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爱名胜爱燕岩洞

孔令建

我终始弄不明白，大千世界，有那么多风姿卓约、流丽多姿的名川古岳，那么多万古雄俊、溢彩流华的游览胜迹，人们却偏偏喜欢踏足怀集古城的一个燕岩洞！

夏天，带着种种好奇与疑问，我踏上了奔向燕岩洞的旅程。

太阳在苍天上叮叮当当的狂叫着，叫群山上的万木也忍不住凄怆地悲泣起来。但那条通往燕岩洞的唯一山路，却依旧人潮汹涌，累累若若。来自五湖四海、操杂七杂八语音的人们，竟然不畏惧太阳的喧豗，挤独木桥似地、象赶庙会似地涌向燕岩洞。

听说燕岩洞，一年一度，只有农历六月六日最精彩。

自然，我们就选择农历六月六。

山重水复，柳暗花明。数截山路，几许村落。峰回路转里，猛抬头，燕岩洞已逼在眉睫。

一座瘦骨崚嶒的大山，寸草不生、片木不长的大山，是燕岩洞生存的母体。燕岩洞是大山母体里一道贯透生命的肠道。它的头首扮成狮子似的巨嘴，能够吞噬无数乱石的巨嘴。我们停在巨嘴往里探望，但见朦朦胧胧，一派模糊。如果不是里面装饰着繁星似的明灯，那恐怕就是萬古洪荒一片漆黑了。

随人群徐徐步入燕岩洞，一股寒气攸地袭来，把刚才旅途中所承受的酷暑，一古脑儿劈走。汗涔涔的脸，湿淋淋的衣服，一切暑溽所带给人的烦燥，都被清凉舒爽的仙气包袭了。

几乎与仙气同来的，是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唧唧声。这唧唧声无疑就是洞穴中最具魔力的石燕所吟咏的了。石燕又称金丝燕，一身赤红如火，双羽流丽迷人，毛发细滑光亮，恰似一团金子，一片星辉。石燕的故乡原在漠漠的北国，每年立春一过，南方水暖花开，那成千上万的金丝燕，便掠山涉水，远度南方，将窝巢迁居至怀集那座千山包裹、万石拥簇的燕岩洞穴中，使燕岩洞一时成了中国唯一出产燕窝的重要源地。燕窝，是石燕以其唾液凝绒羽，筑于石窟间的窝巢。是一种可入药、可造酒的昂贵补品。

继续往岩洞的深处走，那天空中上下、高低、斜刺、水平掠飞的石燕，更加汪洋恣肆了。它们齐齐奏出一曲动听欢欣的歌谣，宛如笙、管、埙、笛、筝、鼓、祝、歃、编磬、琵琶、云锣敲出的八音。它们在你的头顶上嘻戏、鼓捣、作乱、放肆，一点也不避嫌往来的游人，只管跳自己的舞蹈，只管槌自己的“金、石、丝、竹、土、匏、革、木”等古雅之乐，只管排演一场场暴风雨般的无限云烟，徒使游客联想起了“黑云压城城欲毁”的古诗句。满天喷逼的石燕，无疑是燕岩洞表述自己稀有自然景观的一帙宣卷稗说，是燕岩洞令世人击节赏叹的一卷史乘方志。

来燕岩洞游览，除了看洞内盈天起舞的石燕外，更重要的是亲炙当地民族风情的香泽芳沁。那民间艺人用方言对唱山歌的莺声呖呖，那一群穿着少数民族服饰舞之蹈之、鼓之笛之的桑麻之乐，那伴奏者管弦丝竹、音动梁尘的风趣与雅兴，都会令观者如临仙苑天阙，如置九霄云外！

豪兴未尽，另一个被世人称之为“旷古绝世”的节目——“爬岩人”飞天掏燕窝，又续茶而来了！

只见一个瘦如泥猴的老伯，腰缠布袋，手抱一竿毛竹，猫腰猛地向上一蹿，人如飞鸟，已攀住了半空中的一块岩石。接着，老伯贴在岩石的丛林间，如壁虎般向岩洞的最高处，那燕窝集聚之地——“过千星”攀爬。他每向上一步，都镇定如若，如覆平地，但在我看来，那是壮士暮年的白发将军，完成的一次倚天仗剑的人生壮礼，集智慧、胆色、毅力的一次人生壮礼！

终于，老伯抵达了“过千星”。他开始兴奋地用凿子、钩子、锤子往石窟里探、钩、叩、掏，不久，一个价值不菲的燕窝便在他的手上颤抖……

此刻我站在洞岩下，目光如炬，往千尺的广寒间仰视、聚焦。熤熤的目光照亮了天顶的老人，也照亮了他壮烈如虹、傲伟如磬的人生舞台。他的整个佝偻的身躯因贴近岩石而焕发光彩，他的生命因悬挂在半空之上而熠熠生辉。在他的头顶上，石丛林立，涛涛如浪；在他的头顶下，群燕翩跹，唳声千啭。他在平地上的身体很瘦小，但今天他在天上却很巨大——他是真正的英雄！

看完“爬岩人”勇往直前的表演，我如遭灌顶，如遇鞭挞！

不爱名胜爱燕岩洞！燕岩洞给予我的，不仅是视听上的盛宴，更是精神上的启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