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黑难题

2017-04-05 00:20李少威
南风窗 2017年6期
关键词:网络通讯拉黑客厅

李少威

机场安检口,一个排在我身后的男人一脸烦恼地打着电话。

“你不要这样了好不好?这样真的很累。我那天开好了房间等你你不来,我都已经把你拉黑了,你又不停地找我,拉黑了你就应该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嗯,有故事,不过吸引我的听觉的是“拉黑”这个词。几乎可以肯定,他说的是微信拉黑。我想起一段时间来自己也拉黑或删除了一些人,顿感幸运,至少没有被拉黑对象骚扰。

如果回到正常社交逻辑,拉黑相当于绝交,前面应该有一个发生矛盾、无法调和、最終决裂的进展过程,但对我来说,微信彻底颠覆了这一逻辑。跟一个人绝交,至少要认识这个人吧?我之“拉黑”的新奇之处就在于,一直在和不认识的人“绝交”。

微信创造了一种半封闭的熟人电子社交模式,就像家里的客厅,你一般不会把陌生人(比如业务对象、地产经纪、小卖部老板)放进来。后来,微信快速基础设施化,基础到接近空气的程度,工作、生活的每一个方面都被卷入。不论彼此因为什么而说了几句话,“加微信”是一个最常被提出的要求,碍于礼貌又无法回绝。于是就发现,自家“客厅”变成了春运期间的火车站广场,很多陌生人面无表情地拥挤在周围,不时地听到几声叫卖。

无法忍受这样拥挤的客厅,只好把一些人请出去。其中难免有被“误伤”的,比如那些喜欢不定期改一个昵称的熟人。

还有,根据米尔格兰姆的“六度分隔理论”,人们可以通过6个人的转接,找到世界上任何一个人。比如你找到做外贸的表哥,表哥找到他在美国的合作对象,合作对象找到他在饭店行业有头有脸的朋友……如果任何一个环节都不走冤枉路,你就能找到美国总统特朗普。微信为实践这一理论创造了绝好的工具,麻烦就来了。我很快发现,自己过去的人生中认识的、后来因为各种原因相忘于江湖的人,全都陆续出现了,都在“客厅”里集中,你需要花费不少时间,和每一个人都用“噢,我想起来了”这样的方式进行再认识。这等于把数十年的社会互动全部通过招魂的方式拉回了今天,拥挤得让人发狂。

这其中又有很多这样的人,你其实对他印象不深,彼此也没有多少感情,但他很重要,你必须强颜以对—比如在辈分上他可能是你大爷的那种人。他们各自又建立了很多以不同名义凑合在一起的群,然后把你拉进去。

微信对人类社交最具革命性的贡献是,有人要把你拉进一个群完全不需要你同意,也不需要你预先知道。当然,它保留了你退出的权利,以这种方式来“尊重”你的意愿。这是一个了不起的设定,相当于你可以在喝醉后把喝下去的酒一股脑吐出来,但你不能不喝酒—他们以为喝醉了吐出来和没喝完全是一回事。

上一个比方可能还不够准确,来一个更准确的:这种设定让你会“瞬间移动”,譬如一个大男人,总是发现自己莫名其妙地突然出现在女厕所,一阵懵圈,想要别人看不见自己却已然晚了。

除非“误伤”,否则这些突然重新闯进你的生活的人不属于拉黑或者删除的对象,那些群也不属于可以随便退出的群,纵有想法,也不便实施。因此,他们就存在了,时刻在你的“客厅”里待着,一动不动,但这个自家“客厅”,从今以后就变成了自己不敢随便说话的地方。

微信、QQ这样的通讯工具,确实给我们的生活带来了很大便利。1990年代我便开始使用QQ,但我至今认为这种东西没有感情交流的功能,一直固执地坚信那个闪动的头像只是一台机器。对我而言,网络通讯工具最大的好处是便于进行“零度信息传递”,有时候只有一个简单的信息需要传递,而你又不确定对方是不是在开会或幽会、开车或睡觉,那就以这种方式、加上默认接受迟滞答复的态度进行知会。

戈夫曼关于社会互动的“戏剧理论”告诉我们“社会是一个舞台,人生是一场表演”,所以面对面交流就是最方便捕捉对方真实内心的方式,即便此时人们也会运用符号来化妆,但毕竟文饰的时间非常有限。而通讯工具之所以具备社交功能,是因为它们给了人们足够长的化妆时间,因而放大了人际关系的戏剧效果,所以它才不适宜用来进行真情实感的互动。这一点,不说朋友圈各种晒和装了,咱们只要想想有时跟人交流是不是打了一行字又删掉、再打一行又觉得还是不太妥当?

然而今天我们的生活已经被网络通讯工具过于深入地绑架了,了解真相后为时已晚。其实即便你早有防备,最终也无法逃脱。

那怎么办?拉黑?前面那个男人的通话已经证明,这可能不但无法解决问题,还会恶化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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