绕在爱玛身边的误解和矛盾达到了最高点。奈特利先生为哈丽特和马丁做媒,爱玛则误以为她将哈丽特与奈特利先生配对的努力达到了目的。另一方面,对爱玛大献殷勤的弗兰克·丘吉尔其实与简·费尔法克斯有秘密婚约。费尔法克斯在去博克斯山的旅程中终于无法忍受,中途从当维尔步行回家,并拒绝了爱玛和弗兰克马车相送的请求。当维尔娴静的美景反衬了性格内敛的费尔法克斯小姐此时烦闷和愤慨的内心。到家后她给弗兰克送去了绝交信。知道真相后爱玛愧疚不已,并认识到一直受到她轻视和怠慢的费尔法克斯在品德修养上胜过自己。简·奥斯汀对自然风光的喜爱使她更愿意将自然优美的环境作为激发人物内心情绪和推动关键情节发展的场合。在自然中,英国的绅士淑女们摘下了社交场合中拘谨的面具,或是密谈,或是沉思,或是发表高谈阔论,开始探寻自己和他人内心真实的想法。

在《劝导》和未完成的《沙地屯》等后期小说作品中出现了另外一种自然风景,即海滨风光。海滨度假胜地是缓解病痛,促进健康的最佳场所,但这两部小说描写的都是过了旺季的海水浴场,游客稀少,颇见萧条。这与作者本人的健康和经济状况有关。当时简·奥斯汀和她的家人常常在9,10两个月到这些地方度假。《劝导》中故事情节的一部分就发生在海边度假地莱姆,衰老和病痛是聚集在海边的多位角色共同遭遇的状况,如年迈的牧师谢利博士,痛失爱人的本威克中校,以及在码头行人道上摔破头的路易莎。特别是路易莎在遭受创伤后甚至连个性都发生了变化,这可能也是她与本威克上校相互理解,最终结为连理的原因。在小说中,他们都经历过巨大的创伤并经历了漫长的康复过程。过了时令的海滨景象和小说整体迟暮沉闷的基调相符合。另一方面,《沙地屯》中着力描写的新造建筑物和设施也反映出作者本人对时代流行和城市新发展的敏感触觉,如在小说中出现的图书馆,休闲漫步的小道和正在兴建的海边小屋等,这些都是吸引游客的配套设施。地产投机商们在争夺客源, “(简·奥斯汀)当然能感受到这种吸引力,但是她也明白,如果这种贪婪没有止境,不能得到一定的控制,就有可能破坏美丽的英格兰,而她有幸在这里生活。”[2](185)

简·奥斯汀的小说往往着力描写乡下的三四户人家,优美的乡间风光构成了主要人物活动的场所。美妙的田园风景一直是其作品本身的魅力之一。在绿树成荫的环境里勾勒出的是人口稀少,恬淡安宁的美好时光。这是距离现代工业社会已经十分遥远的过去,令人向往。她的小说时常运用自然的景致来反映人物的心理活动和人格,具有浪漫主义色彩。另一方面,自然景致也常被视作个人财产的一部分,用于反映人物的社会地位和经济状况,如拥有彭伯利的达西被认为是理想的单身汉而拥有阿比—米爾农场的罗伯特·马丁却因为身份卑微,在追求哈丽特时受到爱玛的阻挠。这是由所有财产数量和阶级差异造成的。而在小说中的海边度假胜地,人们热衷于海水浴的疗养功效。海水浴在当时被认为是最安全的冬季运动,即使是低温也不能阻止人们下海,这股风潮在简·奥斯汀的后期小说中多有反映。在《劝导》中进入秋季的莱姆仍然不失魅力,海边的住宅里仍然逗留着来此疗养的海军军官们。这是因为十九世纪的医疗水平和技术仍然对许多常见的疾病束手无策,即使是具有相当财力的中产阶级也只能寄希望于海边较为清新的空气。《沙地屯》中对海边新兴基础设施的描写也反映出这些地方城镇化建设的进程。从这些方面来看,简·奥斯汀的小说也具有相当的现实意义。

参考文献:

[1] 简·奥斯汀.傲慢与偏见 [M].孙致礼译.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14.

[2] 玛吉·莱恩. 简·奥斯汀的世界[M].郭静译.海口:海南出版社,2004.

[3] 简·奥斯汀.爱玛 [M].孙致礼译.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14.

[4] 戴维·洛奇.重读爱玛[C].苏珊娜·卡森.为什么要读简·奥斯汀,南京:译林出版社,2013.

[5] 简·奥斯汀.劝导 [M].孙致礼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15.

[6] Janet Todd. The Cambridge introduction to Jane Austen[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8.36.

[7] 简·奥斯汀.诺桑觉寺 [M].孙致礼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