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潘金莲女性意识中的矛盾

姚舜禹

【摘要】《金瓶梅》是中国古典小说中具有重要意义的一部作品，而其中所刻画的潘金莲的形象因其艺术张力而历来为人所称道，本文将从自我认知，对待其他女性的态度以及实现自我价值这三个方面进行分析与解读，探究潘金莲身上的女性意识在特定历史环境下的矛盾性。

【关键词】潘金莲；女性意识；自我价值

传统的文学批评将潘金莲斥为“淫妇”。“淫妇”即不守妇道，水性杨花的女性。值得注意的是，“淫妇”这个词是在男性为绝对主导的社会语境中产生的，男性是其中最有力的话语者。而从淡化封建伦理意识的角度来看，潘金莲这个人物形象实际上折射出一种女性意识的萌芽，但是由于人物所处的社会历史环境以及自身在认知等方面存在的局限性，潘金莲身上的女性意识是处于朦胧状态的，而且是存在巨大矛盾的。

一、自我认知方面的矛盾

小说的第一回就这样写到潘金莲“她本性机变伶俐，不过十二三，就会描眉画眼，傅粉施朱，品竹弹丝，女红针指，知书识字，梳一个缠髻儿，着一件扣身衫子，做张做致，乔模乔样。”这里说明了潘金莲对于自己的女性的身份是有着极为敏锐的认知的，而且是在年仅十二岁的时候就有这样的认知。描眉画眼，傅粉施朱，乔模乔样这样的细节则体现潘金莲对于女性外貌美与形体美的认可，尊重，以及追求这种美的一种合理性。这不得不说是潘金莲作为一个女性自我意识和个性意识的觉醒。同样的，在下文张大户把潘金莲嫁给武大郎的时候，潘金莲抱怨道：“普天世界断生了男子，何故我嫁与这样个货。”她这样抱怨的原因正是因为她对自己作为女性所具有的风流俏逸，悠闲窈窕有着清楚的自信与珍视，在将要嫁给“三寸丁谷树皮”武大郎时故发出了这样叛逆的抱怨。然而，潘金莲的这种自我意识与个性意识似乎仅仅停留于女性外在的美方面，而不触及生命体验更深层次的部分。刚刚提到的“何故将我嫁与这样个货”，其隐含的叙述话语实际是“有好的男人我就嫁，而且不在乎多少”。而事实上从小说后文中先嫁西门庆，西门庆死后又嫁武松也可以看出潘金莲这样的心理。这就从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潘金莲的女性意识是矛盾的，一方面其中确实有难能可贵的自我意识与个性意识的解放，但这种解放只停留于直觉的感官层面，在其认知的深处，她并没有把她自己这个女性形象当成一个具有健全人格和独立判断力的个体来看待，而是将自己作为女性所独有的美与机智当作是依附具有男性魅力男性的一种工具与手段。

二、对待其他女性方面的矛盾

刚刚已经提到潘金莲身上确然是存在女性意识的，尽管这种女性意识并非完美，但从潘金莲的角度来看，她个人对于这种女性意识的态度应该是肯定的，那么在她肯定自我以及自我身上这种女性意识的同时，是否意味着肯定所有女性的个体价值，平等的对待所有女性呢？答案是否定的。潘金莲的这种女性意识因其隐含的对夫权的服从与认可，争宠夺欢的心理使其在对待其他女性方面就不可避免的表现出斥拒，甚至是敌意。这一点在潘金莲对待李瓶儿的态度上表現得最为明显：四十一回中借骂秋菊指桑骂槐“贼奴才，你身上打着一万把刀子，这等叫饶”，以及五十九回中蓄谋已久的让雪狮子扑杀官哥都能体现这一点。从这些情节的表征上来看，潘金莲的这种女性意识是自私狭隘的，她肯定自己作为女性的价值却否定其他女性个体。但是，从更深层次的角度来看，潘金莲对待李瓶儿的态度背后是其女性意识中隐含的更大的矛盾。李瓶儿嫁入西门庆家的时候是带着花子虚的遗产来的，相比于仅凭借女性美而身无长物依附西门庆的潘金莲，其经济地位自然高出一等，纵然潘金莲想要平等的对待李瓶儿，这种由经济地位不平等所引起的嫉妒等负面情绪早就给潘金莲本来就不健全的女性意识又套上一层枷锁。再者，李瓶儿生下官哥之后，西门庆便更加宠爱李瓶儿。这使得潘金莲心里更加不平衡，并且对自己的自我认知和个性意识产生了深深的怀疑，她不知道她自己还能不能以“女性的美”唤回西门庆对自己的宠爱。所以，在这个角度上看，潘金莲对于李瓶儿的挑衅可以视为出于其不健全的女性意识的一种宣泄，潘金莲想要用这种办法捍卫自己既得的西门庆的宠爱，而这种捍卫就必然带来了潘金莲对于作为“其他女性”的李瓶儿的斥拒，这可以看作是潘金莲由于自我意识中的自尊做出的一种反抗，然而这种所谓的自尊背后，是长久因经济地位低下和封建伦理压迫所产生的扭曲心理，实则是一种深深的自卑。所以说，潘金莲对于李瓶儿的态度，实际上体现出其女性意识在经济等因素的作用下显出的自尊与自卑交织的复杂状态。

雪狮子扑杀官哥这一情节同样值得思考。男性子嗣在男权文化中是具有重要意义的，暗示着男性的权威地位。潘金莲间接杀死官哥是为了让李瓶儿失宠，让西门庆重新青睐自己，这是一种向夫权的委曲求全。再者，潘金莲日思夜想希望官哥送命，说明她也清楚的明白男性子嗣的重要性，她这种看似为了捍卫自身，重新肯定自我价值做出的举动，折射出其女性意识中隐含的对于主流文化的认同，而这种认同被作者以反面的方式表达了出来。

三、实现自我价值的矛盾

女性意识和女权主义一个重要的观点就是认为女性要能够独立自主的去实现自我生命的价值。从潘金莲实现自我价值的方法，过程和结果来看，其中也是充满着矛盾的。首先潘金莲是希望实现自我价值的，这毋庸置疑，对自我的肯定与就必然包含着实现自我价值的某种欲望。但是她采取的实现自我价值的方式是刚刚上文提到的对男性的依附。诚然，这和女性意识中的独立自主是矛盾的。但是，人是社会元素的一种集合，我们不能以20世纪文艺理论家提出的现代意义上的女性意识去约束生活在宋朝的潘金莲。吴伟业在《圆圆曲》中有这样的句子“旧巢共是衔泥燕，飞上枝头变凤凰。”暗指陈圆圆嫁给吴三桂这一事件。所以，受制于整个社会语境，我们应当承认依附男性的某种合理性。潘金莲嫁入西门庆家的轨迹实际是一种上升的过程，而这种上升的过程所隐含的深层叙述话语是“潘金莲作为女性的美不断被发现和开掘”，每一次的上升实则都是必然，都是其女性意识逐步增长以及其女性之美不断为男性所接受的过程，而潘金莲能够进入到西门庆的生活圈，除了其“脸衬桃花，眉弯新月”，也是其聪明才智的表现，这标志着潘金莲自我价值的一种实现。但是此后，在潘金莲进入西门庆家之后，由于依附性的逐渐增强，潘金莲这种自我价值的实现就显得更为极端，乃至疯狂，她不惜以各种方式讨好西门庆，对于吴月娘，李瓶儿，这些“阻碍她实现自我价值”的对象，则一概采取排斥的态度。李瓶儿与潘金莲不同，她实现自我价值的方式实际上就是把官哥抚养大，光耀门楣，而潘金莲坑杀官哥这一行为，无疑是以他人的人生毁灭来换取自己自我价值再实现的可能。而事实上，这种以依附为前提的方法最终也给潘金莲招致杀身之祸，使其惨死于武松之手。这无疑揭示了在潘金莲这种不健全的，自觉向男权低头的女性意识的引导下，其实现自我价值的过程亦是充满着悲剧性矛盾的，可以概括为初衷合理，方法错误，结果悲哀。

四、总结

潘金莲这个人物形象身上确实体现着某种女性意识的萌芽，但是其不论是在自我认知，对待他人，自我价值实现等方面，都是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的，而这些矛盾的根源就在于朴素的女性意识的萌发无法撼动整个文化环境，这也就带来了这样一个悲哀的结果：潘金莲受宠与否，即实现自我价值与否，取决于西门庆对她的宠爱的向背，或者说主宰其命运的男性态度的积极与消极。

【参考文献】

[1] 朱光潜. 西方美学史[M]. 人民文学出版社， 2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