蓉城早春

2017-05-04 00:44冯新生
中关村 2017年4期
关键词:才女成都

冯新生

路之艰,爱之切

中国的江河之所以值得吟颂,是因为它虽柔弱无骨,却能冲破曲折阻遏,向玫瑰色东方奔涌;中国的山岭之所以屡屡入画,是因为它由地壳挤压而形成,向人类昭示壓抑后崛起的主题。

早春二月,成都文友来访,带来山林中第一轮摘取的鲜竹笋。面对红酒鲜笋,凝视窗外丝雨,我不觉忆起,那年早春,在成都望江楼公园感思古人的情景。

提及成都的一些别称,无论是锦官城、蓉城,都会生发清理之感。而今,蜀汉时期盛行于斯的蜀锦还能看到,管理织锦的官方机构连同“锦官”却早已远去。那里是文人墨客心向往之的闲适之地,留存着数千年延续至今的文化余脉。由此,让蜀锦、蜀绣连同精湛的茶艺、精美的小吃……成为这座古城靓丽的标签。游人大多都有同感:在望江公园的崇丽阁凭栏,遥看晨光伴江流远去,若有所失;在薛涛井边品蒙顶新茶,一抹清馨总萦绕心底,偶得感悟。回思史潮、钩沉往事,多有扼腕之处。譬如,在这片土地生长或居住的很多古人,即便把不朽佳作流传到今,大多却因当时满腹才华难以发挥,报国之情难达上听。因此,借篇篇诗文一吐心曲,抒发拳拳爱心。

曾记否?在内外忧患的重压下愤然作《出师表》的诸葛亮,源于钟情西蜀河山;出身寒微、遭人蔑视、昂首高吟《三都赋》的左思,源于偏爱古城秀色;诗才超越但举步维艰,作《茅屋被秋风所破歌》的杜甫,源于怜爱天下寒士;崇丽阁下研制彩笺、独坐幽篁中咏叹的薛涛,源于酷爱园林翠竹……

在望江公园徜徉,自然会追想唐代女诗人薛涛。遥想当年,这位才女从西北长安走来,随父流寓成都,自小便赋诗作曲。本该成为深闺才女的她,不想命途多舛、造化弄人,竟然沦落为歌伎!我仰望淡淡春云,不停地叹问:武侯祠内的三绝碑,可曾记住她的清影?锦官城外的浣花溪,可曾记得她的清冷?望江楼后,一代才女的墓碑前,静立着几位神情专注的游者。江风吹来、竹丛瑟瑟、才女远去,清音悠悠。

我遥看岷江上的点点帆影,感念曾在这里升浮、过往、心存大爱、传播“大爱”的古人。记得那日,光线暗淡、春雨飘摇,我透过迷茫的晨色向成都西北方向眺望,似看到那些古人依然在山水间忙碌。在他们身后,一座座景观渐渐清晰,密集的游人时聚时散……

首当其冲的古人,自然是生于川西北的大禹。

大禹出生地,究竟是北川的石纽村还是汶川的刳儿坪,至今仍是不解之谜。其实这并不重要。国民党元老于右任先生,在两地凭吊禹王时,面对这类地望之争,曾一笑吟之:“禹王明德古今悬,何计汶川与北川?”老人家认为,以大情大爱辉映古今者,四海皆家,民众皆亲。

过往的史事总在证明,奢逸,常消减勃勃英气,灾难,常成就志者威名。面对比猛兽还要凶恶的洪涛,面对扑天盖地的灾情,他带着不畏艰险的勇士,变堵截为疏导,致使河道畅通、水势平和。几千年来,“三过家门而不入”的故事广为传颂,即便刚进学堂的孩童听了,脸上也会显现几分凝重。

第二位古人,便是公元前251年被任命为蜀国郡守的李冰。

李冰的出生地也是扑朔迷离。人们每每谈起这位心存大爱,把旱涝无常、灾祸不断的四川变成天府之国的地方官,很少有人去追索他的故乡。大爱超越地界,英雄不问出处。

当我把目光从川西北拉到离成都较近的都江堰方向时,眼前呈现的是伏龙观前急湍飞扬、声震八方的壮景。我认可余秋雨在谈及这项伟大工程时的论述:“中国历史上最激动人心的工程不是长城,而是都江堰……长城的社会功用早已废弃,而它(都江堰)仍在为无数百姓输送着汩汩清流。长城摆出一副老资格等待人们的修缮,而它却卑处一隅,犹如不炫耀、无所求的乡间母亲,只知贡献。”

那是一个让后人屡屡谈起的年代。那些年,岷江水从松潘地区的羊膊岭夹带着大量沙石奔腾而下,流入四川平原,致使片片河床淤积、灌溉受阻,灾害连连。

幸有李冰父子从远处走来,开凿玉垒山,引水灌良田,把岷江分为内外二江,外江为岷江正流,经都江堰、乐山至宜宾,而后直入长江;内江为人工渠道,受“宝瓶口”节制,流入成都平原。今日,游人站在江心那座筑堤分水的“分水鱼嘴”前,岂能不心潮澎湃?

记得我在分水堤中的“飞沙堰”采访时,最深感受是:大爱,往往能塑造人间奇迹,所产生的绩效,让后人畅享其果、铭记其德。君不见,2008年大地震之后,都江堰工程虽有微恙,却岿然不动。近代重建的二王庙,虽毁损严重,但修葺一新,使之更趋完美,因为,李冰父子的形象永驻人们心中。

都江堰的景观朴实且深沉,给人以启迪。记得那日,我在横江索桥之上战战兢兢地行走,上下左右都是险情,本有退步的念头。幸好,得遇身后那些游人不停地指导、鼓励,终于放开步子走到对岸。事后,深切感悟到,这种过程,很像人间遭遇的某种境况:头上彤云密布,脚下江涛汹涌,在通向彼岸的险途中,每次胆怯停步或是犹豫退却,都会因摇摆加剧而增添险情。只有满怀信心、相互激励、排除干扰、从容向前才能保持身体平衡,顺利通过。犹如坚强且聪明的四川人,在地震灾难之后,把哀痛变为动力,相互传播人间大爱,不失奋进之念,目标坚定,从容向前一样。

城含雨、饼含花

那年,因采写新闻稿,再次走入成都,又是一个早春。记得当时,乘客轮从湖北入川,一路晨看日出、夜寻猿啼、夕感涛声……偶在荆楚一带码头小泊,会走近热腾腾的小吃摊点前,品一碗咸香麻辣略带激情感的热干面,联想古往今来、从湖北山川走出的那些纵马挥剑人。入蜀,迈入被余秋雨赞誉为“中国历史文化丰盈的偏仓”的成都古城。第一感觉,便是在南方赶上春。但见锦官城内花簇如霞,行人步履悠然舒缓,即便是商埠繁华地,也不失洒脱飘逸之态。

成都小吃,在闹中取静的古巷随处可见。花色斑斓、口感多变,大多附带一段动人传说。老隍城锅魁、荔枝巷钟水饺、高升桥韩包子、城守街龙抄手、总府路赖汤圆、皇城坝担担面,连同不知是源于悲切情节、还是因咀嚼时被辣出眼泪,故此得名的伤心凉粉……往事历历、苦辣酸甜。集聚为古城的复杂表情。

或许是前世有约,或许是多年记者职业形成的“探源”习性,在采写工作完成后的一个傍晚,我端着青花蓋碗茶,坐在人民公园竹丛旁的茶摊上发了一阵呆,直到感觉雨丝飘飞、暮色低垂,才起身撑伞,以悠游步韵,来到小吃集萃的春熙路。正不知该在何处细品其味,忽感一种甜香扑鼻而至。寻味而行,便踏入一家经营甜点、香茶的老店内。

登上三层竹楼,选一临窗雅座,点一杯蒙山顶上明前芽茶、一盘老店的看家小吃——鲜花饼。略带苦涩的茶与略带甜糯的饼不期而遇,让我想到人生冷热交织、甘苦自知,想到花叶从繁茂到枯干,想到……于是,叹息一声,扭头观览,见到从文君故乡——邛崃请来的焙烤名厨正在制饼。窗外,春雨如丝飘飘洒洒,室内,烤饼流程徐徐生香。姿容俏丽的女主管,见我对花饼的来历问个不停,便来到我身边演示茶道。同时,面带微笑,向我介绍鲜花饼的历史。

茶室一隅的箜篌,弹奏出古曲《凤求凰》。随着鲜花饼由来的描述,生于成都,儒生打扮的司马相如,渐行渐近。那是1800余年前一个早春,这位郁郁不得志的词赋大家,参加卓王孙安排的盛宴。酒酣耳热之际,被主人邀请抚琴,于是,一曲《凤求凰》的音韵弥散开来,加之琴上洒满的玫瑰花瓣纷纷扬扬、如仙子起舞,四座嘉宾如醉如痴。此时,谁也没留意在屏风之后,一代才女卓文君,在香风与琴音的感应下,以热辣眼神凝视。而后,一段“文君夜奔”便成为美谈。

司马相如与卓文君来到临邛(现邛崃),以文养文不太现实,只能开小酒店维持生计。每日文君当垆卖酒,司马相如作杂役度日。然而,文化纯度较高的人,很难丢弃飘逸之情与浪漫之态。故此,二人在晚间打烊后,洒花抚琴、互吟互歌。仲春四月,他们买来玫瑰花瓣助兴。在琴诗相和之后,不舍丢弃。故此,每晚安歇前,把花瓣泡在水中,以备第二天再用。

一日,文君和面作饼时,忽闻到阵阵清香扑鼻而至,扭头一望,正是身旁泡花瓣的盆里发出的香味儿。因此灵机一动,试用花瓣水和面作饼,不想,生意竟红火起来。自此,成都一带的时令甜饼,便以多类应季鲜花为辅料,直至传延到云南……不久后,与司马相如同为成都人的文学家杨雄,在撰写《蜀都赋》提及“花馔”时,落笔写下“百华(花)投春,隆隐芬芳”之句。

我正沉浸于遥想之时,漂亮的女主管取来四季菜谱,请我评析每道“花馔”名称是否得当。我掀开印有蜀绣名品的册页,数十类鲜花饼,文图并茂展现眼前,如一幅四季娇艳图:农历四月,油菜鲜花饼呈淡金之色、田园之香;六月,玫瑰花瓣饼隐嫩红之感、甜糯之香、七月,槐花饼展银雪之容、醉人之香,十月,百合花饼含情爱之意,缠绵之香……名城古都、丝弦名茶、美器美境,加之应季的甜饼……让体验者与之挥别后,不思蜀才怪!

我望着窗外的潇潇春雨,感叹不已。想词赋惊人的司马相如,未得汉景帝赏识,无奈流落民间。幸好一曲弹奏,得遇知音;想蜀中四大才女之一的卓文君,虽博学多才,并未派上大用场。倒是一盆泡花之水,让二人丰衣足食,让一道技艺流传至今。可见有意为之,往往倒不如无意随之。

正自思量,一曲古筝弹奏的《心经》徐徐入耳。低头细看,玻璃杯中,新绿的芽茶已由干枯涅盘重生、重现鲜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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