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社文小小说二题

徐社文

人选

我这人两大爱好：抽烟，喝酒。嘴还有点刁，烟酒不能差。一般是上午半天抽烟，一支接一支，腾云驾雾，有时批一份文件能烧几个洞。下午上班开始约人吃饭，晚上能连续跑几个“场子”，二斤酒不倒，大领导有接待喜欢喊我陪，我自己心里有数：自己就是陪酒陪上来的。

过去没有八项规定，一年的烟酒都是单位买单，直接支一部分，变通支一部分，百十万小钱算不了什么。烟，办公室主任定时买好放到我办公室内；酒，小车屁股后面正常保持3箱梦系列或五粮液、茅台。八项规定后，有点为难，好不容易挣得的乌纱不能让烟头烧了、酒精泡了。但就这么点爱好也不能戒了，活人哪能给尿憋死！

领导干部两件事，出主意，用干部。现在简政放权，出主意的重担就交给八九个副手，我就在用干部上动动脑筋。最近人事处长退了，处里一个副处长不错，年富力强，业务又精，老处长退之前这几年基本上就是他做事，提他也是人心所向，但他怎么想的呢，也不见他主动来汇报思想。人事处长是个关键岗位，还是再盘算盘算。

今天上午抽完第20支“黄鹤楼”，我还没拿定主意。就在这时，有人敲门进来。一个业务处的副处长，叫向观左，拎着一个大纸袋。

“局长，来汇报汇报思想。”

“好啊，小向，你工作做得不错。”

“都是局长领导得好，我们都在议论呢，这几年局里比过去大有起色，上级领导非常高看我们这个单位。”

“你副处长干了几年了？”

“5年了。”

“时间也不短了。”

“现在还年轻，想领导多压点担子呢！”

“好好干，有机会！”

“烟草公司一朋友带的新烟，请领导尝尝。”向观左把纸袋放在我座椅旁，迅速走了。我打开纸袋，10条“黄鹤楼1916”。这个小向，知道我好這个，是个有心人。

下午刚上班，手机响了。交通局长老赵，好哥们。

“晚上有活动吗？”

“哥哥有什么指示？”

“找了个新点，去尝尝鲜，弄盅酒，私人请客，不要担心。”

“哥哥安排的，有什么担心的！”

“早点去，掼把蛋。”

“好的！”

刚坐下来，手机又响了。建设局长老钱，好哥们。

“晚上有活动吗？”

“哥哥有什么指示？”

“找了个新点，去尝尝鲜，弄盅酒，私人请客，不要担心。”

“哥哥安排的，有什么担心的！”

“早点去，掼把蛋。”

“老赵早你几分钟安排个活动，得罪你迟点去，你们先开始。”

“等你，不来不开始。”

刚起身倒个茶，手机又响了。公安局长老孙，好哥们。

“晚上有活动吗？”

“哥哥有什么指示？”

“找了个新点，去尝尝鲜，弄盅酒，私人请客，不要担心。”

“哥哥安排的，有什么担心的！”

“早点去，掼把蛋。”

“已经有两个场子了，得罪你迟点去，你们先开始。”

“等你，不来不开始。”

冬天，天黑得早。5点钟，我和老赵就开始“掼蛋”了。6点钟，开始喝酒。这地方不错，园林式小公馆，菜很精致，我喜欢吃的澳龙、三文鱼、辽参都有。半斤酒下去，老赵借着敬酒，把我拉到一旁说：“听说你们局里要提个人事处长，小向，我的小亲戚，你看怎么样？”

我说：“人很好，可以考虑。”

又是一壶酒下去，我要去老钱那。老赵说，小向送你去。我出来，正看到小向在吧台结账。

差不多7：15，坐到了老钱的酒桌。这地方不错，乡村茅屋的打扮，菜很精致，我喜欢吃的澳龙、三文鱼、辽参都有。又半斤酒下去，老钱借着敬酒，把我拉到一旁说：“听说你们局里要提个人事处长。小向，我父亲老战友的儿子，你看怎么样？”

我说：“人很好，可以考虑。”

又是一壶酒下去，我要去老孙那。老钱说，小向送你去。我出来，正看到小向在吧台结账。

将近8：20了，才坐到了老孙的酒桌。这地方不错，五星级酒店，菜很精致，我喜欢吃的澳龙、三文鱼、辽参都有。又半斤酒下去，老孙借着敬酒，把我拉到一旁说：“听说你们局里要提个人事处长。小向，我儿子高中同学的爱人，你看怎么样？”

我说：“人很好，可以考虑。”

又喝了一壶，这才结束。老孙说，小向送你回去。我出来，正看到小向在吧台结账。

小向把我送到家，又搬了3箱30年“茅台”进来，说是老赵、老钱、老孙带给我的。酒多了，但我心里有数。这个小向，做事蛮细巧的，是个人事处长的人选。

第二天，小向约我，说他省纪委一个亲戚回来，晚上请他吃个饭，请我作陪，还有市纪委的几位领导。我欣然答应。

那晚，酒又超量发挥了。还是小向送我回去的。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我心里已铁定了人事处长的人选。

羡慕宁新

我是宁新，一个自由职业者，是外出旅行说走就走的人。那天下午4：44的时候，我收到一条微信：羡慕宁新。

发微信的是我大学同学刘建华，一个即将退仕的厅官。我们互加微信不过三个月的时间，是他从一个地级市的书记转任省委副秘书长后的一次聚会上。

那次聚会令他很尴尬。几个老同学去看他，他高兴地说要请大家吃饭，就给省政府小餐厅打了个电话。吃饭的时间，我们簇拥着他去小餐厅。他问：安排在哪个厅？服务员客气地告诉他：你请客要特批，没有安排！气得他满脸通红，几欲发作。还是我打了圆场，说：算了，算了！廉政餐没啥吃头，我们外去吃。

就在我还在想刘建华为什么莫名其妙地发这条微信时，突然同学群里一位在医院的同学发了一条微信：刘建华自杀，抢救无效死亡。就像一个平静的小池塘扔进了一块大石头，群里瞬间充满了同学们的惊讶、痛苦、泪奔的表情。这个曾经是全班同学骄傲的人，这个已经到了60虚岁的厅官，何以走上这条不归路？

一个同学在群里弱弱地问：难道是因为前段时间的传言？

他此前工作过的地方分管城建的副市长被调查，就传牵涉到他，说省纪委已找他谈话。我很替他担心，悄悄地问了省纪委一位朋友，朋友说，没有的事，刘建华廉洁自律很过硬，多少年来没有听到什么反映！后来，还听省电视台朋友告诉我，刘建华大概想辩白，在一次省委全會上请记者特意摄了自己的特写镜头，并拜托至少能剪5秒钟，但最后因不合规矩，只留了0.5秒。想到这，我在群里发道：决不可能！

又有同学问：难道他早抑郁了？

我和刘建华一直是同学，我知道他一直是个积极向上的人，他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我一定能做到！恢复高考第一年，在补习班上他说过这句话，那年他是我们地区高考文科状元。大学时他说这句话，他的各科成绩全系第一，被选为校团委书记、学生会主席。毕业时他作为省委组织部选调生分配到省政府办公厅时说过这句话，十年时间他从主任科员不断提拔到副处长、处长，直到成为一位省领导的副厅级秘书。四十五岁那年他服务的省领导调任中央部委，他则空降到一个地级市任常委，五十岁的时候已然是市委书记。

当市委书记时说这句话，恐怕只有我一个人听到过，这时同学聚会的活动他很难参加。还是一次偶然在医院看到他带妻子看病时遇到，看他楼上楼下地奔忙，我笑着问：为何不带个秘书帮你？他也笑着说：老婆不是别人的！这些事千万不能惊动他人！后来，我开车送他们回家。在他的书房里我半开玩笑地请教他一个问题：为什么你要继续前任的规划，而不推出自己的纲领，不利于你的仕途啊？他认真地说：前任的规划很符合当地实际，何况已经投入了大量的资金，为什么要推翻呢？为什么要浪费呢？仅仅为了个人的政绩？不改弦易帜，我一定能做到一样的实绩！

为了那句话，他真是拼了。有时凌晨一两点还会收到他的短信：才处理完文件，累死了！附带一个龇牙的笑。我也很关注他的动态，尽管当地媒体每天都有他的新闻，但奇怪的是省级以上媒体对他那里的发展报道得很少，但却经常报道他狠抓机关作风的典型事迹。我隐约感到他要做到那句话怕是阻力很大。去年底，看到人民日报上的一篇专访，他主政的几年成就还是巨大的。可第二天就有人在网上晒出他前任的规划，几项重要指标在他任内并未达到，言外之意非常清楚。

三个月前，和他一起调整的还有两位快到龄的市委书记，一位到省人大任副主任，一位到省政协任副主席，他被安排到省委任副秘书长，用他的话说：兜了一大圈，又回到了起点。难道为了这个，他抑郁了？

想不出什么理由，我只有把刘建华最后时刻发给我的短信转发到同学群：羡慕宁新！群里一片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