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臣也有美文流传

□ 张佳玮

奸臣也有美文流传

□ 张佳玮

说几句意象清和的好诗。

停桡横水中，举目孤烟外。借问吴溪人，谁家有山卖。

——这两联，可称是清淡绝俗，不着脂粉，又飘乎世外的好词句吧?

云收二华出，天转五星来。

——山间云，天上星，不提；云收，天转，这一联，算得气象宏阔优美了吧?

山塘深且广，逦迤抱山麓。

隔浦见人家，依依桑柘绿。

日落烟水寒，绕塘飞属玉。

——这三联，山水之形，又不缺人气。有澄明优雅之美吧?

哪位问了：这三首都不错，却没怎么听过呢?一半是因为中国古来好诗多，这三首也不算特别出挑。一半是因为，作者的身份：

第一首，蔡京。第二首，李林甫。第三首，严嵩。

众所周知，北宋书法有四家，所谓苏黄米蔡。蔡是指谁呢?一般认为是蔡襄。但《书画传习录》里则说，蔡其实是著名的大奸臣蔡京。只是因为蔡京名气太差，大家才说是蔡襄的。

的确，大家都说字如其人，大书法家怎么能是奸臣呢?

可是偏偏严嵩这个大权臣，字更是明朝历史顶尖。赵孟頫被认为没啥骨气，字好得历代罕见。跟“四人帮”狼狈为奸的康生，生前书法被许多人认为当时第一。

自古人民都愿意相信，好人就是样样好，坏人就是处处坏。然而稍微读过点书的人都知道：再怎么讨厌秦桧和宋高宗的人，都得承认这对儿坑害了岳飞的货，字写得确实不坏；再怎么对贾似道骂不绝口的，都得承认他在斗蟋蟀方面是权威；蔡京的确是大奸臣，但他对茶业的改革影响深远，实在不能说不是件好事；钱谦益的确没什么骨气，但他是大才子，还娶了柳如是这么个美女；宋徽宗的确不算个好皇帝，但他的书画冠绝当时；严嵩确实是个大坏蛋，但六必居的牌匾是他写的；左宗棠和曾国藩镇压了太平天国，的确会被一些人认定是清廷刽子手，但前者有左公鸡传世，后者那么大堆家书被现代人学得频频点头呢……

所以，这就构成了一个问题：所谓昏君奸臣们，大多生活品位还不低；虽然大节上让人恼恨，但细节上却活得很滋润，甚至对后世不无贡献。比如，严嵩和他儿子对文化上的贡献，未必小过了刚直的海瑞。当然，奸臣昏君们作恶多端，为祸百姓，这点千真万确，难以翻案；但在研究文化民俗、历史器物时，他们还真是作用卓著。实际上古来被打成佞臣奸臣者，即便其诗词精美，也鲜有人提。

但只论诗词，许多举世看不上的奸臣，其实颇有些作品。

毕竟之所以能为奸臣，大多不缺才华情致小聪明嘛。

因为昏君奸臣大多并不缺文化。实际上，任何一个足以为非作歹、影响深远的人物，文化涵养都不低。我并非借此文为有才无德的诸位辩护，只是多说一句：许多坏蛋都是有才无德，并不那么新鲜；以及，坏蛋们的作品和为人，真得分开看。

还是说句子，看下面两句：

河汉倒悬行杖底，江湖齐落酒杯中。

何等磊落的气象，民国时如此胸襟的，算是好诗了。

如果这诗不是出自汪精卫之手……大概名气会大一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