扛起晚清启蒙与救亡的时代大旗

王若菡

摘 要：《新法螺先生谭》是清末最早的科幻小说（科学小说）之一，发表于1905年，作者为东海觉我（徐念慈笔名）。小说讲述了法螺先生灵魂和躯壳分离后发生的故事，灵魂上天，漫游月球、火星、金星、太阳；躯壳入地，探访地心世界。其文通篇充斥着无拘无束的想象和丰富的西方自然科学知识，同时以法螺先生的奇遇对晚清时代的种种现实状况进行了辛辣讽刺，充分表达了作者富国强兵、民族奋起的迫切愿望，切合晚清科学小说“启蒙”与“救亡”的两大主题，被称为晚清早期最佳科幻之作。

关键字：晚清小说；科学小说；新法螺先生谭；徐念慈

《新法螺先生谭》是清末最早的科幻小说（科学小说）之一，刊行于1905年，与包天笑译的《法螺先生谭》《法螺先生续谭》合刊一书，篇首注明是作者仿照前两部译作写就的原创小说。全文1.3万字，作者署名“昭文东海觉我戏撰”，东海觉我即徐念慈。“法螺”是古代做佛事用的乐器，喻意“荒诞不经”。全文生动地描述了法螺先生灵魂和躯壳分离，灵魂上天，漫游月球、火星、金星、太阳，躯壳入地，探访地心世界的故事。[1]其丰富的想象力、渊博的科学知识、深切的爱国情怀、对现实辛辣的讽刺，共同铸造了一篇兼具内涵与可读性的优秀作品，被称为晚清早期最佳科幻之作。[2]

一、无拘无束的奇异想象

《新法螺先生谭》作为中国最早的科幻小说之一，其视野之广阔、想象之奇特，即使与当今的幻想类小说相比也不遑多让。而且由于当时人们对科学的认识较浅薄，其想象更显得无拘无束，有庄子般汪洋恣肆之感。

法螺先生登上绝高山峰思索人生与世界，结果被大风吹得灵魂与躯壳分离。躯壳深入地心，在“地底之中国”遇到中华民族的始祖“黄种祖”，以“外观镜”和“内观镜”审视了地上中国的种种现实。灵魂则先来到喜马拉雅山哀泼来斯峰（即珠穆朗玛峰），练成发光之术一举照耀全球；继而直冲月球，掠过水星，见到水星上的换脑造人术；再在金星着陆，发现生物进化的秘密；最后被吸向太阳，恍惚中身心合一回到地球。他回国办学，将自己发明的万用能源“脑电”传授给全世界，结果由于“脑电”的出现使发光、传声、生热、交通等各个行业都失去了价值，法螺先生被失业大军围攻，从此潜逃隐遁。

虽然其中一些想象完全违背科学原理，更近于玄幻而非科幻，从而招致了一些当代研究者的批评。但其一，生物电、生物磁场、以太论等已被证伪的学说，在当时仍属于流行的科学理论[3]。其二，一旦接受了文中的设定，随之而来的种种细节描述便显得合情合理，自身的逻辑体系内部漏洞极少。如法螺先生一口气跑上数万米高山是不可能的，但山顶立于大气层之外故而无法呼吸的描述却是合理的；他围绕太阳旋转并且无限加速是不可能的，但速度超过太阳自转后便觉得太阳在反向旋转，也是合理的；“脑电”的发明是不可能的，但一旦有了脑电，自然各行各业都会受到冲击，从而形成失业大潮。这种“基于一个科技设定，描述其对人类社会的影响”的思维方式，正是科幻小说独有的。

二、源自西方的理性精神

在那个特定的历史时期，晚清科幻小说肩负的一个重要任务是宣传科学、启发民智[4]。描写千奇百怪的异世界无疑是吸引读者的重要手段，但透过这些奇异想象向读者传达西方的科学精神，才是晚清科幻创作的主旨。

《新法螺先生谭》中，充斥着各个学科的术语。物理学有星球吸力、光行直线和重力加速度的计算；化学有火酒灯、显微镜及各种玻璃瓶装的化学药品；天文学有从地球至太阳顺序排列的月球、水星、金星及环形山、自转、环绕轨道等词；地理学有磁极、地层、地心以及地心吸力热度极大的描述，还有航船从地中海途径红海、印度洋、太平洋回到上海的路径描述和哥仑布（哥伦布）发现新航线的故事；生物学有循环系统、呼吸系统、消食系统、神经系统和左右大脑分区，有腔肠动物、棘皮动物、软体动物、节足动物、凉血动物、脊椎动物、以及生物进化，有羊齿类植物、蕨类植物、藓类植物、隐花植物、光合作用等概念；还有电信、德律风（电话）、无线电等科技发明。这些在今人看来均属于常识范畴的知识，由一个晚清时代的文人独自掌握，且将其驾轻就熟地融入小说情节之中，不由不令人惊叹作者渊博的西方自然科学。

如果只是单纯罗列一系列令当时人眼花缭乱的新名词，并不能真正起到启蒙的作用。《新法螺先生谭》更为难能可贵的一点是在行文中贯穿了西方科学思维的理性精神。法螺先生虽屡逢奇事，但总要为自身遭遇进行一番合乎逻辑的分析和解释，如灵魂与躯壳分离后灵魂是否还具有循环、呼吸、消食和神经系统，又如在发明“脑电”前将所遇难题分条列出再逐条给出解决办法，均给人以逻辑严密、思维清晰之感。而文中对数字和计算的多次涉及更显示了严谨的科学精神：老翁“黄种祖”以“内观镜”审查中国人，将“善根性”与“恶根性”分别提炼出来测定其比例，结果精确到万分之一；地底中国的计时方法1秒=1296万微，而地面上的1秒=60微，于是作者耐心地帮读者进行了一系列换算，得出“以一秒时当今之二日半，一分时当今之一百五十日，一小时当今之二十五年，二十四小时当今之六百年”等等；最极端的则是在法螺先生落入地心时，依据重力加速度的公式计算出了“第一秒一十四尺二二，第二秒四十二尺六六，第三秒七十一尺一”，这种对情节毫无作用的详尽科学计算，除本文外几乎只能在凡尔纳的科幻小说里找到。数学演算是西方科学的灵魂，从文中的叙事方法可以看出，作者不但掌握了大量科学术语，也深谙西方科学精神，并有意识地在小说中着意描述，体现出其宣扬理性的启蒙精神。

另一方面，小说中也屡屡出现对西方科学的怀疑与嘲讽，如西方科学家无法解释法螺先生的人体发光现象，又如法螺先生在金星同时发现进化早期的动物和植物，从而推翻了西方博物学家先有植物次有动物之说。这一方面表现了作者对科学并不是全然信服[5]，但若從另一方面来看，依据新证据质疑旧学说本身也是科学精神的表现之一，作者实际上已深得西方理性思维之三味。文中对西方科学尤其是西方科学家的怀疑嘲讽，更多地可能还是出于一种民族意识。

三、耀我国威的民族意识

晚清科幻小说肩负的另一个重要任务是救亡[4]。除了以富含科学知识和科学精神的幻想启迪读者外，《新法螺先生谭》中还体现出鲜明的民族意识。法螺先生作为一个中国人，游历西方科学未曾发现的新世界，开创西方科学未曾发明的新技术，屡次震惊世界、改变世界。月球上的环形坑是他所撞，未来金星上的人类将会奉他的日记为考古奇珍，他还打算如哥伦布发现新大陆般开创行星间旅行的航线……这些近乎意淫性质的描写，与其说是中国人阿Q精神的又一次发作，倒不如说是任何一个国家的爱国者都会有的民族自尊心的体现，正如同法国科幻作家凡尔纳的小说《从地球到月球》中首先登上月球的是一个法国人、美国科幻系列《星际迷航》中实现超光速旅行的是一个美国人一样。如果说以当时中国的发展水平，距离太空航行、改造人类等等梦想太过遥远，因而显得不切实际；那么法螺先生巧遇爱国商人“悯中国之积弱，集合同志，十数年来，毁家合方”所创建的庞大的义勇舰队，则是与科幻无关的现实的梦想，是作者对中华民族富国强兵的深深寄望。

而且，作者并不是一味沉睡在自己营造的美好幻想中，而是忧虑于中国的现实，欲图唤醒更多的民众。法螺先生以光芒照遍全球，中国却正处在漫漫长夜之中，无人惊觉无人警醒；“黄种祖”以“内视镜”审查子孙，发现国人中的“善根性”仅存万分之八九，吗啡却占了百分之六十五；在水星上见到取出老人脑汁注入新流质的造人术，法螺先生立即联想到要在国人中“洗尽老顽固，代以新思想”。种种比喻种种讽刺，皆是对现实的焦急呐喊，读来令人触目惊心。这样看来，将法螺先生上天入地的旅程，看作是中国知识分子为救亡图存而上下求索的隐喻[6]，也是不无道理的。

四、暗藏辛辣的幽默讽刺

以异世界见闻讽刺现实社会的作品古已有之。《新法螺先生谭》中充斥着讽刺现实意味的黑色幽默，如上文所述的照亮长夜、测量善恶、洗老换新，将现实中国人的麻木、国家的危亡、作者救亡图存的急迫心情和为了实现理想所选择的方法，都清晰地展现出来，而又不令人感到单纯说理的枯燥无味。

科幻小说在那个特殊的时代，虽然不得不承担起家国兴亡的重责大任，但一味喊口号式的强行思想灌输作为小说来说并不可取。反而是通过比喻、讽刺等手法，既传达了深刻的内涵，亦无损于小说本身的趣味。

徐念慈先生致力于科幻小说的翻譯、创作，大力促成《小说林》杂志刊载多篇科学小说，在晚清社会刮起一阵“科学小说之风”，使得科幻小说在我国清末民初文坛占有了一席之地，也为中国科幻小说的百年传承打下了基础，被称为“中国科幻小说之父”。他所创作的《新法螺先生谭》，高举启蒙与救亡两面大旗，想象奇特大胆、科学知识渊博、讽刺幽默辛辣、爱国情怀浓厚，无愧于晚清早期最佳科幻小说的称号。时至今日，中国科幻小说的创作中依然可以看到这两大主题的延续，理性精神与科技强国成为中国科幻百年不变的追求。

参考文献：

[1]徐念慈. 新法螺先生谭[J]. 新幻界， 2010（1）： 74-82.

[2]王晓凤， 张建青， 张丽娟. 晚清科幻作品译介与中国近代科学文化构建[J]. 中国科技翻译， 2014， 27（3）： 58-60.

[3]叶愚. 徐念慈《新法螺先生谭》中关于主体的想象——兼谈晚清科幻小说中的思想文化背景[J]. 东北师大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2011（1）： 224-226.

[4]刘阳. 百年中国科幻小说的现代性书写[J]. 太原师范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 2008， 7（1）： 124-126.

[5]吴岩， 方晓庆. 中国早期科幻小说的科学观[J].自然辩证法研究， 2008， 24（4）： 97-100.

[6]栾伟平.近代科学小说与灵魂——由《新法螺先生谭》说开去[J]. 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 2006（3）： 46-6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