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早晨更早的时候爬冰雪覆盖的山

2017-04-13 18:32
红豆 2017年4期
关键词:铁塔风雪石家庄

我见过许多大雪。比如我8岁那年,一天早晨起来,一推门,感觉屋门被谁用力从外边推着,我费了很大劲才推开。一看,是大雪堵门,铺天盖地。满眼除了雪就是白,整个一个童话世界。好奇,喜欢,安静的白,倒也不觉得冷。

比如2008年11月8日,我在杭州开会,石家庄的朋友发来短信说,庄里下大雪了。我轻蔑地一笑,小女子少见多怪,这个时候石家庄能下多大的雪?当会散了,我们要返回时,被告知石家庄的机场关闭了,雪太大。我们只好坐火车回去,一路从车窗望过去,离石家庄越近,雪越大,田野的沟沟坎坎全不见了,还真是一场罕见的大雪。

我见到的雪就是大而已,就是厚厚的白而已,覆盖了能覆盖的一切而已。雪在田野,我在火车上,到了石家庄,雪在街道楼顶上,我在屋子里。雪,再大,也只是我眼里的风景。

但这次的大雪真是不一样,大雪伴着风在山上刮,像几个发坏的嘎小子纠集在了一起,胆量和破坏力顿时成倍数增加。雪已经断断续续下了两天了,风大大小小没停,太行山更加高绝,上山的小路彻底消失了。我们要在这样的天气里上山,去检查超高压输电线路受损情况。

大山深处的高压线断了,连带着铁塔被拉倒。作为电力抢修人,唯一能做的就是出发,就是扛起工具立即出发到现场去,到现场查看情况作出方案进行抢修。

一大早,比早晨还要早一个时辰的时候,我们一行几个人,从易县紫荆关镇奇峰岭脚下的一个小山村里出来。外边除了呼呼的风声,要多静就有多静,公鸡不鸣,正躲在自己的窝里装睡。其实公鸡叫不叫也没关系,我们已经习惯手表或手机上的表,时间自己走着,鸡不叫,时间照样走,时间不是被公鸡叫出来的。只不过村民还都在自己的梦里,我们在小山村里行走,路过几户农家的小院时,似乎听见一阵一阵的鼾声,在风里断断续续地响着。我们踩着四起的鼾声,缩着脖子,咯吱咯吱地在雪上走着。大家不说话,但偶尔谁说了一句什么话,大家都嗯嗯地应和着,方不至于话语在空中被冻住。

大家都清楚自己要干的事,一边走一边小心着脚下。原本还是黑的天色,在雪光的反衬下,发出惨淡的白来,天似亮又没亮,没亮又能借着雪光看清道路了。

风雪从背后吹来时,我就裹紧大衣。风雪从前面吹来时,我就闭住嘴,低下头,专心脚下的路。

越走山越陡,路越窄,冰越滑,雪越深。路上没有脚印,鸟的脚印也没有,千山鸟飞绝了。要说山全是白的也不对,在一处山谷的拐弯处,我就看见几把枯草,钻出冰雪的皮肤直愣愣地望着山坳。这时候,风停了,荒草显得很有沧桑感。很骨感。很倔强。一棵老枣树在这茫茫的白里,四肢僵硬,处于休眠期,对于眼前的一切视而不见。去年枣花酿的蜜,成了一种美好的隐喻,如同春天的声音,消失在时间的深处。白和更多的白,其实只有一种颜色,大的白和小的白,内心的白和视野里的白,互相衬托着。

爬着爬着,突然心烦了,我就对着空中大喝一声,停,雪花就怯怯地收住脚步。手里的木头手杖的内部似乎有细小的发芽之声。我停下来,向四周看看,四周辽阔得不食人间烟火。

同行的杨晓,胡子眉毛上全是冰霜,我自己是什么样,我看不见,我只好拿杨晓来当参照物,以此来照出我是什么形象。杨晓比我高比我壮,但他也不如我壮,比我壮是看起来比我壮,不如我壮是他的左腿里有一条长长的钢钉。平时不显,累了就胀疼。

在几天的工作中,我始终和杨晓是同伴,他高大的身躯始终在我眼前晃来晃去。我曾问过他:腿没事吧?他说没事,我就没细问。其实我有点怕他说,腿疼,那样,我的工作量就增加一倍,那样我就很难完成工作。人都有一点点自私,至少心里有一点点,他说腿没事的时候,我见好就收,不再问了。其实我知道肯定是不舒服,但他忍住了,我也得忍住。我悄悄替他多干点活,这样我们俩就能始终在一起,完成工作。

有一天,我们攀爬的那一段山路近乎45度。陡峭山坡下是百米悬崖,路狭窄仅能容一人通过。两个人,两头狗熊一样在漫天的风雪里行走。上到山顶,风更大,风裹挟着雪片,呼呼地刮着,我们猫腰前行,风从露出的袖口里往里钻,怎么拦也拦截不住,我们只能压低袖口,把腰弯得低些再低些。在过一个风口时,恰好有几块大石头站在路边,我们用手抓住石头,缓缓地、慢慢地抓着几块石头通过。

我们走过去了,几块石头还在那里迎接风雪,一天又一天,如同不远处的铁塔一样,天黑了,天亮了;风来了,雪来了,铁塔都要迎接,直到多少年后自己消失了,自己变成另一个自己,去过另一种生活。

此时大山就是风雪的世界,断了的导线从一个山头倾斜下来,搭在高低起伏的坡上,一基铁塔的头被撕裂。角铁上满是冰雪,这时候,我敢说,大山里,除了我,除了我们这些来抢修电力线路的人,就空无一人了。

大雪覆盖下的大山,显得低矮不少,显得空洞寂寥,幸好,有我们这些人在里面来回穿行,爬上爬下的,我们红色的衣服使大山生动不少,远远地看上去,成了一幅画。离近了看过去,如果足够地近,就会看到从我们嘴里呼出白白的热气,在冰雪里飘着。如果有谁,使劲喊一嗓子,就會有几大片雪从山谷的树枝上簌簌地掉落下来,使整座山,静中有动,动中有静,天地留白,气韵生动。

喊一声吧,让大山听听,让风雪听听,就是自己听听也好,这声音会慢慢变成一种气,使自己更加饱满,更加充满生命的活力。

责任编辑 蓝雅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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