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争与超越

2017-05-30 19:21林棵王建华
宁夏党校学报 2017年6期
关键词:巴黎公社马克思

林棵 王建华

摘要:针对法兰西第三共和国民主制度所呈现出的空壳化与局限性,马克思在《法兰西内战》中主张以责任政府和廉价政府为基础,构建自治政府的政治框架。自治政府是将社会各个群体联系在一起,具有最广泛代表性的民主政府,凸显了马克思的社会自治理念。自治政府避免社会意志的撕裂与对立,摆脱阶级倾轧所带来的社会冲突与秩序动荡,超越了资本主义政治体制中压制社会民意的局限性民主。

关键词:马克思;《法兰西内战》;巴黎公社

中图分类号:A811文献标志码:A文章编号:1008-2921(2017)06-0034-04

一、资本压迫社会的制度工具

1870年,由于法兰西第二帝国皇帝路易·波拿巴,在与普鲁士军队的战争中战败被俘,法国政府通过选举,在战争尚未结束的时候,进行了改组,产生了以梯也尔政府为行政权力核心的法兰西第三共和国。尽管法兰西第三共和国具备公众参与选举、组建国民议会等民主政体的外在形式要件,但其民意机构的产生缺少法理基础。在一切交通联络处于混乱状态的情况下,进行民意代表的选举必须要有充分的时间准备。但是法国与德意志的投降书规定,国民议会必须在一周之内选出,而法国许多地区在选举前夕才得到要进行投票的消息。[1](P139)普法双方缔结的投降书使得选举非常仓促,一方面,选民在选举中,难以对提名的候选人进行充分的考量,并做出投票决定;另一方面,由于战争导致通讯联络等社会秩序的混乱,首都失去与外界的联系。各选区选举所产生的议会成员,对选民的意志,尤其是处于沦陷区的民众,缺少充分的代表性。通过这样的方式所产生的国民议会难以真实反映选民意愿,代表选民进行决策,真正做到对选民负责。事实上,梯也尔政府之后的政治行动也证明了,第三共和国并不是以保护民众权益为目标的民主政府,而是维护少数利益集团的统治机器。在外交领域,梯也尔遍访欧洲各国宫廷,背弃民族义务,以把共和国换成王国为条件来换取统治阶级的利益。[1](P132)

在内政方面,梯也尔政府为了履行停战协议,得到俾斯麦政治上的支持,将巴黎让出并且要求其解除武装。梯也尔声称巴黎公社的武装是国家的财产,必须予以没收。[1](P172)而国防政府的目的就是通过对巴黎进行军事镇压,进而履行与普鲁士的投降协议,寻求政治背书来维系其阶级统治。

正是立法机构的民主性缺失,法国的社会公众无法通过议会对政府官员进行弹劾。随之而来的,是行政官员的权力失去来自人民的监督规范,国家机器也就沦为统治阶级压迫社会民众、追求私人利益的工具。时任国防政府的财政部长皮卡尔安排有诈骗前科的亲属,通过“在财政部和交易所之间不断来来往往,利用法国军队的惨败发财”[1](P134)。

资产阶级政府的行政官员不仅利用其所掌握的政治资源,剥削其他社会阶级的物质权益,还限制社会民众的言论自由,以此在社会秩序尚且处混乱的状态时,掌控政治上的话语权,构建符合自身统治秩序的舆论氛围。如马克思所说,凡尔赛政府在全法国压制言论自由,设置比第二帝国时期更多的暗探来禁止人群举行集会,甚至指示宪兵焚毁一切在巴黎出版的报纸,检查一切来往信件。[2](P108)

由此可见,第三共和国所成立的所谓资产阶级民主政权,并没有将选民利益的表达和实现作为目标,而是假借形式上的民主选举来汲取政权的合法性。而随之组建的国防政府,对外背弃民族责任和国家利益,以维护资产阶级的统治权力作为最优先目的;对内压迫其他社会阶级,巩固并扩大资产阶级的经济和社会特权。在巴黎公社运动所处在的历史语境中,资产阶级控制的议会与政府是其利益的代理人和实现工具,是资本对劳动剥削压迫的机器,而不是实现和保护社会最广泛成员利益的民主政权。

二、自治推动民主的实践逻辑

面对资产阶级利用行政权力压迫其他阶级,攫取经济和社会特权的政治生态,马克思针对性指出了第三共和国的局限性,提出建立由人民掌权的民主政府。在责任政府和廉价政府的制度框架内,马克思主张推动劳动摆脱资本的剥削和阶级的压迫,超越资产阶级民主,实现社会的高度自治。

为了防止政府成为少数利益集团的统治工具,公社首先对权力的行使进行了规制。责任政府的核心在于政府对人民负责,人民对政府有监督和罢免的权利。基于共产革命的政治理念,公社由巴黎各区通过普选选出的市政委员组成。这些委员对选民负责,随时可以罢免。[2](P98)在巴黎公社运动所处于的历史时期,战争带来混乱的社会秩序和仓促草率的选举,使得国民代表在处理政治事务时,并非考虑全体社会成员,尤其是底层劳动者的观点偏好与诉求,而是优先实现自身利益。而在议会丧失对于行政权力僭越的防御职能后,选民对于行政官员的监督权利便失去了实质性的制度救济。在权力主体看来,无需根据选民对其政治行为的反应,作出回应和解释,更无需去顾忌失去执政地位的风险。因此,马克思提出实现真正的普选制,由罢免权作为选民监督权的救济。而为保证法院司法判决的公正性,防止法官的裁量权成为包庇行政官员的工具,阻塞民众维护权利的诉讼渠道,马克思认为法官应由选举产生,对选民负责,并可以罢免。[2](P99)至此,在公社的政治体制内,国民代表、行政官员、法官等行使公权力的主体,在委员普选制与选民罢免权的共同效用下,能够充分地将选民的诉求通过法定程序融入国家意志中,而权力的行使也形成责权统一的追责纠错程序。

在民众选举权和罢免权制度化的基础上,马克思提出通过廉价政府的理念,将人民从资产阶级政府在物质和精神的双重压迫下解放出来,从而构建自治政府,使得公共权力归还于社会全体成员,实现高度自治。其最终目的,就是防止占据经济优势地位的资产階级渗透政权,利用政治手段压迫其他社会阶级,造成阶级间的倾轧。在巴黎公社运动所处于的法国社会,资本主义工业的发展赋予资产阶级在经济和政治上独有的优势地位,使得无产阶级不得不成为其附属的阶级力量,导致社会底层的劳动者在政治等领域的话语权被大大削弱。马克思认为,随着现代工业的不断进步,资本和劳动之间的阶级对立更为扩大和深化。而国家政权在性质上也逐步成为帮助资本压迫劳动者的政权,变成了为进行社会奴役而组织起来的社会力量,变成了阶级专制的机器。[2](P96)在资产阶级主导体制内,资本控制了政府,能够将对劳动的剥削转化为具有外在合法性的强制性法律规范。而公社恰恰相反,不仅以责任政府的普选制与罢免权为基础,避免公社人员成为阶级统治的政治工具,同时还规定“从公社委员起,自上至下一切公职人员,都只能领取相当于工人工资的报酬。”[2](P98)为了将社会从资产阶级对其在物质与精神的双重压迫下解放出来,公社构建的廉价政府废除旧政府各种形式的压迫的统治机器,实现了社会的高度自治。

无产阶级等社会劳动者面对资产阶级利用国家机器进行的剥削与压迫,体制内合法的民主参与已经失去民意机关的实质性支撑,因此在资本主义体制外的暴力斗争俨然是维护利益的唯一手段。巴黎公社作为无产阶级的政府,面对这样的政治形势,认识到暴力已经成为反抗资本主义制度的最有效方式。而反抗资产阶级统治,首先需要的便是属于人民的武装力量。因此,巴黎公社的第一个法令就是建立属于人民的武装,以工人组成的国民自卫军取代旧制度中的常备军。[2](P98)同时,资产阶级政府通过宗教和行政权力在精神和物质上干涉人民的教育权,限制社会各个领域知识与信息的传播,以行业门槛的方式阻碍了社会其他阶级对于民主政治的参与,确保资产阶级拥有在经济和社会上的特权与优势地位。为了摆脱了阶级偏见和政府权力的桎梏,使得人民群众都能够拥有教育的权利,巴黎公社宣布,一切教育机构对人民免费开放,教会无权干涉。

责任政府与廉价政府,都仅是实现社会高度自治的必要方式,旨在将政治权力从压迫社会的工具转变为对人民负责的政府。公社通过消灭旧制度中剥削少数人的阶级所有制,将土地与资本变成自由和联合的劳动工具,从而使个人所有制成为现实。[2](P103)实际上,“公社给共和国奠定了民主制度的基础”[2](P101-102)。公社作为自治政府的根本目的,就是防止资本渗透政权并压迫劳动,力求从资产阶级等少数剥削者的精神物质双重压迫下,将权力归还于人民,推动社会的高度自治。

三、自治政府的民主超越性

西方资本主义国家在构建现代民主制度的话语权体系中,一直占据着主导地位,将民主政治的主要推动者解释为资产阶级。利普塞特认为“物质财富的增长,有助于产生出一套与民主相吻合的观念价值”[3](P284)。但是,安东尼·奥罗姆指出,民主政府并不只是随财富增长而突然间出现的,而利普塞特实际上并没有清楚地说明从经济增长到民主政府出现之间的历史顺序。[3](P286)实际上,资产阶级在拥有经济优势之后,出于实现利益扩大化的目标而进行活动,推动有利于自身利益的民主制度。至于社会其他阶级权利的实现,发展和保护,在所不问。小巴林顿·摩尔认为,法国资产阶级革命所取得的成果虽然冲击了封建势力的势力,让资产阶级得到壮大,进而削弱并逐步夺取了土地贵族拥有的社会和经济特权。[4]但即便是在1871年,法兰西建立共和国体制,但梯也尔政府军事镇压巴黎公社,背弃民族义务和国家利益,也只是体现了国家权力由封建贵族向资产阶级转移的动态过程。可见资产阶级民主政治的制度设计中,国家权力是资本剥削劳动的阶级统治工具,始终是以保护资本为目的。而工人、农民等社会劳动者,其被资本压迫的事实并未改变。

尽管推翻了封建社会的君主专制,但在资本主义制度框架下的政体依然是具有局限性的民主政府。然而,由于西方国家长期主导着对于“民主”的解释与话语权,通过媒体舆论宣传和价值观念输出等方式,将资产阶级解读为民主的实质推动者,使得社会将资本主义的政治制度,抽象化为平等、民主、自由的价值符号。实际上,与资产阶级政府所不同的是,巴黎公社是工人阶级进行组建的政府,其最终目的是为了将权力归还于整个社会,取代资产阶级统治地位的是全体人民,而并非某一个或某几个利益集团和阶级联盟。相对于西方在民主话语权体系内的主流观点,卢斯克米尔、艾佛林·休伯·史提芬斯、约翰·史提芬斯对民主的推动者则提出了相反的解释。他们认为,推动民主政府的关键力量并不是中产阶级或资产阶级,而是工人阶级。[5](P290)基于工业发展的集约化生产模式,工人阶级具有组织纪律性。通过建立工会,工人蕴涵的革命能量被动员起来,形成拥有阶级影响力,有利于民主政体的创建。

事实上,资产阶级的发展确实削弱了封建地主的力量,但是工人阶级的力量也得到了加强。资产阶级和工人阶级的发展表明,是资本主义制度产生出了民主的压力,而不是因为资产阶级。[5](P271-272)面对阶级间的倾轧,工人阶级与农民等劳动者群体需要真正的民主制度体系,将其意志转化为政治力量,从而争取权益。需要注意的是,巴黎公社的政治体制不同于资本主义体制内,各个利益集团和阶级之间的轮流执政和压迫倾轧,而是寻求突破资本对政权的控制和渗透,通过责任政府和廉价政府的框架,将少数阶级所掌握的政治、经济特权归还于全体社会的自治政府。

基于马克思主义的国家观,责任政府赋予人民对公职人员的普选权和罢免权,使得政府权力职位向全社会开放,而不是被资产阶级所掌控的私有物。公社将旧制度中剥削劳动的因素剔除,释放社会自由发展所需要的社会力量,[2](P101)使得权力得到规范和相配套的救济、纠错程序,对于资本垄断、控制政权来进行压迫劳动的现象,形成制度层面上的消解。

美国等西方政府通过竞争性政党制度,以结社自由和政党轮替构筑了民主的话语体系主要内容。虽然从形式上来看,社会各个阶级群体都拥有表达诉求和争取权益的政治权利;但事实上,在选举过程中,政党往往是基于党派纲领、选战策略,乃至时间跨度长远的政治部署等自身政治利益,而对于选民的诉求进行筛选,进行有选择性的表达。尽管选民拥有另组新党的结社自由权利,以此表达被自己所支持的政党所过滤掉的利益诉求,但西方政党制度依然利用不同的制度设计,压制了社会民意。一系列的制度设计,在资源配置上对处于边缘性的弱小政党设立了限制。选战中,无论是在立法机关,还是联邦政府或州政府,第三黨派都难以组织起成规模的有效政治行动威胁两党地位,进入权力中心更是无从谈起。在卡特尔政党主导的政治生态内,民众凭借结社自由的权利来组建党派,争夺到执政权力的机会基本上被剥夺。在第三党派失去为选民发出声音并干预政策的能力,而两党又对选民的代表性开始流失时,民意就被两党制下的政治垄断所压制,社会意志产生撕裂和冲突。

政党是国家与社会沟通的桥梁。当出现对权力进行垄断的卡特尔政党时,选民不管是在选举时表达诉求的投票效用,还是另组党派瓜分选票,对两党政治行动进行干预的影响,都会被压制和削弱。“卡特尔政党的出现也使得原先那种政党与国家相互分离的状态不复存在。政党与国家之间相互渗透和融合。一方面政党控制着国家,另一方面,政党融入了国家,且实际上已经称为国家机构的组成部分。尽管名份上有所不同,但都是半国家机构或准国家机构。”[6]当选举权沦为权力垄断者政治游戏的一部分时,公众的结社自由和诉求表达便失去存在意义。

《内战》中的自治政府,旨在将权力归还于全体社会成员,突破资本主义国家的局限性民主。马克思的民主理念与制度设计,使得社会公众的意志不仅能够通过责任政府的普选权与投票而自由表达,选民被赋予的官员罢免权,更是避免民意的实现被资产阶级的政治制度所压制。而廉价政府的框架构建,破除了资本主义社会中的特权垄断,与责任政府理念共同建立起自治政府,超越了资本利用资产阶级制度对社会的压迫,对民意的压制,并使得社会摆脱束缚,从而真正意义上激发与解放社会生产力。

巴黎公社的超越性在于对社会意志的真实表达,摆脱了阶级间的对立和倾轧。回到历史情境中,多种多样的人把公社看成自己利益的代表者,这证明公社完全是一个具有广泛代表性的政治形式。[2](P102)马克思认为,巴黎公社运动是人民重新掌握自己权益的行动,而不是权力在统治阶级利益集团内部转移的革命。[2](P138-139)巴黎公社将社会各个群体联系在一起,以社会自治为原则,将权力交给全体社会成员所掌握,避免政府权力成为社会少数利益集团的统治机器。其超越了在西方资产阶级控制下,局限性的民主政治制度所导致的不同阶级面临利益矛盾,产生社会民意的分裂对立,形成阶级间的互相倾轧,带来社会秩序动荡的政治生态。

参考文献:

[1]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2]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

[3][美]安东尼·奥罗姆.政治社会学导论[M].张华青等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284

[4][美]Barrington Moore,Jr.: The Social Origins of Dictatorship and Democracy: Lord and Peasant in the making of the Modern World[M].Boston:Massachusetts: Beacon Press,1966.

[5][美]Dietrich Rueschemeyer, Evelyne Huber Stephens, and John D. Stephens: Capitalist Development and Democracy[M].Chicago: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92.

[6]张小劲.关于政党组织嬗变问题的研究 综述与评价[J].欧洲研究,2002(04).

Struggle and Surpass - La Commune de Paris in The Civil War in France

Lin Ke, Wang Jianhua

(School of Marxism, Nanjing University, Nanjing, China,210046)

Abstract: In view of the shelling and limitations of the democratic system of the Third Republic of France, Marx advocated a political framework of autonomous government based on a responsible, simplified and low cost government in the Civil War in France. An autonomous government, which associates all social groups, is the most extensive representative of the democratic government, highlighting the Marx's concept of social autonomy. The autonomous government avoids the destruction and opposition form the social ideology, and tries to eradicate social conflicts and disorder caused by the inequality of social class, and it transcends the marginal democracy of capitalism which suppresses the social public opinion.

Key words: Marx;The Civil War in France;La Commune de Paris

責任编辑:吴静2017年11月

第19卷第6期宁夏党校学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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