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林格宗教哲学思想在其作品中的映射

2017-04-02 00:36刘立勇李兰冬石家庄铁道大学外语系河北石家庄050043
关键词:犹太教塞林格守望者

刘立勇, 李兰冬(石家庄铁道大学 外语系,河北 石家庄 050043)

塞林格宗教哲学思想在其作品中的映射

刘立勇, 李兰冬
(石家庄铁道大学 外语系,河北 石家庄 050043)

出身于犹太家庭,生活在基督教世界之中,痴迷于东方宗教,塞林格在三种不同宗教信仰形态与哲学思想的碰撞与交融中,克服单一信仰的片面与狭隘,超越单一的宗教或哲学视角,形成了一种独特的人文关怀范式。无论是塞林格,还是他塑造的人物,在不同宗教信仰形态和哲学思想的流变与会通之中左右摇摆,最终采取融合宗教多元主义的复杂思维模式,以东方宗教哲学思想为引,追求内心世界与外部世界的和平相处。

塞林格;宗教哲学思想;映射;自我救赎

J.D.塞林格的大部分作品都涉及宗教问题,加上他后来几近遁世的“僧”活方式,其宗教思想一直受到学术界的普遍关注。通过对塞林格生平的考据和传记研究得知,他的犹太身份、基督教环境下的生活经历,以及对不同宗教的接受和会通,尤其是对东方哲学、佛教禅宗和道家思想的推崇,皆对他本人的生活哲学及其文学创作产生了深远影响。国内学者对塞林格宗教思想的研究始于20世纪90年代,主要集中在对《麦田里的守望者》的禅宗思想分析、塞林格犹太身份与其作品宗教性的关系、塞林格与东方宗教哲学的关系等方面,但在塞林格宗教哲学思想在作品中的体现方面,相关研究尚待进一步挖掘。

一、犹太特征在其作品中的折射

塞林格1919年出生于纽约一个中产阶级的犹太家庭,父亲索尔·塞林格(Sol Salinger)曾是犹太教中身份显赫的拉比①,母亲玛丽·吉利奇(Marie Jillich)出生于爱荷华州,曾信奉天主教。但就在与塞林格的父亲举行婚礼前夕,她皈依了犹太教,把名字也改为具有犹太教色彩的“米利亚姆”(Miriam)。②20世纪二三十年代,正是美国反犹呼声甚嚣尘上的时代,犹太人在各个领域被边缘化,经常有反犹太主义分子挑起事端。在此社会背景下,父母对家庭身世三缄其口,塞林格直到完成受诫礼③时才知道他母亲没有犹太血统。因为根据正统犹太教律法,如果母亲不是犹太人,孩子就不算犹太人。在此社会风潮和家庭教育的影响下,作为半犹太人的塞林格有意隐藏起自己的犹太血统,采用J.D.的缩写来隐去杰罗姆(Jerome)这个明显带有犹太色彩的名字。

查姆·伯曼特曾说:“无论一个犹太人已经离开他的血统,他的信仰有多远,只要有人在凌晨敲一下他的房门,哪怕只是为了犹太人的地狱,他也会即刻重新变成一个犹太人。”[1]在现实生活中塞林格刻意隐藏其犹太身份,但其作品描绘的大都是犹太人的生活。在带有自传体色彩小说《一个我所知道的女孩》中,塞林格第一次触及自身的犹太传统和纳粹反犹太大屠杀。在《下到小船里》中,塞林格第一次讨论了反犹话题,小说里的4岁男孩莱昂内尔分不清“犹太佬”(kike)和“风筝”(kite)这两个词,总觉得有人不怀好意地把他爸爸比作用一根线牵着,被放到半空中的东西。在《麦田里的守望者》中,塞林格把自己被审查犹太人身份时的心理焦虑安到了霍尔顿身上,他不喜欢讨论宗教信仰,突然被问及天主教徒身份这一点会让他发疯。格拉斯家族和塞林格家庭类似,都拥有基督徒和犹太教的血统。所有这些都可视为塞林格对自身犹太身份的隐秘诉说和含蓄表达。另外,塞林格小说中还经常出现逃亡、流浪、边缘化、牺牲与救赎等犹太作家常用的文化母题。例如,《麦田里的守望者》中的霍尔顿从潘西中学逃亡、在纽约流浪、计划逃亡到西部,甚至逃离人类社会;《下到小船里》的小莱昂内尔几乎一直处于逃亡之中;《抬高房梁,木匠们》中的西摩逃离自己的婚礼;《笑面人》中“笑面人”终生都在逃亡流浪。这类母题一方面反映了人物的无助与纠结,另一方面则体现了塞林格对自身犹太身份的隐藏、困惑与追寻。

二、塞林格式人物的精神探索之旅

二战后,美国经济高度繁荣,功利主义充斥于社会的各个角落,以基督教文化为主的传统道德观念和宗教价值体系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质疑与挑战,逐渐崩塌、解构并重构。塞林格在自身的犹太身份认同方面原本已经十分焦虑,在此社会背景下,他更是不断反思西方宗教,试图从不同文化范式出发,从不同的信仰体系中寻求价值依托,探索摆脱精神危机的路径。

塞林格对生命存在和宗教思想的不断追索,同样投射到他的小说创作中。《就在与爱斯基摩人开战之前》充斥着基督教式的象征主义,探索了人与人之间的隔阂,人与自身追求之间的异化,揭示了塞林格自身的精神探索,寻找人生与人性问题答案的努力。《下到小船里》表达了一种希望:通过爱来救赎人物,而不是通过恨来毁灭一切。《麦田里的守望者》中,霍尔顿流浪的故事框架与释迦牟尼寻求精神解脱的经历相类似,均遵循了“养尊处优—终极思索—幡然醒悟”这一模式。塞林格借霍尔顿传达了自己对东方哲学的兴趣,设置了多处诸如鸭子、煎饼、木马等具有禅宗公案④性质的意象和隐喻,敦促霍尔顿在怀疑、迷茫、失望中思考、探索。经过三次象征性死亡,经历了禅宗的“未悟”、“初悟”和“顿悟”三个阶段,霍尔顿“麦田里的守望者”梦想逐步破灭,最终顿悟重生,获得心灵的超脱。[2]《麦田里的守望者》之后小说的宗教感更鲜明,东方宗教式体验和佛教禅宗逐渐成为小说探讨的主题。《德·杜米埃·史密斯的蓝色时期》讲述了19岁时的史密斯被超验感悟所拯救的故事。之后在短篇小说集《九故事》扉页所附的一则禅学公案中,塞林格明确指出了创作意图:“吾人知悉二掌相击之声,然则独手击拍之音又何若?”[3]《九故事》的首篇《逮香蕉鱼的最佳日子》充斥着不可救赎的绝望,最后主人公西摩在绝望中自杀;尾篇《特迪》中,具有特异思维与领悟力的特迪预见到了自己的死,甚至包括具体时间,但他还是毫不犹豫地接受了。首篇和尾篇中描述的两种死亡各不相同,但最后又重合在一起。如此安排使《九故事》具有了一个环形结构。九个故事如同九个谜团,而九后则归零,正可看作道家“有名万物之始,无名万物之母”,以及佛祖“四十九年未曾发一言”的注脚。[4]

塞林格塑造的人物常面临着毁灭性的精神危机,表现出强烈的幻灭感,或对生活采取消极抵抗的态度,或陷入孤独的自我世界,挣扎在现世的痛苦中。“精神的危机和重担最终压跨了他们脆弱敏感的神经,使他们坠入精神崩溃的深渊,他们唯一的选择是以自我救赎的形式重构生活的根基”。[5]他们寂寞孤独、与人沟通困难,但强烈地渴望摆脱寂寞、回归人群。他们努力挣扎,但似乎都是徒劳,最终只好选择躲避人群,逃离世俗生活。他们或是与虚幻中的、故去的人物为伴,或是与动物为伍,能理解他们、听懂他们的只有纯真的孩子。塞林格力求为人物寻求一条摆脱精神危机的可行路径,想通过借鉴东方文化救主人公于精神困境,但这些人物的结局往往是悲剧性的。在《麦田里的守望者》中,霍尔顿最后被诊断患上了精神分裂,被强行送往医院;在《逮香蕉鱼的最佳日子》中,塞林格用香蕉鱼的寓言来暗示自己的绝望:香蕉鱼不计后果,拼命吞吃香蕉,最后腹胀如鼓而死;在《西摩小传》中,西摩是一位开悟的智者,但却害怕人群,不懂得和别人沟通思想,只能与一个几岁大的小女孩沟通。这个人物最后也是以自杀的方式来表现自己的绝望,自杀前还试图向年轻的弟弟妹妹们传授思想。在《特迪》中,能预见前世今生的“活佛”特迪同样劫数难逃。10岁的他主动迎接死亡,让姐姐把自己推下了空游泳池。这一情节表现出塞林格对现实的怀疑和无力摆脱精神困境的无奈。塞林格在最后一篇作品《哈普沃兹16,1924》中继续思考着现代人的精神危机及出路。全文几乎都是宗教哲学思索,晦涩难懂。“塞林格借巴蒂之手化身为西摩向读者告别,此时的西摩成为各种矛盾的化身:成人与孩子,精神与物质,神圣与人性。或许,塞林格想说的是:连最聪悟的人也无法参透神的安排,只能服从神的意志。”[6]在他所塑造人物的生命中,宗教从一个单纯的影响因素或辅助力量一步步发展为唯一的核心力量。发展到最后,作品的全部意义甚至就是用来传递神秘的宗教教理。

三、宗教多元主义下的终极关怀

塞林格的中、后期小说特别是后期小说,试图用宗教哲学的超越性解决一个人生命题:面对一个令人窒息的社会,个体究竟该以何种方式存在?基督教价值体系的崩坏,东方无为思想的不足,似乎都无法使个体彻底摆脱精神危机。在充满偶然性和荒谬感的现代异化世界中,异化程度愈深,对立就愈尖锐。童真及美好青春绝不是最终归宿:“童真”是短暂的,儿童终将长大,“无常”却是永恒的,存在即是无常。[7]塞林格笔下的主人公都怀着融入社会、改变社会的强烈渴望,但后来却疏离于社会,最终在不断求索过程中愈加疏离。霍尔顿、西摩和弗兰妮都接受过心理治疗,特迪也因其独特的才华受到教育研究者的注意,但精神治疗的效果微乎其微,他们一个都没有摆脱精神危机。同时,以东方思想否定西方思想的绝对做法又使塞林格及其主人公陷入了一个更绝望的死胡同。叛逆者很容易悲观厌世,走上绝望的不归路,由怀疑一切走向心灵的虚无。霍尔顿在顿悟中成熟,但也为此付出了精神崩溃的代价;接受了禅宗洗礼的西摩依然不能融入社会,最终选择了自杀;作为佛陀化身具有顿悟精神的特迪,却做出了杀人的举动。

在这些人物中,也许只有弗兰妮最接近塞林格想要达到的真理。在几次昏倒、自闭、绝食、几近崩溃的边缘后,弗兰尼在让她感到厌烦的两位大哥的房间里突然领悟了。她在基督文化和东方思想的碰撞中似乎找到了一条出路,选择用宗教思想来阐释生活、阐释自己,使自己的理想和宗教哲学适应现代生活,获得内心世界和外部世界的和平相处。人类最佳的境界就是在宁静之中去完成自己的工作,而不是焦灼地对抗。或许这就是塞林格找到的叛逆者的归宿:宁静、智慧和禅宗。

随着时间变化,塞林格对东西方宗教思想进行重新审视与整合,其宗教观的流变与会通呈现出一种杂糅状态:以东方宗教指引为主,同时接纳犹太教和基督教教义的表达。正如塞林格借巴蒂·格拉斯之口所表达的:

我和西摩的东方哲学的根——容我姑且称之为“根”——无论过去还是现在,都是植于新约和旧约、吠檀多不二论、以及道教,……我倾向于把我自己认作一个四流的羯磨瑜伽行者,……我深深迷恋经典的禅宗文献,且斗胆每星期在大学教一个晚上的禅宗以及大乘佛教选读。[8]

塞林格接受并重新整合了常规西方思维中的二元论思想,主张在不同宗教文化的冲突中保持平和,以一种融合的多元宗教共存的新空间来克服单一文化的弊端,倡导平静、融入,以找到新的自我追寻方向。这种融合方案是解救现代人精神迷茫的一种有效探索,给在异化社会中生存的焦虑个体指出一条明路。

注 释:

①拉比:指接受过正规犹太教育,系统学习过犹太教经典,担任犹太人社团或犹太教教会精神领袖或在犹太经学院中传授犹太教教义者,是犹太教中负责执行教规、律法并主持宗教仪式的人。

②米利亚姆:犹太教中一位女先知的名字, 也是《圣经·旧约》里摩西姐姐的名字。

③受诫礼:犹太教庆祝男子满十三周岁和进入犹太教团体的典礼,是犹太男孩的成人仪式。

④禅宗公案:禅宗是佛教的一个宗派,是将印度的佛学理论与中国的老庄思想及魏晋玄学相结合而创立的,其核心思想是:不立文字,教外别传;直指人心,见性成佛,主张不执着于语言文字,以顿悟自省的方式来明心见性。禅师在示法时,或用问答,或用动作,或二者兼用,来启迪众徒,以使顿悟。这些内容被记录下来,便是禅宗公案。

[1]查姆·伯曼特,冯玮译.犹太人[M].上海:上海三联书店,1991:326.

[2]刘立勇.《麦田里的守望者》禅宗顿悟探析[J].芒种,2012(24):80.

[3]塞林格,李文俊,何上峰译.九故事[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7.

[4]李杰.误入塞林格的牢笼[EB/OL].https://book.douban.com/review/2068124/.

[5]董衡巽.美国文学简史(修订本)[M]. 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3:462.

[6]坎尼斯·斯拉文斯基.守望麦田:塞林格传[M].史国强,译,北京:现代出版社,2014:322.

[7]寇旭华.从个体与异化社会的二元对立到超越对立——J.D.塞林格小说研究[D].长春:吉林大学,2012.

[8]塞林格,丁骏,译.抬高房梁,木匠们;西摩:小传[M]. 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9:182.

Salinger’s Religious and Philosophical Thoughts in His Works

Liu Liyong, Li Landong

(Department of Foreign Languages, Shijiazhuang Tiedao University, Shijiazhuang, 050043, China)

Born in a Jewish family, raised in the Christian world, and obsessed by oriental religions, Salinger overcame the one-sidedness and limitation of any single religion, transcended one-dimensional religious and philosophical perspective, and finally formulated a unique mode of humanistic concern when his above-mentioned different religious and philosophical thoughts collided and integrated with each other. Both Salinger and his characters, entangled in the course of the evolvement and integration of such different religious faiths and philosophical thoughts, finally achieve a peaceful coexistence and mutual promotion between their inner self and the outside world under the guidance of oriental religions and by adopting religious pluralism.

Salinger; religious and philosophical thoughts; reflection; self-redemption

2016-10-25

刘立勇(1978- ),男,副教授,研究方向:英美文学研究。

河北省社会科学基金项目 (HB15WX009);全国高校外语教学科研项目(2015IB0003A)

2095-0365(2017)02-0065-04

I106

A

10.13319/j.cnki.sjztddxxbskb.2017.02.12

本文信息:刘立勇,李兰冬.塞林格宗教哲学思想在其作品中的映射 [J].石家庄铁道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7,11(2):65-67,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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