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力诱惑

张丽娜

始于波士顿

回忆起十年前的那个冠军赛季，凯尔特人队力量及体能教练布莱恩·杜仍然恍如昨日。在那个赛季12月份的一场比赛前，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凯尔特人球员向他抱怨由饥饿引起的肚子痛。

“教练，我需要一个花生酱黄油果酱三明治（PB&J）。”那个球员说道。然后，加内特就说出了开启传说的那句话：“是的，让我们去吃那个吧。”

平时，加内特并没有在赛前吃PB&J三明治的习惯。但布莱恩回忆道，那个晚上他在波士顿主场打得非常出色。之后，作为凯尔特人的核心球员，他发出了这样的号召：“现在开始，我们在打每一场比赛前都需要先吃一块PB&J三明治。”

就这样，一场三明治革命开始了。

布萊恩指出，当时凯尔特人并不会在赛前为队员们提供多少食物，但是会在赛前三小时准备20个PB&J三明治，每一个三明治都独立包装，在包装袋上有不同的字母标记：“S”代表草莓酱的，“G”代表葡萄酱的，“C”代表脆皮的。加内特喜欢吃带有“S”符号的三明治，每场比赛前都要吃两个。“如果凯文没有在赛前吃到三明治，他会非常生气。”布莱恩说道，“即使他没有时间吃，他也会把这两个三明治摆在那里。”

从布莱恩的角度看，PB&J三明治是一个不错的选择，至少那些油腻的垃圾食品就会随之消失。“这对每个人来说都是一个双赢的结果。”布莱恩表示。但随着加内特、皮尔斯和雷·阿伦的“三巨头”组合在常规赛拿到66胜，并最终获得了总冠军，他们成功的秘密也被泄露出去。“凯尔特人绝对是最先搞这套的球队，比起其他人，他们要早得多。”蒂姆·迪弗朗西斯科说，他从2011年开始担任洛杉矶湖人的力量与体能教练，“他们站在了这场革命的最前线。”当时，湖人队去波士顿打客场，有球员听到了一些风声，就去问迪弗朗西斯科，“教练，凯尔特人更衣室有PB&J三明治吗？能给我们也弄点么吗？”而联盟其他球队的体能教练并不太认可这种做法，“布莱恩·杜，不敢相信你竟然给球员吃这些东西，现在我也不得不这么做了。”

风靡全联盟

在之后的赛季中，随着凯尔特人队的球员离开波士顿去往其他球队，这个三明治被传播得越来越广泛：皮尔斯和加内特带着PB&J去往布鲁克林篮网队，“大宝贝”格伦·戴维斯将这个秘密带到了奥兰多魔术，托尼·阿伦将革命的种子带到了灰熊，教练道格·里弗斯跨越了大半个美国，将这个病毒传染给了洛杉矶快艇。

当然，每个球队的三明治都有不同的配方。

每场比赛开始前，开拓者队的厨房里都会摆着20份脆皮的PB&J三明治，它们被分成均等的两份，其中10个三明治是烘焙过的，白面包配上丰富的有机蔬菜。球队助理教练本·肯扬恩透露，这是他们在一次客场比赛时偷师的做法，经过改良的PB&J既能提供丰富的营养，又易于消化，可以迅速补充能量。通常来说，20份三明治都会被一扫而光，偶尔还需要加量。

火箭队的厨房在任何时候都有充足的三明治供应，包括白面包、全麦面包、烤过的面包片、没烤过的面包片、草莓和葡萄果酱，还有鲜奶油等等。赛前，他们通常会提供12到15个三明治，在中场休息的时候，或者是在赛后的航班上再加餐。

神秘的马刺队也被证实沉溺于赛前的PB&J三明治。而快艇队不论是在主场，还是在去往客场的路上，都会享用这个由两片面包、杏仁、花生酱以及速冻果酱组合而成的食物。鹈鹕队所提供的PB&J无处不在：酒店房间、飞机上、更衣室里，到处都有。更是有消息称，曾经奇才队的管理层想要用搭配有机花生酱的全麦面包升级PB&J时，球员们还闹过“轻微的起义”，最终双方进行了妥协，保留了这两种不同的搭配。

现在，NBA联盟中最热衷于这款食物的球队是雄鹿队，他们会在赛前准备20到30份三明治，全部选用上好的杏仁酱、多达五种口味的果酱和当地知名烘焙店的面包制作而成。遇上客场比赛，他们会带上所有原材料，然后让球队新秀在飞机上和客场更衣室里做好。他们甚至在PB&J的基础上开发出了一系列食品，比如燕麦片、奶昔、华夫饼和薄煎饼，因为要制作PB&J三明治，雄鹿队的厨师兼营养师一天根本没有闲着的时候。

而在骑士队的速贷中心球馆，主队和客队更衣室的待遇简直天差地别。工作人员会给客队准备好十多份早就打包好的PB&J三明治（湖人和凯尔特人的体能教练都会告诫队员，不要碰那些冷冻过的、可能过期的食物），而给自己的球员提供新鲜出炉的美味的三明治。

拯救“魔兽”

PB&J三明治的风靡竟然还引爆了一场营养战争。那是2013年的冬天，霍华德身边的工作人员希望他戒掉PB&J三明治。为什么呢？他曾经是联盟里最具统治力的大个子，在2009年带领奥兰多魔术杀入总决赛。但是在2012年4月，他因腰椎间盘突出不得不实施手术治疗，而他在当年夏天被交易到湖人的时候，背伤并没有完全痊愈。洛杉矶的球迷希望他成为下一个张伯伦、贾巴尔或者奥尼尔，然而事实却是，紫金军团再也没接近过总冠军，霍华德的背伤始终不能痊愈，27岁的他看起来像一个退休了的老头。湖人的战绩直线下降，进入一月份后，胜率跌破了50%，科比终于忍不住怒喷霍华德，但球队的体能教练却对“魔兽”说，“戒掉PB&J，远离糖分。”

在当年全明星赛期间，是全面干预霍华德饮食的时候。湖人队的营养师凯特·沙拉罕给霍华德打了一通电话，后者抱怨说自己的腿有一些刺痛感，但凯特注意到比赛中的霍华德连球都接不稳。在营养师的逼问下，霍华德只好承认自己的手指也不舒服。根据凯特二十年的工作经验，她判断霍华德是因为摄取糖分过量而引起的一种神经紊乱，学术上管这种病叫感觉迟钝，通常出现在糖尿病患者的前期。凯特当机立断，让霍华德两周之内减少糖分摄入。她说如果自己判断失误的话，辞职都没问题。

为了给霍华德制定健康的饮食结构，她打电话给后者的助理、厨师和队友，之后她发现一个令人惊讶的事实：霍华德每天摄入相当于20多个巧克力棒的糖分，并持续了将近10年。他会在午饭前、午饭后、晚饭前、晚饭后吃软糖、士力架、棒棒糖、曲奇等甜品。像普通人一样，他会在厨房、卧室、车中等地放满甜食。“我随便说哪一种零食，他一定都吃过。”凯特说道。于是，她让助理把霍华德屋子里的零食彻底清空。后者也最终妥协，承诺在饮食中减少垃圾食品。但是有一样东西霍华德戒不掉，他问凯特自己是否还能在赛前吃PB&J三明治。

湖人队体能教练迪弗朗西斯科丝毫没觉得意外。自从2011年加入湖人队，并随队周游全美之后，他早已经发现，在加内特打响PB&J三明治的第一枪之后，四年里，几乎每一个球员的休息室和训练场都堆满了大量的涂满花生酱和果酱的三明治。迪弗朗西斯科告诉凯特：“你在进行一场艰难的战斗。”

2013年开始，他们联手调整霍华德的饮食结构。他们的要求并不复杂：并没有让霍华德离开火鸡，只想让他尝试一个更健康的方法，用软面包、有机花生酱和低糖果酱来代替原来的PB&J。当他们向霍华德展示更为健康的三明治时，现场的气氛非常紧张。但是当霍华德咬了一口之后，他咧嘴一笑，“是的，这或许会有作用。”随后，霍华德饮食中的糖分被进一步控制。手指的刺痛和腿部的麻木停止了。在全明星赛后，霍华德每场比赛的效率都有所提高。

如今，凯特终于同意迪弗朗西斯科多年前的论断：“PB&J三明治压根就不应该出现在NBA球员的食谱里，我可以很肯定地说，永远不该。”

戒不掉的瘾

既然如此，为什么这个“罪魁祸首”还能如此在NBA长盛不衰呢？

在与NBA球员、教练、管理人员、营养学家、训练师和其他人员的采访中，最常见的解释就是：PB&J是一种舒适的食物，通过唤醒自己的童年回忆，帮助他们在场上表现更好，从而提高了精神健康的程度。

“这款食物的好处在于，它可以唤醒童年的舒缓记忆。”凯特说道。赫尔曼·铁曼纪念运动医学研究所的营养师布雷特·辛格补充说：“它能让内心感到平静。如果你的感觉不错的话，打球的表现就会越好。”

“它并不能代替宽慰剂，但起到的作用其实差不多，球员们都是信则有，不信则无。”一位為马刺提供咨询服务的营养师说。

而湖人少帅卢克·沃尔顿有自己的一套理论，他认为NBA球员都有一些迷信的思想，尤其是在赛前习惯这方面。“运动员都是怪人。”沃尔顿说，“我们都有各种怪异的习惯。”本赛季是36岁的沃尔顿执教湖人的第一年，他每场比赛前仍然会吃PB&J三明治。

由于联盟紧密的赛程安排，球队经常往返于各地，航班延迟、交通拥堵、熬夜都是家常便饭。有太多的破事不在球员可以控制的范围内，于是PB&J这样制作方便、便宜而且不会出错的食物自然而然地受到追捧。

这个原因我们也可以用人类学来解释。追溯到几千年前，当人类开始直立行走时，我们的祖先对那些富含热量的食物产生了渴望：脂肪、糖、淀粉、蛋白质和盐。现在，闻一闻这些仍然能触发人类神经递质多巴胺的释放，而多巴胺曾经为我们的祖先提供了能量，以及“幸福荷尔蒙”血清素。当你第一口咬下PB&J的时候，食物中的成分就会被报告给大脑：脂肪、糖、淀粉、蛋白质、盐。在多巴胺释放的几分钟后，内啡肽可以短暂地减轻压力。这种效果能够降低身体的心率，并为比赛前紧张的球员舒缓焦虑。

现在你能够理解，为什么球员会在有人试图拿走他们的PB&J时奋起反抗了吧？但是从专业角度来说，这个食物对人的身体有好处吗？还是能满足地球上大多数体力劳动者的体能需求？也许你已经在社交网站上看过分析糖分和碳水化合物的危害的文章，在那样的设定下，PB&J当然不好，一个标准的PB&J含有400到500卡路里的能量、50克碳水化合物、20克脂肪和10克蛋白质。营养学家吉尔·莱恩表示：“这不是最好的，但也不差。”

但是营养可能并不是最重要的。“即便PB&J三明治不是最好的赛前餐点，但你也许不该否认心理状态对生理状态的影响，你对一种食物的感觉也能通过身体反映出来。”一位专家如此解释。就像畅销书《饥饿大脑》的作者斯蒂芬·J·盖恩特所说的那样，大脑对热量有最直接的反应，所以我们对像芹菜和羽衣甘蓝这样不会释放出多巴胺的食物并不感冒。或者你也可以参考科特勒尔的话，“大脑是一个复杂的有机系统，我们对它知之甚少，但我们知道如果你热衷于某一样食物的话，它对你来说就像强效可卡因。”

勇士保卫战

勇士队对于食物的暴动发生在2015年10月的一天。那是球队该赛季的第一个客场之旅。在休赛期，他们聘请了新的体能教练拉克兰·彭福，他曾经供职于一支澳大利亚英式橄榄球队。彭福上任的第一件事就是减少球员餐食里的糖分，供应更加健康的膳食。勇士球员们心甘情愿地与糖果、饼干和苏打饼分手了，但他们不能忍受飞机上没有PB&J三明治。“在飞机上没看到它让我心神不宁。”库里曾在采访中表示。那么，彭福的做法不妥吗？“抱歉，伙计。”彭福解释道，“我们的食谱里不能有糖。”这就是2015年“三明治保卫战”的导火索。

当时，代替受伤的科尔担任临时主帅的沃尔顿决定站出来反抗。每当在飞机上有乘务员问到要吃什么的时候，他都会刻意提高嗓门说道：“PB&J三明治。”很明显是要让彭福和队员们听到。然后工作人员会告诉他，今天的餐点里没有这个选项，但他的意思传达得很清楚：我们不会妥协。

彭福并没有屈服。于是，沃尔顿决定加大赌注：他告诉航班上的工作人员，除了PB&J，他什么也不吃。在经过双加时苦战击败凯尔特人的比赛之后，勇士将连胜纪录延续到24场。在背靠背飞赴密尔沃基的航班上，球员们再次集体要求PB&J。不出所料，彭福一口回绝，“有了Vegemite（一种号称“澳洲臭豆腐”的食用酱），谁还想吃PB&J啊？”不幸的是，第二天晚上，勇士队输给了雄鹿队。“我们不得不怀疑，因为PB&J，我们输掉了一场比赛。”勇士总经理鲍勃·迈尔斯说道。

最后，沃尔顿搬出了他的终极武器：斯蒂芬·库里。2014-15赛季，在一次中场休息时，库里吃了PB&J来充饥，自此就成了它的忠实拥趸，每场比赛前必须要吃一点。“你去看斯蒂芬的热身活动就知道，有一些是按部就班的，还有一些根本就没道理可言。”迈尔斯说，“如果花生果酱三明治已经成了日常的一部分，那你突然把它拿走肯定是不行的。”终于轮到沃尔顿反击了，他游说库里加入反抗阵营。“一旦库里上船了，我们很快就能赢回主动权。”沃尔顿说道。

彭福屈服了，但他仍坚持己见：“PB&J三明治能毁了他们，我肯定不会吃的，但是既然他们一定要吃这个才能打好球，那我也没办法。”

如今，彭福不再是勇士的一员。去年十月份，他加盟了另外一家澳大利亚英式橄榄球俱乐部。在经历了一个史诗级的73胜赛季后，勇士没有发表任何官方声明解释他离职的原因，是否与三明治战争有关，我们也无从得知。

夏天过去后，沃尔顿成了湖人新任主帅，迪弗朗西斯科立刻去问他，对于球队在飞机上的餐点有什么要求。“没有，你说了算。”沃尔顿说，“我相信你能做得不错，不过，最好有PB&J。”

总裁的立场

那是一月下旬的一天中午，好莱坞日落大道的一间共享办公室里，NBA总裁席尔瓦刚刚从联盟和合作伙伴共同举办的第二次年度健康论坛研讨会里出来，瞬间被等待的人群包围。他穿着一套黑色的西服，配了一条红色领带，他同一些人握手，然后匆匆完成合影，几分钟后便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席尔瓦摘下别在上衣领口的麦克风，迎面走来了一位记者，他提醒我们的总裁将要面对媒体提出的一些严肃的问题。席尔瓦欣然接受盘问，随后与记者交谈了起来，第一个问题就是，“联盟官方如何看待在各支球队更衣室里的花生果酱三明治风潮？”

“我们的官方态度是，这是一个健康的零食，我是平衡的倡导者，所以人们需要吃营养丰富的食物，但是多吃一点糖也没有坏处。”席尔瓦说道。

说完他稍作停顿，显然，即使他有飞机要赶，但是他认识到这个问题必须得到充分的关注。“我们谈谈吧。”他对记者说道。

记者提到了勇士队的“三明治保卫战”，最终球员赢得了胜利。那么，在这场健康团体与球员的竞争中，官方人员站在哪边呢？“好吧，今天早上我们听了球员工会主席克里斯·保罗的想法。”席尔瓦如此回答道，“他谈到了平衡，我很支持这个论点。人们当然需要吃健康的、有营养的食物，但偶尔来点糖分也未尝不可。”那么，他会向如一方倾斜呢？“不会的，我不会倾斜去支持任何一方。”

最终，记者提出了一个非常关键的问题：席尔瓦先生，你会吃哪种PB&J呢？你会吃草莓味的还是葡萄的？

“我爱草莓味的。”他答道，“而且我通常会在早上吃烘培过的三明治。我只加很少的果酱，花生酱是必不可少的，但果酱可有可无。”

传奇在延续

在拉脱维亚长大的尼克斯长人波尔津吉斯之前从没听说过PB&J三明治，不过进入联盟后，他便彻底沦陷了。步行者队的营养师透露，新秀乔治·尼昂甚至会向她乞求，你没听错，是乞求她给自己做独家配方的PB&J。杜兰特甚至让耐克给他出了一款PB&J配色的签名鞋。他的前队友威斯布鲁克则喜欢根据自己的心情，在烤过的全麦面包中抹上奶油和草莓果酱，以及适量的黄油。

在每一场比赛前，湖人队19岁的菜鸟英格拉姆都会仔细检查PB&J的制作情况，每一个材料都必须是有机的，从而确保食物符合自己的标准。英格拉姆表示，他是在两年前开始尝试在赛前吃PB&J的，但是当他来到NBA，发现全联盟都在吃这个，这让他立刻有了一种找到归属的感觉。“布兰登对于三明治有最高的要求。”迪弗朗西斯科说道，“对于一个完美的PB&J三明治构成，他是我遇到过最严苛的球员。”

相比草莓果酱，英格拉姆是葡萄味果酱的支持者，而且他对果酱的喜爱已经到了痴迷的地步，如果看不到果酱从两片面包中间溢出来，他一定会表现出不满意。当被问及什么地方的PB&J三明治最不令他满意时，他毫不犹豫地给出了答案，“犹他，果酱放的太少了。”

英格拉姆可能还没有意识到，他正在接班一段传奇，他可能也不知道，自己成了这场持续十年的三明治战争中的一个战士，但凯尔特人的训练师布莱恩·杜太清楚了。他知道这个传说是真实存在的，一场PB&J革命正在轰轰烈烈地进行中。

至于这场革命的发起者，他也知道在哪里能找到他。一月份隨队造访亚特兰大时，布莱恩特意去了趟TNT的演播室，在“Area21”（加内特主持的一档篮球节目）的录制间歇，他看到几位NBA传奇球星坐在一起用餐。奥尼尔正大口嚼着烤鸡，“微笑刺客”托马斯享用着牛排。

凯文·加内特？不用我说，你也猜得到他的盘子里放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