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饭匠

2017-04-20 21:13韩铭
小小说月刊·下半月 2017年4期
关键词:老孙铁锅稻米

韩铭

在爷爷的葬礼上,我认识了一位老人。和他交谈,几乎成了我那几天唯一的慰藉。他是一名蒸饭的厨师。

那天,我扒了一口米饭在嘴里,有木头的味道,也有空气的味道,木香渗进了米粒的每一个分子,吞一口米饭,就像吞进阳光晒过的空气……太好吃了。

老人姓孙,叫孙广禄,是溧水沙河这一带孙家圩的人。问到他年龄我吓了一跳,78岁,比我爷爷小10岁。他竟然独自蒸几十斤的米,力气不小。

他说做这一行已经有十几年了。十三四岁时就看人弄过(蒸饭),但直到60岁退休,才拾起过去的技艺,并越做越精,在县城做出了名。

老人当然有自己的章法。他说什么事都要有规划、讲原理。掌握了原理去做,才会做得好。

他指着燃烧的柴火、冒着蒸汽的木桶、铁锅里不断沸腾的水和我说:“这是金、木、水、火、土,还有光和气的结合。”

然后他指指天,指指地,说:“光,就是阳光;气,就是空气。五行加上光气,这是古人的智慧,自然规律。卫星上天,也是这个原理。”

他先说这种特别的蒸法:

“为什么要用木头烧呢?别看木头烧起来不好看,有烟,但饭的香味在里面。蒸汽蒸的饭,气通透;现在煮的饭啊,一锅闷死就堵住了,那种饭不香。”

“煮饭的锅,现在都用铝锅。铝锅里有锰,吃久了对人体不好。这种木桶靠蒸汽蒸,空气流通,没有杂质留在米饭里,对人体好。”

“蒸的饭冷下来了还不会馊──因为没有脏污啊!没有杂质在里面,饭冷了,水汽就自然凝结,米饭粒粒分明,也很好吃!这样就不浪费了!”

“这米也很有讲究。今天用的是黄稻米,不是粳米。黄稻米胀性大,用的水多。其实用粳米最好,有营养。”

最先煮沸水,看到铁锅里的蒸汽上来时,往里面放生米,放到木桶1/5位置,平铺开来。凭蒸汽的水,让米粒胀足。这时候因为底层的米最靠近水蒸气,木桶里是不用添加水的。

当一层米蒸得差不多时,老孙要往里面添米,并且加水。不同分量的米,在不同时间淘好。例如蒸第一层米的时候,第二层待蒸的米就在水里泡着,时间要统筹好。

老孙添好了米,就要给铁锅不停加柴火。他说除了木头和竹子,稻草也是很好的燃料。因为米粒就长在稻谷里,稻草也是稻谷的一部分。用稻草烧稻米,这是古人运用自然的方法。

在一桶米差不多蒸好时,要做一件比较费力的事,就是让米透气。

老孙打开桶盖,把1/5以上位置几乎半熟的米饭全部盛出来,放到大铁盆里。用铲子翻捣最底层的米,用筷子在不同位置戳一戳,给它们透气。然后他再把盛出来的米饭再放回桶里,也要不断翻捣,让热气流通──这大概是米饭为什么有空气感的秘诀了。

当然这件事很危险,蒸汽的温度非常高,老孙曾经被烫伤过。而在33摄氏度的户外蒸饭,烧柴火,本身就是一种考验。

院子里做菜的厨师,需要料理不同食材,煎炸烹煮,轮番上场。而78岁的老孙只面对一样东西:米;只用一个手法:蒸。

这就是我感到最特别的地方。

对我们这样一个40万人口的县城来说,单凭蒸饭一门技艺,蒸出名声并非易事。毕竟许多人都是和土地亲近过的,对米饭有天生的挑剔,对食物有严苛的要求。

而78歲的他把饭做得那么好,让人人都感到好吃,还想再吃一碗,我觉得就是最大的成就。

有多少人能像他那样,60岁还重新学习一门技能,并能专注地把它做好呢?

选自《青年博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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