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时分的诗

2017-03-31 17:45王家新
语文教学与研究(读写天地) 2017年3期
关键词:庄稼地时分野兔

黎明

一只在海滩上静静伫立的小野兔

像是在沉思

听见有人来,

还侧身向我打量了一下

然后一纵身

消失在身后的草甸中

那两只机敏的大耳朵

那闪电般的一跃

真对不起

看来它的一生

不只是忙于搬运食粮

它也有从黑暗的庄稼地里出来

眺望黎明的第一道光线的时候

许仁浩点评:《黎明时分的诗》是有温度的写作,王家新将两个生命的相遇通过“最佳词语的最佳排列”(柯勒律治)加以展示。诗人借助朴实、轻快、略带童话色彩的叙写,将日常生物(“小野兔”)的秉性逐一赋形。在诗歌的动词王国中,“伫立”、“沉思”、“听见”、“打量”、“纵身”、“搬运”、“眺望”都精准地指向叙述中心,从而使“小野兔”的形象立了起来。

诚如佩索阿在《不安之书》中所说的那样,生命是庄严的,生命的问题是严肃的问题,《黎明时分的诗》的确可视为至真至诚的“生命书写”。该诗第一节采用客观描述的方法,将“我”和“小野兔”照面的短短数秒自然而然地呈现,而就在那互相“打量”的一瞬,两个生命便在某处神秘的通道上相遇了。第二节把镜头拉近了些,通过一静(两只“机敏的大耳朵”)一动(“闪电般的一跃”)的艺术装置,直接把“小野兔”的性格点化了,笔力集中并且节省。“真对不起”作为第三节的起句,直接赋予整首诗一种“对话性”,而全诗的最后几句更是平地突转,在一种“震颤”的体察中寓诸对于生命的更深层次的理解。其实,生物和人类,在极大的维面上都具有共通性。

全诗大巧若拙,但是我们也都知道“大音希声”的道理。诗人何为?写作的意义指向何处?这是难题。但王家新的诗却俨然在告诉世界,无论什么样的生命形态,都在一直“眺望黎明”。

作者创作谈:《黎明时分的诗》是几年前夏天我在山东薛家岛一个渔村附近度假期间写的一首诗,那天清早我穿过苇草去海滩散步,看到一只小野兔,就有了这首诗。

虽然如此,但一首诗的产生并不简单。曾有一位诗人朋友牛遁之对我近期的诗作逐一做了评点,在谈到这首诗时他说:“如此从容,我怕是永远学不会了……最奇妙的是结尾两句,平地起惊雷。这个震撼不小,我要把小野兔和你并列當做我的老师了。”

“还是让我们都拜小野兔为师吧”,我在回复他时这样说。这不是谦虚。近年来我的一些诗,从许多意义上,就是“拜小野兔为师”的产物。它们更多地回到了“日常”,进入了记忆,更关注于细节、生命的质感和“当下”的感受。写自然和动物也和以前不大一样了,更接近于“生物的神秘本性”。多年前我翻译卡内蒂的《钟的秘密心脏》,翻译出“总是在日落之后,那只蜘蛛出来,并等待金星”这一句后,我曾很激动。我相信在那一刻对我是一种提升。我也认为我们的写作需要穿越很多很多,才能抵及到这样的层次。

至于该诗和我其他近作的“风格”,如果和我早期的诗相比,也有明显变化。如对抒情的节制,对雄辩的放弃,对语调和语言精确性的进一步把握,即使在面对崇高的事物时,也会响起某种反讽的声音,等等。我想说的是,没有变化是不可能的。虽然这种变化并非刻意求变,而是一种自然的演变,一种连我们自己也很难觉察到的神秘的“生长”。

但无论怎样变,在我看来,好诗仍产生于那些让我们流泪的事物。它真正触及到我们生命的艰难,并能以诗的手法和语言,由此引发出人性和精神的资源。用这首诗最后的话来说,它要能够使我们“从黑暗的庄稼地里出来”,并迎来“黎明的第一道光线”,哪怕它在现实中并不存在,或一闪而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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