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与“狗”的伦理阐释:重读《面纱》

2017-06-27 05:31郭立冬
神州·上旬刊 2017年4期
关键词:婚外情面纱毛姆

摘要:在众多以出轨妻子为主人公的经典文学作品研究中,对其丈夫的关照往往是缺失的。本文以《面纱》中凯蒂与瓦尔特夫妻关系变化中的伦理向度重新解读小说《面纱》。以凯蒂出轨被瓦尔特发现、瓦尔特负气携凯蒂去疫城、发现凯蒂已孕有情人孩子等叙事情节为基点,审视其伦理困境中双方的罪与罚、祸与福、生与死。

关键词:《面纱》;婚外情;伦理;毛姆

在中外众多经典文艺作品中,不乏有对“不安于室”的妻子形象的着力塑造,如文学中有福楼拜《包法利夫人》(1857)中的爱玛、托尔斯泰《安娜·卡列尼娜》(1877)中的安娜、劳伦斯《查泰莱夫人的情人》(1928)中的康妮。电影中也有坎皮恩《钢琴课》(1993)中的艾达、伊斯特伍德《廊桥遗梦》(1995)中的弗朗西斯卡、王家卫《花样年华》(2000)中的苏丽珍等众多令人印象深刻的女性角色,不一而足。

毛姆1925年创作的长篇小说《面纱》,其主人公凯蒂则亦是在婚姻这座围城之内寻求城外慰藉的女性角色。小说主要讲述了女主人公凯蒂因为和香港布政司查理通奸,被丈夫瓦尔特(香港政府的细菌学家)发现后胁迫她去了霍乱横行的湄潭府,在瓦尔特不幸染病死去后,凯蒂回到香港,最终决定和父亲同往巴哈马群岛生活的故事。[1]学界目前关于《面纱》的分析已较为深入,主要集中在三个方面:一是《面纱》中的中国形象(王丽亚、刘明、徐凤麟等);二是同名电影对小说的改编研究(高红梅、麦新、金晶等);三是凯蒂觉醒(于勤等)、成长(李健美等)等相关研究。

同多数此类题材相关的文艺研究相似,相比婚内道德失范的女主人公,其遭遇背叛的丈夫,在文艺相关批评视野中往往是失衡的、失语的、难以被怜悯的,这或是对女性主义的有意规避。然而,与侧重描绘出轨妻子与情人关系所不同的是,毛姆的《面纱》其主体内容仍着笔在婚姻关系中的妻子凯蒂与丈夫瓦尔特的身上,这为多元的分析视角奠定了基础。

一、罪与罚中的情感斡旋

《面纱》是毛姆在二十世纪初所创作,恰处英国的爱德华时代,所奉行的时代信条是“你尽可以做坏事,只要小心街角的警察就好”,[2]且“国王本人就是奉行双重道德标准的典范,他有着大量的桃色新闻,但公开的道德标准依然守旧。”[3]可能从这一点来讲,凯蒂的“获罪者”身份,不是源自婚内出轨,而是归因于被丈夫瓦尔特发现其婚内出轨。同时,瓦尔特“施罚者”身份的构建,则是在双方情感斡旋的过程中得以确立。

自觉作为获罪者的凯蒂,面对偷情疑似被抓,第一次与瓦尔特对峙时,开始了情感的斡旋。从茫然哽咽地扮演无辜、痛痛快快地滚洒眼泪,直到肆无忌惮地愤激倾泻:“他全新全意地爱我,他爱我像我爱他一样深。既然你知道了,我不会再遮遮掩掩,全给你坦白出来……我们约会已经一年了,我为此感到骄傲。他就是我的一切,我很高兴你终于知道了这一点……我嫁给你纯粹是个错误,我万不该如此,我太傻了,我一点也没关心过你……谢天谢地,现在都结束了!”[4]61-62凯蒂认为,最坏的结果不过是与瓦尔特离婚,然后堂堂正正的去追寻与查理的幸福。她出轨后的内疚、羞耻等负性情感,试图以“如果一個男人无力博得一个女人的爱,那将是他的错,而不是她的”[4]63这样的婚姻理念,来洗涤自己的罪感。

瓦尔特爱着凯蒂,面对背叛,他用情感斡旋的方式,令凯蒂蒙受羞辱,施之惩罚。一方面是他尖刻的告白:“我知道你愚蠢、轻佻、头脑空虚,然而我爱你。我知道你的企图、你的理想,你势力、庸俗、然而我爱你。我知道你是个二流货色,然而我爱你。”[4]62或许在旁观者的视点来看,这番言辞所流露的真情无不是令人动容的,但对于当事者凯蒂,其虚荣心则受到重创,她“原本平整的下巴现在像猿猴一样凶恶地向前凸出。”[4]63;另一方面是瓦尔特以离婚为饵,促使凯蒂与查理进行谈判,用真相击溃她的谵妄。凯蒂依照瓦尔特的条件,向查理提出请他与妻子离婚并一周之内将她再娶的请求。查理深以为惧:“如果你要我以毁掉我的前程为代价,离开一直十分信赖的妻子,然后和你结婚,这实在超乎我的想象”[4]64。与凯蒂纠缠一番后,明确表示无论结果如何,都不会有与她结婚的打算。承羞蒙辱的凯蒂自觉已被生活残酷的对待,但这样的惩罚,或在瓦尔特看来并不足够,正如他所预想的那样,离婚未果之余,瓦尔特“力邀”凯蒂与他同去瘟疫肆虐的湄潭府。

二、祸与福中的认知转变

中国先民的辩证法认为,在一定条件下,祸与福常常是互蕴互换的。在《面纱》中,瓦尔特携凯蒂去往死亡之城湄潭府,是对妻子背叛行为的规训、惩罚,甚至是复仇。对凯蒂而言,无疑是祸事,可面对死亡的威胁,瓦尔特亦不享有特权,怎可说不是祸事?“只有具有了死亡意识的人才有可能获得人生的整体观念和有限观念。”[5]在这样的生存环境之下,凯蒂与瓦尔特通过对夫妻关系主动或被动的省察,逐渐揭下生活的面纱,认知的转变是为祸中之福。

对凯蒂而言,初陷湄潭府这座每天成百人因疫病离世的死亡之城,无疑是恐惧的,加之对瓦尔特复仇的隐约洞察与相遇的空棺、人形难辨的死尸,更加深了凯蒂对“大祸临头”境遇的惊惶。但是,在湄潭府进一步的所遇所感,令凯蒂的认知得以转变,她慢慢意识到了情人查理的愚蠢与虚荣,“他不过是个凡夫俗子,彻头彻尾的二流货色……她必须忘了他”[4]125。与之相反,她对丈夫瓦尔特的认知转变却越发正向,当修道院姐妹对瓦尔特进行夸奖时,她“竟然会见鬼地感到一阵骄傲”[4]124,并体认到与瓦尔特的疏离,“就像她长久以来习惯靠于其上的扶手突然被抽走了,使她一下子头重脚轻,左右摇晃。回忆起她曾经多么鄙视瓦尔特,现在她只想鄙视自己”[4]125。对查理与瓦尔特的再审视,是她认知转变,看清真相的重要方面。同时,韦丁顿先生与满族妻子的深情相爱的和谐婚姻关系,也一定程度上颠覆了她对婚姻的理解。此外在修道院的工作客观上更是帮助凯蒂“接触到了新的生活,新的观念”[4]147。

瓦尔特看不起自己。来到湄潭府后,凯蒂对修道院的修女们心有所感,并认为修道院有着“纯净的灵魂之美”[4]124,“修道院的工作却如此一丝不苟,有条不紊,简直就是对这场劫难的嘲讽”[4]124。故而向瓦尔特提出想去修道院进行帮忙,但遭遇丈夫婉拒,理由是那种活儿既不轻松也不好玩。凯蒂不禁责问瓦尔特在他眼中,自己真的是否如此不堪。瓦尔特用异于常态的音调回答说:“我看不起我自己”[4]130。为何看不起?在凯蒂后续的追问中,他说,“因为我爱你”[4]132。笔者认为,瓦尔特对凯蒂的爱,不仅是真实持久的,更是捉摸不定的。瓦尔特敏感、脆弱、骄傲又深情,在这段不顺遂的婚姻关系中,他不单是沉浮其中的当事者,也是具有冷峻目光的观世者,不断在理智与情感中自我揪扯。因此,当他听到凯蒂要去修道院帮忙工作时,他觉察到了妻子的转变,一种认知上的、向善、向美的转变。可是,他的骄傲无法允许他搁置妻子曾不忠的事实,与他携妻来此的不堪初衷所形成的显著对比,令瓦尔特的良心不断受到拷问与鞭笞。endprint

三、生与死中的异路救赎

先哲曾言,生死俱善,人道毕矣。说的是人活着、死了,都要有所意义。身处死城的瓦尔特和凯蒂尚未被疫魔戏弄生死,却因发现凯蒂的身孕,引致了二人的生死劫难。瓦尔特选择结束生命的“死”,凯蒂选择重塑生命的“生”,先后踏上了对自己、彼此的救赎之路。

瓦尔特这条“狗”死了。瓦尔特的死因是感染了湄潭府的疫病,多以为是意外感染。不过,在小说中多条线索交织推理可知,瓦尔特终是因为心碎,主动选择了自杀。得知凯蒂怀了情人查理的孩子,对他则是最后一击。瓦尔特的临终遗言是“死的却是狗”,这是英国诗人戈德·史密斯诗作《挽歌》的最后一句,大意是说:一个好心人收养了一只狗,起初关系很好,后来结了仇怨,狗发疯,把人咬伤了,周围人都以为好心人要死了,但最后死的却是狗。这未预结果的讽示或是昭彰了瓦尔特携凯蒂前往湄潭府的可怖初衷。也许正如凯蒂对瓦尔特早已察觉的那般“他的灵魂已经裂成两半儿了,他苟活到现在纯粹是一派假象。当真相豁然摆在眼前的时候,他的生活其实就已经完了”[4]133。得知凯蒂身怀查理的孩子后,对其则是理所应当的雪上加霜。瓦尔特非常喜欢孩子,这一点他在修道院行医时已多次展露,可仿佛他已预见到即便妻子的孩子出世,也只会时时刻刻的提醒他,凯蒂出轨的既成事实,从而无休无止地施予他实实在在的痛苦,他很可能会憎恨孩子、憎恨凯蒂。但也因他对凯蒂的深爱,使得这一切都令他无法妥协、退让。瓦尔特只能选择死亡,但死亡不是终结。死的是狗的身体,赎的是却是人的灵魂。瓦尔特之死彰显着死亡与复活、必然与自由的救赎力度。

凯特的生亦是一种救贖景观。“对死亡有着深刻体验和认识的毛姆,把自我的完善和生命的重塑看作人的得救之道”[6]。凯特的救赎一方面是对自我生命的完善,主要通过在修道院工作、与韦丁顿长谈、以及在瓦尔特死后返回香港与查理的真正了断中得以实现。更重要的一方面却是对其孩子生命的重塑,她说:“当我回首我是个什么样的女孩时,我非常恨我自己,但是我无能为力。我要把女儿养大,让她成为一个自由的自立的人。我把她带到这个世界上来,爱她,养育她,不是为了让她将来和哪个男人睡觉,从此把这辈子依附于他……我希望她是个无畏、坦率的人,是个自制的人”[4]248-249。这番考量与凯蒂出轨后与瓦尔特首次对峙时的想法反差很大,凯蒂曾在与瓦尔特的争执中说,她就是那种普通不过的年轻女人,陪伴她的人喜欢什么,她就喜欢什么。并曾冷语到“很遗憾我并为成为你期望的那种女人……对此你恐怕不能怪我”[4]64。然后,最后在谈到自己孩子未来人生的时候,凯蒂却愿意让其活成瓦尔特所期望的那种女性,这何尝不是对自己与丈夫的救赎。

参考文献:

[1]梅仁毅,孙有中.北外英文学刊 2007[M].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8.42

[2]泰德·摩根著.人世的挑剔者——毛姆传[M].梅影,舒云,晓静译.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1986.99

[3]李钰铮.毛姆小说创作中的情爱伦理观[D].江南大学,2013.

[4](英)毛姆著.面纱[M].重庆:重庆出版社.2012.61-62.

[5] http://book.sina.com.cn/nzt/history/his/xfswzxue/4.shtml

[6]梁晴著.文蕴画心 从毛姆小说创作看高更的影响[M].广州:暨南大学出版社.2015.85

作者简介:郭立冬(1989-)男,山西人,上海师范大学谢晋影视艺术学院,2015级戏剧戏曲学硕士。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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