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镜

姚禹同

与她幼小的躯体形成强烈反差的，是一根根插在她身上的塑料软管。颜色各异的液体通过那些管道，在她的身体里上演着一次又一次的轮回。巨大的呼吸罩削弱了她声嘶力竭的沙哑哭声。所有的办法都用尽了，各式射线将她洗礼了无数次却毫无效果，何况她的心理状况还每况愈下。

药物的作用使她犯困。沉入梦境之前，她听到了母亲的啜泣以及医生很轻的说话声：“这孩子够可怜了，把她送去那个房间吧。”

醒来后，她的视野所及之处美得不可思议：宽敞洁净的房间、童话般的装饰风格，自己正躺在房间中心的粉红色小圆床上，巨大的荷叶边装点着枕头和被单，透明的纱帘轻抚着洁白的地面。

最引人注目的，还属房间墙上镶嵌的那面巨大的落地镜。

“这是魔镜吗？”她艰难地支起身子，毫不在意自己脸上扣着的氧气罩，更无暇顾及平时围在身边此刻却尽数消失的家人和医护人员。“还是我已经死了？天堂原来是这个样子的，真漂亮。”她想，“真希望能下床去外面转转。”

无论如何，既然这面大镜子看起来如此美丽而神秘，她还是很乐意试着祈祷碰碰运气的。

先试试简单的吧。

“魔镜啊魔镜，我想吃个蛋糕，你可以给我吗？”

房间里的沉寂突然被打破，那是床边的升降机发出的声音。一块精致的蛋糕躺在升降机上的盘子里，两瓣草莓像是在朝她微笑一样。

她简直欣喜若狂：这果然是一面有魔法的镜子啊！

“魔镜魔镜，可以給我糖吗？”

“魔镜魔镜，我想要那个新款的洋娃娃！”

“魔镜魔镜，我想看书啦！”

每一次，这面慷慨的镜子总是对她有求必应。虽然满足她愿望的时间有长有短，但她并不在意，毕竟能得到答复本身，就已经是个奇迹了。

直到她问起：“魔镜魔镜，可以让我的病好起来吗？”

第一次，她没有得到答复。

但无论如何，这面魔镜让她意识到自己对生命依然有着无限的眷恋。

“魔镜魔镜，可以让我活下去吗？”

她还是没有得到答复，但10分钟后，她从童话回到了现实。这一次，面对所有的治疗方式，她都咬牙坚持了下来。她一直想和那面魔镜告别，但直到出院，她都再没进过那个神秘而美丽的房间。

人们说，她能痊愈，就是个奇迹。

后来她考上了一所医科大学。

实习的第一天，在她的再三坚持下，她终于如愿以偿地被分配到了那所她曾创造了奇迹的儿童医院。

“试试去临终关怀病房照顾那些孩子吧。”护士长一边对她说着，一边推开了一扇门。透过墙上的玻璃，她看见了一间布置得如同童话世界的房间，房间中间的床上坐着一个小女孩。

“喏，就是这里了。”护士长说，“ 这些孩子真是可怜，这种时候只能尽力让他们享受一下最后的时光。啊，那块玻璃是单面镜，好让你随时观察他们的情况。不过，一直有不少孩子把它当成魔镜，对着它祈祷。反正也是最后时光了，尽量通知他们的父母满足一下他们的心愿吧！”

她看见房间里那个瘦弱的小女孩，脸上扣着大大的氧气罩，此刻正双手合十、一脸虔诚地对着镜子祈祷着。

恍惚间，她仿若看到了曾经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