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的岁月与安生

2017-04-13 17:20兔正
花火A 2017年4期
关键词:画室

作者有话说:很多时候,隐秘心迹或许不是唇边炽热的话语,而或许是一封压在陈旧抽屉里的情书,一幅逆光人像的油画,一次短暂交接的目光。这个故事赠予那些纯真爱恋,希望你在读的时候,会想起某个藏在旧日时光的人。

好在我早就喜欢你,否则怎么会纵容你这样蹩脚地演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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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待白发人送黑发人,才知亲情可贵

韩原死而复生了。

收到这条消息时的我,正坐在韩原家厚重优雅的古欧风格客厅里默默掉泪。

我左手捏着韩原的黑白相片,右手攥着他当年写给我的一封英语情书,以女友的身份第八百零一次诉说起我对他的思念,可谓情深意重。

韩原的母亲墨裙黑簪,坐在我左手边声泪俱下:“原儿他这样乖巧懂事的一个孩子,怎的如此狠心,说走就走了……”

说走就走是真的,但要说韩原“乖巧懂事”……

我总觉得韩夫人是不是不太了解她亲儿子?

韩小少爷的家境直逼古装剧里的太子爷,在校嚣张跋扈、无恶不作,若非成绩勉强沉浮在中游,还有雄厚的家庭背景加持,或许不等我来得及认识他,就被校长室一纸书信“光荣”退学了。

三个月之前,韩小少爷贯彻自身桀骜的太子爷风格,借自家游艇开了生日派对,请起一帮狐朋狗友寻欢作乐。

游艇飚到三更半夜,灯红酒绿间有人引燃口舌之争,三三两两地扭打起来。混战之间,太子爷被推搡着掉进水里,只听一记水声,韩原喊也没喊,就这样默默沉了底。

游艇上的人登时疯了。

深夜两三点天色浓黑,会水的几个人跳下去捞,无奈眼前昏暗看不清楚,唯恐自己被这黑黝黝的水中什么神秘水怪袭击,一场自发的救援行动不了了之。天刚破晓,港口派人前来打捞,却连韩小少爷的一根头发也没捞着。

游艇上众人却信誓旦旦地举起手:“韩原落水那么久,绝不可能活着了!”

工作人员将信将疑,终在水域里捞到一只鳄鱼表带奢华镶钻名表,指针指向凌晨三点,已然进水休止。

狐朋狗友堆里的某男生见状惊恐,登时泣不成声:“这是我去年送给韩原的生日礼物!他昨天戴的就是这块表!”

看来是真的没救了。

隔天韩原远在国外的父母闻讯归国,虽连尸首都没打捞到,仍风风光光给儿子办了葬礼。韩家父母未免有些后知后觉,他们常年在外工作,与韩原关系疏离,过年在一起吃顿饭便各自散了。

待白发人送黑发人,才知亲情可贵。

韩夫人开始四处打听儿子生前是否有交女友,想从她嘴里撬出点儿韩原生前的事迹,也好日后缅怀。

而我,沈旻碧,在以大学同学的名义参加韩原的葬礼后,拿着一封英语情书,义无反顾地认领了“韩原女友”的光荣称号,丝毫没有考虑自己充满危险的未来。

2.谁要做死人的女友啊?除了我这个傻子还有谁

其实我根本不是韩原女友,他甚至都不认识我。

明明跟他高中就在同一所,却在大学时才真正有了点实质性交集。

高中时,作为七中太子爷,韩原自然臭名远扬,倒也因为那副好皮相而风光不减。他在四班我在一班,明明是同一年级教室却隔了两层楼。我作为英语课代表进办公室收作业本的时候,我们才偶尔会见他一面。

那场景也是格外单调无聊的,无非是他双手插兜站在老师身侧吊儿郎当地仰着下巴,声色俱厉的训话左耳进右耳出,双眼直勾勾望着办公室窗外的操场,懒得看我一眼。

我跟他是两个世界的人。

说实话,听到他死讯的时候我并不震惊,只觉心底钻过一丝凉意,剩下的东西干干净净,或许是因为我并不懂死亡的概念,也并沒亲眼见过他落水后发凉的身体,潜意识里他的模样还是笑得痞气爽朗,站在逆光下,运球,投篮,全场欢呼。

但我喜欢他。

高中毕业,我紧贴录取线考进了名校S大艺术学院,韩原则开了后门在S大经济管理系吊儿郎当地读着。虽说都是S大,两栋教学楼却相差整整三千米。

幸好我总能在学校论坛上捕捉他的蛛丝马迹,甚至常能刷出存满他偷拍照的匿名帖。上午在早餐店见他穿针织毛衣单手插兜等煎饼果子,中午见他运球投篮像只旗开得胜的小老虎,傍晚被人撞见在校园长椅上坐着打盹听歌——而且同高中时别无二致的是,韩原不跟女生谈恋爱,他只跟篮球、游戏、赛车卿卿我我。

如你所见,我单方面了解他许多,而在他死后,也只想乘虚而入罢了。

在韩家大宅跟韩夫人攀谈了三个月有余,讲了几十遍的故事铭刻于心,我差点要以为自己半真半假、胡编乱造的恋爱故事是事实了。

谁要做死人的女友啊?除了我这个傻子还有谁。

“我!的!天!我在南区商场看到韩原了?是我看错了吗?”

“吓死我了,别开玩笑啊,我后背都发凉了。”

“[图片][图片]”

“我的天哪还真的是——”

“这张脸绝对是韩原本人没错,可他不是已经……”

S大交友群炸了个底朝天,我却没来得及看这个爆炸性新闻,仍跟韩夫人怀恋着一段并不存在的过往。

直到隔日,以八卦闻名的系主任老宋幽幽抿了口热茶,说韩原同学还活得好好的,我才从梦中寻得一丝清明。

落水之后,他命大地被周遭小岛的渔夫捞起来救活,只是脑子进了水有点失忆,直到昨天才在警方帮助下回到了家里,需要与他熟识的同学们热情探望,帮他尽早恢复记忆。

这一刻,我震惊得无以复加。

我要是信这个故事不是胡编乱造的,那我就能用头顶十个装满榴梿的盘子保持不摔跑八千米。

隔天韩夫人声泪俱下地给我打电话:“旻碧,快来咱家,原儿说他很想你。”

我被这话激起了一身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他若知道自己失忆了,大抵会以为自己脑子里丢的恰好是与我恋爱的这段记忆。不认识我才不奇怪。

——可怎么会说想我?

当夜月色如水,我第三十二次踏进韩家大门。笨拙地换了鞋,我掌心汗湿,被韩夫人领着上楼,吞着唾沫推开沉重的红木房门。

身穿白T,额头缠着绷带的韩原正坐在床头看漫画,听见动静,不紧不慢地抬头望了我一眼。

“原儿,这是你女朋友旻碧,还记得吗?”

韩原望了我许久,眼中映着我局促的面容。

他收回目光,低头继续看漫画书,道:“妈,我不认识这个人。”

3.看来你还真是我女朋友

不认识才是正常的,他要说认识我,那我铁定吓得掉头就走。

我冒出一身冷汗,立即换上愁苦神情:“韩原,原来你失忆是真的,竟然连我也忘了。”

韩原顿了片刻,挑眉道:“可能你对我来说不是很重要吧,所以说忘就忘。”

“你怎么会这么想!”我使出撒手锏——那封证明我身份的英文情书,挤出早已酝酿好的泪水,整个人窝在他床边,“你看,这是你当年给我的情书,还是用英文写的。”

韩原一副“你在逗我”的表情,将信将疑地把信展开一看,愣了半秒,倒吸一口凉气。

无他,因为这封信确实是他写的,太子爷的经典狗爬字谁都认得出。

韩原惊愕地抬头看我:“你叫什么来着?”

我疯狂点头,握住他的手:“沈旻碧。”

“我能问问自己之前喜欢你的理由吗?”韩原不动声色地拍开我的手,“沈旻碧,这名字读音也太像人民币了,我要是跟你談恋爱肯定先得把你嘲笑几年。”

“啊,没想到你还记得。”我心底恨不得掐住这毒舌兔崽子的脖子,表面依旧面色凄苦,急中生智道,“你说过我们很配的,我名字念起来像人民币,你名字念起来像韩元,都是货币,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韩原:“……我真那么说过?”

我点点头,举起手严肃道:“如果我说的话里有半个字是假的,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韩原浑身一震,将手里漫画书丢到一边,俯身紧盯我片刻,叹息道:“看来你还真是我女朋友。”

韩夫人仔仔细细将我俩打量良久,一锤定音道:“旻碧,帮原儿恢复记忆的事就靠你了。”

4.太子爷顽劣的性子一点没变

太子爷于半个月后身体恢复如初,只是听说脑子还不大灵便,记不起多少零散闲人。

韩家父母心中担忧,耽搁了回国外做生意的日程,甚至盘算着是否要将事业改为在国内发展。参加过亲儿子的葬礼后他们心有余悸,恨不得成日将韩原捧在掌心呵护着,一点风浪都不敢让他承受。

但太子爷顽劣的性子一点没变。

回S大那日,他高调地跑来艺术学院找我,长腿窄腰、鸭舌帽反扣,满含笑意地倚在画室门口:“我找沈旻碧。”

我吓得把画笔碰掉在地,全班女生一阵尖叫。

“不是吧,你们之前还真是男女朋友关系?”

“我还以为沈旻碧开玩笑呢。”

“你们藏得好深啊,我现在才知道!”

我面色淡定地走出门外,韩原耸耸肩瞧我:“咱们单独聊聊?”

“聊什么?”

“当然是要你帮我恢复记忆啊。”韩原拽住我手腕,眯着眼睛四周望了圈,颔首道,“找个地方坐着聊算了。”

操场边,秋千上,太子爷一屁股坐下,挑眉让我不要拘谨。

秋千上太挤,我被他的体温弄得浑身不对劲,不禁皱眉:“你想知道点什么?”

“就,我以前都跟你做点什么?”韩原低头扳手指,“我都怎么喊你,平时去哪儿约会,什么时候开始谈的,怎么跟你告白的,你可以从头慢慢讲起。”

我正色道:“你平时喊我全名,周末我们会去游乐场或者看电影,去年十一月开始谈的,跟我告白是当面递给了我那封情书,也就没什么别的了。”

“没了?”韩原敲敲自己的脑壳,“你说的这些,我一丁点也想不起来。”

“失忆的人哪儿能一下子恢复。”我低头叹气,说谎已经让我有点力不从心。

之前以为韩原真的丧命在水中,我便大着胆子想冒充他的女友,只是仗着他无法戳破我罢了,也算有恃无恐。

然而现在他还活得好好的,被我绕进了这场自导自演的谜里,与他交涉愈多便会愈早暴露,却贪恋着与他独处的时光。

我抬眼望向他的侧颜,一切安静美好如初,忽然想起了自己当初猛然间喜欢上他的理由。

这样自傲、骄纵,从不缺朋友环绕身侧的人,竟也会有露出脆弱表情的时候。

让人很想伸出手臂,轻轻抱一抱他。

5.洁身自好如他,虽嚣张跋扈、无恶不作,却不兴谈女友这一套

江湖上的传言更新换代太快,但在S大久经不衰的一条八卦已经屹立了两年之久。

——韩原虽然打着光棍,但他以后的未婚妻必定会是江尔熹。

我从高中起就认识江尔熹。

那时我与韩原在读高二,她转学来的第一句自我介绍就冲击了全班同学的认知——喊我Elsie就好,我是四班韩原的姐姐。我们没有血缘关系,只是从前一起在美国上过学,两家交情不错。大家跟我用英语交流会更轻松些,thanks。

当年的我差点被她身上散发出的海归光芒吓得跌坐在地。

江尔熹不是什么低调的女孩,她化妆戴首饰,踩着红色高跟鞋来上学,唯恐七中的芸芸众生不知自己的存在。韩原与她勾肩搭背,一口一个“姐姐”叫得亲热,虽然总对外说是革命友谊,但有人私传八卦,说江尔熹早就是韩家内定的儿媳人选。

盖棺定论一切其实都太早,不过江尔熹如今也在S大经济管理系,成日与韩原同出同进。而韩原呢,或许不久以后便会意识到我是个骗子——洁身自好如他,虽嚣张跋扈、无恶不作,却不兴谈女友这一套。

他约我周末去学校附近的影城看电影,说是要寻找从前与我相处的感觉。两人独处令我很不自在,尤其是韩原时不时向我投来的目光,像审视、探究、刨根问底。

我怕自己太早被戳穿,又觉得,如果早晚都会被戳穿的话,我不如享受当下。

何必未雨绸缪。

“我还是什么都没想起来。”他拎着爆米花盒,“啪”的一声丢进垃圾桶,回头淡淡望我,“以前我们去的影城,确实是这家?”

我一顿:“十有八九吧,偶尔会去你家附近的。”

“看来这样不靠谱,我没任何印象。”韩原耸耸肩,墨蓝色针织衫衬得他格外白净俊俏,一双狭长桃花眼紧紧将我盯着,“这次,换你带路。”

我掌心冒着冷汗,自发握住他的手,轻轻“嗯”了一声。

却是不经大脑思考地带他去了我的画室。

画室的主人是个三十出头的男人,我通常喊他“黄老板”。

黄老板相貌英俊,法国留学归来,家中早有妻儿,六年前在S市开了这家绘画工作室。我偶然得知此地,时常来涂鸦消遣,后来拜了黄老板为师,隔三岔五就来画幅丙烯。

韩原当然从没来过这里,但画室是最令我自在的地方,不至于露太多马脚。

我挖了颜料穿了围裙,在画板前坐下。韩原双手插兜坐在我身后的沙发上,慵懒地瞧着。

与学校里冰冷拥挤嘈杂的画室不同,这里的氛围更像是家。我将笔端蘸取颜料,鲜明色彩在画布上涂染开,不知时间推移了多久,韩原忽地冷冷出声:“这是?”

我一怔,转过头。

韩原手中赫然拿着一张我作品集里的油画。

是一幅少年人像。

多情的桃花眼,挺直的鼻梁,薄唇,白凈,赫然是韩原的面容。

“是你啊。”我脊背一颤,心慌意乱道,“从前……从前你陪我来这里画画,我一时兴起,涂了这幅。”

韩原一怔,望了我许久,道:“这样。”

他好似更加确信了,这样不起眼的我,跟从小到大都是风云人物的他,是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的感情的。

6.请你放过我弟弟韩原

从画室走出,我握住韩原的手:“想起来些什么了吗?”

韩原偏头望了我一眼:“没有。”

你能想得起来才怪。

眼前车水马龙,身侧的人让我倾心已久,不知为何这一刻令我心生欢愉,不自禁与韩原十指交缠:“不急着一时半会想起来,就当我们重新认识一遍。”

韩原怔住,旋即笑得莫名其妙,点头说“好”。

我殊不知噩梦即将开始。

过着如梦的日子,天天同韩原天涯海角地跑,试图在偌大的S市里找到属于彼此的痕迹。我当然知道那不可能存在,可在寻找的同时,也贪心地留下了一段真心实意的相处时光。

圣诞节,新年,寒假……我无虑地同他一起度过。

回校那日,他同我相处得无比自然,也绝口不提从前,只是偶尔会眯眼道:“跟你在一起,觉得很新奇。”

我失笑道:“那不是挺好?”

“但一点都没有以前的痕迹。”他抬手拍拍我的脑袋,“如果有叮当猫存在就好了,想钻进他的时光抽屉里回到从前,看看那时的你。”

我耳热,轻轻打了他两记,仍觉得自己活在梦幻故事里。

回校第一周,学校传来喜报,说是艺术学院油画系沈旻碧同学的作品,荣获参加法国名展Sunken Horizon的机会。

这个消息在前一夜就由黄老板转达给了我,他说恭喜,在画室的这六年没有白费,旻碧,你有成为画家的天分。

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消息呢?

——除了当年韩原死而复生以外。

Sunken Horizon里年纪最小的展出者是我,入选的那幅画是一张逆光人像,橙紫交融的光影里少年衬衫衣角飞扬,仰着面孔闭着眼,毫无意外,原型是韩原。

来不及去经济管理系的教室告诉韩原这个好消息,突如其来的质问蓦然将我击倒。

江尔熹踩着高跟鞋嗒嗒走到画室门口,化着小烟熏的双眼一眨,轻佻诡谲得像只黑猫:“沈旻碧同学在吗?”

“江尔熹。”我心中一紧,擦了擦手将画笔放下,起身走向她,“你……找我吗?有什么事?”

“没什么要紧的,就想随便问问你。”江尔熹低头翻着手机,笑意盈盈地点开了一个视频,音量调到最响,竖在我的眼前,“跟这位中年已婚大叔的恋情怎么样?”

影像影影绰绰,待看清两人身影,我心中咯噔一下。

这显然是个偷拍的角度,却格外清晰。

画面中的我笑眼弯弯,走在凌晨空荡的街,与画室打烊正回家的黄老板走在一起。他说天色太暗,要不送我回家,我点点头说好,他便领着我走到一辆银灰轿车旁,颇为绅士地拉开副驾驶的门:“请坐。”

我笑着坐进去,黄老板也微笑着进了车。

两人状似亲密无间,何况天色这样暗,男女独处的场景实在暧昧。

“你都说了他中年已婚了。”我深吸一口气,抬眼冷冷望向江尔熹,“这是黄老板,我的油画老师。”

“哦?跟自己的油画老师这么亲密。”江尔熹美眸含笑,“这么说来,你能参展Sunken Horizon,也很可能是潜规则咯?”

我气得脸色发白,想让她闭嘴,却见江尔熹缓缓收起笑容,目光凛冽道:“这个黄老板我早就打听过,法国留学四年,这次Sunken Horizon画展的主办方是他大学同学。你要是想出人头地,大可求他给你铺路。尽管那个黄老板早就有了家室,你用些肮脏手段来上位也不是做不到的事情。”

“——但,请你放过我弟弟韩原。”

画室本静谧得落针可闻,而在我眼眶渐渐发红,想不出言语辩驳的时候,四周渐渐涌起细小的议论声。

“原来是潜规则啊……”

“还是跟已婚的男人?她不是跟韩原很好吗?”

“啧,你没听说?有人爆料沈旻碧根本不是他女朋友,仗着韩原失忆了就去骗他。”

“那是冲着什么去的啊?”

“为了钱呗,韩原可是太子爷啊。”

江尔熹。眼前这个女孩,骄傲、果决、自信。她与韩原在美国共度的童年时光,我永远无法触碰。

她的话似乎很有分量,视频也是真的,尽管什么潜规则都是空口无凭的污蔑,我却不知如何应对,只涩声道:“拿着一个十几秒的视频断章取义,对你而言有什么好处?”

江尔熹笑得轻蔑:“我不喜欢为难有情人,可你呢,你难道不是冲着韩家的钱去的?”

“我从来没让韩原给我花过钱,要是不信,你大可问他。”

“哦?那你倒是叫他来替你说话。”

心脏一点点凉下来,我低头摸出手机,拨了韩原电话。

所以你说这多可笑?在这最需要他的时刻,韩原迟迟没有应答。

我焦灼地喃喃着,快接,快接吧,求求你——却发现手机屏幕一亮,冷硬显示道:“对方拒接了您的来电。”

心慢慢坠到谷底,我下意识地抬起头。

韩原不知何时站在江尔熹背后,一手插兜,另一手握着手机,桃花眼漠然地将我望着。

我艰难地开口:“韩原,你……”

不等我说完,韩原静静打断:“我知道你跟那个黄老板没关系。”

他别过头,不咸不淡道:“但,至于你是不是真的喜欢我,是不是骗过我,还有待商榷。”

当韩原转身离开时,我知道我完了。

我问心有愧,我骗他在先,我从前不是他的女朋友,将来或许也不可能是了。

眼泪夺眶而出,嗓子哑到说不出任何话来,连一句挽留都无法发声。

沈旻碧,一切都是你自己酿的祸。

7.天高海阔,终要各奔东西

我险些被流言蜚语击溃,它们宛若冰冷毒蛇,从这狭隘嘈杂的画室游走到S大的每一幢楼每一间屋,直教所有人都带着诡谲神情议论起我和韩原的名字。

甚至连七中的同学也听说了,先是感慨我竟能把韩原泡到手,又叽叽喳喳地问我是否真和黄老板有一腿。

我直接挂了电话。

在家删了所有S大同学的联系方式,父母商讨一夜,替我办理了转学手续。

三天后,韩原给我发了一条短信,意外地简洁明了。

“你喜欢过我吗?”

尽管只有短短六个字,却像审讯,拷问,刨根问底。但这个问题根本无法回答,因为它本身就是错的。

对于韩原,我从前喜欢,现在喜欢,未来依旧会喜欢,而“喜欢过”仿佛是过去式了,我希望他对自己有点自信。

我沒有回复,坐上了从S市飞往C市的飞机,望着窗外大团大团柔软盛开的云,那封韩原亲手写的英语情书还夹在书包的笔记本里。

那确然是韩原自己一笔一画写下的字迹。

三年前的盛夏,正值高二期末。

我抱着不足一半的作文本走进办公室,打算硬着头皮说“齐了”,却发现英语老师座位空空如也,一旁站着叼紧笔尖一脸深思的韩原。

我怔怔地看着他,他愣愣地看着我。

“同学,借下英语作文本吧?”他远没有传闻中听起来的那么不好相处,挠着脸笑出了两颗虎牙,“借我抄一下咯,赶着去打篮球呢。”

英语作文本分明就在我手中,然而那一刻心率飚到上限,我慌乱点头,抱着本子狂奔回了教室,开始发呆。

然后做了这辈子最大胆的举动。

少女怀春时,我有想着韩原,用英文给他写了封永远没有胆子寄出去的情信。字眼含糊而唯美,我不敢给任何人看,但我笃定韩原这样混日子的英语水平,必定看不懂。

将抄在本子上的情信拿给了韩原,他咬着笔皱眉,一目十行,似乎真的没能看懂,“啊”了一声径自开始抄:“谢啦同学,改天请你吃饭。”

花了三四分钟迅速抄完,他笑眯眯地把纸塞在我手里:“帮我交给英语老师吧,我先走咯。”

我看着他抱着篮球轻快离去的背影,心跳飞速,低头铺开信纸。

虽然字迹歪扭潦草,可一字一句全是浓情蜜意。

我看得脸红,轻轻掐了一把自己,暗道:“真是疯了。”

韩原或许永远记不起这件事了,又或许从未记得过。

无妨,我自己记得就好。

飞机徐徐降落在C市,我放弃了国内学业,在家苦读托福。父母听了黄老板的话,决定放手让我在国外就读艺术学院。

整日在单词的海洋里流连,我过得食不知味。与S市遥远的城镇,风色清朗,我与韩原断了一切联系,偶尔夜里还会梦见他刚失忆时坐在卧室床头看漫画,懒懒瞧我一眼,嗤之以鼻地跟韩夫人道:“妈,我不认识这个人。”

这时我才真的意识到,我跟韩原的孽缘真正就此为止。

天高海阔,终要各奔东西。

8.韩原在医院躺了三个星期,求你,去看看他吧

从前我是不知的,自己竟有才能考进罗德岛设计学院,日子如梦似幻。起初生硬的英语在半年的适应融合中改善,各色皮肤的人摩肩接踵,我常面向明亮的落地窗坐在咖啡馆中,在来往人流里寻找着,祈愿着韩原混杂在其中走过。

圣诞节有三星期的假期回国,那是我离开S市的第三年,轻车熟路地找到了黄老板的画室,原本淡淡木色的装修风格被修葺成了明艳的桃与橘色。

我踏着快被自己遗忘的光阴走进画室,黄老板一点没老,低头忙活着擦洗笔刷。

听见脚步,他抬起头,在看清我面容的刹那露出惊喜笑容:“旻碧!”

“黄老板,我回来啦。”

我露出大大的笑容,泪水几乎要泛出来。

黄老板说,我走后的那三年里,韩原常来画室里做客。

他画技很差,每次也不自己捣鼓,只是翻来覆去地看那几张我忘记带走的作品,似是怎么也看不够。黄老板问他要不直接将这些画作领回家看,韩原摇头,说自己来画室就好。

“他不知道你出国了,以为能在画室偶遇到你。”黄老板哑然失笑,“你不让我告诉他,也只好看着他一次次犯傻。”

我不敢说黄老板骗我,这些话于我而言,却终究是没有实感的。

我骗了韩原,他大概早就知道了。

他失忆无措的时候,我乘虚而入,谎称是他女友,又顺理成章地让他与我约会。

“他上一次来是什么时候?”我艰难地问道。

“上个月月末还来过一次,失魂落魄的,一句话也不跟我讲。”黄老板垂眸沉思道,“陪着他来的还有个姑娘,染黄头发化烟熏,看着像旅美华裔。”

“江尔熹。”我喃喃道,“他们来做什么?”

“那姑娘没搭理我,但一直在好声好气地哄韩原。韩原瞧着也不像生了气,但一句话也不说,反复指着你拿去法国参展的那幅画问,画里的男孩是不是自己。那姑娘皱眉说不是,韩原就反复再问这个问题——后来那姑娘实在焦躁,半拖半拽地把他带走了。”

从画室离开,S市大街小巷每处都洋溢着圣诞红绿白的欢乐色彩。

寒风没想象中的冷,我在心中猜测韩原近况,不知他最近开心与否,是否还与往常一样跋扈嚣张。

十一月已过,他今年生日是否在游艇上度过?

除夕夜,又是谁在陪他守岁?

不愿想,太累了。

我与七中断了一切联系,却没想到三年久别,第一个来联系我的人是江尔熹。

她电话里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只淡淡道:“我们该谈谈。”

约了夜里在咖啡馆见面,她守时赶到,问候谦逊有礼。三年未见,江尔熹的面庞褪去青涩,踩着宝蓝色高跟,气质依旧惹人惊艳,我想起她当年意气风发地自称Elsie的光景。

我正闭口不语,江尔熹忽地垂眸向我道歉:“三年前的事,对不起。我空口无凭污蔑了你,全是当初嫉妒作祟。”

真是一句傻话。该过去的早就过去了,融入骨血的伤也不是一句迟来的道歉便能治愈得了的。

我不该原谅她,心里却轻而易举地服了软,叹道:“你不必介意,我早忘了。你今天来找我谈话,也跟韩原有关吧?”

她张了张嘴,声音低哑地“嗯”了声,似是不知该如何措辞更为合适。

时间分秒过去,我抿了口渐凉的苦涩美咖,发现江尔熹摩挲着自己的指甲,艰难道:“韩原他这三年,过得并不好。”

我一怔,哑然失笑:“你以为我就过得称心如意?”

江尔熹眸色一黯,死死抿唇,终是无助地开了口。

“韩原在医院躺了三个星期,求你,去看看他吧。”

9.好在我早就喜欢你,否则怎么会纵容你这样蹩脚地演下去?

當夜月色如水,我踏进医院,低头乖乖地被江尔熹领着上楼。

病患与医护人员交替走过,消毒水味未免刺鼻,我手足无措地一路紧跟江尔熹。她云淡风轻地推开某扇病房门,我一眼看到了坐在床边低头削苹果的韩夫人。

而阔别三年的,我时刻不敢忘的太子爷,此时身穿蓝白条病号服,额头绑着绷带,坐在病床床头翻看漫画。

听见动静,他抬起头,不紧不慢地望了我一眼。

韩夫人连忙笑着起身迎我,回头道:“原儿,这是你女朋友旻碧,还记得吗?”

韩原静静地望着我,狭长的桃花眼轮廓比记忆中凛冽些,神情一点没变,恰到好处的痞气被冷静收敛。

正当我以为他会说“这是谁,不认识”的时候,韩原蓦然点头,望着我的神色染上些许愣怔:“沈旻碧。”

我指甲几乎嵌入掌心,抽了抽鼻子,强撑笑意:“你怎么又进了医院,去哪玩啦?”

“我妈说我生日在游艇上开派对,又掉进水里,这是第二次了。”韩原垂眼良久,又抬起头,“她说我失忆也是第二次了。”

“哦,失忆。”我站在原地,不知所措道,“那,你忘了什么呢?”

过往的记忆纷至沓来,怎么会有人傻到三年多的时间里失忆两次?啼笑皆非间我却在惶恐,怕他将我们脆弱的过往忘得一干二净。

如梦似幻的记忆若只留在我心里,不如大梦一场。

“我只记得自己喜欢你。”韩原露出两颗白白的虎牙,笑容却未免苦涩,“但我忘记喜欢你的感觉了,是不是很奇怪?”

江尔熹与韩夫人对视一眼,相继走出病房,轻轻将门带上。

我吞了口唾沫走上前,于病床旁坐下,轻轻应道:“你从前也忘过我一次,那时候你还说,可能是因为我在你心里并不重要。”

“是吗?”他像是有些难以理解,“我觉得是很重要的,不然怎么会把那件事记这么久。”

我歪过头:“什么事?”

“三年前我掉进水里失忆,你谎称自己是我女朋友,还骗我跟你约会呢。”

不等我反应过来,韩原笑眯眯地扯下额头上的绑带,龇牙道:“沈旻碧,这次你可别想赖账,也不许溜了。”

我倒吸一口凉气:“韩,韩原,你没失——”

话音未落,他轻轻扯过我的手臂,托着后脑勺压在他心口,耳畔瞬间被他急促有力的心跳占满。

“不止这次,以前也没有失忆过。”

“你!?你这个骗子……”

“要是不骗你,你怎么会来?”

“可是我——”

“你也骗过我,咱们扯平了。”

韩原环抱着我,歪头轻声道:“三年前那次落水是意外,但我很快就上了救援船。我拜托朋友谎称我葬身水底,其实是想试探一下爸妈的反应。他们常年住在美国,平时对我不闻不问,我就想,如果他们忽然听到儿子的死讯,会怎么样?

“事实证明,我的做法虽然极端,爸妈终究开始关怀我,也搬回了S市定居。但我没想到你会自称是我女友。”

韩原说到此处,抿唇淡笑。

“好在我早就喜欢你,否则怎么会纵容你这样蹩脚地演下去?”

他转眼望向窗外灯火,似乎在滢滢霓虹流光中寻觅到了一段我不清楚的过往。

10.但,幸好你心里还有我,为我担忧,为我流泪

韩原知道,他的内心世界跟表达出来的样子完全两样——他远没有瞧着的那么粗枝大叶。大概从小缺少呵护的孩子会习惯性给自己抹上保护色,远看就像坚不可摧的盔甲外壳。

第一次被外人看见掉淚,是高一下半学期。

韩原养的拉布拉多十二岁,那天清晨在窝里冰冷僵硬,是寿终正寝了。以至于韩原一整日在学校魂不守舍,放学时也不愿归家,坐在操场后的楼梯旁发呆,茫然低头抹去眼泪。

好在韩原情绪收敛得快,察觉有人在暗处偷瞧自己——余光匆匆一扫,是个绑湖绿色蝴蝶结的瘦小女孩。

韩原闭眼,头靠栏杆装睡,听见脚步声小心翼翼地朝自己挪来,数十秒过去,又一溜烟离开。

他一睁眼,发现自己脚边多了包餐巾纸,还是小熊印花的。

他哑然失笑,抽了两张,擦干了脸上泪水。

原来那个女孩叫沈旻碧,是艺术特长生,还是英语课代表,很了不起嘛!

七中这么大,韩原却开始留意她。他小时候在美国长大,英语水平优越,却三番五次惹是生非,让英语老师公开点名,课后留下。

——为的就是能在办公室里偶遇收起本子前来的沈旻碧。

直到某日,韩原英语作文本一片空白,被震怒的老师扣留在办公室,说写完才准回家。

也不知道沈旻碧是怎么想的,大约是默认了他英语水平差劲吧,竟然硬是让他手抄了一份英语情书。

那情书写得不错倒是真的。

他三下五除二地抄完,塞进沈旻碧手中,忽然察觉她耳郭微微发红。

小太子爷乐了。简直太有趣了。

这样善良可爱的她,为什么不来跟他说说话呢?

沈旻碧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韩原甚至觉得他们一起上了S大是缘分。纵然上课的教学楼相隔遥远,他会也想方设法地创造出见她的机会。

他从前不爱吃煎饼果子,但自从某日偶然撞见她冻得鼻尖红红地在早餐摊旁小口吃着这种食物,就算男生宿舍离二街早餐铺很远,他也会去买上一份。

他喜欢在北面篮球场打球,因为那里离艺术学院的画室更近些,她下课去食堂时能恰好看见。

他知道她傍晚回宿舍的必经之路,便从此插着耳机晃荡到长椅附近坐着,借着路灯昏暗的光,望着她在远处浑然不觉地抱着画板匆匆而过,长发被风扬起瑰丽弧度。

她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

后来自导自演了那么一出溺水事件,韩原却没想到沈旻碧会像只傻乎乎的兔子一样自己来撞树,竟然还谎称是他女友。

好,那就陪她演下去。

——但她怎会这样决绝?那么长的三年,竟说不见就不见。

韩原没谈过恋爱,对真心惴惴不安,不敢确定沈旻碧喜欢自己哪里。原本可以化小的事却拉长了三年鸿沟。

但,幸好你心里还有我,为我担忧,为我流泪。

阳光透过医院的百叶窗倾洒而入,在他面容留有温柔印迹。韩原珍重地将她环着,桃花眼眯起餍足弧度。

走过幼稚青春期,隔着山海拥抱你,如今终于得以对你说一句——

从前对不起,现在我爱你。

编辑/周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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