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子”流年考略

2017-06-14 08:27顾炳兴
寻根 2017年2期
关键词:戏子梅兰芳戏曲

顾炳兴

作为表演才艺的职业戏曲演员——“戏子”,在中国古代被贴上特殊标签,其身份地位下贱,被世人轻薄贬损。多少年来,“戏子”被压在社会阶层的最下层,只能强颜欢笑地挣扎在舞台上,供权贵们取乐。

“戏子”一词,据《现代汉语词典》(第7版):“旧时称职业的戏曲演员(含轻视意)。”查《辞海》语词与艺术分册均未收录此条目。《辞源》虽无“戏子”条目,却有“戏文子弟”一条。据《辞源》解释,“戏文子弟”即“戏曲演员”,语出“明陆容《菽园杂记》卷十:‘嘉兴之海盐,绍兴之余姚,宁波之慈溪,台州之皆有习位倡优者,名曰为戏文子弟”。

“戏子”沿革

歌与舞的组合,是“戏”最原始的表现形式。其表演者现代称为演员或文艺工作者,但在古代称为“优”,又称“倡优”。“倡优”者除能歌善舞外,还具有机智灵活、滑稽幽默的演技才能,又称“俳优”。“俳”乃指诙谐滑稽。此外,古时还有“优伶”之称。不过,“优”与“伶”的释义不同。据《康熙字典》曰:“伶人,乐工也。伶伦古乐师,世掌乐官,故号乐官为伶官。”王国维《宋元戏曲史》记载:“古之俳优,但以歌舞及戏谑为事。自汉以后则间演故事,而和歌舞以演一事者,实始于北齐。”

“伎”的名称,古代指以歌舞为业的女子。《隋书》载述:“炀帝时伎戏,其歌舞者亦多妇人之服也。”隋唐时期的宫廷生活,灯红酒绿,歌舞升平。按唐乐部分坐部伎、雅乐部,而坐部伎最为高选。《通典》曰:“坐部伎即燕乐,以琵琶为主,故谓之琵琶曲。”

将戏曲演员称为“戏子”,资料表明始于明清之际,可在明末冯梦龙的《醒世恒言》觅见踪迹。如在第二十卷《张廷秀逃生救父》中叙述:“张廷秀父亲因被人陷害在牢,同弟弟张文秀一起去镇江告状,途中被潘忠规劝以演戏糊口,遂成为一名戏子:‘那孙府戏子,原是有名的。一到京中,便有人叫去扮演。”在此故事中,戏子身份极为低贱。这可从张廷秀在南京唱戏遇见邵承恩时二人的对话中看出,“张廷秀,我看你相貌魁梧,决非下流之人。你且实说:‘是何处人氏?今年几岁了?为甚习此下贱之事?细细说来,我自有处。廷秀见问,向前细诉前后始末根由,又道:‘小的年纪十八,如今扮戏,实出无奈,非是甘心为此。邵承恩嗟叹良久,乃道:‘原来你抱此大冤。今苦流为戏子,哪有出头之日!”这里令人感到戏子的职业前途渺茫堪忧。

另在曹雪芹的《红楼梦》中也有描述。第二十二回:“林黛玉笑道:‘问的我倒好,我也不知为什么原故。我原是给你们取笑的——拿着我比戏子,给众人取笑。”像这类例子在明清笔记小说中更是屡见不鲜。

清末民初,歌舞戏曲已风靡流行。以戏曲为生的职业演员在社会上形成一股不可小觑的群体,却被当时的达官权贵们视为下贱的“戏子”,地位更趋冷落。

“戏子”厄运

自秦汉的“倡优”,到唐宋元的“俳、伶、伎”以及明清时期的“戏子”,“戏子”在历史长河中悠然徜徉,大致可分为产生、兴起、辉煌、衰败,直至贬弃几个历史阶段。

唐玄宗是位在历史上对戏曲的发展具有卓越贡献的人物。由于他酷爱音律歌舞,而使“俳优、伶人”受到许多宠幸与恩惠。元代可算是戏曲发展的鼎盛时期,女性伶人博得文人与贵族的青睐,确定了舞台表演的地位。

清朝雍正二年(1724年),雍正帝颁发上谕说:“外官养戏殊非好事,朕深知其弊,非倚仗势力扰害平民,则送与属员乡绅,打秋风,讨赏赐,甚至借此交往,夤缘生事。二三十人,一年所费不止数千金。”他指出:“府、道以上有司官员,事务繁多,日日皆当办理,何暇看戏?家中养有戏子者,即非好官。”雍正帝谕令,各省督、抚、提、镇和蕃、臬二司,直至道、府官员,日后要严查属员家中是否养有戏子,倘有私自养留者,准密折参奏。如果该谕颁布后,督、抚等大员并不细心访察,其下属仍有偷养戏子者,一旦發现,将该上司照徇隐不报例一并治罪。雍正帝的谕旨颁发后,各省督、抚大员立即严饬属员禁养戏子。

民国初年,陈独秀主编的《新青年》杂志开展了一场“就旧戏废除、改良还是与话剧平分秋色”的学术讨论活动。从1917年3月到1919年3月,鲁迅、周作人、钱玄同、刘半农、胡适、陈独秀、傅斯年、欧阳予倩、齐如山、张厚载等文化名人纷纷发表各自观点,形成革命、保守与改良三个主要派别。革命派对中国旧戏进行了猛烈抨击。陈独秀认为:“旧剧助长淫杀心理于稠人广众之中,诚世界所独有。”胡适认为:“传统戏曲中的脸谱、嗓子、台步、武把子一类的东西,就像男人的乳房,是戏剧的‘遗形物,这种‘遗形物不扫除干净,中国戏剧家远没有完全革新的希望。”周作人认为:“中国旧戏没有存在的价值,第一是它野蛮,第二是它有害于‘世界人心。”钱玄同更为激进:“要中国有真戏,非把中国现在的戏馆全数封闭不可。”

传统旧戏是鲁迅批判封建文化的一个方面。1922年,《社戏》的发表拉开了鲁迅批判旧戏的帷幕,此后十几年不妥协。鲁迅对待旧戏及戏子的态度不仅始终没有改变过,在他的创作后期,对此的批判还愈演愈烈,并以梅兰芳为主要对象。在文艺大众化运动期间,人们发现,他对梅兰芳的批判劈头盖脸、直指要害、不留余地。这让许多人不解其味,且成为学界反复争论的焦点。国内外众多研究者往往从鲁迅对“戏曲”与“戏子”两个方面的批判来研究或揣度他对传统文化的价值取向。

戏曲和小说的关系本来很密切,许多传统剧目都来自古典小说。鲁迅是研究中国小说史的,他在研究过程中一定会接触到许多有关戏曲的文献资料。这说明鲁迅懂戏。也没有任何史料表明鲁、梅二人之间存在过个人交恶的情况。那么,梅兰芳是否以一个文化符号的方式进入了鲁迅的文艺批判视野?抑或梅兰芳与文艺大众化时期的鲁迅在思想上有冲突?

鲁迅在《略论梅兰芳及其他》一文中叙述:“崇拜名伶原是北京的传统。辛亥革命后,伶人的品格提高了,这崇拜也干净起来……梅兰芳不是生,是旦,不是皇家的供奉,是俗人的宠儿,这就使士大夫敢于下手了。士大夫是常要夺取民间的东西的,将竹枝词改成文言,将‘小家碧玉作为姨太太,但一沾着他们的手,这东西也就是跟着他们灭亡。他们将他从俗众中提出,罩上玻璃罩,做起紫檀架子来。教他用多数人听不懂的话,缓缓的《天女散花》、扭扭的《黛玉葬花》,先前是他做戏的,这时却成了戏为他而做,凡有新编的剧本,都只为了梅兰芳,而且是士大夫心目中的梅兰芳。雅是雅了,但多数人看不懂、不要看,还觉得自己不配看了。他未经士大夫帮忙时候所做的戏,自然是俗的,甚至于猥下、肮脏,但是泼辣,有生气。待到化为‘天女,高贵了,然而从此死板板,矜持得可怜。看一位不死不活的天女或林妹妹,我想大多数人是倒不如看一个漂亮活动的村女的,也和我们相近。”

“戏子”新生

新中国成立初期,百废待兴,国家非常重视对文艺领域知识分子与艺人的思想改造。毛泽东早在1942年5月《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中就指明方向:“文艺工作者要学习社会,这就是说,要研究社会的各个阶段,研究它们的面貌和它们的心理。只有把这些弄清楚了,我们的文艺才能有丰富的内容和正确的方向。”在这个原则的指引下,党和国家挽救、改造了一大批旧社会唱戏的名伶艺人。例如被鸦片毒瘾缠身的名武生高盛麟与名净裘盛戎。他俩是富连盛科班盛字辈的师兄弟,后因被鸦片毒害以致贫穷潦倒沦为底包,在舞台上演出只落得合穿一条彩裤的狼狈窘境。在新社会党和政府的政策感召下,重新做人的典型例子还有著名四大老生之一马连良。1948年年底,因内战正酣,马连良率团赴香港等地演出。时局动荡,粤人对京剧兴趣不浓,票房卖座欠佳,剧团欠下四万多元港币巨债,加上顾忌曾在伪满时期赴东北巡演背上“汉奸”的历史问题,弄得马连良投奔无门、有家难归之境地。周恩来、彭真等国家领导人及时伸出援手,安排其顺利回到祖国怀抱,不仅替马连良还掉四万港币的负债,还帮助他戒毒。周总理还指示:“马连良赴东北伪满演出,是艺人为了生计,并无政治目的。”于是,彻底打消了马连良一切沉重的思想顾虑,放下包袱,振作精神重返舞台。一次马连良在国庆招待会上见到周总理时感激地说:“我来迟了。”周总理热情地安慰他说:“爱国一家,爱国不分先后嘛!”

历史的变迁,昔日的“戏子”,而今已是文艺工作者与表演艺术家,受到广大人民的尊敬和爱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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