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析当代诗歌中的“鹿”之意象

2017-04-20 00:52孔苗苗
北方文学·下旬 2017年3期
关键词:北岛郭沫若新生

孔苗苗

摘要:“鹿”是当代诗歌中出现较为频繁的一个意象,从郭沫若笔下单纯的爱情象征,到北岛、戈麦等将其与古老的时间相连,再到骆一禾将其定为民族新生的希望,这一形象所包含的象征内蕴随着表达的深入而逐渐丰富,“鹿”最终成为当代诗歌中一个不容忽视的诗歌意象。

关键词:“鹿”;意象;当代诗歌

《说文解字》中指示鹿是山兽的一种。鹿性情温柔,古代民间多将其视为神物。作为一种诗歌意象鹿在先秦时期就已经出现,《小雅·鹿鸣》中有“呦呦鹿鸣,食野之苹”等句,《国风》中的《野有死麇》,更是将鹿与美好的爱情相互连接:“野有死麕,白茅包之。有女怀春,吉士诱之。”在这里,鹿作为传递爱意的媒介,表现了人们对于爱情的向往。此后,中国历代诗人对鹿都似乎喜爱有加。白居易有“糜鹿游丰草”。梅尧臣有“林空鹿饮溪”。黄庭坚有“岩前鹿卧看收帆”。李白更是对鹿情有独钟:“别君去时何时还,且放白鹿青崖间”、“树深时见鹿,溪午不闻钟”,鹿这一意象在他的笔下愈发宏大与灵动。概括来说,“鹿”在中国古代常见的古诗词中所表现的情感特征相对固定,与“鹿”同时出场的“山”“石”“林”等自然景色大都清幽空静,这使得鹿本身带有一种强烈的神秘意味,人们通常将其看作灵物的化身,它所代表的情感大都美好且热烈。

“鹿”在当代的重新出场最初大多是以类形象出现,延续或是继承了中国古代对鹿的传统想象,将其与爱情、青春等美好的感情相连。郭沫若在建国后以诗经《野有死麋》为母题,用现代汉语重新诠释了这首清新欢快的爱情诗:召南野有死麋/有位勇士打了一只鹿子回来……一位少女坐在一株白杨树下……勇士总说要把鹿子献给她①。五四之后,顾颉刚、胡适、周作人等人就极大肯定了《召南·野有死麋》的爱情意味,一反郑玄、朱熹等所给的贞女、暴男之解释,将诗中所洋溢的欢快之情從沉闷的道学窠臼中解脱出来,郭沫若对这首古诗的改写更将这种少男少女的爱恋表达地清新热烈。在这里,鹿作为传递爱情的媒介传达着人们对于爱情的向往。

朦胧诗的代表人物北岛同样没有错过对“鹿”的描写,写于七八十年代的《同谋》《无题》等都表现出了他对于这一意象的敏感与重视,在他的笔下,鹿更多地带有了一种时间、民族历史的意味。很多年过去了……一那只年轻的鹿在哪儿/或许只有墓地改变这里的荒凉……当我们回头望去/在父辈们肖像的广阔背景上/蝙蝠划出的圆弧,和黄昏/一起消失 我们不是无辜的/早已和镜中的历史成为/同谋……。这首诗写于70年代,整整一代人在那个混乱的时代里彷徨,“父辈”“墓地”“历史”“年轻的鹿”,这些词语在同一个空间一同出现,那只年轻的鹿是诗人渴望见到的,正如他渴望见到新生生命一样,在这里,古老与新生相互融合,聚焦于“鹿”这一关键性意象之上,就像是鲜明的一镜两面,“镜中的历史”与眼前的现实在一刹那同时显现,“鹿”便是此刻时间传递的媒介。

同样不容忽视的是戈麦在八十年代对“鹿”的书写,他在《大风》中意味深长地低吟:

“一个人满身秋天的肃杀,伫立在河上/神经的人,落魄的人,不食烟火的人/他在心中遇见黑夜,遇见时间/遇见蛛网上咯血的鹿,遇见一个宽广的胸怀……”。在这首诗中,“鹿”一反往常温和柔美之形象,变得遥远而冰冷,它并非在草原上奔跑的那头鹿,也非在山涧中若隐若现的那头鹿,它丢弃了那些阔大的空间背景,将生存点聚焦到了狭窄的蜘蛛网上,它不再奔跑、不再含情脉脉,只是在“咯血”,在无数个黑夜与过往的时间里专注于自己的悲伤。在诗人眼里,这只生活在黑夜里不断呕血的“鹿”,无时无刻不存在于时间的长流中。过往民族的苦痛,个体生命的悲哀都汇集到这头“鹿”的身上,此时,“鹿”蕴含的时间意味不仅仅是个人的,更通过民族的苦痛,将其推入到历史时间的书写当中。

在当代诗人中,对“鹿”最为钟爱的当属诗人骆一禾,在骆一禾的笔下,“鹿”同样具有爱情、青春等象征意蕴。《钟声》中闪着“栗色”大眼睛的长角鹿,无疑不是诗人心上人的化身;《突破风雪》中与金光菊一同出现的小鹿,更昭示着青春的张扬。然而在骆一禾所建构的诗歌世界里,“鹿”这一形象不仅仅蕴含着这些美好的情感,更通过其显示出来的大文化风格时间观,直接参与到骆一禾的诗学理论构建。

这突出表现在“鹿”与“黄昏”和“秋天”等意象的关系上。在骆一禾的诗歌中,“鹿”与“秋天”、“黄昏”处于同一空间之中,在诗人最重要的长诗《世界的血》中,曾不只一次描画过这一场景:“鹿群在成片地奔跑 正是黄昏/黄昏使平原鹿群的脊背波动/黄昏使鹿群的脊背斑斓/黄昏使白昼停落在东亚西亚的平原高山”②。“黄昏”是骆一禾诗作中一个另极为重要的意象,通过这一意象,突出表现诗人大文化风格的时间观念。骆的时间观念受到斯宾格勒的影响,“斯宾格勒认为人类文明一如人生,也有它的秋夏秋冬,有它的诞生、成长、解体和衰亡”③。因此会有文明的没落,骆一禾在斯宾格勒的基础上发挥了出了自己的大文化风格观点,他大大拉长了斯宾格勒的历史时间,从共时性的角度,将一代文明的兴起、繁盛、没落的时间拉长至一、两千年,由此他认为“我们正处在第三代文明的末端和第四代文明的起点,一个挽歌、诸神的黄昏、死亡的时间,同时也是一个新生与朝霞和生机的时间。”故而,在骆一禾的文明视野里,“黄昏”即意味着清晨,没落即意味着新生,诗人所谓的“大黄昏”则正是一个充满着希望的“此在”。

而“鹿”就是生活在这样的一片余晖中,它在黄昏里奔跑,那金亮的光波使它看起来充满生机,黄昏与白昼的同时存在更是使这层希望的意味更深一层。同样的表达在骆一禾的短诗中也普遍存在:“我回到秋之鹿苑,我经过/煤和月亮,经过海上风暴和海上落叶/一头仔鹿撒满阳光”。借助“秋”与“黄昏”的同质性,骆一禾传达出了同样的象征意蕴。秋天本是万物衰颓之季节,在这样的季节里,“我”回到秋之鹿苑,看到一头鹿在阳光下奔跑,不同于诗人此前在诗中所创造的“长角鹿”“鹿群”,此时在秋之鹿苑奔跑着的,是一头仔鹿,一头新生的仔鹿,它经过了“风暴”和“落叶”,经过了顽强的搏斗,最终回到了阳光下,这是秋天带来的新生命与新希望。

至此,“鹿”在当代诗歌中有了较为完整的象征体系。从郭沫若到北岛、戈麦,再到骆一禾,“鹿”的形象逐渐清晰,除了寄托着人们对于爱情的向往之外,“鹿”逐渐与强烈的时间意蕴相连,在北岛与戈麦的笔下,古老民族历史的沧桑通过“鹿”展现出来,骆一禾更是将“鹿”与自己的时间观相连,将其塑造成一个民族希望的化身。或许,那头产于秋天的仔鹿最终真的会带领我们走向新生的希望,它熠熠发光,照耀过去,也将照亮未来。

注释:

①郭沫若:《郭沫若全集5》,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年版,第162页。

②骆一禾:《骆一禾的诗》,人民文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233页。

③参见果树林:《世界的血·后记》,骆一禾《世界的血》,春风文艺出版社,1990年版,第133页。

参考文献:

[1]骆一禾著 张玞编.骆一禾诗全编[M].上海:上海三联书店,1997.

[2]骆一禾著 西渡编.骆一禾的诗[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1.

[3]西渡.壮烈风景——骆一禾论 骆一禾海子比较论[M].北京:中国社会出版社,2012.

[4]北岛.履历:诗选1972-1988[M].北京:三联书店,2015.

[5]斯宾格勒著,吴琼译.《西方的没落》[M].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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