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作伴好还乡，走走停停的肖瑶人生

肖瑶，70后，资深媒体人，先后做过电视台导演，电台主持，杂志主编，现经营一家文化公司。导演代表作有纪录片《丝绸之路上的美食》《新疆味道1、2》，2013年出版个人文集《春风再美也比不上你的笑》，2016年出版游记《青春作伴好还乡》，收录了十年来的游记精华，五十余篇文章。

自小，她是个低眉少语的人，总是安安静静看自己的书，做自己的事。高三那年，学校来了浙江传媒学院艺考招生的团队，她闷不吭声地试了一把文艺编导专业的考试，最终淘汰了99%的考生，成为四百多名考生中颖脱而出的四个录取者之一。当警察的父亲一直希望女儿考政法学院，将来从事法律工作，但也没有因此勉强她。他了解自己的孩子，她打小就是个认定就不会回头的人。看到她参加考试时游刃有余自信阳光的模样，父亲心里也得意：我闺女居然有这本事！就这样，人生的第一次远行开启了，每年寒暑假，肖瑶都要坐三天四夜的火车，往返于相距近四千公里的杭州与乌鲁木齐之间。

毕业后，她如愿回到新疆，顺利进入电视台工作，做了三年新闻记者。在当年大学毕业还包分配的环境下，这是份不错的工作，她也觉得挺好，离家近，和父母、妹妹住在一起。但生活是这样的，当你足够努力，机遇就会来临。山东青岛的一个电视栏目找导演，制片人是在青岛的新疆人，机缘巧合，就找到了肖瑶。

当年她二十出头，懵懵懂懂，还没想明白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只觉得能出去看看的时候别停下。衡量了现实生活中需要考虑的种种，最终她决定辞职去青岛。

这次是她第二次远行，同样是离家四千公里。

在青岛的一家电视台，肖瑶做了七年导演。从世界上离海最远的地方来到了海洋的城市。站在浅滩上，浪卷过膝盖，温软潮湿的海风刮过。西北的节气不分明，在家乡，冬天和夏天都很漫长。在青岛，她在四月的海边感受到了春风吹过海雾，看到樱花树下被花瓣铺满的人行道，不吃羊肉不喜面食的她对着各色叫不上名的海鲜欢喜得像个孩子……

肖瑶说，来青岛的第一年，就爱上了这座城市，于是决定定居了。

但任何工作都不会尽善尽美，享受着这个美好的城市带来的欣喜和便利，却也忍受着周而复始日复一日的机械与重复。当最初的欢喜褪去，肖瑶开始反思自己的生活，她想要的到底是什么？是一眼望得到头的生活？是一张桌子坐到退休？不安和焦虑开始滋生出夜里让她輾转反侧的小情绪。

一天，她正埋头在小山一般待剪辑的素材堆里苦干时，朋友圈一个叫调子的姑娘发了一条状态：想去大理，谁一起？肖瑶立马回复：我。回复完，她愣住了，自己不是个冲动的人啊，怎么都不想想就答应了呢。可她了解自己，这不是冲动，其实心里早就想离开了，这位可爱的调子姑娘，给了自己一个借口，也让她鼓起了勇气，告别不开心的生活。时间正好，阳光正好，在大理晃的那段日子里，她的不安和焦虑渐渐被蜜一样的阳光晒没了，之前想不明白的想明白了，走不通的路也仿佛看到了一点方向。未来什么样？比现在好还是坏，谁都没有把握，但你知道过去的是你不想要的生活，心里就有答案了。

肖瑶说很多人都以为她当年是来了一场说走就走、不管不顾的旅行。她是说走就走，但没有不管不顾。诗和远方需要面包和盘缠，而这两者并不冲突。现在很多鸡汤文中总说“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你可以说走就走，但要自己负担远行和生活。每个人的情况不同，生活没有可比性，成功不可复制，失败也不会传染。远方有美景也会有疾风厉雨，无论离开还是留下，都有弊有利，必须清楚什么是自己无论如何都想要的，然后接受自己不得不放弃的。

从大理归来，肖瑶和友人创办了一本杂志，后来又开办了一家文化公司。

这些年，因为工作的缘故，南来北往地去了很多地方，喜欢的地方就会写写游记。2016年，中国文联出版社为肖瑶结集出版了游记《青春作伴好还乡》，收录了她十年游记的精华部分。在新疆拍摄纪录片《丝绸之路上的美食》和《新疆味道1、2》时，肖瑶得以完完整整地走了一遍新疆。

无论你去过多少地方，印象最深刻的还是故乡。每一天，世界都有南来北往的迁徙，有人因为生计，有人因为爱情，风景会变，伴随成长的记忆却不会变。新疆是她的故乡，她走遍了所有地方，所以新疆游记占据了全书最多的篇幅，独立成章。这一章节有个极洒脱凌冽的名字：愿无岁月可回头。写新疆的美，她不吝笔墨，她写道：“有美学家说，新疆的美是显性的。它直截了当，袒露无疑。会看的人看一眼就懂，不会看或者心力不够的人，往往会被那种坦率的大美惊惧得六神无主，落荒而逃。”

行走于山川、草原、雪山、荒原之中，感叹自然的浩大，也深深感知到了对自然的敬畏，肖瑶在书中写道“我是多么幸运，曾在有限的生命里，看过那些令人窒息的美。我又是何等自豪，站在这样的大美里，无惧无忧，不悲不喜。愿只愿，但无岁月可回头，且以安然等白首。”

游记看过不少，读肖瑶的书却有种不一样的感受。

惯常游记开篇先要介绍此地人文常识、地理背景、名胜古迹，总有教科书式的工整感。肖瑶的游记却是不按套路出牌，因为她根本没有套路。有时追着天边的一片云，她能写好多，有时是一座山，有时甚至是突然闯进镜头的一只遛弯的母鸡。看她的游记，你仿佛跟着她的眼睛在行走，有时跟着地图和导游，阳光灿烂；有时迷路还汽车抛锚，淋成落汤鸡。她的文字细腻、灵动，温暖，行云流水，同时又带着一种洞悉生活不空悲切的踏实与犀利。每次去一个全新的地方，她和你一样是“闯入者”，带着新鲜、好奇还有偶尔寻而未果、失望而归的沮丧。对去过的每一个地方，肖瑶尽情地表述着自己的视野，但从不下定论。旅行是一件见仁见智的事情，你仿佛找到了遗世珍宝，别人眼中却可能是稀松平常。一次，肖瑶向友人推荐了自己心心念念的大理，友人短短三日便返回，并很失望地说：“没有什么特别的啊。”而自己游玩素有“东南第一山”称号的雁荡山时，也并没有尽兴而归。可能旅行的意义就是这样吧，自由地定义你所感受到的一切，然后在这个过程中，看风景、听故事，找自己。

每个选择远行的人最看重的，当是自由。曾有友人问肖瑶，自由是什么？她想了想，自己定义的自由，应该是精神独立，经济从容，时间能自主；是生活可把握，不陷于过去，是身体可以老，心却对新事物永葆敬意与热情；是世界那么大，我可以去看看；是遇到许多人很多事，不说后悔，不存遗憾；是爱情来了我不躲，情人走了我不留，是无论我有多爱你，也不允许自己低到尘埃里；是愿意结婚就张灯结彩，不愿成家就我行我素；是可以害怕，却不惧孤单，可以纠结，却绝不愚蠢；是有勇气拥抱，也懂得适时放弃。

如果不曾离开，就不会知道自己能走多远。与其纠结离开还是留下，将时间都蹉跎在拧巴的纠结中，不如问问自己：什么是你最想要的？你愿意为之付出吗？

采访的最后，我问了肖瑶一个十分矫情的问题：如果让你给十年后的自己说句话，你会说什么？肖瑶回了我三个“庆幸”：很庆幸我选择了离开；很庆幸我一直在改变自己，塑造自己；人只有自身学习和进步是终生的事业，很庆幸我很早就明白了这个道理。

愿你出走半生，归来仍是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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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城是一座城

塔城一路，我都在说，我爱这座城市，没人信。它太过迷你，也太过偏僻。可是为什么，在我看来，这里的每一天，都像旧电影里所展现的那些最美好的时光——蓝天是不吝的蓝，白云是不吝的低，阳光是不吝的时时刻刻，人们是不吝的微笑与温和。它不徐不疾，不张不狂，它的每时每刻，都像熨斗遇到湿衣服，轻轻柔柔抚过心扉，妥妥帖帖把灵魂安放。

七月的塔城，阳光从人行道树的缝隙里照射下来，让人行道沐浴在明明暗暗的光斑里。躲进树下，风就不知从哪里吹过来，叶片飒飒响着，那些星星点点的光斑便也跳跳哒哒地蹦到你的肩膀上，头发上，笑脸上。大街小巷总是干净得出奇，大概是因为沿街的小店儿总有勤劳的女主人。她們喜欢一大早就将门前的人行道打扫得干干净净，然后薄薄洒上一层清水。西部炎烈的太阳很快会将那层水晒干，在砖地或水泥地上留下一块一块淡淡的水印，像天上有位神仙在写毛笔字，不经意时甩下一些带水的墨渍。然后，再洒一层水，干去，再洒……于是，城市里的许多街道，全天都会浸润在这些灰色的水印里，伴着空气里土与水混合的味道，闻起来又新鲜，又纯净。

高楼是少见的。在塔城待了五天，几乎走遍了每条街道，仅有的高楼，是广场旁的两栋，孤零零，很不合群的样子。塔城的小楼基本四五层高，楼体颜色多为大红大蓝的水果系，浓艳得吓人。在一处冰激凌制作工厂，我们甚至生生被一院翠绿翠绿的厂房给惊住了。那比春芽还嫩的绿的墙体，配着比鸡冠花还红的屋顶，衬在蓝得几乎要滴水的天空下……

说起冰激凌，塔城真是一座奇妙的城。马路上有那么多的冷饮店，大中午，两个身形魁梧的汉子面对面坐在冷饮店里，各人手里捧着的，不是冰啤不是可乐，竟是华丽丽的冰激凌！塔城冷饮店三件宝：冰激凌、酸梅汤、卡瓦斯（一种类似啤酒的少数民族饮料）。而每时每刻，你都能看到有挂着乌鲁木齐之类牌照的车辆停在店门口，人们选择用泡沫塑料箱子装上满满几箱冰激凌或者酸梅汤上路。有人会奇怪：其他地方不做这些东西吗？可是，新疆人认的就是塔城出品，没办法。

在许久以前那个特殊的年代里，塔城接纳了来自前苏联的大量华侨。他们中的很多人都带回了俄罗斯媳妇，让遥远的血统为这座城的美丽打下了优质的混血基础。同时，那些媳妇们也带来了纯属于俄罗斯的手艺，自己酿酒，自己制作冰激凌，自己做大列巴和糕点，还有各种俄罗斯风味美食。

时至今日，这座城里的俄罗斯族早已不是主要民族，各民族间的通婚现象却在全疆都是少见的。哈萨克小伙儿娶了达斡尔姑娘，汉族姑娘嫁了锡伯族小伙儿……在塔城五天，我们遇到的几乎每一个采访对象家里，都有两个以上的民族。据说在塔城，全家老小加起来，最多的会有七个民族的人。人人说起这事儿来，都是一副蛮骄傲的样子。

白天的塔城，是一座静谧的城。只有在一天的日光浴过后，夕阳西下时的塔城，才开始变成一座欢腾的城。大街小巷的冷饮摊，坐满整整一条街。入夜的广场绝对可以用人山人海来形容，你甚至会怀疑全塔城的人都在这个时候出动了。遛弯的、打球的、做操的，还有那男女老少都参与，堪称规模壮阔的广场舞……

塔城是一座边境城市。趁着工作间隙，去巴克图口岸转了转。远远看过去，界碑那边的哈萨克斯坦地面，荒草丛生，几乎没有人烟。而中国这边，南来北往的人，络绎不绝。夕阳西下，是纯属于塔城的蓝天白云，花儿与微笑。

我们走访的那座嫩绿色冰激凌工厂，是一位祖籍山东青岛的胖大哥所建。跟他坐在院儿里聊天，问起他还回山东老家吗，他看着面前的一院儿白菜、辣椒、西红柿，慢悠悠地说：回什么回。塔城多好啊，我这辈子，也就在这儿了……

——《青春作伴好还乡》

责编/樊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