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山村的麦香与书香

2017-06-30 10:51张中坡
躬耕 2017年6期
关键词:沟村麦香大麦

张中坡

麦梢黄、樱桃红的时节,我不禁想起了“麦香”与“书香”这两个与生活和心灵有关的词语。

在我们日常的生活经验中,“麦香”与“书香”是截然不同的两种味道,一种是乡野农村的味道,一种是优雅闲适的味道;一种是农夫们期盼收获时的感觉,一种是书生们品读文字时的体味;一种是物质生活的气味,一种是精神生活的气味。“麦香”应该在阔大的田野上漂荡,“书香”应该在幽闭的书房中弥散。

身处底层,这些年我在不少乡村游走,竟然发现“麦香”与“书香”也能很好地融合,它们融合在南阳盆地北部一个名叫东大麦沟的村庄里,它们融合在东汉王朝时期高凤流麦读书的执著或曰痴呆的故事中。

东大麦沟村北靠老青山,南依漂麦河,山水形胜,自然天成。据《方城县地名志》记载:“清初建村时此沟内尽是荒泽草湖,先民们开荒定居后,每年只能种一季大麦,故名。”其实,披阅史书,此村来历源起更早,也更具文化和诗学的意味。这就绕不过一个名叫高凤的东汉大儒。高凤流麦读书的故事,《后汉书·逸民传·高凤》《东汉观记》《初谭集》等书中均有记载。据《后汉书·逸民传·高凤》记载:“高凤字文通,南阳人也。少为书生,家以农亩为业,而专精诵读,昼夜不息。妻常之田,曝麦于庭,令凤护鸡。时天暴雨,而凤持竿诵经,不觉潦水流麦。妻还怪问,凤方悟之。其后遂为名儒,乃教授业于西唐山中。”西唐山当地人称老青山。因了高凤流麦的故事,东大麦沟村的村名才名符其实,才真正充溢着麦香味和书香味;东大麦沟村前的河流也由此名为漂麦河,一河的流水也因高凤当年读书的故事而漂满了麦香和书香。对高凤这种忘我读书的精神,唐代诗人韦应物在《假中对雨呈县中僚友》一诗中不无感叹和赞赏地写道:“流麦非关忘,收书独不能。”

常言道:“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但高凤潜心读书,非关升官发财,非关沽名钓誉,而是纯为修身养性、自我完善,甚至为了拒绝出仕,不惜自污名声,这就比古代众多的读书人高了几多境界。《后汉书·逸民传·高凤》载:“东汉高凤,字文通,执志不仕,太守连召请,恐不得免,自言本巫家,不应为吏,又诈与寡嫂讼田,遂不仕。”隐居青山绿水之间,以传道授业解惑为己任,让山村的穷孩子也能有求学读书的机会,让麦香和书香一起在大山深处流传不息,让高凤最初的读书目的和人生履历显得是那样的清亮和纯粹。自此以后,老青山的农人们虽然依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照常以农耕生活为生,但那深山处朗朗的书声和书香从未断绝。

数百年后,唐朝的隐者元丹丘因慕高凤之名来到大青山隐居,诗仙李白因寻好友元丹丘循迹而来,与元丹丘在此一起游玩、一起喝酒、一起论道,并写下了诸多记载这种神仙般生活的诗篇。其中,李白在《寻高凤石门山中元丹丘》一诗中写道:“寻幽无前期,乘兴不觉远。 苍崖渺难涉,白日忽已晚。未穷三四山,已历千万转。 寂寂闻猿愁,行行见云收。 高松来好月,空谷宜清秋。 溪深古雪在,石断寒泉流。 峰峦秀中天,登眺不可尽。 丹丘遥相呼,顾我忽而哂。 遂造幽谷间,始知静者闲。 留欢达永夜,清晓方言还。 ”石门即老青山两山对峙之处。此诗把老青山之幽之美写得淋漓尽致,把两人相处甚欢的场景写得生动传神。由此,老青山中又洋溢着浓郁感人的友情、诗情,历经千年,纯度不变,愈来愈让后人艳羡。

山风是贯通的,村俗是贯通的,历史是贯通的,文脉是贯通的,诗情是贯通的。我有一友人,即为东大麦沟村人士。友人长我十余岁,虽为基层一小官,但喜读书作文数十年始终痴心不改,自是深受汉唐以来高凤、李白等名人大家在此读书、论道、作诗之风气所熏染和浸淫无疑。友人常记自己出生、成长的这个村庄,他的心魂时常萦绕在老青山,时常萦绕在漂麦河,时常萦绕在年过七旬、依然在村庄里居住的老母亲的身上。这些年东大麦沟村潜力推进美丽乡村建设,他不仅常常自己回去,有时也邀约我们这些文友一同回去,指點江山,畅谈文化,为把他的故乡打造得更美丽、更具文化韵味。

这些年城市在变化,乡村在变化,东大麦沟村也在变化。我们每去一回,东大麦沟村都会变得更美、更靓、更宜居,仿佛一个土里土气的村姑,一点一点地变得更有气质了,一点一点地变得更有精神了。最近这次去东大麦沟村,是今年春天的一个晴朗的周末。山村天蔚蓝,山青青,树也泛青。村口立着一块大石头,正反两面都雕刻着“东大麦沟村”五个红色大字。村碑东边是牌坊,正面有一幅对联,上书两行红色字体:“山青水秀此地是东麦,人杰地灵远方有梦想。”横额:“厚德载物。”我对友人说,上联的“青”字应为“清”字,他细思果然。背面也有一幅对联,亦是上书两行红色字体:“在家温良恭俭让,出外仁义礼智信。”横额:“高凤流麦。”牌坊下一条整修干净的水泥路穿村向北,依稀望去,仿佛直通村北清晰可见的老青山。村口西边是一个文化广场,有草坪,有健身广场,也有文化石头。文化石头图文并茂,正面刻画表现的是李白与元丹丘一起喝酒时写的长篇诗歌《将进酒》:“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背面刻画表现的是高凤流麦读书的历史记载的故事。有了高凤流麦的故事,有了李白《将进酒》的诗篇,麦香、书香、诗香、酒香就在东大麦沟村上空飘散开来,就像过去乡村村庄上空飘散的炊烟一样,亲切耐品,韵味悠长。村口东边是一块空地,长着一些细高的杨树,友人说这是预留的村学校用地,将来好好规划建设一所好学校,让村里的孩子们能够拥有一个更好的学习环境——这是村里的头等大事。

沿村间水泥路向北走去,文化广场北边还保存着三间土墙蓝瓦的老房子,墙体上写着九个白底红字:“忆昨天,看今天,想明天。”老房子是这个村庄的记忆,也是这个村庄村民的记忆,老房子没有变,而村民们的生活却在飞速发生着变化。路两旁不见高楼,都是整齐划一的平房,这让我有点奇怪。我问友人,你们村为什么没有楼房啊?友人笑而不答,而是把我们领到一处古朴精致的旧阁楼处介绍说,这是两层土墙小楼,原为村里一户大户人家的住房,然而此户人家绝后,后来谁在此处居住都会暴亡。因此,我们村谁家盖房子都不会比这座小楼高。友人说得有点恐怖,也有点迷信,但乡村人们的文化心理如此,也就造成了东大麦沟村现今屋舍的独特格局。想想如此甚好,城市的高楼大厦遮蔽了阳光,生存其间,压抑而沉闷,而居住在这样的山村,可望星空,可赏月亮,风从门前过,鸟在山林鸣,岂不美哉、快哉!

正在村子里游转,忽见几位老太太有说有笑地迎面走来,友人急忙迎向其中一位又瘦又小的老太太向我们介绍说:“这是我妈。”身材高大的他轻揽着老太太的肩头,其亲切状犹如幼时扑进母亲温暖的怀抱一样。两人有说有笑,母子相融的亲情,让人感动。这是这个周末我在东大麦沟村看到的最为动人的画面,曾几何时,我们都是母亲怀中的小宝宝,而在某一天,母亲老了,我们又成了她们的依靠。友人说,母亲老了,但她不愿到城里住,因为现在村庄发展得越来越好了,白天她和村里的老太太们一起跑着玩,晚上就在灯火通明的村文化广场上跳老年舞,生活过得有滋有味,精神头可足了!

老青山依旧在,漂麦河依然流。东大麦沟村,麦香与书香已经在这里氤氲了两千年,纯朴的乡风与厚重的文化交织在这里,使这个村庄具有着不同凡响的意义——培育人生健全的人格,追求人生朴素的价值。有时候,低于尘埃的人生态度,却有可能开出最美丽、最馨香的花朵!

我相信,东大麦沟村,这个以麦香与书香作铺垫的村庄,一定会越来越美丽,也一定会走出越来越多的有理想的文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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