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2017-05-15 03:14/
青年文学 2017年5期
关键词:司徒爱丽丝

⊙ 文 / 重 木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 文 / 重 木

重 木:九〇后,作品散见于《芙蓉》《青年文学》《西部》《作品》等刊,有小说被《小说月报》转载。

22:16

爱丽丝看到司徒站在马路边的树影下。路灯的光芒被茂盛的香樟树吞没,时不时透出的一丝光线照在他身上。点烟时,火光照亮他的面容,转瞬即逝,好似一次失败的往事重提。他看着这边喝得差不多的朋友、一些老同学和如今的同事拉扯喧哗,在酒精的作用下声音里透着一股令人厌烦的自信和某种值得怀疑的傲气。一群人站在饭店前的台阶旁,啰啰唆唆、叽叽喳喳,好似一堆坏掉的机器般发出令人皱眉的噪声。爱丽丝向他走过来。

“你还好吗?”她问。

“嗯?”

“你有喝多吗?”她说,“你脸很红。”

“我喝酒会上脸。”司徒说,“他们要走了吗?”

“快了。”爱丽丝说,“别忘了,他们都是来给你过生日。你不想过去看看吗?”

司徒摇摇头,他看到宋杰正长袖善舞地在人群中应付着他们。

“把这一切交给他是正确的选择。”爱丽丝说。

她接过司徒递来的烟,对一个向自己挥手的男人笑了笑。

“那是谁?”司徒问。

“不是你现在工作的同事吗?”

司徒并不记得他,并且他工作的事情直到如今也依旧悬在那里,不知何时才能成为铁板钉钉的事。想起这些,让他原本就十分郁闷的心情蒙上了一层灰色。他又重新点了支烟。

“你还好吗?”

司徒看着前面的马路,依旧车水马龙;而环顾这条街,也依旧是灯红酒绿,热闹非凡。他在出神,想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所以当之后爱丽丝问他在想什么的时候,他也不知该如何回答。这几日都是如此,整个人好似不知为何地走进一片雾霭中,不仅迷失着方向,也笼罩着所有思绪。

“这已经是你第二次问我了。”司徒对她说。

“你看起来很不好,”爱丽丝说,“我以为你会很高兴。毕竟看到一些老朋友。你和他们都还有联系吗?”

司徒笑着摇摇头。

“其中很多都是宋杰的朋友。”司徒笑道,“他应该是担心最后没几人来。”

“所以我也奇怪,来的人数远远超出我的猜测。”爱丽丝把烟蒂丢在树边的一个水洼里,“以我对你的了解,你根本不可能有这么多朋友。”

宋杰在向他们招手。司徒把还剩半截的烟丢进前面的马路上。

“笑一笑。”爱丽丝说。

几个高中朋友和他们告别,十分热情地再三嘱咐有时间到他们那里去玩,并且紧接着对自己这十多年的人生做了个简略但重点突出的介绍和描述。司徒看着此刻站在自己眼前的这几个面目模糊的男人,对高中那些时光的回忆也始终磕磕绊绊。更多的事情如今都忘了,剩下的也就是那些零碎的东西,像认识宋杰和第一次对一个女生产生好感,并且在最后高三迫近高考时的那一段不足两个月的初恋。那个女孩没来,因为在他高中毕业之后就立即删掉了那个女孩的所有联系方式,并对她的任何消息都不做任何回复。久而久之,他就再也没有关于她的任何消息了。他以为宋杰手里会有她的联系方式,但当他们后来谈到那个女孩的时候,宋杰说自己从来就不认识她。

他记得,在大三那年,他再次回想曾经自己的所作所为,觉得太过幼稚。于是有那么一段时间,他开始通过一些老同学去寻找那个女孩的联系方式,但几次尝试都以失败告终,最后他也就渐渐放弃了。或许只是因为一股冲动,想对自己曾经过分的所作所为有一个弥补,最基本的或许应该能有一个交代。但最终事与愿违,他始终再未能联系到她,而如今女孩估计也已经结婚了,就像他们曾经的许多同学和朋友一样。

司徒感觉有人拍了拍自己的肩膀,洪亮且满是酒气的声音穿过迷雾进入他的耳朵,逼迫大脑对此做出适当的反应。司徒和那些人握手,并说些感谢的话。对方就这么抓着他的手,又叽里咕噜地说了一通,最后在其他人的催促和宋杰的处理下才松手离开。一些同事未告而别,一些面目不熟的人始终站在其他人身后,并最终在离开时脸上放着笑容然后抱怨着坐进车子里。

等所有人都离开后,他们三人站在台阶前,司徒骂了句娘,宋杰哈哈大笑,爱丽丝从司徒身上掏出烟盒,里面空空如也。

“你那里还有烟吗?”爱丽丝问宋杰。

“最后一包给赵阳抢去了。”宋杰说,“去前面买几包吧。”

“多少点了?”

“还没到十点半。”宋杰说,“我今天喝得有点多。你们都还好吗?”

司徒和爱丽丝耸耸肩,拖着步子往前走找超市。

“所以现在要干什么?回去吗?”宋杰问,“司徒?”

“我不知道,先买烟吧。”

他们横穿过马路。这条街灯火辉煌,各式各样的灯光照着这一方黑夜,变得像白昼一般。司徒想起前几日陪爱丽丝的小外甥看那部宫崎骏动画片《千与千寻》里的妖怪城,就像现在这样:故弄玄虚的复古建筑,五光十色,炫人耳目的霓虹灯光和面目奇特的夜行人……那个小男孩问题太多,并且都十分奇怪,最后司徒不耐其烦,便到爱丽丝的卧室躺着,随手从她床头柜上拿一本杂志,奇怪的竟然是《国家地理》。或许是她那个所谓爱好摄影的男友的。

爱丽丝进超市里买烟,司徒和宋杰站在外面。夜风寒意阵阵,司徒打了个哆嗦,意识到十一月将尽。

“你还好吗?”宋杰问。

司徒看着他,问:“为什么你和爱丽丝都问我这个问题?我看着很不好吗?”

“看着好像不开心的感觉。”

“没有不开心,”司徒说,“很开心,谢谢你弄的这些。”

宋杰笑道:“我知道你不愿意这么大动干戈,但毕竟是三十岁了;虽然都不是什么很要好或亲密的朋友,但总是脸熟,一起吃个饭开心开心也没什么不好的。今天一切都主要是为了你,如果到最后却弄得你很不开心,那我也是罪该万死了!”

“我很开心。”司徒说。

“那是因为什么?”

“或许是因为三十岁的原因……”

“别告诉我你现在也开始害怕变老,容颜不再这些事情。”

“就是有些不安……”司徒说,“总感觉恍惚。”

“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只是些感觉而已。”

爱丽丝把烟丢给他们,他们纷纷点了一支,站在超市的灯光下被拉扯出长长的影子。

“现在要去哪里?还有什么计划吗?”爱丽丝问宋杰。

“我原本打算或许能去酒吧玩玩,但我们现在喝得也都差不多了。我不知道你们,但我到现在耳朵里都还轰鸣不已,不能再去听那些音乐了。”宋杰说。

“就走走吧。”司徒说,“随便走走。”

“如果你愿意的话。今天你是寿星,你最大。”爱丽丝说,“有感觉到有什么变化吗?”

“关于什么?”

“三十岁!”

司徒想了会儿说:“暂时没有,开始的时候我再告诉你。”

他们沿着这条路慢悠悠地往前走,尽头是红绿灯。一些水洼倒映着彩色的商店门面和路灯,他们在其中出现又很快地消失。空气里都是从那些饭店厨房里飘出的菜香味,里面装着寒意,一扫刚才包间里的闷热和满是烟酒的浑浊空气。爱丽丝颇有先见之明地穿了件灰色针织毛线外套,并又在包里带了条披肩。司徒和宋杰都感到夜里的水汽透过自己衣服渗进皮肤里。

“你发现没有,他们讲的大都是自己的孩子,”爱丽丝说,“再让我听到一次孩子是多么可爱这些东西,我就要疯了。都是些浑蛋!”

“如果当初你和方智棋真的跑了,现在你应该也是孩子绕膝了吧?”宋杰说。

“干什么提他。”

“我前两天在公司边上的宜家遇见他,”宋杰说,“和另外一个女生。好像是在为新家选购家具。”

“我听说了。”

“所以最后我们才是被丢下的那一个?多让人沮丧!司徒觉得呢?”

“我不知道。”他想起早上妈妈的电话。

“你早上有打电话给你妈?她怎么说?”

“还不是那一套陈词滥调。”

“你真的有想过这些事吗?”宋杰问。

“什么事?”

“结婚。”

“想过,”司徒说,“但也想不出什么答案。这不是购物,想买什么就能立即有的。”

“你身边应该会有很多不错的女生吧,你也多用些心注意一下。”宋杰说。

“不要说这些了,满脑子都是!”爱丽丝说。

他们穿过绿灯,没拐弯,一直往前走;走手边的公园里飘着小小的光球,黑暗在那里蔓延,一些稀稀拉拉的声音从其中传出来,一些身影好似眨眼般闪现然后消失。小区里已经灯光灿烂,那些窗子好似建筑上蹩脚的设计般,带来令人疑惑的情绪。这里是李家巷,宋杰的第一份工作就在前面的玄武大厦里。

今天星期六,夜晚依旧young。他们在彼此的沉默中走着,或沉浸在此刻的某个触动里,或被往日的记忆纠缠着,而不能脱身,也可能就像宋杰那样,什么也没想,让脑袋在此刻放空,好像浑浊的水在渐渐澄清一般,而当他再次从其中睁开眼时,一切变得清晰而澄澈。这样的时刻对他们而言从不陌生,即使很多时候共处一室时,他们也时常是各做各的事情,而不必打扰到对方。他们都有自己的心事和烦恼,这些留下的时间能集中处理这些问题,虽然时常都是无解。

“你们现在还会害怕长大吗?”爱丽丝突然问。

“我还好。”宋杰说,“在我开始意识到这种事情非人力能为的时候,就不再想这些事了,最后只能徒增烦恼,不是吗?你觉得呢,司徒?”

“我以前渴望长大,觉得做小孩子太被制约,许多事情因为年龄而被禁止,我觉得长大会是通向自由的路……”

“现在呢?”

“或许还是,却不是曾经所想的那种自由了。”司徒说,“我依旧喜欢长大,不愿做小孩,但烦事也太多!就好像之前读研时,只有当我搬出去开始一个人住的时候,我才发现日常生活是多么琐碎和烦人。你要开始收拾房间,买合适的床上用品和其他像衣柜和桌子这些东西,并且最烦人是每天的吃饭问题。以前在学校,饿了就去食堂,现在却需要自己准备锅碗瓢盆和油盐酱醋……几个月后我就想重新申请回学校住,但我也实在不愿再和后勤那些小官僚打交道。在中国,最猖獗的总是那些手握些许权力的小官僚,张牙舞爪,办些事弄得你焦头烂额!”

“你当时办退宿的时候是谁帮你弄的?”

“宿舍的站长阿姨,她一个电话就解决了。”

“人情世故,在这里,你不弄好这些,真的就是举步难行。”宋杰说,“以前在学校谁也不会教你这些事。始终是两个世界。”

“这也就是为什么我那么希望规矩和秩序的原因!”司徒说。

“不要讨论这些了,你们总是不能达成一致意见。”爱丽丝说。

几只野猫在垃圾中转站里翻找着食物,公园里时不时也会传来猫的叫声。在爱丽丝以前住的那个小区里,野猫很多,每到春天之时,整夜地哀鸣嘶叫,那些声音就好似小孩子闹脾气哭一般,令人感觉惊悚。有一次司徒晚上在她那里留宿,结果一夜未睡,被窗外的这些声音折磨得心绪不宁。他在半夜起来去撒尿,然后就坐在客厅的沙发里,看着窗外钴蓝色的夜幕,那些发春的野猫叫声让整个夜晚充满了一种荒诞故事般的性质;似乎如此平常的一天里在此刻衍生出一些在白日里不会出现的状况,就好像某些东西从一张白纸上冒出来一般。后来,司徒发现是自己在做梦,爱丽丝穿着睡衣站在他面前叫醒他。

“你在做梦!”

“我有说什么吗?”

“听不清。”

“你每天是怎么睡着的?”司徒示意窗外的猫叫声。

“习惯就好了。你睡不着吗?”

“还好。”

那时爱丽丝还和方智棋在一起,后者是一个刚过二十二岁的男生,幼稚而任性,司徒和宋杰都不知道为什么爱丽丝会喜欢上他。那一段时间他们三人很少能聚在一起,不是因为彼此休息时间冲突,就是因为方智棋,他不喜欢宋杰和司徒,并告诉爱丽丝,他们对他有恶意,并要求她和他们绝交。

爱丽丝比方智棋大四岁,曾有那么一段时间,司徒和宋杰真的认为她是听了方智棋那小子的话,和他们断绝了关系。直到后来闹出方智棋的妈妈上门找了爱丽丝,大闹一场之后,才把这段在司徒和宋杰看来都十分荒诞的事情完结。

当我们在爱情中,没几人还能保持理智。这是司徒在读完王尔德在狱中给自己情人写的那封叫《自深深处》的长信后,产生的最大心得。即使聪明如王尔德那样的人,最终在爱情里也变得如此糊涂。而当他看到爱丽丝和方智棋那段感情之后,更加坚定了这样的信念。而这个信念从另一方面也对他造成了巨大的影响,因为他几乎是任性地不愿为了任何事情失去理智。

“在这个混乱如此的世界,剩下的也就只有理性能提供些心理上的安定了。”他曾这样对爱丽丝说。所以在那高中的一次初恋之后,他再未让自己涉入任何感情之中,根本原因也正在于此,而他那深深的消极意识也同样起着重要作用。

在爱丽丝遭遇那些事情的一段时间,司徒时常陪着她,因为相比于有着朝九晚五工作的宋杰,正在读博士的他有着更多和随意支配的时间能用来陪她。感情上的遭遇直接影响了爱丽丝的工作,结果她就辞了工作,整日待在家里。那段时间对司徒而言同样难熬,当时他已经准备申请毕业后留校,但十分困难,并且相应的手续纷杂繁多,他始终犹豫不决,迟迟未能行动。

他们大多数时候都不说话,各自做自己的事情,时不时有几句对话然后继续回到彼此的沉默中。语言是有自身局限的,但很多人却总是傲慢地认为一切都可以用语言来表达,但说出的东西永远都在失效,重要的却总是那些未能说出的部分。爱丽丝父亲打电话来教训了她几次,但从来也没能产生什么效果。司徒的父亲对他的一切虽然关心,但也仅此而已,因为随着他们诸多背景和其他东西的不同而渐渐失去了能交谈的话题,最终剩下的也就只有那些最简单也是最真诚或无奈的嘘寒问暖。

那段时间,他生活窘迫,靠着学校每个月的补贴过着紧巴巴的生活。母亲每次打电话来都必然问他手里是否还有钱,但他总是回答还有,让他们不必为此担心。这一愧疚感从读研时就已经开始在他心中生根发芽,到如今——读博——已经常常让他难以招架了。

宋杰时常为此安慰他,但他能提供的有力论据实在太少和脆弱,并且司徒自己也知道,这是他难以改变的现实。一些时间,他曾为了填补心中的这份愧疚而找了一些兼职,但最终他总觉得这是本末倒置。同宿舍的舍友都纷纷找了兼职工作,而对于读理论和历史的他来说,出去兼职就是占用读书的时间,最终他选择放弃前者,而全身心地投入研究。他安慰自己,或许这也是他此时能对父母的最低限度的回报。

“你还好吗?”爱丽丝问他。

“我在想以前住在你那里的事情。”司徒说,“那些整夜都在叫的野猫,你还记得吗?”

“怎么可能忘!”

“这一切真的很让人沮丧,是不是?”

23:20

宋杰也不知道他们如今在哪儿。穿过基德大厦后那条蜿蜒曲折的白衣巷之后,他们就已经迷路了。落魄交错的巷子好似张开的枝丫般,覆盖在他们的影子上。低矮的两层楼房和边上的一些破旧的小区吸收了周围的所有光芒。巷子里的路灯昏暗,并且几只忽闪忽闪的好似经历着飞蛾的攻击。此时此地,司徒觉得自己好似一不小心走进了一个陌生之地,不再是那个繁华的城市,而是自己曾经离开的那个小县城。一些电动车和自行车凌乱地停在巷子两边,不时出现的汽车占据着一半的路,狗叫声不知从何处传来,一切都显得不真实,但对出生于小镇的司徒和宋杰而言,却又是如此的熟悉。

他们穿梭在巷子里,几面家庭餐馆的招牌依旧亮着。路似乎只有一条,所以是没有选择地继续往前走,在遇到转角处时而拐弯时而忽视。不知在里面绕了多久,他们最终出现在一条宽阔的马路对面,几辆车子呼啸而过,带起一阵寒风。在灯光下的梧桐和香樟树满身昏黄,包裹着一种温暖的气息。

“紫荆大厦在那边。”爱丽丝指着那栋独立在一片高低不同建筑群中的市中心地标说。

他们走在各式各样的商店前,依旧没有任何目的地。

“你最近留校的事办得怎么样?”宋杰对走在自己右手边的司徒说。

“院里还在审核。”司徒说。

“你有请你导师帮你说几句吗?”宋杰问,“你不是说你导师是前院长吗?他的几句话应该能帮得上忙吧?”

“我有想过请他帮忙,但因为一开始留校申请时就麻烦了他,现在我也不再好意思去麻烦他了。”司徒说,“并且我不是之前和你们说过吗,导师多次聊天都说自己如今不做院长,许多事都管不了了。他之前的一个博士生请他推荐篇稿子给校刊,但好像校刊那边的人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导师很介意。很长一段时间都常常提起。”

“你有想过最后这条路走不通吗?”

“走不通就回去做高中老师!”

“回你老家?”

一阵尖锐的警笛声打破这片夜晚的安静,两辆救护车旋风般闪烁而过。不远处有一对男女坐在公交站台前争执着什么,时不时一些残章断句从风中飘过来。爱丽丝心有所动,但什么也没说,重新点了支烟。

“你何不就在这里找份工作?”宋杰问,“以你的学历,待遇不错的工作应该很容易找到。”

“我不想做朝九晚五的工作。”司徒道。

“那你回去做老师,也还不是每天朝九晚五?”

“这几年我都想回去……”司徒说,“几乎是从读研究生后期就开始有这个想法了,想回去,回老家,不想再待在这里。从读研究生来这里,到如今已经有七八年了,但依旧还是以前那样的心情,没觉得自己能在这里安身立命。这个城市太大,人太多,房子也太贵,总觉得自己不属于这里,也不能真正地融入其中。”

他想到自己在研二时独自出来租房子,当年的那些感觉并未随着时光流逝而泯灭或被遗忘,却依旧鲜活得好似早上刚从花店买回来的洋桔梗般;因为处境还是那样,即使五六年已过,但似乎一切都没有什么根本的改变。这是让司徒最感到沮丧的地方,一切似乎都没变,但那些他希望坚固的东西却随风而逝了。相比于二十出头的自己感叹人生之不如意,和此刻——刚过完三十岁生日——相比,最终的结果只能是欲说还休。欲说还休。

“你们会有这种感觉吗?”司徒问,“能真切地感觉到自己不属于一个地方。不知道是因为自己不愿努力融入其中,还是这个地方真的就不欢迎你,这些感觉却总是有。从研二那年我搬出宿舍开始自己住到现在,前前后后在这些年换的地方自己都数不清了。但对这些地方,有一个感觉却始终都是一样的,就是那种稳定感始终没来。我真的就感觉到那种令人不安的漂泊感。每个落脚的地方都是他乡,以后你慢慢地就发现,原来你所在的这座城市都是别人的,而不是你的……”

在一处无人无车的红灯处,他们依旧停着。爱丽丝在想司徒刚才说的那些话,这是她第一次听到他袒露这些东西。在他们三人中,司徒是最不愿谈论自己情绪和内心情感的那一个,对此的沉默不仅仅只是性格上内向所造成的,给他们的感觉是——一种沉沉的无力感和幻灭感在其中主宰着。并且,他们也都渐渐意识到,随着年龄的增长,谈论自己内心情感和忧伤的力量就一点一滴地被抽取,直到最终干涸得什么也不剩。

我们是否真的能把自己内心所感受的那些东西——无论好坏,尤其是苦闷、迷惘和哀伤的——完完全全地向他人表达和袒露?爱丽丝此刻在内心里想着这个问题。无论那个人是自己的爱人或伴侣,家人或亲密的朋友,这些是可能的吗?对她而言,至少应该尝试一下。任何事情都是实践的结果,如果没有用心尽力去做,怎么会知道答案呢?这些年和司徒的来往让她明白存在于后者性格中的一个消极元素,他总是用那些还未发生,只是他自己假想的不确定未来结果来否定当下,无论是需要做的一些决定还是其他事情。

爱丽丝出生在北方一座大城市,父亲在中年办厂成功而积累起日后创办公司的资金,在爱丽丝十岁那年,她父亲的公司已经规模壮大,所以她的童年和成长的记忆,从一开始就和司徒与宋杰截然不同,他们都出生在北方的小村镇上,整个童年和教育都在村镇和县城中完成。宋杰坚信,由于阶级不同而造成的不同记忆在很多时候都是难以彼此理解的。当他考上南京的高校,最初两年里时常会感到的羞愧和一种根植于自己出生的隐痛时时折磨着他。对当时那样一个二十出头,第一次踏进如此城市的男孩来说,这样的经历始终是重要的,对于关于他的一切而言,都是如此。在这一点上,他和司徒分享着相似的记忆,所以时常许多话,他们不必说,就已经能了解和理解。

“谁都不是一步登天的。”宋杰说,“或许应该再试试看。”

毕业之后,在几次反复地更换工作后,宋杰成为一家投资公司的普通文员,并通过之后三年的各项努力而在如今成为人事部门的副主管。租住的房子也从城市的最外围渐渐地往市中心搬。在今年五月他们一起去相国寺一日游的时候,宋杰透露自己准备在这里买房子的打算。

房子就是家。这个从久远历史传来的幽灵依旧笼罩着当下的每个人,至少司徒必在其中。父母在他小时候即离家打工,他依旧记得许多个暑假自己会坐着大巴到父母那里去,开心地住在他们租的房子里。几乎是从那时开始,有自己的一栋房子或一个住处就成为不能再挥去的念头,多年之后,依旧隐匿在心中。而这一隐秘的诉求最终和报答父母的渴望联系到一起,而引起巨大的羞愧和痛苦。给父母在他们工作一辈子的城市买幢安享晚年的房子,在司徒看来,这是自己辛苦了一辈子的父母至少应该从自己这里得到的,但如今,这一切都依旧和一年前、两年前和五年前一样,遥遥无期。

司徒坐在一家装饰豪华的商店前的台阶上,宋杰和爱丽丝坐在他右手边。宋杰给他和爱丽丝点上烟。他们此刻在一条安静的街道上,大多数店面都关了门,尽头的一家服装店依旧灯火明亮。街道左边看上去是一条通往高速的马路,一排排的树木在昏暗的夜晚只剩下可怜的剪影。深蓝色的天空中云彩轮廓清晰,此刻看到的天空和其他时候看到的并没什么区别,唯一的不同就是此刻无光。月牙细细的,不动声色,随时都有消失的可能。

司徒感到心中闷得厉害,就像刚才在饭店包间里,因为烟和空调暖气而造成氧气不足一般,深秋的凉意并未像吹散雾霾一般吹散氤氲在他心头的那些东西,沉重的,依旧落在那里。喝的那些酒似乎也在缓慢地冒了上来,他感到此刻自己的身体里胡乱一片。

他们三人就像三尊雕塑般,胡乱地摆放在台阶上。或许是因为靠近荒废的田地,秋虫鸣叫的声音依旧能听到。很少有车,更不见人影,仿佛这里在此刻被他们承包了一般。街道尽头之后就是午夜时依旧热闹的城市。被灯光装饰的炫目而精致的紫荆大厦在夜雾中好似海市蜃楼般缥缈。

“你还好吗?”

“没事,好像刚喝的酒现在才起劲!”

“我就告诉你那酒有很强的后劲。”宋杰笑道。

司徒低着头,吸烟闪现的火光在阴影中亮着。

“好像是没有其他路了……”

“你说什么?”

他抬起头,说:“你看我们每天遇见的那些人,每个人都是一样的:一样的衣着和发型,一样的手表,一样的说话和奉承方式,一样喜欢吹嘘;有一样的人生经历,任何人都可以想到,读完书工作,然后结婚生子,开始为下一代赚钱;努力半辈子后退休,依靠子女养老,子女孝顺则好,否则就只能喝药自杀了!就这样的一辈子,谁都大同小异,想想都不寒而栗!我时不时在观察他们是否有意识到这些,但他们对此却似乎从不自知。”

“这世上也没什么新鲜事,”宋杰说,“也只能按照前人走过的比较安全的路走了。又有几人是能开辟新路的?”

“读书时候,真的觉得自己能做出些改变,但到头来能改变的也只有自己了。”

“我觉得这就已经足够了!”爱丽丝说,“你们没觉得吗?说服一个人是件多么困难的事,即使你告诉他的是真相或真理。自从我想明白这些之后,我就再也不抱着任何改变别人的想法了。这世上,我们能说服或改变的——就像你说的——也就只有自己了!”

“不要太较真。”宋杰说,“你还记得我以前和你们说过,我找的第二份工作的老板是一个自己爱发明定理的人,像什么宇宙情商守恒定理这些?在他的人生箴言里,难得糊涂始终在第一位。或许时不时,我们也能借此躲一躲?”

当司徒星期二傍晚从学校回到租房里时,天色已晚,他在小区前那家常去的中式快餐店里简单地吃了些。此刻躺在床上,夜色轰然,跑了一天的无果让他更加的灰心丧气和愤怒。学校的各个部门小官僚彼此踢皮球,让他到某部门开证明,而某部门又让他到另一个部门签字,但部门副主任还在睡午觉,让他一小时后再来……有时候这些琐碎的小事让他想放弃。似乎总是这样,最后让人发疯的并不是什么突如其来的大事,而总是那些在日常生活里一点一滴积累起来,并且时不时就落下来的琐事。

人们会奇怪,当这个人最终因此崩溃时,因为在他们看来并没什么大事发生,一切看起来都莫名其妙。其实,都只是些小事,因为此有人会自杀,就像伍尔夫的小说《达洛维夫人》中那个充满不安和焦虑的女主人。躺在床上的他想到自杀,许多往事便纷至沓来,但如今他也坦然,因为事情已经过去许久,也因为那些情绪如今都好似落进海边的手链,随着涨潮和波浪而被卷入深深的海底。孤独在此时乘虚而入,有时候它们会强大到他难以抵抗。他打开床头灯,因为黑暗总是会带来忧郁和悲伤,一切都看不清,一切都隐匿着棱角隐藏在昏暗中,半明半昧。

那天晚上,在宋杰下班后他就立即打了电话给司徒,他正在整理前段时间找的那些资料,准备开始写计划了许久的一篇论文。宋杰问他生日有何打算,司徒说就简单地吃个饭就好,没必要弄其他什么。那天刚好星期六,宋杰说自己会给他一手安排好,让他不要担心。晚上睡觉前,司徒再次想到自己在傍晚时想到的那些东西,心中波澜再起,但也都已经无能为力了。

从那日之后,他就一直情绪低落,好似有一个沉重的铁锁挂在自己身上。他整日地待在屋子里,既是为了等学校那边的通知,也因为导师打电话来让他帮着整理一下自己在网上发的那些文章,有出版社准备帮他出版。一切都似乎浑浑噩噩的,就这样到了星期六。

爱丽丝感觉自己裤子坐湿了,便叫起他们往街道的尽头走去。有两家饭店关了门,一家烧烤店也正在收拾着关门,几个员工坐在塑料桌子边大声寒暄,司徒从其中一个人的口音听出他和自己来自同一个地方。他们闯过红灯,拐进一条梧桐树粗壮而枝繁叶茂的马路上。地铁站已经关门。宋杰看到路边的牌子上写着“长虹东路”,他们已经从吃饭的那个区走到其他区了。接着,他们从一个带几栋西式洋楼和钟塔的广场上走过,已过了十二点半。夜班公交车已经在路上穿梭,却大都是空空如也,但当他们走过另一个红绿灯时,他们看到不远处的公交车站台上依旧有人在等车,三三两两,像他们一样。

01:23

地铁早已经关门,他们在那里徘徊一会儿后便继续往前走。前面是光的世界,色彩鲜艳,比白昼更明亮和迷人。这座城市的夜晚和白天不是一个世界,就像工作日和休息日不是一个世界一样。这里存在的无数世界始终隐藏在人们眼角的余光里,总会一不小心就忽略而难以窥见另一种可能的生活。

宋杰和司徒说起自己第一次来这座城市时的感觉。宋杰曾在高中时跟着小叔叔来这里,白天小叔叔去谈生意,他自己一人在迷宫般的楼房和大厦间窜动,好似一只好奇的地鼠般。因此当傍晚找不到回去的路时,他便被夜幕下的异彩流光迷住。司徒的经历和他则截然不同。

“我第一次来这里是大一的时候,去一座我心仪许久的寺庙,但那天——我记得很清楚——在下雨,我一个人走在上山的小路上,两边都是茂盛的树木和竹子;小道上只有我一个人,时不时从上面下来的人也很快就消失在雨雾中。到半山腰时已经是下午四点多钟,我不知道那里什么时候关闭。结果爬到上面发现它在四点时就关门了。我就在那里站了会儿然后下山。那是在我来这里的第二天,在这里待了三天,就迫不及待地想回去……”

他们此刻已经知道自己所处何处,便站在一个摆着许多塑料动物的小广场上。此时,身上的酒精似乎都已经消散得差不多了,之前感觉到的一些晕眩和昏昏沉沉也已消失。没有几家商店还开门,除了一些提供夜宵的饭店和各式各样的酒吧。前面就是著名的五里酒吧街,在一些周五周六的时候,他们会和一些朋友来这边喝酒闲聊,作为某种心理暗示似的一周结束。

对宋杰来说,时间需要被分成一段一段才能得以忍受,否则一长段的时间扑面而来,在心理上就会很难接受。他以一周为节点,用某种形式和某个方法来作为分割的标记。就好似过去的一周是一段完整的人生般,从生到死,可以不必再去回想或过分地执着,而能把精力放在接下来的新的一周“人生”。

他曾和司徒讨论过自己的这个时间分割理论,并从他那里知道了“夏虫不语冰”这个典故。爱丽丝建议去五里那边找个地方坐坐,“我脚很疼!”

他们穿过马路,拐进南面一条并不宽敞的街道。爱丽丝带他们进了一家看不见名字的店。他们也就在外面选了个位置。这家店的外观看上去就像一栋非法私造的房子,一些铁皮和原木的装饰让它看上去十分破烂和出奇。一些看上去无用的东西和物件随意地摆放着,司徒渐渐从其中看出装饰的痕迹。

一个头发很短的女孩过来问他们要喝些什么。

宋杰和爱丽丝点了美式,司徒晚上不能喝咖啡,就点了一杯甘菊茶。

爱丽丝看了下手机,对司徒说:“所以你现在是正式三十岁了!生日快乐!”

宋杰向他举了下杯子,笑道:“请司徒先生给我们说下此刻的心情和感想,对未来的计划和打算!”

“心情是三十还‘未立’……”

“所以是坐着还是躺着?”

“躺着。”

“对未来的计划和打算……就是没计划和没打算,走一步算一步;像我爸常挂在嘴边的那句话,船到桥头自然直。”

“所以是随波逐流!”

司徒笑道:“是的。”

街道对面好像是一家清吧,门前树下站着两个人吸烟聊天。司徒没戴眼镜,所以看不清,就像这整个晚上,一切都是朦胧和模糊的。出门时因为宋杰一直在催,既忘了戴隐形眼镜,也忘了带上那副备用眼镜,结果看什么都会蒙上一层薄雾。他托着腮,看着对面那两个人,摇曳的好似某幅印象派画家的画儿。

“你们明天要干什么?”爱丽丝问。

宋杰想了会儿,说:“整理那些周一要用的文件。你有什么计划?”

爱丽丝摇摇头,说:“只是觉得很无聊!”

一群人呼朋引伴地从不远处的一家酒吧出来,笑声和说话声在风中流散。五里街就是一个完整的世界。司徒记得,博一的时候,妈妈来这边,住在他那里。白天他带她去那些著名的名胜古迹处;有一次晚上带她来这边吃饭,妈妈或许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如此金光熠熠的地方,眼睛里都是各式各样灯光的色彩。他们在街尽头的一家中式餐厅吃饭,妈妈一直担心这里会不会很贵。司徒告诉她,他刚拿了学校的全额奖学金,所以不必担心。

妈妈感叹,要是你爸爸在这里就好了。下次再带他过来!

吃完饭他们走过夫子庙前的公园,妈妈站在那里看成群的人跳舞,对他说:“还是大城市好!你以后就要待在这边,能有出息!”

那些事到如今也已经过去许久了。司徒下巴垫在自己手背上,听宋杰对爱丽丝讲下一周他要再次接待那些难缠的客户。一些目光从他目光中划过,一些身影好似干枯笔触抹出的油彩般渐渐消失。他想着自己的明天,想着那一大堆事,但不知道该干什么。

他记得之前在网上看到一个年轻诗人写的一篇文章,其中提到他自己从十九岁开始学写诗之后,就在每一年的生日那天写首诗,而到他写这篇文章的时候,他已经写了近十首诗。他比较这些诗发现,有一些东西始终没变,而那些熟悉的情绪似乎会在每一个生日的时候诞生。十年也就这样不动声色地结束了,值得庆幸的是这里还会有下个十年,而让人不安的则是谁都不知道这个十年是否还是会一如既往的如此。司徒回想自己从有记忆后每一年过的那些生日,但如今能记得的已经寥寥无几。每一天都是这样,即使生日这一天也同样如此。

此刻,他们成了这条街上的孤魂,但一些断断续续的声音却依旧从许多地方冒出来。挂在树上的那些五颜六色的小彩灯一闪一闪,一滴雨落在宋杰的手背上。

“本来计划在吃完饭就唱歌的。”宋杰突然说,他的目光依旧落在某个地方。

“什么?”

“在我计划里,吃完饭本想带大家一起去酒吧和唱歌的。”

“那为什么没去?”

“我估计司徒也不想,所以就没提。”

“现在还有唱歌的地方吗?”爱丽丝问。

宋杰摇摇头。

“突然想去唱歌。”爱丽丝说。

“我记得以前这里有一家叫‘梦幻岛’的唱吧,就在前面巷子里。”司徒指着前面的虚无。

“你们想去唱歌吗?”爱丽丝问。

“好像要下雨了。”司徒说。

“我无所谓,如果你想去的话。”宋杰说。

“唉,有点累……”爱丽丝说。

宋杰点了三支烟,把其他两支分别给了司徒和爱丽丝。

“啊,今天有件事忘了!”宋杰说。

“什么事?”

“忘记去取蛋糕了,他们还发了信息说下午可以过去取,我竟然忘了。”宋杰笑道,“你们也都没发现桌子上没有蛋糕吗?”

司徒和爱丽丝看了看彼此,都对宋杰摇头。

“竟然把这件事忘了。”宋杰说,“难怪我心里一直觉得有什么事没做。你说他们现在会在营业吗?”

“又不是麦当劳!”爱丽丝说。

“那只能明天再去取了。”宋杰遗憾地说,“要不明天你们都去我那里,我们三人再庆祝一次。这次有蛋糕!巧克力,你最爱的!”

司徒咧嘴笑着。他从小就喜欢蛋糕,并且也喜欢上面的奶油和各式各样彩色有趣的装饰。甜食能让人开心,他总是这么觉得,但似乎并不是每个生日都有蛋糕。在学校读书的那些时候,他自己都常常忘了生日,但母亲总会打来电话。

02:44

宋杰最先下车,然后是住在靠近市区中元路上的爱丽丝,最后出租车里就只剩下住在北面霞山区里的司徒。宋杰和爱丽丝多次让他在稍微靠近市区的地方找房子,但司徒觉得市区周边的租房太贵,他现在住的地方依旧是读博时租的,很便宜,是他能负担得起的,但十分偏僻。

这里是彻底的安静,路上没有任何车子和行人。雨依旧淅淅沥沥,宋杰让他今晚就挤一挤住他那里,但司徒坚持要回来。其实他并没什么事,住宋杰那里也行,但不知为什么,他最终拒绝了。

下车时,他们再次祝他生日快乐。

小区里的路灯照亮细密的雨丝,抬头望去,就好像无数破碎的玻璃般从窗子里落下。坐在小桌子旁,司徒说:“我们像飞蛾一样,总是被缤纷的光吸引,却始终不知道最后是死路一条。”爱丽丝枕着自己手臂,好像已经睡着了;宋杰靠着椅背,不知在想什么。

早上母亲在电话里一如既往地嘱咐他买些好吃的,一定不要忘了吃面:“我和你爸早上就吃了。”在快要挂电话的时候,他听到母亲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地提醒他说:“已经三十岁了。”挂电话时,她说:“生日快乐!”

此刻,他站在这里——住了多年却依旧陌生的地方,雨雾四起;这是晚秋的夜晚还是凌晨?是即将过去的一天的不死延续,还是新的一天?仿佛已经过去很久,就连晚上吃饭的事情此时也好像是发生在上一辈子;他回想散步时自己所说的那些话,宋杰和爱丽丝所说的那些话,却也都如莎草纸般在这雨中溶解。他走走停停,想着自己接下来该做什么?明天该做什么?后天和接下来的所有时时刻刻,自己能做什么?这个问题似乎太过单调,但他此刻也想不出还有什么比这些更合适的问题,似乎只有做些什么,才能满足继续活着的需求,否则如果只是坐在那里或什么也不想,那又是什么?

如今——他停在一根路灯下,灯光灿灿地照亮一方潮湿的道路——一切都交融汇聚在一起;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甚至是那些还未发生,他不可能知道的未来也在其中颤动着。一切都混乱不堪——他感到难过——没有目标,没有目的;难以实现,难以平复;他以为自己能想起那些话,那些感觉和记忆,但似乎一切都在流失,只是这一个小小的,再微不足道的日子和时刻。今天是他三十岁生日——司徒感到雨水在自己脸上滑落——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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