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大道和生学”的理论源流

2017-04-11 08:00钱耕森沈素珍
社会科学动态 2017年2期
关键词:道生老子阴阳

钱耕森 沈素珍

论“大道和生学”的理论源流

钱耕森 沈素珍

“大道和生学”主张世界万物是由“大道之和气”产生的,它是对史伯的“和生”说、老子的“道生”说和庄子的“气生”说的传承与发展。史伯强调“以他平他”之“和”是“生物”的根据,不仅在思想史上第一次准确界定了“和”的概念,而且提出了“和实生物”的重要观点。老子以“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来解说“万物起源”,并将“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的原理纳入其中,精妙地揭示出“道生”实为“和生”,从而将史伯“和生”思想提升到形而上的高度。庄子实现了“和生”思想的进一步传承与发展。他在老子“道生”说的基础上提出“气生”说,使“道生”的原理具体化,又将“气生”上升“为纪”,即普遍规律的高度,指出“气生”的原理即在于阴阳平衡、阴阳调和。他提出的“至德之世”实际上就是和谐社会、和生社会。“大道和生学”有重要的现实意义,有助于我们实现心态和谐、世态和谐、生态和谐以及和平崛起,构建“和谐社会”与“和谐世界”。

大道和生学;史伯;老子;庄子

“大道和生学”简称“和生学”,它主张世界万物是由“和”、“和气”、“大道之和气”产生的。这一哲学体系由史伯率先提出“和生”说,老子继而提出“道生”说,庄子发展为“气生”说,我们发展为“大道和生学”。

一、史伯开创“和生”说

史伯,西周末年人,其生卒年代均不详。他是西周最后一个王—周幽王的太史,是史官和历官之长。周幽王姓姬,名宫湦。他是周厉王的孙子,周宣王的儿子,从公元前781年至前771年执政,时间很短,只有11年。周幽王八年,即公元前774年,任郑桓公为掌管国家士地和人民以及教化的司徒。郑桓公也姓姬,名友。他是周厉王的小儿子、周宣王的弟弟、周幽王的叔叔。周宣王封他为诸侯国郑国国君。郑桓公出任司徒后,就与史伯同朝共事。

周幽王是一个昏君,以自我为中心,好坏不分,专搞“去和而取同”(《国语·郑语》),一贯亲疏有别。公元前771年,被周幽王疏远的申侯联合西戎和缯国,一举消灭了西周,杀死了周幽王,同时也杀死了郑桓公。在西周灭亡前夕,社会危机四伏,由此引发了郑桓公与史伯对国是的讨论。

史伯在与郑桓公的讨论中,以明智的政治家的身份清醒地预见周幽王的西周将要灭亡,“殆于必弊者也”(《国语·郑语》),并明确指出周幽王之所以亡国的原因,主要就在于他的腐朽昏聩,顽固坚持“去和而取同”的错误原则,专用奸臣与小人,而不按“去同而取和”的正确原则,去依靠忠臣和君子。这就是著名的“和同之辨”。“和同之辨”意义重大,影响深远。孔子所说的“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论语·子路》)的名言,就是源于史伯,并发展为区别君子与小人的标准。

史伯还把政治上的“去同而取和”上升到哲学的高度,提出了“和生”的新理念。他说:“夫和实生物,同则不继。”(《国语·郑语》)“实”,确实,的确。这是说,“和”确实是可以产生万物的,而“同”则不可以。为什么“和”能产生万物而“同”就不能呢?史伯回答说:“以他平他谓之和,故能丰长而物归之。若以同裨同,尽乃弃矣。”(《国语·郑语》)“裨”:增益。这是说,如果多元的东西,即他与他,在动态中达到平衡时,就会形成和谐状态,因而就能产生新事物、产生万物。如果同样的两种东西相加,就只能是重复旧事物,是不会产生新事物的。

“以他平他谓之和”这个论据的内涵极其丰富:第一,具有多元性,他、他代表不同事物;第二,具有平衡性,他与他之间的关系是平衡的;第三,具有和谐性,平衡了也就和谐了;第四,具有生物性,和能生物。所以,这个论据是非常有力的。一个最简单的例子,即男女相爱结为夫妇就能生出子女。男和女,即两个他。相爱结婚,即形成平衡与和谐的关系。生出子女,即新生儿、新事物。这就是所谓的“以他平他谓之和”,“和实生物”。而孤男寡女,只有一个他或者她,是生不出孩子的。再多的单身男性或者单身女性,还是生不出新生儿。这就是所谓的“以同裨同,尽乃弃矣”,“同则不继”。

“以他平他谓之和”这个新论据,实际上也就是对什么是“和”所下的一个新定义。我国的和文化历史悠久,灿烂辉煌,始自中华民族始祖轩辕的的“万国和”(《史记·五帝本纪》)。但是直到史伯的2000多年间尚无人对和下过定义,史伯所下的和的定义,我们认为实是我国和文化史上的第一个定义。史伯早于老子和孔子,对他们产生了重大影响,是他们的先驱,堪称为中国历史上的第一位哲学家。从这个意义上,中国哲学开始的时间提前了约三百年。

二、老子建立“和生”说

老子在回答万物起源的形而上的问题时,明确提出了“道生”说。他说:“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老子·四十二章》)“万物起源”的问题是哲学的一个根本问题,也是一个很难回答和理解的问题。而老子的“道生”说却深入浅出,直接采用了人人都能明白的简便加法,令人一目了然、过目不忘。这就是老子“吾言甚易知,甚易行”(《老子·七十章》)的大智慧。

但是,我们认为老子的“道生”说,还有其“玄之又玄,众妙之门”(《老子·一章》)的一面,这就是他接着说的“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老子·四十二章》)。在老子之前,已经有用阴阳来解释具体事物与现象成因的传统。如,伯阳父于公元前780年用阴阳只解释地震成因;叔兴于公元前644年用阴阳只解释小鸟退飞现象;等等。而老子则将这一传统之说推广到万物结构与生成的形而上的高度,并深刻揭示出阴阳二气在互动中达到和谐状态。

我们发现老子关于道生万物所说的两句话是有内在联系的。“道生一”的“一”指“元气”;“道生二”的“二”指“阴阳二气”;“道生三”的“三”指“和气”;“和气”生“万物”。将老子“道生万物”的密码解密就是:“道”先生成了含有阴阳二气但尚未分化的单一的混沌的“元气”,进而“元气”分化为“阴阳二气”,再通过阴阳二气发生互动,即“冲气”,最后达到平衡状态生成了“和气”。由此新事物不断产生,生生不息。关于“道生”说,我们应跟着老子的思路前行,从第一句到第二句,而不能只停留在第一句,那只是普及的层面,是不够的,还应深入到提高的层面。一旦我们打通老子的这两句话就会发现,所谓的“道生”说,其实又是“和生”说。联系史伯的“和生”说我们认为,史伯的“和生”说影响了老子的“道生”说;老子的“道生”说传承了史伯的“和生”说。这样,我们就打通了史伯和老子。

但是,老子又并非只是传承史伯而已,而是对史伯的思想有大力弘扬与巨大发展。他把史伯的“和生”的“和”气化了,变成了“和气”,万物是由“和气生”的,正如谚语所说:“和气生财”。同时他揭示了“和气”之所出,是由“阴阳二气”互动达到平衡的结果,更揭示出“阴阳二气”源于“道”。可见,老子把自己的“道生”说与史伯的“和生”说融为一体,以史伯的“和生”说充实了自己的“道生”说,并把史伯的“和生”说提升为自己的“道生”说。所以,我们认为“和生”说由史伯创立,老子建立。

三、庄子发展“和生”说

庄子对老子“道生”说与史伯“和生”说的传承与发展贡献很多很大,主要表现为以下六点:

1.庄子将老子的“一气”说传承并发展为“通天下一气耳”的“气生”说。

上文说到老子“道生一”的“一”指“元气”;“道生二”的“二”指“阴阳二气”;“道生三”的“三”指“和气”;“和气”生“万物”。也就是“道”先通过“元气”,再通过“阴阳二气”的“冲气”产生“和气”,进而产生万物。庄子将老子的“一气”说传承并发展为“通天下一气耳”。他说:“人之生,气之聚也。聚则为生,散则为死。若死生为徒,吾又何患!故万物一也。是其所美者为神奇,其所恶者为臭腐。臭腐复化为神奇,神奇复化为臭腐。故曰:‘通天下一气耳。’圣人故贵一。”(《庄子·知北游》)意思是,人、生、死、神奇、臭腐,万物死生变化都是“一气”聚散的结果。当然这“一气”含阴阳二气,这“一气”归根到底也是道生的,但庄子之说凸显了“气”在“道”及其“阴阳二气”化生万物过程中的独特作用。所以,可以称之为“气生”说。

2.庄子把老子的“道生”、史伯的“和生”和自己的“气生”提升到“为纪”,即普遍规律的高度。

庄子说:“至阴肃肃,至阳赫赫。肃肃出乎天,赫赫发乎地。两者交通成和而物生焉。”(《庄子·田子方》)庄子的这句话既来源于史伯所说的“和实生物”,又源于老子所说的“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庄子所谓的“两者”,指的就是“阴阳二气”。他说阴气出自天,很冷;阳气出自地,很热。一般都说,阴气出自地,阳气出自天,庄子之所以反过来说,从现象上看,代表阳气的太阳是从大地冉冉升起的,代表阴气的雨雪是从天空纷纷落下的。而庄子之本意则更在于表明阴阳既有区别,又有联系,我中有你,你中有我,二者是可以互生和转化的。庄子所谓的“交通”,指的就是阴阳二气的互动、“相冲”。当阴阳二气互动、相冲达到“和”,形成“和气”时就会生物。所以,庄子的“气生”说,和老子的“道生”说一样,归根结底还是“和生”说。

值得特别注意的是庄子紧接着上一句话,又说:“或为之纪而莫见其形。”(《庄子·田子方》)“或”,有的,有的人,有的东西,这里用以指代前句的“两者交通成和而物生焉”。“纪”:法度,准则,纲纪,规律。这是说:“两者交通成和而物生焉”是不见其形的规律。“和生”,“道生”,在庄子之前虽赋予极大的普适性,但尚未提高到至少尚未如此明确提高到“规律”的层面,而将“和生”、“道生”、“气生”上升为“规律”的第一人就是庄子。这正是庄子独特的巨大贡献。既然“和生”、“道生”、“气生”是“规律”,那么任何人都不能违背,而必须遵循。

3.庄子又以阴阳为最大的气:“阴阳者,气之大者也”。

庄子说:“是故天地者,形之大者也;阴阳者,气之大者也。”“阴阳相照,相盖相治;四时相代,相生相杀。”(《庄子·则阳》)阴阳相应,相消相长;四时循环,相生相杀。阴阳的这些变化,使世代长传,万物生生不息。

按照《庄子》的记载,孔子求道于老子说:“吾求之于阴阳,十有二年而未得。”见了老子后说:“吾乃今于是乎见龙!龙,合而成体,散而成章,乘云气而养乎阴阳。”(《庄子·天运》)孔子高度评价老子像龙,静止时蜷合而为整条龙,舞动时则鳞甲闪烁放射出灿烂的光彩。他腾云驾雾,吸取天地间阴阳二气来保养自己。庄子认为圣人“静而与阴同德,动而与阳同波”(《庄子·刻意》)。“德”,行。“同波”,合流。意思是圣人无论是动还是静,都与阴阳相一致。

4.庄子强调“阴阳平衡”与“阴阳和谐”的重要性。

庄子从正反两方面一再强调“道生”、“和生”与“气生”的核心——阴阳平衡的问题。他认为,阴阳应该平衡,而不应该失衡,阴盛阳衰或者阳盛阴衰,都是一偏。“太冲莫胜。”(《庄子·应帝王》)“太冲”:指阴阳二气互冲而调和。“莫胜”:指阴阳二气不要偏胜。庄子又说:“中国有人焉,非阴非阳。”(《庄子·知北游》)他主张对于阴阳无所偏颇,应予以调和。因为阴阳和则可生物,而阴阳不和则不能生物。

阴阳失衡、失和,一定会危害人的健康和生命。庄子寓言中的子舆生了病,而且病得很重:“曲偻发背,上有五管,颐隐于齐,肩高于顶,句赘指天。”(《庄子·大宗师》)意思是腰弯背驼,五脏血管向上,面颊隐藏在肚脐下,肩膀高过头顶,颈椎向上。造成如此严重残疾的原因是“阴阳之气有沴”。“沴”:凌乱,阴阳二气错乱不调所致。庄子深深体会到“阴阳于人,不翅于父母”(《庄子·大宗师》)。“不翅”:何止,即阴阳对于人无异于父母。他说:“人大喜邪?毗于阳;大怒邪?毗于阴。阴阳并毗,四时不至,寒暑之和不成,其反伤人之形乎!”(《庄子·在宥》)“毗”:偏。人过于欢乐,就偏于阳气,阳气过旺;过于愤怒,就偏于阴气,阴气过盛。阴阳二气各有所偏,四季不顺,寒暑不调,岂不反而伤害到人体么!阴阳不和同样影响万物生长。他说:“阴阳不和,寒暑不时,以伤庶物。”(《庄子·渔父》)阴阳不调和,寒暑不顺时,会伤害众物。“天气不和,地气郁结,六气不调,四时不节。今我愿合六气之精以育群生。”(《庄子·在宥》)“六气”:阴、阳、风、雨、晦、明。天气不适宜,地气郁结,六气不调和,四季不顺序。所以他希望融合六气的精华来养育万物。庄子还说:“阴阳错行,则天地大纟亥,于是乎有雷有霆,水中有火,乃焚大槐。有甚忧两陷而无所逃。”(《庄子·外物》)“纟亥”:通骇,动乱。阴阳错乱,则天地大震,于是有雷有霆,雨中有闪电,雷电焚烧大槐树。这些都是阴阳错乱造成的自然界的错乱,同时也造成人心的错乱,心神过分忧伤,不是陷于阴就是陷于阳,这是无法逃避的。

5.庄子还以和为德,以和为标准,提倡“人和”与“天和”。

庄子以和为德:“夫德,和也。”(《庄子·缮性》)德就是和;以和为准则:“一上一下,以和为量。”(《庄子·山木》)“量”:量度,引申为标准。上下进退,皆以和为标准。

庄子提倡“人和”、“人乐”与“天和”、“天乐”:“夫明白于天地之德者,此之谓大本大宗,与天和者也;所以均调天下,与人和者也。与人和者,谓之人乐;与天和者,谓之天乐。”(《庄子·天道》)什么是“天地之德者”的“德”呢?有解为“常德”,有解为“无为”,我们解为“和德”。明白天地之和德为最根本的,便是与天(地)和谐相生;用天地之和德来调和社会,便是与人们和谐相生。与人们和谐相生,就可称为人乐;与天(地)和谐相生,就可称为天(地)乐。

6.庄子的理想社会“至德之世”,实是“和谐社会”、“和生社会”。

庄子的理想社会,是“至德之世”。“至德之世”的状态是:“万物群生,连属其乡;禽兽成群,草木遂长。是故禽兽可系羁而游,鸟鹊之巢可攀援而窥。夫至德之世,同与禽兽居,族与万物并。恶乎知君子小人哉!”(《庄子·马蹄》)在“至德之世”里,万物众生,比邻而居,亲密无间。君子与小人的区别根本不存在,人人都是平等的。自然界生机盎然,禽兽众多,草木茂盛。人与禽兽为友,可以随意牵引着禽兽到处游玩,也可以任意攀爬鸟窠窥看鸟儿,真正实现了“民吾同胞,物吾与也”(张载《西铭》)的伟大理想。

庄子认为“至德之世”在远古之时就曾有过很多:“昔者容成氏、大庭氏、伯皇氏、中央氏、栗陆氏、骊畜氏、轩辕氏、赫胥氏、尊卢氏、祝融氏、伏牺氏、神农氏,当是时也,民结绳而用之,甘其食,美其服,乐其俗,安其居,邻国相望,鸡狗之音相闻,民至老死而不相往来。若此之时,则至治已。”(《庄子·胠筐》)这也是老子的理想社会(《老子·八十章》)。

无论是远古传说中的理想社会还是老子的“小国寡民”和庄子的“至德之世”,都是“和谐社会”,也就是“和生社会”、“大道和生社会”。史伯、老子、庄子的“和生”说,与当今所谓的“和谐共生”、“合作双嬴”以及“生命共同体”的观念是相通的。“大道和生学”是对由史伯创立,老子建立,庄子发展的“和生”思想的继承和弘扬,有着重要的现实意义,它有助于我们实现“心态和谐”、“世态和谐”、“生态和谐”、“和平崛起”、构建“和谐社会”与“和谐世界”。

B22

A

(2017)02-0104-04

钱耕森,安徽大学哲学系资深教授,安徽芜湖,230039;沈素珍,安徽大学社会与政治学院副教授,安徽芜湖,230601。

(责任编辑 胡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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