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黑瓦努阿图

2017-05-04 08:41文|另
读者·原创版 2017年4期
关键词:瓦努阿图美金

文|另 维

暗黑瓦努阿图

文|另 维

从所罗门群岛的首都霍尼亚拉到瓦努阿图的首都维拉港,711海里,一路都是南太平洋上不发达的年轻岛国,资料上都写着最贫穷国家之一,居民生活原始。

我乘坐的船抵达维拉港港口,船下没有土著人跳草裙舞,商铺整整齐齐地呈Z字形一路排列到港口的出口处,你必须一家家经过才能走出去,很精明。欢迎阵仗更是此行最热烈的,没有之一。

瓦努阿图共和国总理、副总理、中国驻瓦大使等一行人,浩浩荡荡登船迎接我们。2000多位乘客先行下船,瓦努阿图共和国的领导人在船上的高级餐厅里举行了小型新闻发布会。

当地媒体云集,大家端着长枪短炮,认真拍摄着船长、旅行组织方、总理、大使讲话。讲话结束之后,船长和总理握手,互赠礼物,总理和中国旅行社代表握手,接受捐赠……

往来维拉港的邮轮几乎每周都有,大多是从不远处的澳大利亚开来的,歌诗达大西洋号是第一艘从中国来的邮轮。瓦努阿图的领导人对此非常重视,他们渴望发展本国的旅游业。

大使用中文说:“希望中国人都来瓦努阿图举行婚礼!”

发布会结束,我急忙下船,要把耽误的两个小时补回来。

维拉港的海清澈见底。

那些以海景优美闻名的结婚圣地,巴厘岛、塞班岛、毛里求斯、斐济,论海的美丽程度,都不及维拉港。

维拉港的海滩是乳白色或者金黄色的。白色的是珊瑚,形状、颜色都极美,踩上去脚有点儿疼;金色的是细沙,拾不起,捉不住,踩上去感觉柔柔的。

海洋蓝在这里是一种独特的颜色,介于蓝和绿之间。这里的海美得柔软、细腻、深沉,近看、远望都令人心旷神怡。

这是我对维拉港的第一印象。

第二印象从走出港口开始,那真是糟透了。

我同朋友顾生的三人媒体团一道,刚走出栅栏,黑黝黝的当地人就一哄而上,问我们去哪儿,拿着地图指点着维拉港闻名世界的水下邮局,说到那儿收180美金。

我不可置信地问了好几遍。180美金我能从西雅图飞到拉斯维加斯再飞回去了,真敢喊价。

岛民都说英语,见跟我们交流无障碍,开始挤挤攘攘地拉生意—这个说“我的车160美金就走”;那个勾勾手指,把我们引到一边,压低声音说:“看你们也是第一次来,80美金我就送你们过去!”

“80美金包来回,我站在旁边等到你们玩完,送你们回来!”

“40美金!你们一人只要10美金!”

“40美金包来回!”

顾生瞅见人群之外的船上坐着的小伙子眼巴巴地望着,便钻出人群问他坐船能否到市中心,以及多少钱。

小伙子点点头,小心翼翼地问:“你们一共给10美金可以吗?”

顾生冲我们挥手,大声地用中文说:“这个人只要10美金!快上船!”我刚要跑就被人拉住了,那人问我小伙子收我们多少钱。一瞬间,我担心起了小伙子的安危,回答:“跟你们的价格一样,只是我的朋友更喜欢坐船,不好意思。”

出来旅个行真累啊!但更累的在后头。

其实,一路上的风景是极好的—舟形小快艇滑行在海水之上,海水在湛蓝的天空和白亮的阳光里折射出好几种蓝色,泾渭分明。鱼儿在快艇划出的细长白浪花两旁拼命游着,看得见,摸不着。虽在海上,却没有浪,快艇行得稳,人也大胆起来,我们几个一会儿躬身摸鱼,一会儿跑到船头任海风吹起裙角……

维拉港的海美得像幻境,可一上岸,我们立马被一群举着中文价格牌的土著围住。这个要带我们去看瀑布,80美金来回;那个说瀑布早干了,应该跟他去水下邮局,只要50美金;船夫小哥非要我们承诺返回邮轮时还坐他的船,叫我们提前支付船费。一群人七嘴八舌、浑身汗臭地跟了我们1000多米,直至跟进了市中心大街才放弃,转身去围攻其他游客。

维拉港的市中心只有一条大马路,商铺开在道路两旁低矮破旧的平房里,乍一看,以为来到了中国20世纪90年代的小县城。街上全是人,皮肤黑黝黝的,衣衫残破,他们有的坐在残垣断壁上,远远望着你,有的缓慢行走,紧紧盯着你,每个人都是一副想上前说点儿什么的模样。

我找人问了下厕所在哪儿,对方凑上来说:“离这里很远,5美金带你过去。”

“包来回不?”我打趣地反问道,他竟然认真思考起来。

维拉港有一个水下邮局,号称“世界唯一”,建在附近的一座小珊瑚岛边。我们跟黑车司机杀了40分钟价,终于折腾过去,支付了上岛费,前往参观。

我们离开时已是傍晚,倒映在水面上的晚霞由红变成紫红,再到薰衣草般的淡紫色,然后开始缓缓转黑。伴着这样的天幕和白色的珊瑚岛,以及黑人小孩们成群结队地跳水、嬉戏的景象,我们这些人看痴了,竟误了回去的时间。从小岛的渡口到邮轮港口有半小时的土路车程,我们急忙找车。

车很多,土著人个个开着破车,坐在渡口等游客。来时车费一人2.5美金,此刻说什么也要一人20美金。

“这里离港口远着呢,你们是没办法自己回去的,赶不上船,你们的损失更大。”

换一家问,方才的车夫追上来,大声说:“这儿的人都互相认识,我们说好了,20美金一个人,否则不走!”

结成联盟,统一定价。

加上我们在内,十来个经验丰富的旅行体验师被堵在渡口。天色渐暗,与我们对峙的又是一众贪婪的当地人,众人纷纷开始忧心起安全问题,最后只好任人宰割,只求尽早结束这糟心的一天。

我走过不少贫穷的国家,港口和车站挤满抢生意、讹游客的黑车司机的地方也是屡见不鲜,但如维拉港这般,偌大一个首都不管走到哪儿、撞上谁,对方都想方设法要讹游客的,当真是头一回见。

我想起瓦努阿图总理和大使对我们的热烈欢迎,他们一定举国上下都尝到了旅游业带动经济腾飞的甜头,所以拼命招揽游客。但能不能消化和服务好这些游客,就另当别论了。

据说,首批中国游客即将抵港游玩一天的消息,已经在瓦努阿图各大电视台循环播放了一周。

我坐在回程的车上看着窗外,晚霞由淡紫开始,一点儿一点儿加深颜色,而紫色之下,是黑压压的人群。维拉港的人口总数为4.4万人,这一天一定是全民出动了,人群像一条条巨大的黑虫般在残破的街头蠕动着,细看—有的人把小孩打扮成穿草裙的土著人;有的人在胳膊上搁了一条蜥蜴,四处招揽着与蜥蜴合影的生意……

这里的司机真是太多了,他们见到中国游客就停车,一停两三辆,争先恐后地按喇叭、抢客人,市中心仅有的大路被堵得水泄不通。

戏水的小孩们从不远处的海湾里探出头来,好奇地看着喧闹的街市,发生了什么他们并不懂。我看见有中国游客蹲下来,给他们分糖吃,一边分一边说:“你们真可爱,长大不要变成司机哦!”

我忽然想起了所罗门群岛。

想起那些贫穷却宁静、祥和、友好、幸福的眼睛;想起我问路,小女孩说不清楚在哪儿,就光着脚领着我们翻了一个山头,给钱、给食物都不要,转眼就消失在了人群里;想起我去草地上买少年的画作和妇女手工做的椰子壳耳环,开口还价一半,对方开心地答应,我们各自偷笑……那里与瓦努阿图的区别,大约是天堂与地狱的区别。

瓦努阿图经历了什么呢?

在将近10年间,美国和澳洲版的《荒野求生》先后在这里取景拍摄;Netflix用火山纪录片告诉世人,世界上只有三座火山看得见岩浆,瓦努阿图拥有其中一座;英国报纸说瓦努阿图人的幸福指数排全世界第一,香港新闻紧随其后,采访移民瓦努阿图的香港人;澳洲人公认瓦努阿图是南太平洋上的潜水天堂……

中国投资商也成群结队地来了,他们推掉那些残垣断壁,在瓦努阿图盖小区,盖酒店,盖餐馆。我问:“这里这么穷,怎么支付工程的钱款?”北京老板们嘿嘿一笑,说:“没钱我可以跟他搞置换啊。这地儿的海产搁北京多值钱你知道吗?”

这10年,执政者一定连做梦都是笑着的,一个贫瘠的农业岛国,忽有旅游业从天而降,一跃成为国民第二大收入来源。在网上几乎搜不到所罗门群岛的信息,而700多海里外的瓦努阿图的照片、攻略数不胜数,攻略下还附带“只要XXX元,移民瓦努阿图不是梦”的广告。

媒体发布的各类消息把瓦努阿图塑造成了旅游胜地,然而城市建设没有跟上,政府遏制物价的能力没有跟上,居民的受教育程度、素养没有跟上。

我看着眼前的青山白云、湛蓝海水、和鱼群戏水的孩童,想象着富饶又与世隔绝的瓦努阿图人民世界第一幸福的模样。然而,那样的幸福已不存在了,取而代之的,是岛民用小舟换一辆破车,蹲在港口磨刀霍霍宰游客,多讹一个,他就离富裕近了一点儿。

他如果不趁现在努力挣钱,大概很快就什么都买不起了,并且子子孙孙都被先富的人死死踩在脚下。

就像还不知道怎么治理就先污染,以生态环境的损毁换取经济的发展,于是一代人还没老,就已经生活在了空气即毒气的恐惧中;就像还没有教会世人“富人的社会责任”,就着急着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于是“达则兼济天下”的古训成了奇闻,谁做到了谁就会饱受质疑;就像还没有教会国民如何和巨大的客流量共存,就先引来大量游客,于是国民以贪婪置换纯净,游客被吓跑了,大街小巷乱七八糟。

追求自己没有能力承受其代价的利益,瓦努阿图使我联想到许多。又或者,我所看到的景象,是任何即将蓬勃发展的落后国家的必经之路。

我吐槽瓦努阿图,藏族女孩央金急忙捍卫它。

说瓦努阿图有她见过的最美的珊瑚岛—隐蔽岛,一处被一位白人购买、设计和建造的私人领地,水下邮局就位于这里。岛上有Wi-Fi,有酒吧,绕行一圈不过20分钟,遍地椰林,脚下全是珊瑚化石,在炽热的阳光下泛着白亮的光芒。潜水三五米,由水下垃圾改造的邮局进入视线,五光十色的热带鱼陪你游泳、投信……如此美丽,但因我心情糟糕,又不识水性,竟看不到。

央金说瓦努阿图的文化村是真正的原始部落,里头住着淳朴的当地人。他们在原始森林里搭草屋群居,前去观光,部落子民会拿长矛对着你,直到酋长点头放行。小孩戏水、爬树,老奶奶坐在草屋里编花篮。在这里,任你花再多门票钱,酋长的威严不可亵渎。

村子同时被两家旅游公司购买下来,两家公司各装一扇门售票,左边10美金,右边30美金。黑黝黝的小女孩见央金一行人去了右面,从树上跳下来拦住他们,叫他们从左边进,左边便宜。央金惋惜地说票是提前买好的,小女孩也跟着难过,摘一朵花送给央金,又哧溜爬上树,消失在一片密绿之中。

我没有遇到这些美丽的风景、可爱的人,是我运气不好,不是瓦努阿图不好。央金这样教育我。

我们各持观点,找寻证据。

我起初出来看世界,觉得世界真大,文化和思想之间的差异真大。我迅速接触,迅速变得博学。

此刻,我再也不敢自居什么见多识广了,我忽然意识到自己有多么狭隘。

我意识到,一个人就算穷其一生环游世界,他也依旧是狭隘的。一双眼睛、一对耳朵、一颗脑袋而已,能看到、听到、思考多少呢?不过是有色眼镜后的小小一隅。

那我们又该如何面对这个世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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