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胸有你②

竹喧

03 甘落落的经纪人

风浅站在医院大门外。

背后凉飕飕的——医院的空调开得很足，就算是在离大门三米开外的人行道上都能感觉到充足的冷气。

她看了一下手上的表，这会儿指针指示时间是十点半。太阳升到了头顶，照得人睁不开眼睛。身上的粉色大褂在后背闷出一抹一抹的汗，不过即使如此，风浅也没打算脱了。她没擦防晒霜，所以在被晒黑和被热死之间，她果断地选择了被热死。

还不知道要站到什么时候——风浅一想到苏云青的脸色，就觉得自己的头疼到不行。

她要是知道问上那一句话会让自己站到现在，打死她也不会问的。谁知道苏云青在院长那儿受了什么样的气，又和院长达成了什么样的不平等条约！她一问，苏云青看她的目光都像是在看累世的仇人，黑着一张脸，半天没说话。

然后她就被打发到医院门口来接客——嗯，是接那个今天要过来的小明星。

对方说是十点到，可她从九点半站到十点半，足足站了一个小时，什么也没有见到！平常出入医院的人也有不少，今天也是奇怪了，居然就她一个人站在这里，既没有人来医院，也没有人出去，甚至连平常车水马龙的马路上都没两辆车，马路上空空荡荡的，看着有些萧瑟。

地表被太阳晒得似乎都冒出了袅袅的青烟，她觉得头有点儿晕，心想，不会是中暑了吧……她赶紧往后退了两步，伸手扶住了一边儿的栏杆——

然后她赶紧把手收了回来。

栏杆也被晒得滚烫，手差点就熟了。

风浅踮着脚往四周看了一圈儿，发现路上的车比刚刚看起来更少了，一个绿灯之后，先前还停在路上等红灯的车瞬间开得都没了影子，只余下一辆出租车停在马路对面下客。

风浅又看了一眼手表，差十分钟就是十一点了，估计这小明星也不会来了。不过为了保险起见，她还是掏出手机给苏云青拨了过去。

“苏医生？喂？”信号好像有点儿差，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简直像是呻吟声，风浅用力听了几秒后，眼睛顿时瞪大了几分，像是要从眼窝里头掉出来，“苏医生，你在哪儿呢？”

不是“简直像是”，她真真切切地听到了电话那头传来的——女人的呻吟声，有点儿像爱情动作片的声音。

她心里头顿时像是有五百只猫在同时挠，又像是有一万匹野马呼啸而过。苏医生，你在干吗啊你！你自暴自弃了吗？

“我在住院部。”苏云青的声音清晰了点儿，那爱情动作片的配音一下子就低下去，“你接到人了？”

“啊……没有。我等了好久都没有人过来，还要接着等吗？”风浅听到“住院部”三个字后，不由自主地想到了早上那含羞带怯的面庞，心头突然有点儿不爽，只想帮她再做一次隆胸手术——把胸隆得高高的，完全看不到脸才好！

“一直没来？”苏云青沉吟了一下，声音里听不出情绪，然后说，“那你就先上来吧。对了，把先前准备的资料送到院长室。”

“资料？”风浅愣了一下，“什么资料？”

“昨天让你准备的手术资料。”苏云青提醒她，“你不是打印出来了？在我文件柜第二个抽屉里，赶紧送过去，院长要。”

他这样一说，风浅才突然反应过来。他今天早上不是有一场手术吗？早上刚过来他就被叫去开会，然后到现在都没有去做手术？

又想到小明星的事情，風浅觉得自己好像有些难过。

可她又不好说什么，只能闷闷地应了一声，然后转身往医院里头走。

她才回头走了不到两米就听到有人叫她，声音带了几分试探的意味儿：“风浅……风浅？”

那声音很是好听，有些沙哑，像是电影里反派的角色。

她停住脚步回过头，只见那人一身浅蓝色的运动服，头上戴了一顶鸭舌帽，看她回头，顿时露出一脸灿烂的笑容：“浅娘！”

浅娘……

风浅一时间有些恍惚。她多久没听到这个称号了？

她盯着来人看了几秒，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叶……涛？”停顿了三秒后，她顿时兴奋地奔了过去，还非常热情地张开了双臂，“叶……哎哟！”

她跑得太快，拐到脚了！

“你老是这么毛毛躁躁的。”叶涛一步迈过来，伸手拎住了她的衣领，这才免得她与地面来个亲密接触。

风浅小心翼翼地动了动脚腕，还好不疼！

她这才继续刚刚的兴奋：“真的是你啊！我以为看错人了呢！我们都有四年没见了吧！”她激动万分，“你去哪儿啦？张教授的博导你都没去上！”

“出国留学了。”叶涛一脸笑意，伸手帮她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回头再聊，我今天来有事。”

“来……”风浅抠住这个字眼，愣了几秒钟，然后回头看了一眼医院硕大的广告牌，“你来整容的？你预约了谁？”

叶涛的笑容僵了一下：“我需要整容吗？”他深吸了一口气，“我是来解决一些小问题的。”他像是刚刚看到她粉色的工作服一样，眯了眯眼睛，“嗯，你是这里的员工？”

“是啊。”风浅点头，又多看了他一眼，“你找谁？我带你去。”

她看过去的目光有些怪异，看得叶涛稍稍皱了皱眉，他抬手在自己脸上摸了一把，问：“你干吗这样看我？我脸上有东西？”

“没有……”风浅摇摇头，又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你找谁？”

“苏云青。”叶涛掏出手机，点开微信，确认了一下信息之后开了口，“隆胸科的医生，苏云青。”

风浅也不知道哪里来的灵感，脱口道：“你是甘落落什么人？”

这回轮到叶涛发愣了，他盯着风浅看了好一会儿，眉头皱了起来：“我是甘落落的经纪人。”他的声音和刚刚的亲切完全不同，听上去甚至让人觉得身上发冷，“苏云青让你来的？”

风浅不由自主地点了头，又瞪了他一眼：“你不是说十点来的？这都几点了？马上十一点了，你是打算来请我吃饭的吗？”

提到甘落落的时候，叶涛身上已经散发出冰冷的气息，但被她这么一说，那气息顿时就如同冰雪遇到了阳光，一瞬间蒸发得无影无踪。endprint

叶涛冷凝的表情在脸上停顿了几秒之后，换成了一抹无奈的笑容：“吃就吃吧……一会儿等我找苏云青谈完，我就请你吃饭。听说你们食堂的伙食不错。带我上去好了，苏云青……”说到“苏云青”三个字的时候，他刻意加重了语气，简直像是和他有深仇大恨。

风浅听得娇躯一颤，赶紧转身往医院里走。

一路上叶涛都保持沉默，风浅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也闭着嘴闷头带着他往诊室走。到了诊室她才反应过来，苏云青还在住院部呢，这会儿诊室里一个人也没有。她想了想，把检查室的门打开了。

“我去找苏医生，你在这儿休息一下。”风浅回头给他拿了一瓶矿泉水，不理会他略显僵硬的神情，转头就跑。

除了检查室，也没有什么地方适合他待着了。

诊室里有不少资料，万一被他看到了不大好，所以即使检查室里有张妇科检查床，她也管不了这么多了。

她一路小跑着冲到住院部，却被护士告之：“苏医生一直被困在二十三床……已经快十分钟了。”

二十三床……

就是那个企图用胸遮住脸的？

风浅觉得快要控制不住体内的洪荒之力了。

她一路狂奔到了二十三床的门口，还没进门就听见里面的配音。

“啊……嗯……”就是配音的声优技术很差，听得让人鸡皮疙瘩直起，“苏医生，你看我的伤口，真的很痛，你摸摸看，假体在里面是不是都结成硬块了？”

“夏小姐，你用的是最好的假体。”苏云青的声音很是平静，“你的出院小结我已经准备好了，回头等你签了字……”

“不，我不签字！”二十三床的声音顿时显得很是尖利，然后又转成极端的委屈，“苏医生，你来就看了一下我的伤口，不是说要望闻问切的吗，你都没摸一下，怎么知道我就能出院了？”

“望闻问切的那是中医。”苏云青叹了一口气，然后接着道，“出门往前走不到二百米就是省中医院，要不你去那儿看看？”

风浅差点笑出声来。省中医院这两年最出名的是精神科，他们开创的用中医疗法治疗抑郁症有极好的临床效果。苏云青这人真是……段位高。

天蝎座的人果然阴险。

她轻咳了一声，然后迈步进去：“苏医师。”

站在边上的两名小护士一脸尴尬的迷之神情，见她进来，不由得都松了一大口气，其中一名小护士更是像见到救星一样奔了过来。

风浅看她的样子，觉得她下一步就要“嘤嘤嘤”地哭上几声了。

“风医生！”小护士深情地唤了她一声。

风浅点点头，也不去计较自己永远是“疯医生”的这个悲惨事实了。她深吸一口气，一个箭步上前，猛地伸出手，一把抓住了二十三床假体上的脂肪。

04 工业硅胶

“啊……你这个流氓！”二十三床大叫了一声，抬手狠狠打过来，风浅让得快，她那一巴掌直接抽到了自己的胸上，惨白的胸口上顿时冒出了五道鲜红的巴掌印。

二十三床愣了半天，突然把头埋进被子里，嘤嘤嘤地哭上了。

风浅看看她，和一边儿的小护士开口道：“你过会儿去把出院小结拿过来，通知一下她家属帮她办出院手续。病人不签字，家属签也可以的。”说完后她非常霸气地拖了苏云青就往外走，“快走快走！”

蘇云青低头看了一眼，反手一把握住风浅的手。她手心有点儿烫，被他这么一握，吓了一跳，赶紧就往回抽手。

一把头都没能抽出来，苏云青握得反而更紧了，甚至捏得她的手有些疼。风浅没忍住，“哎哟”地叫唤了一声，苏云青这才反应过来，手上的劲儿松了一点，却还是没松开手。

风浅刚要说什么，就听他开口道：“你手心好烫啊……脚心是不是也这么烫？怪不得平常脾气那么差。你这是五心烦热，阴虚火旺，回头要好好调理一下。”那一本正经的样子让风浅几乎以为他是学中医的。

片刻之后她才反应过来，一面拉了他往电梯那儿走，一面开口汇报道：“刚才甘落落的经纪人过来了。”她停了一下，然后补充道，“就是那个小明星。”

“我知道。”苏云青点头，“只是经纪人？甘落落没来？”

“没来。”风浅犹豫了一下，决定给他把底透一透，“她经纪人叫叶涛，是法律系的高才生，硕士毕业的时候有教授看中他，要将他收归门下都被他拒绝了，后来出国留学了……哪个学校我不知道。”

“嗯。”苏云青应了一声，一脸思考的神情。

风浅大气都不敢出，看他严肃的样子，心底不由得担心起来：甘落落的事情……真的有这么严重吗？想到叶涛的性格，她不由得有些头疼。

“你和他很熟悉吗？”电梯“叮”地响了一声，苏云青拉着她进门，却突然开了口，一脸认真地看着她。

“嗯。”怕他不相信自己的一手资料，风浅连忙保证道，“绝对不会有错的！我那时候……”说到这里的时候，她突然刹了车——自己暗恋过叶涛的这档子事，还是不要说出口得好。

“要不是后来他家突然搬走，我也不会不知道他出国的。”她聪明地换了个方式，却正好看到苏云青似笑非笑的表情。

她好讨厌这种表情，好像他什么都知道。这种表情就像是洞悉一切的样子……看着让人浑身发毛。

“嗯……”苏云青也没追问，点了点头，又开口道，“你资料送到院长那儿了吗？”

资料……风浅微微张了嘴，木然地摇头道：“来不及。”她偷偷看了苏云青一眼，见他伸手推了推金边眼镜，心中不由得咯噔一下，“这个手术不是今天早上做的吗？”

她其实更想问的是：这个手术不是你主刀吗？

“取消了。”苏云青放开她的手，率先从电梯里走了出去，“院长从韩国请了一名教授来主刀，以后隆胸科的主刀医生换人了。”

这话一出，风浅顿时愣在当场，整个人像是石化了一样，半天都迈不开步子。她的大脑似乎糊了一层糨糊，过了好半天她才把这句话想明白。

隆胸科的主刀医生，换人了！endprint

换人了！

换人了！

换你大头鬼！

风浅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等她反应过来后，苏云青已经转过弯，晃进了诊疗室。她咬牙切齿地冲了上去，一把把门拉开：“你刚说的什么意思？院长脑子进水了？”

苏云青看她一眼：“进没进水你得问他。”他往四周看了一圈，“那个经纪人呢？”

提到经纪人，风浅这才想起被自己丢在检查室里的叶涛，于是赶紧回头拉开检查室的门。此刻，叶涛坐在妇科检查椅上，面无表情。

等她泡好两杯柠檬苏打水回来的时候，苏云青已经开了电脑，正在给叶涛看资料。风浅小心翼翼地把杯子放在桌上，然后下意识地看了看两人。

“谢谢。”叶涛顺手拿过杯子，修长的指尖不经意地碰到她的手，“有冰块吗？”

“没有……”风浅摇了摇头，“少吃点冰的，对脾胃不好。”

苏云青点击鼠标的手微微停了一下，然后又继续点了下去，说：“我查过了，当时用的假体……你看，不是我们医院的，而是甘落落自己带的假体。她还签过免责责任书。”

电脑屏幕上是清晰的扫描件。

上面“甘落落”三个字写得极为清晰，有一段文字还是用红笔圈了起来的。风浅也凑过去看，果然，那段文字写的就是自带假体出事医院不负责的内容。

“我知道。”出乎她意料地，叶涛居然一口认了下来，“之前我不在国内，这事情不是我处理的。”他叹了一口气，“那时候落落小，还不懂事儿。我今天来找你，也不是要你赔偿什么，我只是希望你能够把落落的胸处理好。你给我说句实话，能处理好吗？”

苏云青拿过叶涛带来的照片，一张张翻看。

这一沓照片也不过十张，看完快得很。他看了一遍，又从头到尾翻了一遍，目光停在一张侧颜照上，好久都不说话。

诊疗室里的气氛一时间有些僵。

过了好半天，苏云青才叹了一口气：“处理不是问题。”他停了一下，然后又道，“但是要达到你说的‘处理好，恐怕我做不到。”

叶涛的脸色沉了沉，他抬起头，一双眼睛紧紧盯着苏云青。

苏云青丝毫不惧，同样抬头与他对看。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几乎要撞个你死我活。

“他做不到，还是有人能做到的嘛！”门口突然传来院长的声音，风浅吓了一跳，转头看过去，只见院长不知道什么时候跑了过来，笑眯眯地站在门口。

看见几人同时看过来，院长笑着开口道：“我是来拿资料的，正好听到你们两人的对话。叶先生对吧？落落小姐的胸，我们医院一定有办法恢复原样，甚至，比原来更美也是有可能的！”

叶涛没动，坐在原地默默地看着他。

院长被他看得有些尴尬，笑容有点儿僵。他看了苏云青一眼，苏云青假装没看到，低头继续看甘落落的照片。

现场一片静默。

老板不给力，只能助理上。

风浅在心底哀叹了一下自己悲惨的命运后，深吸了一口气，认命地站了起来：“院长你好。”她其实好想接着说“院长再见”，不过估计要是说了，再见的就是她了……

“天这么热，你还亲自下来拿资料啊？”说完她恨不得抽自己几巴掌，她真是……

果然，院长简直就像是抓到了救命的稻草一样，瞪了她一眼，说：“我要个资料要到现在都没有人送过来，我不亲自来拿行吗？”

苏云青起身从一边的柜子里把资料拿了出来：“所有的资料都在这里了。”他顺手又从抽屉里拿了一张打印好的A4纸，“顺便，这是我的请假条，您给签个字。”

请假条！

这三个字简直像五行山上的咒语一般，风浅就像是被五行山砸中，整个人都惊呆了。不是说好这只是给何太太找借口的吗？怎么就变成真的请假了？

她不假思索，直接一个箭步往前冲，从苏云青手上接过资料和请假条，又特意绕到自己的办公桌边拿了个袋子装上，这才转回身递到院长的手上。

这段时间足够她把请假条上的内容看完了。

其实上面也没几个字，只有简单的几句话：因私人原因，请假一月，望批。

这种请假条最没有节操了！看上去什么都有，实际上什么都没有。私人原因……她回头看了苏云青一眼。

苏云青笑了笑。

院长接过袋子，盯着最上头的请假条看了好一会儿，想说什么，又看了看一边坐着的叶涛，说：“一会儿到我办公室来拿吧。”说着他欲言又止地看了苏云青好几眼，最后踱着小碎步走了。

等他的身影完全消失之后，苏云青才看回叶涛。他沉默了一会儿后，再度开口道：“我的技术恐怕真的做不到。她这个假体……”他的眉头皱得很深，“我记得当时有和她说过，非常差，一旦出了问题……只是我没想到会爆。”

风浅一时间有些好奇，低头去看桌上的相片。

相片上的胸是炸开的。

真的是炸开的，虽然炸得并不是很厉害，但是明显能看出胸部凸凹不平。而且，其中一张相片是做紧急手术的时候拍的，拍得不是很清晰。从相片上看，硅胶似乎已经流入了她的乳腺组织。

“這种是比艾比假体。”苏云青叹了一口气，“这种硅胶是用来生产床垫的。要不是手术到最后放入的时候我才看见，我怎么也不会同意她用这个的。”

“我只想知道，她赚的那么多钱都哪儿去了？公司居然给她用这么差的假体……”风浅听到这里，不由得义愤填膺，抬头狠狠地瞪了一眼叶涛。

后者面上的神色并没有半点变化，也没理会她，沉默了几秒后，看着苏云青开口道：“那现在，要怎么做？”

未完待续……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