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秋

2017-06-08 11:57徐宁
金山 2017年4期
关键词:老婆子饽饽老两口

徐宁

早晨4点多,天还黑黝黝的,于殿奎老两口就起来了。鸡公们已开始司晨,你叫它叫此起彼落,狗也跟着吠,仿佛证明,它不仅逮耗子,也兼营报晓。家家户户飘起了炊烟,整个村庄在熹微中醒来了。

老伴已经在堂屋的灶上点了火,风箱也咕达咕达拉起来了。随着一抽一进的响声,火苗一闪一闪的,把霓虹一样的斑斓色彩映照在对面墙上。

灶上安着一口八印的铁锅,篦子上熥着饽饽、玉米面发糕和红薯,还有昨晚招待帮工剩下的两个菜,一个是家常鲅鱼,一个是水发竹笋炒肉片。这是胶东地区的一个小山村,这俩菜在这里常见。

对于大锅为甚以“印”为尺寸,于老汉糊涂了多半辈子。以前总以为印是“饮”的意思,几饮表示供几口人吃饭。直到女儿上了初中,学了些外语才给纠正过来:印,是英语英寸的意思,几印是表示锅的直径是几英尺。

吃完饭,天盖由暗黑变成铅灰,很快就蒙蒙亮了,村庄也沸腾了起来。手扶拖拉机、摩托声响成一片。大家不约而同地走出家门,通过陡峭狭隘的村巷,分别驶向自家魂牵梦萦的田园。于老汉开的是手扶拖拉机。

山里的早晨,空廓寂寥、肃穆恬然。起伏的丘陵如龙腾浪涌、影像愈远愈淡。一层淡淡的雾气飘浮在空中,不是漫天弥漫,而是横向成层,到了一定高度就戛然而止,好像一重伞盖。绕山的梯田上,有如海的果树,树叶呈现深秋特有的深绿和微褐。

听说要收秋,三个孩子都打来电话询问,但于老汉一口拒绝回来的打算。大儿子是个技术大工,眼下正帮着巴基斯坦建港口,回来一趟,即使一个星期,也要耽误工钱2000多,还要搭上来回的飞机、火车票。二儿子在部队当连长。于老汉知道,没有国家安全,就沒百姓乐业,说什么也不能让他回来。最小的是个女孩,正读硕士研究生,从小就娇生惯养,细皮嫩肉的,老两口舍不得用她。

“怎收秋?”孩子们问。

“我们不会雇人吗?”老两口答。

“咱明年不种了。”

“不种地还能叫农民。”

虽然收到汇款,老两口还是没雇人,所有的庄稼自己收。

今天的营生是刨花生。

花生地约有120米长,6米宽,夹在两趟玉米中间。因为逼仄,越发显得窄窄一条。枯黄的叶子显示着成熟。老两口脱掉棉外套,就像饿极的人见到免费面包,鹰抓兔子一样本能地扑过去。老汉用镐头刨松,老婆儿拔棵磕土。

十几天前下了场大雨,紧接着连日晴天,地表结成坚硬的板块,劳作起来非常吃力。

这是两个花甲老人,分别患有腰肌劳损和股骨头坏死,平时走路一个弓着腰,一个瘸着腿,所以,他们最不适合干这种营生。老汉每弯一次腰,就像折了一样,剧烈疼痛,而直起来,又如活活抽筋,痛苦无比。而老伴只能跪和坐着,挪动时不是爬,就是像没下肢的人那样两手拄地或臀部交替挪移。

作物和草棵表面沾满了露水,裤子和鞋不一会儿都湿透了,像水泡过一样,很快就全是泥浆。他们全然不顾,一个心思就是:快啊快啊。

太阳出来了。起初红红的,像一个硕大的火球,转瞬变成一轮耀眼的明镜。它慈祥地俯视人间,洒下的光芒柔和又温暖。这时,第一趟已经拔到头了。躺倒的棵子就像一条渐行渐远的草莽,两个蜷曲的背影则像负重拖带的双驾老马。

总得叫大车装个够,他们横竖不说一句话,背上的压力往肉里扣,把头沉重地垂下。

午饭吃在树荫里,干粮是碗口大的冷饽饽,稀的是雪碧瓶灌装的凉开水。

稍事喘息,又爬到了地里。太阳毒了些,尽管暴晒,还是把帽子摘了。戴着不散热,会更闷。有汗迷住眼睛,就用袄袖随意抿一下。

“累吧,要不歇一会儿?”老头问。

“干开溜了,觉不出累了。那边有块云彩上来了,说不定下雨,赶紧干吧。”老婆说。

山区晚来早,才黄昏六点,暮霭就悄悄拢来了。这时,活计也干完了。疲惫不堪的二老躺在地里稍事喘息,但看着满地同样躺倒的果棵,心里又充满了成就感。

老汉挣着打着了拖拉机,招呼老婆子上车。

老婆子瘫坐在地上:“他爹,我站不起来了。”

老汉走过去:“我抱你上来。”

于老汉把她抱起来,好像第一次发现:“你怎么这么轻,都没一袋面重。”

老婆子用手勾着他的脖子:“哪能啊,我前几天还上过磅,70多斤呢。”

这时,天完全黑了。四野如漆,满天繁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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