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名记

2017-06-15 18:31
南方周末 2017-06-15
关键词:马拉维恐怖分子恐怖主义

出 品

姚忆江工作室

策划:南方周末 姚忆江

防务解码

指导单位:广东省国防教育办公室

ISIS在本土的军事失利,反而造成了其对东南亚的威胁增大:回流的圣战士、本土武装合力作祟,最令人不安的是自我激进化的“独狼”。

“在‘9·11以后,美国在菲律宾有大量的反恐援助,但并没有真正解决菲律宾面临的恐怖威胁。不管其他国家对菲律宾的援助如何,最终解决恐怖主义威胁还是要靠菲律宾自身。”

南方周末记者 郑宇钧

南方周末特约撰稿 朱婷 李梦林

腾起的一道道烟柱遮蔽了血红残阳,浓得四台四叶螺旋桨也吹不散,一架美国海军P-3“猎户座”巡逻机在硝烟弥漫的城市上空盘旋。在它海军蓝的五角星机翼下方,是菲律宾政府军的武装直升机群。在“猎户座”的引导下,武装直升机火力全开,一枚枚火箭弹呼啸着扑向恐怖分子阵地。极端组织“伊斯兰国”(ISIS)的阵地上,爆炸的火光激起又一轮浓烟。

这是菲律宾的马拉维,6月9日,这座20万人口的城市已经被突然卷入战火中17天。当血淋淋的死亡数字攀升到三位数时,菲律宾等来盟友的强援,美军侦察机为他们提供情报侦察,美军介入菲律宾反恐作战的传言终于得到证实。

在这片土地,战火从未停止,只是这一次全然不同于以往,已不再是菲律宾国内的镇暴平叛行动,而是东南亚反恐战争的前奏。

交火后,菲律宾军方发现,有大约40人来自印尼和马来西亚,此外还有来自也门、沙特、摩洛哥等国,甚至还有一名来自车臣共和国的俄罗斯人,这让菲高官直呼是“外国入侵”。“占据城市和外籍所谓圣战士的参与,是此次事件有别于往的两大特点。”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助理研究员、菲律宾研究专家陈庆鸿称。

“菲律宾原本面临的本土恐怖威胁就较为严重,”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院长特别助理、反恐怖研究中心主任李伟介绍,在棉兰老岛,存在着阿布萨耶夫以及马巫德等由民族分离势力分裂出来的极端主义组织。“再加上ISIS的渗透影响,所以菲律宾面临的恐怖主义威胁要远远超过印尼和马来西亚。”

“他们是杀人机器”

5月24日凌晨0时,莫斯科,菲律宾总统杜特尔特与俄罗斯总统普京紧急会见,此前,普京提前从千里之外赶回。

“很抱歉,我得立即回国……希望你们能提供武器,可以付现款,因为我在美国的武器订单都取消了。”杜特尔特向普京求援,随后,他提前中断访俄行程回国。

是什么让这个以强硬示人的总统如此焦灼?

原来,5月23日,“马巫德”、“阿布沙耶夫”组织对马拉维市发动猛烈攻击,占领了医院、监狱等重要设施,控制了几条重要道路,并将一名警长斩首,甚至还袭击了陆军军营。

回国刚下飞机,杜特尔特就召开记者会数次强调“不要逼我亲自动手,我将会非常严厉”。他誓言如果不能解决包括恐怖主义在内的国内问题的话,他就辞职。他宣布在棉兰老岛实行为期60天的军管法,他的家乡和他曾担任市长25年的达沃市都在棉兰老岛上。

这是菲律宾时隔45年来再次出现总统宣布军管,力度非比寻常。李伟认为,临时性的戒严取消了人身保护令,实施宵禁、设立关卡有助于军警搜捕流窜的恐怖分子。

“军管法能起到多大效果,还有待观察。”陈庆鸿认为。军管法助于军警部门的反恐行动,但也会有一些潜在的风险,“民众可能因生活不便而迁怒于政府,特别是穆斯林分离主义势力可能会因为受军管限制而产生不满,甚至与政府军再陷冲突”。

恐怖主义的黑洞吞噬着棉兰老岛残存的和平,急剧扩张的黑暗势力,正将越来越广的阴影投向更广袤的区域。

东南亚面临的恐怖主义威胁是如此明晃晃,让其成为亚洲防长峰会的核心议题。6月4日,香格里拉对话,印尼国防部长里亚米扎尔德说,东南亚地区对极端主义抱有同情态度的人可能比外界预想的还要多,“印尼作为世界上穆斯林人口最多的国家,有2亿到2.5亿穆斯林人口。只要有0.5%的人成了ISIS的同情者,甚至支持者,那么这就是一百多万人。这令人发指。”

马来西亚国防部长希沙慕丁也把ISIS的威胁视作他“最迫在眉睫的挑战”。他指出,ISIS在本土的军事失利,反而造成了其对东南亚的威胁增大:回流的圣战士、本土武装合力作祟,而最令他不安的是自我激进化的“独狼”。

据路透社报道,一年前,ISIS内部曾出现鼓动恐怖分子前往菲律宾等东南亚国家,而非叙利亚及伊拉克的视频。

如今,煽动的目标成为现实。

希沙慕丁透露,在过去一周,至少6个与ISIS有关的人在马来西亚被捕。从2013年到2016年,马来西亚逮捕了250个疑似恐怖分子,“让我痛苦的是有马来西亚人参与了马拉维恐袭”。

马拉维,牵动着东南亚各国的目光。

针对马拉维的交火,菲军方发言人表示,这些武装人员“并非ISIS”,而是“本土恐怖组织”,菲安全部门长期认为阿布沙耶夫组织只是一群拉大旗作虎皮的土匪强盗。

这些人是ISIS,还是只是土匪?

“效忠ISIS很大程度上是一种噱头。”陈庆鸿认为,他们过去效忠“基地”,现在转投ISIS,就是为了提高国际知名度,吸引更多的资助和投奔者。在他看来,即使宣誓效忠,ISIS也没有完全地认可他们,只承认阿布沙耶夫头目哈皮隆作为当地的一个首领,但没认定他为所谓“伊斯兰国”的“省长”。

美军与菲律宾军方原本有一个打击“阿布沙耶夫”的军事合作项目,但该项目于2015年中断。

2017年1月到5月,菲律宾军方在棉兰老岛共击毙阿布沙耶夫的武装分子81人,逮捕18人,还有50人投降,另有约100人在地方人士开导下脱离了组织。

在政府军的步步紧逼下,哈皮隆在2017年1月的一次轰炸中受重伤,被迫转移到马拉维医治伤病。5月23日,菲律宾军警对这个被美国悬赏500万美元的抓捕对象藏匿地点实施搜捕时,双方发生交火,战争由此爆发。

▶下转第8版

价值7920万菲律宾比索的钞票和支票,被整整齐齐地码放堆叠起来,躺在不见天日的地下室里。

摆在全副武装的菲律宾军人面前的这一摞钱财,是仓皇逃窜的伊斯兰武装分子留下的,“这是他们正在撤退的迹象。”6月6日,菲律宾海军陆战队军官里马斯在记者会上说。

等待菲律宾军方的并不总是凯旋的美酒和丰厚的战利品。

一群海军陆战队员在马拉维市区的残垣断壁中小心翼翼前行着,执行清剿行动。在他们看不到的角落,一杆杆黑洞洞的枪口瞄准着他们。

扳机扣动,火光四溅,爆炸的轰鸣声冲击耳膜。在此起彼伏的开火声中,13名菲律宾军人躺在血泊中,死于恐怖分子的火箭弹和爆炸装置。

此时是6月9日,菲律宾军方的黑色星期五,他们遭受了交火以来人员损失最惨重的一天。

最残酷的巷战在进行,菲律宾军人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血的代价。6月10日,恐怖分子占据的地盘已被压缩到仅剩3个街区,但还有至少200人在挟持人质、负隅顽抗。他们的弹药除了部分来自其占领的警察局和监狱外,还来自当地黑市,甚至有从菲律宾军队非法获得。

迄今为止,已有58名菲律宾军人和警察牺牲,至少20名无辜平民丧生,恐怖分子死亡138人。

此外,菲律宾政府军还有数辆美制LAV-150装甲车被恐怖分子缴获,以多打少,还有重武器相助,却在只有轻武器的恐怖分子前败笔连连,使各国对菲律宾陆军作战能力,以及是否能够有效应对极端势力不得不有所怀疑。

“冲突的导火索,是菲律宾军方抓捕哈皮隆,却遭到‘马巫德的伏击,这说明其军警策划、情报获取能力比较薄弱。”陈庆鸿说,此次交火持续至今也没有将恐怖分子消灭,都体现了菲律宾军警反恐能力的不足。“阿基诺三世政府精力转移到南海问题上,经费都用于海空军建设,所以导致陆军的作战能力没有得到提高、军备设施也没有改进。”

“恐怖主义的产生是跟政治社会发展相关的。”陈庆鸿注意到,菲律宾的一些军警、地方政治势力会利用恐怖主义组织加强其在地方的统治,与其相勾结从事一些非法勾当,比如绑架、勒索矿业公司等,通过利益链牟取私利。

而菲律宾国内分离主义势力也为恐怖主义的发展提供了庇护。陈庆鸿指出,菲律宾南部是在分离主义势力控制下相对独立的区域,它有一个优势就是不会直接受到政府军的打击,恐怖主义组织借此壮大。2016年时,菲律宾有44名特种部队警察遭到伏击,其原因就是他们去打击阿布沙耶夫时,却与摩洛伊斯兰解放战线发生了交火。

而地理因素更是加剧了菲律宾反恐作战的难度。陈庆鸿指出,棉兰老岛毗邻马来西亚、印尼两国,很容易让各国恐怖分子串联,其周边岛多林茂的地理特征也为恐怖组织提供了绝好的训练场所与隐匿之地。“马拉维事件后,未来很可能城市暴恐袭击会越来越多,恐怖组织会走出丛林到城市发动更多的暴恐袭击。”陈庆鸿预测。

6月3日,在香格里拉对话上,美国国防部长马蒂斯说,菲律宾发生的恐怖袭击显示,ISIS武装人员试图在亚太“扎根”。他提醒各方,须尽快采取行动,避免形势恶化。

6月10日,美国驻菲律宾大使馆和菲律宾军方确认,美军特种部队为菲军警在马拉维的反恐作战提供了后勤和技术支持,但并不“派遣地面部队”。此前,由于华盛顿对菲反毒斗争频频指责,杜特尔特曾数次威胁要把美军赶出菲律宾。

“在‘9·11以后,美国在菲律宾有大量的反恐援助,不管是在金援上还是人员培训上,但并没有真正解决菲律宾面临的恐怖威胁。”李伟说,“所以我认为不管其他国家对菲律宾的援助如何,最终解决恐怖问题还是要靠菲律宾自身。”

“美国行动并没有消除东南亚恐怖主义势力,其反而重新抬头,有愈演愈烈的趋势。美国主要侧重于军事打击,并没有把恐怖主义看做社会问题的一部分。军事打击反而加剧了相互间的怨恨,东南亚地区穆斯林对美国产生了许多不满。”陈庆鸿说。

团结起来,对抗恐怖主义

密密麻麻的防暴警察头盔,如浪涛中若隐若现的礁石,勉力阻挡着一波波情绪激动的示威群众的冲击。隔着透明的防爆盾牌,一张张涨红的脸高呼着口号,抗议着近在咫尺的美国驻菲律宾大使馆。

6月12日,菲律宾独立日,在首都马尼拉,民众在抗议美军干预马拉维危机。

高涨的民族情绪让菲律宾民众无法接受美军的援助反恐,但理智告诉菲律宾政府,反恐离不开与他国的合作,在美国之外,他们有更多的选择。

“正像恐怖主义网络是跨越国界的一样,我们的合作也应该跨越国界,尤其在于分享情报。”6月2日,澳大利亚总理特恩布尔在香会开幕主旨演讲时说。他说,各国须阻止极端团体武装人员从冲突地区“外溢”渗入亚太。6月2日,在澳大利亚防长佩恩出席的五国联防协议防长会议上,反恐同样是新加坡、马来西亚、澳大利亚、新西兰和英国共同强调的话题。五国同意共享情报,以应对恐怖威胁。

菲律宾国防部副部长里卡多·戴维在香会呼吁,反恐需要更多的双边、多边合作,特别是要关注反恐情报的交换。

“宗教极端主义的威胁不可能靠单个国家解决。”希沙姆丁说。他认为,ISIS威胁不能仅靠打击屈服,使伊斯兰教温和化是关键。“遏止恐怖袭击并不足够,我们必须赢得意识形态之战。”据他透露,由沙特阿拉伯和马来西亚合办的国际和平萨尔曼国王中心5月31日投入运营。

“东南亚国家对边境的管控能力十分有限,而情报合作能力建设也没有跟上。”陈庆鸿指出。“对恐怖分子的引渡问题也有待各国加强合作。”李伟说。

巡航被视作补上边境管控能力这块短板的希望所在。

“外籍圣战士有一个进入我国的‘后门,很可能就是在苏禄海和苏拉威西海区域。”戴维说。而希沙姆丁在香会高调宣布,6月19日三国海上联合巡航将开始,三国空中联合巡航还有待确认。里亚米扎尔德说,三国将效仿在马六甲海峡联合巡航打击海盗的经验,在三国相邻的苏禄海域展开海上巡航。

“不足之处在于,其一,这片海域相对较大,三国海上力量较弱,显得有些杯水车薪,没办法全面覆盖,存在许多漏洞;其二,能不能越境追击是个问题。假设菲律宾在境内发现非法船只,在跑往印尼时,菲律宾是否可以进入印尼海域追击?”陈庆鸿说。

“东南亚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恐怕都将面临恐怖威胁。”香会闭幕会谈中,新加坡国防部长黄永宏总结发言。

但东盟内部在反恐问题上利益的不统一,导致他们难以形成统一协调的打击行动。陈庆鸿解释,因为东南亚各国面对的恐怖主义形势不大一样,越南、老挝的恐怖威胁较少,各国发展的优先顺序也不同,所以在反恐方面用力会不均。东南亚部分国家还面临着国内许多问题,例如泰国、菲律宾南部还存在分离主义势力,这意味着有些国家的民族国家建构进程还没有完成,其对本国领土还没有完全控制,进而也限制了其在地区层面开展合作的水平。

对于面临的问题,“我永远是也必须是乐观主义者,因为我是一名父亲,是两个孙子的爷爷,”6月3日,平日强硬的马来西亚国防部长希沙姆丁说,“全靠我们为我们的孩子建设一个未来。我们犯下的错误、缺点和犹豫,他们将为之付出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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