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星星的你的名字

2017-05-19 03:29李沫霖
读者·校园版 2017年11期
关键词:云锦流星雨楼顶

李沫霖,青年作家、影评人、编剧。著有小说集《没有人知道我看见彩虹》。

上中学的时候,我经常在晚上翘掉晚自习,去楼顶看星星——这是一个颇有些自虐的行为,因为我有恐高症。一旦我站在楼顶或攀住悬梯,看向楼下令人眩晕的地面,就会迫不及待地想要往下跳。

爬到楼顶成了我跟自己对抗的一种行为,并且能让我得到极大的乐趣。你必须要用自己的理智和全身力气去抵抗恐高,把手脚疲软和流淌在全身血液中的“痒”一并打败。

然而,我并不是主观地想去克服恐高症,也并非极限运动爱好者,为什么喜欢爬到一个又一个的楼顶上呢?

如大多数人一样,回味中学生活,我也没办法为那时的行为做出合理的解释。

但现在倒回去看,爬到楼顶看星星其实是一件很有诗意的事情——天台的沥青被太阳照射了一天,还余有略高于体温的热度;微凉的夏风在耳畔盘旋,双手枕头,躺在上面,看星移斗转,月落星沉,不知时光。

有一夜,我照旧爬上了科技楼的楼顶,躺在天台看星星,突然被天台入口处的窸窣声吓了一跳。

那是一个垂直式爬梯的入口,通往天台只有这不到一平方米的唯一入口。

如果被同样有观星闲情的老师或学校督导堵住,想要逃脱,我除了跳楼别无他法。

一时间,我想到了父亲曾就职的《齐鲁晚报》社会版次日头条的标题:×市一中学子晚自习跳楼身亡,以鲜血拷问高考体制。

还好,露出来的脑袋打消了我跳楼自杀的念头——入口爬上来的是一个叫云锦潇的小伙子,和我邻班。打消了对督导老师的恐惧,心里瞬间满是懊丧,我对云锦潇说:“你说你要是个姑娘,爬上来一起看星星,这该是一段多么浪漫的爱情的开始。”

云锦潇还没完全爬上来,露着个脑袋深情地看着我说:“滚蛋。”

我们盘腿坐在天台上,在这静谧的星空之下,俯瞰着学校的操场,教学楼的每一扇窗后面,都可以看到俯首学习的学生。

我独自抽烟,像所有消极逃避应试教育的坏学生一样,我们聊打架,聊一个被我们称作二哥的朋友,传说他一个礼拜在宿舍里偷偷喝光了3箱啤酒,还聊到了喜欢的姑娘。

云锦潇问我:“你喜欢的姑娘叫什么名字?”

我刚要说出她的名字,眼角突然有什么东西掠过。云锦潇疾呼:“流星雨!”

所谓的流星雨规模并不大,只是瞬间四五颗明亮的星掠过,其余的暗淡地跟在后面——

和文学、影视中对流星雨的描写不一样,我看到的那场流星雨并不壮观,也不十分美。如果要我来形容,简直就像一堆被点燃又瞬间熄灭的火柴一样,因为太快了,我根本没有时间感受。

于是我把刚刚就要脱口而出的那个名字重新埋回了心底,只是在流星雨收尾的时候,默念了一遍。

最后,云锦潇说:“我们去教学楼里玩吧。”

于是我们就真的去教学楼里跑了一圈,神出鬼没地躲避着老师。只是乏味地穿梭于楼道与楼梯间,当时却感觉乐趣无穷。

经过4楼的时候,我专门跑到了她所在的班级,像是从后门窗户监看所有学生一举一动的班主任一样,我偷偷地看了她一眼。

然后,心脏在一瞬间被浓郁的、热乎乎的暖流充斥。时隔6年,再度回味那时的感觉,我突然不合时宜地想到了百利甜酒。

没错,就是百利甜,每当我想起初恋这个词,总是会想到它。

尽管我早已经戒酒了。

6年后的2016年年底,我彻底“堕落”成一个自由职业者,靠写电视剧和乱七八糟的文章赚钱过活。还不可救药地迷上了手工,上网淘了一套比我全身家当都贵的木工工具,近几天一直奔波在乡下和小镇的树林中寻觅合适的木料。

今天,我找到了一截很合适的香椿木。

×城刚刚下过了一场雪,这截椿木早就被人砍伐,半身破落地埋在雪中,被风雨腐蚀得恰到好处。我锯断它和树根相连的部分,仔细地揭下它风干的树皮,仔细地嗅着它在被雪浸湿后所散发出的淡雅清香。

然后手机响了——是一条来自“央视新闻”的微博推送:2017年首场流星雨将光临,每小时达120颗。

那一会儿我右手拿着钢锯和椿木,左手拿着手机,突然愣住了。

我也很奇怪自己为什么会愣住,但是那一瞬间,突然想起了“时光荏苒”这个词,突然有了恍如隔世的错觉。

我感觉我回到了6年前那个燥热的夏夜。我不再是拎着钢锯满脸胡茬儿、一身消极悲观的青年,而是那个裹着校服、试图在夏夜星空下被微凉的风吹凉热血的少年。

那夜看见的流星雨,在心底想要说没有说出的话,那个心跳如擂鼓的少年,在教室后窗偷偷窥视着他爱的人,期盼永远不要下课,不要听见打铃,不要有巡查的督导来打扰,就这样偷偷地看着,情愿自己死在永恒尽头。

2016年,我独自去影院看了一部叫作《你的名字》的電影。

当主人公泷在时光交叉的瞬间,想要拼命地记住三叶的名字却记不住的那个时刻,我坐在影院后排,眼角湿润,想要大喊——

6年前的夏夜,我就要对云锦潇说出却被流星雨打断的那个名字。

但是我只是平静了下来,再次偷偷念了一遍她的名字。

我仍然相信,《你的名字》是一部心中的少男少女未死的人看了都会为之触动的电影。就像我,也曾以为心中的火种早就熄灭了,只是当微风再次拂过,一撮干草飞到上面,那早已被浸湿的地方又微弱地散发出火光来。

中学里几次奇妙的经历,都跟科技楼有关。

科技楼的外墙与学校围墙之间仅有1米宽,中间的空隙成了一条狭窄而不为人注意的小路。

偶尔有翘课的学生走进去。拨开学校围墙上密密的藤蔓,就会发现另一片天地——

那条狭窄的小路尽头,有一面墙,墙上写满了历届发现这面墙的学生们的留言,一些留言浪漫到奇幻。

我真的用心地数过,那面墙上用修改液、铅笔密密麻麻地写满了近十届学生的心事或愿望,因为两面墙加茂盛藤蔓的保护,就连风雨都不曾打扰它们。endprint

那些心事,或豪言壮志,十年来未被时光消磨一分一毫。

但是那些许下愿望或写下心事的人呢,他们还拥有着当年在写下心事那刻的少年心性吗?

至今我都记着那天午后,像穿越神秘洞穴一样,直到被那面墙阻断去路。阳光穿透藤蔓的罅隙,星星点点地落在墙上,映入我眼帘的第一句话:

“王晓琦,我一定会和你一起考到山大!!2002级马双阳!”

在“马双阳”三个字的后面,他用力地加了一个感叹号,仿佛要把自己的一腔热血一并融进感叹号里。

我猜王晓琦是他暗恋的人的名字,所以,直到今天我还会记得他俩的名字,并会想象他们的故事。

已经过去十几年了,马双阳考上山大了吗?他有没有追到王晓琦呢?他们会走到最后并结婚吗?我总是会想这些问题,但是这些问题却永远也不会有答案。

后来我意识到,青春期就是一个问题套另一个问题,却永远也得不出答案。而长大,就是有一天你不再需要答案了。

再后来,有一天我突然觉得自己应当考上大学,因为我还不想从这种青涩美好的环境中脱离出来,不想过早地失去对一切的困惑和好奇。我有喜欢的女孩,她光芒四射,而我应当有一个和她同样光明的未来,以和她比肩。

于是我开始努力学习,彻夜苦读。

一个人持续的努力,是会被他人发现的,老师对此感到纳闷。高中分班分三六九等,我们这些上天下地、胡蹦乱跳、爱违反校规的学生,被打出五行六道之外,老师只负责维持正常班级秩序,在教学上并不用心。

所以很奇幻的是,为了提高成绩,有时竟然要翻越楼层去请教实验班的朋友。

好在临时的发力后来竟然奏效,荒废了三年的学业,成绩终于在临近高考时达到了往年的本科线。因为一直对影视和戏剧行当有着热爱,又自学参加了艺考——可以说那时几乎用光了一生的勤奋。

离开学校去加入艺考大军的时候,我通过QQ跟当时喜欢的女孩子讲述了“科技楼留言墙”的存在,我没有在墙上留下什么需要她去看,只是单纯地希望她能去看一看这个现实中浪漫的所在。

在我回到学校的时候,女孩恰好离开学校移民到外地准备参加高考。临走时她留言给我说:“我在留言墙上为你写了一些话,希望你去看。”

我的确去看了,可是密密麻麻满墙的留言,我怎么也没有找到她写给我的话,后来忙着背书,也没有再去仔细翻找。不过,高考之后,我曾经重返学校,可是那时夹着留言墙的死胡同已经被拆除,留言墙终究也被学校发现,粉刷一新,十年来风雨都无法侵蚀的留言全部消失不见。我意识到,属于我中学的那一段歲月,可能真的过去了。

后来有一天我问女孩:“那时留给我的是什么话呢?”她说:“我忘记了。”

我觉得我度过了美好的青春,但有时觉得青春还并没有完结。

大学肄业后,我回到家乡,偶然得知初恋的消息:她在我们的高中母校当老师,只是这时学校已经整体搬去了新校区。或许再也不会有那么一面留言墙了。

美好的梦想、卑微的祝愿,和始终无法说出口的名字。我们像追逐星星的人,固执地把星星的名字记在心里。即使星光再渺茫,但依然可以照亮我们的未来,照亮很久以后我们实现梦想、手握星辰的样子。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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