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在岭南的第一场雪

2017-03-31 13:38孔令建
青年文学家 2017年8期
关键词:渔翁农人高楼

孔令建

岭南的梦想是阳光、清风与白云,它有自己独特的风格,常与暖煦和光亮勾肩搭背。即使时光驶入冬天的隧道,岭南的梦想也跟人们原初的记忆变化不大。它虽然也有一些微小的嬗迁,但有一些事物始终如一地保持着,比如秋收后光秃秃的田野,总会有一些黑牛牯拖着铧犁艰难地向前挪动,那素描般的农人身后,一道道诗歌似的沟垅一律闪泛着泥土的气味,阳光的气味;又比如枯水期的江河,总会看见三几个腰扎竹篓的渔翁,撒网于江渚的绿水间;再比如,那些工业区罗列的城市,无论是古陋的街巷还是豪气的时代广场,岭南的剪影都与繁忙、喧嚣、炫烨有关。

可是有一种事物,可以改变这种格调,它用寒冷把耕牛赶回棚舍,把农人拴在炭火旁,把渔翁锁在叹息里,把网罡凉挂在墙头上,把繁忙、喧嚣、炫烨收束在温室中。这种事物,就是落在岭南的第一场雪。

这是一种神奇的精灵。它的手和脚都生长在天空中。它的舞蹈仿佛带着天神的笑意,带着佛禅的慰问,带着宇宙之外的灵动和舒朗,覆盖江河、原野、山峦、厂房、街道,覆盖岭南关于阳光、清风与白云的梦想。

它也覆盖了岭南的历史。岭南的历史虽然像蚕丝一样绵长,但在许多人的有生之年,还没真正看见过一次被这种神奇的精灵覆盖的。触摸那些远古的岁月,触摸以“南蛮”与“瘴疠”命名的史册,记忆里总是有些苍白,空洞。是我的孤陋寡闻,还是雪精灵的真正稀罕?那么,落在岭南的第一场雪,它不可以覆盖岭南历史的页码吗?它还不够激情引发文人骚客、骥子介士磨墨挥毫的冲动吗?

落在岭南的第一场雪,它的时间定格在2015年1月24日的中午12点左右。这个时段的光阴还枕卧在南国隆冬的臂弯里。若将光阴往后倒退,会看见岭南的天空一直阴着,云絮一直灰着,温度一直降着,许多人拿出了封藏多年的棉衣,开始往身上包裹;许多人放弃了梦想,开始瑟缩在温室里冬眠,农人、渔翁、商人,包括岭南的大地,都收敛了喧嚣,把往日阳光、清风与白云相伴的妆容御下,将灵魂寄放在异常的气候里,换成一种绮丽的冷艳的守候。

仿佛是将阴沉、云絮、降温囤积了多日,上苍终有一刻要爆发。2015年1月24日的中午12点左右的雪,也是我记忆里落在岭南的第一场雪,它就是这种爆发的结果。它不搞庄重的仪式,也不敲锣打鼓,它甚至没有任何前奏,任何声响,就飘飘洒洒地从万仞的天宇中扭腰荡来。轻盈,圣洁,秀色千香。在我有限的生命年轮里,它是陌生缠绵的远客,是天地间的化妆师。它泠泠而萧萧,散着粉脂气,袅着楚腰身,舞着霓裳曲,穿越废墟,穿越荒废的古寺,穿越自由,穿越风和半空炭墨的颜色,穿越水之湄和苍苍蒹葭,闯入我的视野。我分明是第一次触摸到这样晶莹的“玛瑙”,第一次遇见到这样沁冽的“珠玉”!我那时正在佛山一环开着车去赶付人生的一次重要约会,忽然而降的“处雪”(让我叫它“处雪”吧)使我首先感到疑惑,我用几十年的人生经验都无法找到一个恰当的名字与它对号入座,但我很快又神魂跳脱、冥追暗悟了。我在手机的微信里已看到了友人仓速发上来的图片,他们截取了几片轻轻逸逸缠缠绵绵的雪花,截取了承载雪花的苍茫背景——那广大的灰色天宇,告诉我这是落在岭南的第一场雪!我惊奇地把车停在路边的应急车道里,凝望着这“处雪”的飞翔、翻滚、飘荡。它在用一种优美的几何弧度,绮丽的纹路,处子的光泽,跳荡在我前面的挡风玻璃上,像一粒粒通體透明的珍珠。举目望远,雪正在专注地点染着高楼、厂房、村落、郊野,化妆着岭南大地。寥寥落落的,渺渺茫茫的,并不强烈,不拥挤,不喧腾。我想起了一些国画里渲染过的北方的雪,那种惶急地抹杀一切的力量,那种夸张地涂抹大地的气势,那种纯情单一的白,或许更适合于骚子们寒林跨蹇,踏雪寻梅,追慕命途里“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的豪迈。而落在岭南的第一场雪,只宜于北窗静卧,长亭回首,意境永远是淡淡的、轻曼的,像涟漪划过的微痕。它虽然暂时取消了我人生的约会,教我停驻下来,看它改变岭南与暖煦、光亮勾肩搭背的风格,但我知道它漫浸下的所有天地,也还是原来的天地,那高楼依旧耸立天幕,那厂房依旧明朗如昨,那路途郊野依旧绿草如茵,岭南大地上的一切都没有被雪篡改掉年华绰约的芳容……

落在岭南的第一场雪,是一场点到即止的雪,是缀饰的、轻抚的、安慰的、问询的雪……

那天我一个人站在天幕下,依偎着雪,情不自禁地欢呼起来。不久,我便听见了岭南大地上从高楼、村庄、厂房走出来的人,也举起手欢呼起来。之后,电台、手机、微信、QQ、电视,所有的现代传播工具,都向落在岭南的第一场雪,招手致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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