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

2017-07-19 16:25徐泽
延河 2017年7期
关键词:水生

徐泽

章水生和钱晓梅成家时,不但没遭到家人反对,反而还得到全家人的一致支持。钱晓梅虽长得不算十分出众,但一点也不丑,而且十分实际,又朴素能干,这样的好女人就是打着灯笼也不易找到。钱晓梅对章水生也是满意的,相反,章水生对钱晓梅却不是十分满意,他是正规大学毕业生,又写着高雅的诗,还在市政府机关里工作,可谓前途无量。怎么能找钱晓梅这样的俗人呢?钱曉梅虽然也留校了,但那是个什么学校呢?技工专业学校,最多只能算中专。如果能做教师也很好,但她没做到教师,连助教也没做到,就是总务科一个打杂的,这让章水生向朋友介绍时都不好意思启口。章水生的工资比钱晓梅高一倍,当然奖金待遇也比钱晓梅要好得多。

但章水生和钱晓梅还是结婚了,俗话说,男追女隔着一重山,女追男隔着一层纸,那层纸还是透明的纸,一捅就破。章水生本来就是无主见的人,钱晓梅却是有心计有主见拿得起放得下的人。双方父母都同意,还说有差异更好,双方可以互补。如果都写诗,都清高,家务也没人做,到时没得饭吃,只有喝西北风去。章水生顶不住家里人的压力,最后也心不甘情不愿地同意了。钱家也知道钱晓梅比章水生要矮上一大截,所以一分钱彩礼也没要,相反还倒贴了几万元;章家的人也讲道理,钱家出的钱章家一分钱也没用,还由钱晓梅保管。章家人是聪明的,结了婚就是一家人,媳妇的钱也就是儿子的钱,用它干啥呢?这样处理,双方都高兴,都有面子。

结婚办喜事的这一天,章水生不知出于什么心情,就是喝多了,还说了胡话。说他的诗是全国一流的,钱晓梅的诗就是中学生的水平,狗屁不值,是真正的垃圾。旁边的客人都傻了眼,以为钱晓梅面子挂不住,会发作一下,搞得不欢而散。而钱晓梅不但没恼,一副坦然的样子,平静的脸上还挂着微笑。她有说有笑的,反过来安慰别人:不好意思,水生喝多了,没让大家尽兴,下次我再专门请大家,望大家海涵,多谅解。这样一来。大家反而感到水生太小家子气,其实钱晓梅才是真正的宽宏大量。

夜幕早就轻轻地无声地降临了,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香。章水生吐了,有些口水还溅到钱晓梅身上。钱晓梅没在意,用肥胖的身体背着章水生回家,章水生在钱晓梅肩上也不老实,身体老是往下沉,嘴里说:我没醉,我没醉,我还要喝,我要……钱晓梅没理他,钱晓梅把章水生背到家,她用脚推开房门又用脚把房门关上。屋里是宁静的,且充满新婚的喜气。屋里的灯是淡红色的,给家罩上一层温暖的光,那光是柔和的,也是淡雅温馨的。钱晓梅转过身,把扶着的水生放倒在床上。

钱晓梅帮章水生脱了衣服,自己也脱了衣服,像褪了皮的肉兔子一样,钻进冰凉的被窝里。被子是新的,床单、枕头是新的,一切都是新的,新的生活开始了,一切是那样新奇兴奋又充满淡淡的烦愁,窗外秋虫的叫声更大了,被露水压着的新叶和枝条在微风中抖了抖。钱晓梅看着身边既熟悉又陌生的丈夫水生睡着那样香,心想:这个没心没肺的死人倒快活,作为女主人,却不知道今后的路怎么走。心里也有一种淡淡的忧郁。但她翻了一个身,就想睡去,管它呢!只要有太阳升起,就会有一个新的世界。

水生喝多了,一定口很干,本想睡觉的晓梅又起身倒了一杯冷茶给水生喝,可水生就是咬紧嘴唇一滴也不肯喝,钱晓梅只有喝了一大口水,含在嘴里,利用接吻时把水喂进水生的嘴里,水生一下子醒了,醒了就想干那事。晓梅本想惩罚一下水生的,但毕竟是新婚之夜,她没有理由拒绝,也不想拒绝,她静静地迎合上去,还把水生的手放在自己丰满的胸脯上揉捏,水生先是抚摸了几下晓梅坚挺的乳房,然后一只手就通过平滑的腹部向下滑去,那是一块未开垦的土地,土地肥美而湿润,轻柔的风从笛孔中漫出,云雾一样纠缠着春天的河岸。

结婚后没有多久,晓梅就掌控了家里的经济大权,水生拿的工资奖金必须如数全部交给晓梅,由晓梅拿出一两百元给水生零花。买衣服、添东西,家里的一切开销都由晓梅负责。女儿家,女儿家,女人天生就是当家的。夫妻一条心,黄土也能变成金。

一开始,晓梅是想丈夫水生有所发展和作为的,夫贵妻荣嘛。但多年下来,丈夫水生的职务总没有升迁。原地踏足就是退步,因为别人升迁了发展了,就是挡了自己的路。官场是残酷的,表面一团和气,实际上是你死我活。善良有时就是软弱无能的代名词。官场也像篮球场,上了场就得抢,等待只能是死路一条。水生做人太实诚,太忠厚老实,水生的书生气也不太适合在官场混。但反过来讲这种人靠得住,居家平平安安过日子倒也不错。男人一有权就变脸,一有钱就变坏,有权有钱的男人没几个好东西。但没钱的男人就凶不起来,没钱的男人就窝囊,没钱的人谁爱看,就是想坏也坏不到哪里去。靠工资活命虽有些落伍,但平常人过平常的日子,还是安安稳稳的好。

晓梅是从来没想当官的,学校总务科一个打杂的,再努力在学校又能有什么前途呢?但钱晓梅是有心计的女人,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也是留给那些努力拼搏的人。在学校,钱晓梅的工作确实很努力,也很尽心。关键是无论什么事她都不动声色,不管遇到什么事她都能坦然面对,既热情又不失分寸,永远摆正自己的位置。不管怎么样都是荣辱不惊,以一颗平常心面对工作和生活,安心平稳地做好工作;在本职工作之余,她还主动协助科长做一些其他的事,每当科里有了难事,她都揽过来主动承担,有了荣誉好处都往科长身上推;这就是会做人,时间长了别人心里也有数,在这个世界上混,谁也不是呆子。要在一个单位站住脚,关键是站对队伍,在这个队伍中要有自己的人,关键的时候就能助一臂之力。平时多烧香,礼多人不怪。一年之中四个重要的大节她都要送礼,科长一分,分管学校后勤的老总一份,都是些家常物品,礼是轻了点,当然也花不了几个钱。但礼轻情义重,说明尊重领导,视领导为自己的再生父母,领导就很受用。一有什么好事,领导也很照顾晓梅。细想想,哪个领导不想多得点好处同时又得到群众的拥戴和尊重呢?时间不长,钱晓梅就成了领导圈子里的人,就成了领导亲信的人,钱晓梅就不是一般的员工了,在领导心里就有了分量。钱晓梅在与同事相处中,总是让自己多吃点亏,能自己花钱就不让同事花钱,同事家里有事,她都是主动出份子帮忙,遇到难事她还想方设法帮了解决。钱晓梅确实是一个热心人,她在做这些时也没有任何目的,也不求任何回报。她做了,心里就舒坦。在学校上上下下没有人不说钱晓梅热情仁义厚道,她的宽容隐忍大度换来的是许多人的支持和尊重。

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其实不单当官,干什么事都一样。只要功夫下到了,总有一天会成功的。只要撒了种子施了肥,又在合适的土壤和空气里生长,总有一天会开花结果的。只要学会了做人,什么事就都好做了。学校总务科长老黄生病住院时,主动提议由钱晓梅代理科长,分管后勤的老总也力荐钱晓梅,学校领导经过研究竟然一致通过同意了。老科长不在时,钱晓梅事事谨慎,处处小心,每遇大事都请示老科长和校领导,最后由领导把握定夺。钱晓梅代理科长阶段,不但出色完成了学校领导交给的工作,还大胆开拓,办了好多个三产公司,一年就为学校创纯利二百多万元。做生意创收有钱了,她都按照贡献大小分配,领导都有一份,她将自己应得的一分,也分别给了老科长和分管的校领导,领导都说钱晓梅能干,识大体有全局观念,还十分“懂事”,应该重点培养。

两年后,当老领导黄科长病愈回科里上班时,钱晓梅已提升为学校后勤处的副处长,要知道钱晓梅才三十多岁,前途大着呢!一年后学校扩建,升格为大专。钱晓梅的地位和影响也水涨船高;她虽然没有多高的学历,但通过刻苦自学,也发表了相关的论文五六篇,虽然有的文章才几百字,但得到专家的一致好评,还获了个什么科技创新奖,拿这个奖交钱不交钱不知道,按章水生的说法狗屁不是;但校领导就是喜欢和重视。在学校学术委员的职称评审中,得票之多难以置信,虽有人提出质疑,照样评为副教授。学校按级别分房,作为中层领导的钱晓梅,理所当然地分了一套九十多平米三室一厅的房子,自己花的钱五万都不到,连装修的钱也是下属企业出的。你说晓梅有办法吗?章水生有什么资格不听晓梅调遣呢?

章水生在机关没当上科长,工作也就变得可有可无,不那么被领导重视。他想好好表现,但总是事与愿违,劲也永远使不到点子上,在单位不谈主角,连敲边鼓也不会了。在单位没权,在家庭生活中也就没地位。老婆、孩子瞧不起他,他连自己也瞧不上自己,一个人怎么就混成了这样?上不上下不下的腻烦样子,让人看了都来气。

用钱晓梅的话说,结婚十多年,女儿都十几岁了,水生还没当上芝麻大的官,除了会料理家务,还没看出章水生有多大的能量用处。章水生说他是大器晚成,钱晓梅也只是笑笑。

章水生进机关十多年了,还没当上科长,问题出在哪里呢,他自己也不是很清楚。到是旁观者清,用钱晓梅的话说,是榆木脑袋不开窍。按照你这样的处世方式走下去,别说十年,十五年,二十年也当不了科长,你就等着退休吧,你就等死吧,在当今这个社会,不请不送不拉关系,还想当官呢?能在机关混下去就不错了。

听了老婆钱晓梅的话,章水生不由惊出了一身冷汗。在机关里,有一个老办事员,五十多岁了,整天唯唯诺诺的,见到谁都堆一脸的笑,见到谁都一副十分恭敬的样子。整天戴副袖套,成天也就干些抄抄写写,扫地打水,迎来送往服务性的工作,还没到退休年龄,早已未老先衰了。看来这辈子,科长局长是跟他无缘了,最后只能等待退休,了此一生。看来章水生再不好好努力,后果也是一样的,不由有些担心自己的下半生,难道一辈子就这样了?混到最后连老婆孩子也瞧不起。现在金钱和职务就是身份的象征,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说到底都是相互利用,你一无权二无钱,拿什么跟别人交换呢?你没有了利用价值,还不就像个废人一样?迟早会被淘汰出局的。

章水生也知道并且十分清楚,在机关当不当官是大不一样的。比如他们发改委,别说主任了,就说处长、科长都掌握着审批大权,一个项目就几百万甚至上千万,还有好个亿的,里面的油水会少吗?雁过拔毛,没有好处能办成事?做梦去吧!但这些好处油水流到像章水生这样的办事员手里,那几个小钱也是太少了。一般办事员的工资奖金也拿不到科长的一半,更不要说那些隐藏的看不见的灰色收入了。不然为什么那么多的人削尖脑袋想当官呢?

章水生和老婆钱晓梅商量后,还是决定请客送礼,请谁呢?送谁呢?当然还是章水生单位的最高领导,市发改委主任孙业民。章水生跟孙业民只是点头之交,一年当中如果没有事情要办,真的说不到几句话,私交并不是太好,更不要说请客送礼了,现在真的请客送礼,他会收吗?章水生还真拿不定主意。送不送还真是个问题,他想听听钱晓梅的意见。

只要方法适当,又让主任高兴,还不為难,应该会收的。老婆钱晓梅说。

那送钱还是送烟酒呢?章水生像个刚走上社会的大学生。

都可以,没有猫儿不吃腥的。

那送多少合适呢?送多了办不成不亏了吗?

最少两万元,最好五万元。

这么多,快一年的工资了。

你要记住,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真的?社会就这么黑?

当然是真的,这是人之常情。

那我们马上行动,老婆支持两万元。

你就一分钱没有?你的钱呢?

我哪还有钱,钱不是全交给你了吗?

也不能太急,还是先请主任吃个饭,了解了解情况为好。钱晓梅见一下要拨出两万元,也多少有些心疼。章水生是靠工资生活的人,钱当然不会从天上掉下来。

也是啊,还是老婆说得对,先了解一下情况,不打无准备之仗。但放在哪里请客呢?现在菜价这么贵,放在大酒店请客没有三五千元是下不来的。

我看可以想个办法,放在家里请客,就说小孩过生日,请他和老婆孩子一起来玩,这样还亲近,到时话也好说。

女儿不是还有几个月才过生日吗?

女儿什么时候过生日,只有我们知道,外人又不知道,谁会问这么清楚。

但谁去请呢?我可不敢请。

这样吧,你把孙主任的电话号码给我,我请,我跟你们主任一起开过会,好在也还熟悉。我请,就是他不来,你装着像什么事没发生一样,一点不丢面子。

好,就这样办,菜我来准备,在家里搞,有五百元就够了。

我给你一千元,千万别小气,什么菜好,就买什么。

好,那酒怎么办?最起码也要喝“天之蓝”或“梦之蓝”吧?

喝“茅台”,家里不是还有两瓶“茅台”酒吗?

老婆大人,只剩下一瓶半了,你忘了,去年请你们学校校长来家吃饭时,不是已喝了大半瓶?

那就够了,一瓶没开的,让孙主任带回去,还有小半瓶“茅台”加入“海之蓝”或别的白酒,一样喝。

那就喝不出来?到时万一品出来怎么办?

到时一高兴,哪顾得了这许多?喝不出来的,放心好了。你要是害怕,到时我倒酒就是了。

你这样弄虚作假,不会是想使美人计吧?

你肯把老婆送给别人?我年老珠黄谁肯要?

在我心中老婆是青春永驻,永远年轻!

就你嘴甜会说话,到时我自有分寸。

千万不能赔了夫人又折兵。

死鬼,我就那么不值钱?就一定要送给别人享用?

那不行,坚决不行!章水生嘴上虽这样说,心里并不十分反对,只要能当上科长,怎么干都行,就是老婆让别人用一下,也不亏什么,说不定效果还出奇的好。

钱晓梅给孙主任打电话,孙主任还记得钱晓梅,两人寒暄了几句后,钱晓梅说女儿过生日,想请孙主住大驾光临,不知肯不肯赏脸。本是开玩笑,试探性的,想不到孙主任却一口就答应了,甚至连推辞也没推辞一下,真给钱晓梅面子。钱晓梅心中窃喜,十分高兴。当即就用手机短信通知章水生,今天星期六,孙主任答应明天中午来吃饭。

章水生收到短信,也十分高兴,甚至有些激动,自己当科长的计划终于正式启动了。主任肯大驾光临,这么说当科长还是大有希望的,如没希望他就不会来。领导朋友关系都是处起来的。筷子一伸,路线不分,拿了人的手短,吃了人的嘴软。只要上桌了上床了没有不办事的。自己以前怎么这么傻呢?如果早几年请客送礼,说不定自己早就当上科长了。如果真的当上了科长,不但外人羡慕,老婆一定也会尊重他,要知道政府部门科长的权力,可要比她钱晓梅的权力大得多。再说我是她老公,我真的当上了科长,她脸上也有光,她应该比谁都高兴,做点贡献也是应该的。

章水生由于太兴奋,在屋里转了几圈才平静下来,早饭也没心思吃了,脸也没洗,牙也没刷,胡乱地套上一件上衣,带上钱晓梅给的一千元就去菜市场买菜。今天是双休日,菜场的人真多,一到菜摊前问了菜价后,才知什么都涨价了,有些菜价翻了一倍还不止。水生先捡大菜买,六只螃蟹,每只五十元,一共三百元,甲鱼一只,壹佰五十八元,长鱼两斤,五十四元,江鲫一条三十元,猪肉三斤,四十八元,河虾两斤,九十八元,时新瓜果蔬菜一百元,又卖了两包“中华”、两包“苏烟”,生姜、葱蒜、辣椒和调料品一买,剩下的钱一百元也没有了。生活和物价一天天在提高,看来不当官不好好挣钱还真的不行了。

从菜场买菜回来,章水生将所有的东西都放在冰箱里,就等待第二天改变自己的关键时刻来临,他太高兴了太兴奋了太充满希望了,晚上觉也没睡好,梦也是断断续续的,早晨起来精神还很好,就是眼睛有些红肿和生涩,但一点问题也没有,不碍事的。

第二天章水生起得很早,又忙了整整一个上午,整整一桌菜才差不多都忙好了。钱晓梅也基本上打扮好了,章水生问晓梅菜忙得怎样?晓梅说,好,真不错,想不到你还真有两下子,色香味俱佳,快赶上大饭店的厨师了。钱晓梅问章水生自己打扮得怎样?章水生说:太好了,比结婚时都漂亮,真是秀色可餐。章水生说恨不得咬一口。钱晓梅说,你只要能当上科长,我天天让你亲个够,章水生笑了,钱晓梅也笑了。

大约中午十二点左右,孙主任帶着老婆周丽萍和儿子孙飞鹏一起来了,孙主任和周丽萍空着手,但孙飞鹏手里提着一个大蛋糕,章水生和钱晓梅说孙主任周医生太客气了,就随便吃个饭,带什么东西呢?你们能来就是最大的面子了。孙主任说:这是应该的,应该的。

孙主任今天上身穿着白色红翻领的短袖衫,下面是米黄色的休闲裤,将军肚挺着,皮鞋皮带手表都是高档的。孙主任虽快五十岁了,但一点也不显老,身份地位让他风光无限,成熟男人的美更显得韵味十足,更有味道,有一种成功男人的自信和通达。孙主任夫人周丽萍穿着一套黑色绣着暗花的真丝套裙,娴熟雅静、品味优雅、既高贵和谐又朴素大方。孙飞鹏最好,就穿一套运动装,彰显着年轻人青春的活力。

妮妮快出来吃饭,你看谁来了?妮妮出来了,嘴还怪甜的:孙伯伯好!周阿姨好!

你好,你好,妮妮好,妮妮都长成漂亮的大姑娘了。

还有飞鹏哥哥呢?妮妮没叫,红着脸低下头。飞鹏也不好意思了。

待妮妮坐下时,孙主任夫妇都说妮妮漂亮懂事,周丽萍说将来能讨到妮妮做儿媳妇就好了,孙主任也说好。章水生说:高攀了,高攀了,实在不敢当。晓梅说:如果真那样,那是小丫头前世修来的福分,只要女儿同意,我们大人没意见,求之不得。

双方按照宾主关系落座,孙主任坐上席,然后是孙夫人和儿子,这边上席是钱晓梅、然后是章水生和女儿妮妮,一下突出了钱晓梅的地位。钱晓梅让水生坐上席水生终就没肯坐,要知道这场戏,章水生虽然也是主角,但主要还靠钱晓梅来唱。

宴席开始后,章水生先敬了孙主任和周医生,孙主任也回敬了章水生和钱晓梅,酒过三巡,孙主任夫人周丽萍手机响了,说不好意思,又有人邀请打麻将,你们慢慢吃,我先走一步了,章水生和钱晓梅一起将周丽萍送到门前,说:一定是菜不好,还没吃好吧?

吃好了,已经很好了,我走了,不要送了。

那你走好,有空来玩啊!章水生和钱晓梅再次回到桌前,两个小孩也吃完了。章水生叫他们出去玩一会儿,两个小孩就拿着球拍一起去体育馆打羽毛球去了。看着他们两小无猜欢乐蹦跳的样子,钱晓梅笑了,笑得那样真诚那样开心那样甜蜜。

章水生又敬了孙主任一杯,像忽然想起什么说,你看我这记性,这个月水电费还没交,我去交一下水电费,马上回来,你们慢用,主任多吃啊!孙主任点了下头,晓梅挥了挥手,他也自动退场了。

周医生走了,小孩外面玩去了,章水生借故离开了,本来热闹非凡的屋里一下安静了下来。为了不冷场,钱晓梅挪了挪身子,离孙主任坐得更近了。这是一种成熟的美,那娇艳含羞的微笑,那脉脉含情的眼神,都让孙主任沉醉,像坠入春天的花丛一时无法自拔。钱晓梅也借着酒劲,说了真情暧昧的话,虽含蓄但聪明人都能领会其中的含意。孙主任有些激动,一下就拉住了钱晓梅的手,轻轻地爱抚着。钱晓梅也象征性地拉了一下孙主任的大手,虽然只是轻轻地捏碰了一下,却是那样温柔含情、风情万种。孙主任终于控制不住了,一下就想把钱晓梅拥在怀里,钱晓梅有些躲闪,也有些退让,这一退一进,就走到了客厅的沙发跟前,孙主任顺势一倒就将钱晓梅压在沙发上……也许太近了,双方都有些局促,也有些迟缓,甚至有点忐忑不安。但两人都被激情冲昏了头脑,两俱本来僵硬的身体借着酒劲,干柴烈火一样熊熊燃烧起来。在燃烧的烈焰中,两人很自然地接了吻,开始钱晓梅还紧锁牙关,但吻着吻着,牙齿和嘴唇就松动了,只有张开嘴被动地接受。接受这上天给予的爱的甘霖。双方的手都在对方身上游走,探寻爱的秘密和真谛。她知道,如果现在就让孙主任得逞了,孙主任就会小看她,后面章水生当科长的事反而难办了。如果利用男人没有得到就是最好的就特别想得到的心理,就能很好地掌握控制这个男人,男人为了得到心仪的女人,千方百计都会赢得女人的芳心,只要能办到的,什么事都会答应。

钱晓梅生硬地推开了孙主任,但并没有真正生气。孙主任善解人意地放弃了,他也没有强求做进一步的动作,只是从火热的战场一下退下来,多少有点不适应。但他很快就调整了情绪,甚至怜香惜玉地用宽厚的大手在钱晓梅的肩上拍了拍,表示尊重和理解。钱晓梅和孙主任站起来,规规矩矩地整了整衣服,又恭恭敬敬地坐到桌前,钱晓梅恢复了原态,孙主任也品着钱晓梅递上的香茶。

钱晓梅知道火候到了,话就说到了实处:我家水生还靠孙主任栽培,当科长的事就拜托孙主任了。

孙主任也没打官腔,就直接说,钱处长给我面子,我怎么也得双手接着,小章的事包在我身上,你放心好了。

钱晓梅千恩万谢,将一瓶还没动的“茅台”酒用报纸包好了,放在苏果超市的方便袋里装着,轻轻地放到孙主任手里说:不成敬意,望孙主任笑纳。

客气了,钱处长太客气了,那我就领情了,下次我单独请你,到时可要赏光啊。

好,好!一定,一定!

孙主任知道气氛一旦冷下来,今天就没戏了,时间待长了,反而尴尬,就随口说:晓梅,我还有点事,我走了,我……

你的心事我知道,下次吧……晓梅也显得有情有义,上去象征性抱了抱孙主任,两只嘴唇又蜻蜓点水地吻了吻。孙主任走了,晓梅的脸有些发烧,想着刚才的一幕,有些惊吓和害怕,又有些狂喜和激动,手边的事一件也没做就呆坐在沙发上;她好久好久都没回过神来。

章水生借故出门后,其实哪里也没有去,就在小区附近的公园里走了走。

公园里树长大也长高了,表面一片枝叶繁茂的样子,脚下却落满了深深的腐叶,空气中有一种旧时代的气息。太阳升得老高,却是那么苍白无力。也许是中午人们吃饭的时候,公园里人很少,缺胳膊少腿的椅子就那样残缺着,也许好久没人坐过了,上面落满厚厚的灰尘。一两只不知名的鸟儿就在头顶的树上鸣叫着,叫得那样心烦意乱。水池里的红鱼一片片浮出水面,在阳光下见到人的影子,又快速地沉到水里去了,就像做一种无聊的游戏。人生也是一种游戏,或是游戏人生。人生只是一个过程,就像天空中一片苍老的浮云,来无影去无踪。就像轻轻抓在手里的一阵风,柔弱无骨又宛如秋水,除了伤感的愁绪,一切都很难把握。一切又像全部掌握在别人手中,自己只是一枚棋子,听从上帝的安排罢了。

章水生实在走累了,就坐在公园的石凳上抽烟。大约抽了十支烟,地下满是烟头,嘴里也十分苦涩;他不时地看手机上的时间,在出来快一个小时,他才将最后一颗烟蒂猛地摔到地上,并把那还散发暗红色火星的烟蒂狠狠地踩灭了,并用脚尖在上面拧了又拧,直到金黄的烟丝被踩到泥土里去。章水生有点烦躁也有点茫然,他像一只离岸的船在孤岛上飘荡着,何处是他理想的彼岸呢?他想,该回家了,有什么事要干,一个小时足够了,该发生的一定都发生了。就是没发生一切也该结束了。章水生心里很是矛盾,既想事件有实质性的进展,又想什么事件都没发生,发生不发生又能怎么样呢?不管怎么说,他都没失去什么,但心里还有些淡淡的酸楚。他是爱晓梅的,晓梅是他的女人,哪个男人愿意把自己女人给别人乱搞呢?他感到痛苦和耻辱,但又无可奈何。但愿一切都是一個梦,但无论黑夜多深睡眠多长,只要是梦,就总有醒的时候。

章水生胡思乱想着,脚步有些轻飘,就像走在云端里,快到家了,他的脚步才有些迟疑,走到家后他感到家是那样陌生,面对熟悉的家,却不敢理直气壮地走进去。而是轻轻地敲了下门,敲得那样小心翼翼,而且十分有礼貌。他本想耐心等待一会儿的,门却开了,是钱晓梅开的门。章水生环顾了一下家里,并没什么异样,只是章水生的感觉和想法不同罢了。他见晓梅脸红红的,神情有点不自然,这里面一定有故事,也不好多问,更不能点破,就说:

孙主任走了?

走了。

“茅台”酒带走了?

带走了。

你怎么不关心一下老婆,就关心你的事?

你是我老婆,有什么客气的。

老婆就是你使用的工具,老婆就不是人了?

我是爱你的,你也是为我好。

你只要不痛恨我就行了。

不知孙主任会不会帮忙,有没有希望?

应该有吧?不想办事,一般不会收礼的。

也是。也是。

你到哪里去了?这么久?

哪儿也没去,就在公园转了转。

嗳。你的事总算说了。

他怎么回答的?

他应承了。

这么快就答应了?

是答应了啊!

两人那样没有?

哪样啊?

就是那样!

没有,没有,你想到哪里去了。

没有那样,可能还靠不住。

怎么靠不住?

我朋友小王,也是老婆跟部长睡了,才当上科长的。

你也想把老婆卖了,拱手相送?

没有,没有……

还没有哩,我看你心里只想当官,根本没有老婆孩子。

我是最爱老婆孩子的,我的心你又不是不知道。

谁知道你心里想什么,心是红的还是黑的?

那我拿刀挖给你看……

你只会嘴上说好听的。

那我就来实际行动了。

别烦了,我一点兴趣都没有……,忙活一天,也累了,快睡吧,睡吧……

两人真的收收弄弄,洗洗就都睡了,虽然还睡在一张床上,却各人睡各人的,显得有点生分。问题出在哪里呢?章水生头都想疼了,也没想出名堂来,后来两人都模模糊糊地睡了。

两人是被手机的短信铃声吵醒的。两人睁开眼,已是晚上六点多钟了,天也快黑了。

短信是孙主任发来的,章水生特别感兴趣,比晓梅还想知道内容。

短信内容很简单:就三个字,还好吧?

钱晓梅回复了:还好!

过了不到两分钟,短信又来了:真是相见恨晚,我真的……

钱晓梅当即回了:我也是……

明天晚上下班后,我请你喝茶,好吗?

好的。

明天见,晚安。

好,晚安。晓梅的回复还是很简短。

章水生见了短信,高兴得有点手舞足蹈:鱼上钩了,成功了。

去你的,无聊!还不都是为了你?

我知道,我知道,老婆是我的贵人,是我的大救星。

别贫嘴了,快去把碗洗了,再给我倒杯热茶来。

章水生按照夫人晓梅的吩咐,把碗洗了,把桌子擦了,把地也拖干净了。等什么事件都做完了,直起身一看,家里的钟已快七点半了,女儿妮妮怎么还没回来呢?看这死丫头疯的,又在外面玩呆了。

应该说孙主任对钱晓梅的印象还是相当不错的,他还没有哪次对女人像对钱晓梅这样上心,匆匆的一见却难以忘怀,不知不觉中已成了知己。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还真的有点放不下了。这个女人也许真的跟他有缘,是滚滚红尘中难得的知音,是梦中飘忽的美人和白衣天使,也是上帝给他带来的福音,他要好好珍惜。人与人是有缘的,天天见面不一定就有缘分,有时匆匆的一见却在心灵留下了深刻的烙印。真是事如春梦了无痕,佳人红颜又相见。

孙主任第二天真的约了钱晓梅去江边的“蓝湾咖啡”喝茶,钱晓梅虽然也有车,但为了给孙主任面子,也为了更好的交流,钱晓梅是打的到预约的地点等候,坐孙主任车前去的。孙主任深蓝色的宝马车很是漂亮,能开上宝马都是身份和财富的象征。宝马车好像专为有钱人设计的,外观大气而华贵,车内空间也很大,就像飞机的头等舱,坐在里面很是舒适。让你享受到生活的甘美和美好的前程。宝马小车在滨海大道上轻快地奔驰着,两边的绿树疾风一样向身后退去。钱晓梅轻轻摇下车窗,眺望着静美的天空,享受着初夏晚风的吹拂。孙主任车开得很稳,目视前方,人也坐得很正,虽然身体有些僵硬,但也不失为一个成功男人应有的风度。孙主仼借换档时握了握钱晓梅的手,但钱晓梅将手轻轻地抽回了,也许钱晓梅是无意的自然举动,但孙主任还是意识到了钱晓梅的矜持稳重。也许孙主任有一种天生的优越感,他倒也没当回事。他打开了轻音乐,一曲“回家”优美柔情,淡淡的忧伤是那样让人牵肠挂肚,让他们潮润的情感滋生流淌,让他们高贵的灵魂回到平和的生活中,一切是那样自然又那样怦然心动。车又开了一会,当孙主任双手握着方向盘时,钱晓梅的手也许由于习惯,又不知不觉地放回了原处,孙主任再次借换档握住钱晓梅的手时,梅没有再抽回。钱晓梅的温柔无骨的小手就让孙主任轻轻握着,像握着温润的和田玉把玩着,晓梅感到了异性爱抚的快乐,温暖而愉悦。握的时间长了,手心里就出了些细汗,滑滑的柔柔的暖暖的,像通了电一般,心灵也为之颤动。钱晓梅脸红了,有些隐隐的发烧,好在被浓厚的夜色遮住了,谁也看不见,心里不但没有拒绝还十分的畅快,比吹着轻柔的海风还舒坦。钱晓梅真的有些醉了,身体开始发软,最后连自己也无法把握了,不由自主地倒向了孙主任。

坐落在海边的蓝湾咖啡馆一会儿就到了,孙主任泊好车,待晓梅走出车后,一扬手潇洒地关上了车门,并用遥控器上了保险。钱晓梅见周围没有熟人,就很自然地拉著孙主任的胳膊进去了。里面灯光柔和,优美的音乐像清凉的溪水一样流遍了全身,使人身心十分熨贴舒适。

服务生领着他们,穿过几个走廊,在一个能看到大海美景的包间坐落下来了。

窗外是傍晚深蓝的天空,大海上涌动着波涛,隐约有一群海鸥飞过。

孙主任问钱晓梅喜欢喝什么茶,钱晓梅说:我随便。

那就碧螺春吧。

好!平时钱晓梅就喜欢喝绿茶,而且是很清淡的那种。

服务生送上两杯香茶后问还要什么?

钱晓梅说:可以了,不要了。

孙主任说:来点果盘和瓜子吧。

好。有法国的正宗红葡萄酒要吗?

有几种?是调酒还是原装?

有三种,原装的要贵一点。最好还是法国和意大利的,一年陈500元的,有三年陈800元的,还有五年陈1200元的。

那就来一瓶五年陈的吧.

好。先生,你稍等。

要原装进口的。

知道了。

所有的茶水、果盘、美酒都送上来了,孙主任手一挥,服务生就像影子一样轻轻地退下去了。

孙主任和钱晓梅饮了茶,又喝了几杯红酒,晓梅也不知是羞涩还是不胜酒力,脸就面若桃花地红了,在孙主任看来本来就很美的钱晓梅此刻就更美了,让他不由地有些心动。

孙主任在钱晓梅面前,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口才好极了,比演讲家的表演还要精彩。晓梅一直让孙主任好好发挥表现,她一直就是一个忠实的倾听者,只有在孙主任问她话时才作些简短的回答。她知道在成功的男人面前,女人永远只是配角,一切都是男人在主宰世界,她是天边的星星,只有围着月亮运行,才会有她更加璀璨的光彩。孙主任见钱晓梅的眼睛一直盯着自己,不时发出甜美的笑声和由衷的赞叹,这一切都让孙主任十分受用。

钱晓梅是个聪明的女人,一直没提章水生当科长的事,她知道孙主任愿意帮忙,就不必明说,不能办说了也没用;再说孙主任真心想办了,自己也会说的。目前最主要的就是让孙主任高兴,领导一高兴,什么事就好解决了。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孙主任拿出一个黑色的大包说,这是刚出的新品联想笔记本电脑,人家让我试用的,我单位什么电脑都有,一时半刻也用不上,还是送给小妹你吧,我想你应该比我更需要。

钱晓梅虽然当上了技工学校的副处长,但一直没有手提电脑,上高一的女儿看中了联想电脑,但一看价格八千多元,钱晓梅一是舍不得花钱,二是怕影响女儿学习,一直没肯买。今天有人送上门来了,晓梅自然十分高兴,但嘴上还是说,这礼太贵重了,我怎么能收?

收下吧,我是真心的。

我女儿正想买部电脑,那我就收下了,谢谢大哥。

只要小妹高兴,我一切都愿意奉献。

谢谢,认识你我也很高兴,再说我家水生还拜托你哩,还请多帮忙关照啊。

行,小菜一碟,没问题。孙主任满口答了,晓梅也就放心了。她想孙主任对她这样好,自己也应有所表示,不然也就显得太小气了。

当喝完最后一杯红酒时,晓梅借着醉意,把脚从“红蜻蜓”的皮鞋里抽了出来,用穿着滑柔丝袜细小的脚趾,试探性地碰了碰孙主任的脚,孙主任明显地感觉到了,也从鞋里抽出脚,迎合着晓梅,两条腿在茶几下就像常春藤一样缠绵在一起,孙主任感到时机成熟了,一把就把晓梅拉进了自己的怀里……

晓梅醉了,晓梅也不知什么时候离开的。晓梅挽着老孙就像船系在希望的岸边,那晚的月光真的很明亮,像一盏灯照彻了心灵,穿过尘世的烟缕和凡俗的通道,几乎一下看到了前世今生。

章水生感到这几天钱晓梅回来得很晚,总像在忙什么事,又像有什么事在瞒着他,又不好细问,几次欲言又止,心里就憋闷得难受。但看着她神情亢奋、面若桃花、腳步匆匆的样子,知道一定有好事。也许正在打点他当科长的事,求人办事难,求人当官更难,水生表示理解;钱晓梅起早贪黑地忙碌毕竟是为了这个家,他们是一家人啊!

章水生该上班还上班,该干什么还干什么,一切都很平常,一切都还和以前一样。但隐约之中,好像主任对他器重多了,照顾多了,同事对他也尊重了。难道请客送礼还真的起了作用?章水生在机关蹲了十多年了,知道机关官场里水深风浪大着哩,现在虽风平浪静,但这时候更要稳重,事事小心,处处谨慎,学会隐忍,不然一切都将前功尽弃了。

每天的工作都是千篇一律的,干与不干都一个样,但章水生现在还要装着认真虔诚,每件事都要干得很好的样子,这让章水生有些痛苦,就像一把钝刀子割肉,不但疼痛还有苦说不出。

由于工作提不起精神,他对女人的肉体更感兴趣了。他没有过多的钱,外面的野花没法采,那只有在老婆晓梅身上用死力了。每次发泄后等待他的都将是更大的寂寞和痛楚。

这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如果不是为了当官,在机关做一个办事员,淡泊人生,平平常常该多好。现在为了当官,一点好处没捞到,还把自己的老婆也搭进去了,真是太不值得。如果钱晓梅假戏真做,说不定还有家庭解体的危险,真的解体受伤的是小孩,大人也不好过。整个刚刚经营好的家庭就会彻底崩溃,那就太惨了。还真不如看淡世界,写点东西,有点自己的追求更实在。现在文学和诗当然没有什么实际用处,但作为心灵的疗伤和慰藉还是很好的。愤怒出诗人,痛苦忧愁也同样出诗人。自己这多么年到底活了个啥呢?怎么把心爱的诗歌搞丢了呢?诗人不该是疯子,诗人的意识是超前的,诗人应是我们这个时代的代言人。家国都将不在,何况自己的一点微不足道的私利呢?人活着连尊严都没有,还有什么意思呢?

钱晓梅下班开车回家时,在回家的路上接到了孙主任的电话,问她是否有空与朋友一起吃个饭,钱晓梅本想回绝的,天天在饭店吃饭喝酒都吃腻烦了,还是回家吃点稀饭小菜舒服。但一想自己正有事求孙主任,又刚收了孙主任送的笔记本电脑,确实难以张口回绝,加上跟孙主任也好几天没见了,心里还真有点念想,但是不是有点萌动的爱了,她还真说不清楚。她略为迟疑了一下,问孙主任在哪里。孙主任说,在凤凰大酒店,就等你一人了。凤凰大酒店在府前路上,按车程,一般十分钟就能赶到,但现在是下班车流的高峰期,堵车厉害红灯也多,可能会慢些,钱晓梅说,大约二十分钟就能赶到。

钱晓梅把车停在路边,对着随身携带的小镜子在车里补了淡妆,就调转车头向凤凰大酒店赶去。今天不是周六、周日,还不算堵车,等了几个红灯后,大约十五分钟后已将她的“吉利”轿车泊在凤凰城地下车库。乘电梯到六层凤凰酒店时,正好刚过了二十分钟,她暗喜自己计算时间的精确。做一个都市人不易,只有掌握了时间,才算真正掌握了这个世界。

走进预约的蓝宝石厅时,才知是最豪华的包间,孙主任这次请的都是市里的领导和头面人物,最小的级别也是处长局长,要么就是总经理和董事长。钱晓梅落座后,孙主任给朋友一一作了介绍,相互交换了名片。有朋友起哄说:钱处长来迟了,罚酒三杯。钱晓梅知道是逃不过去的,倒不如豪爽一点,再说杯子也小,还没有牛眼睛大,这点酒对钱晓梅来说应该没有问题;钱晓梅一口气就连干了三杯,大家都说钱晓梅豪爽,够朋友够义气。孙主任说,先吃口菜,慢一点。大家都说孙主任怜香惜玉,晓梅既不否认也不言语;默默地吃菜,中途又回敬了朋友一杯,还帮孙主任代劳了三杯,由于是空肚子喝酒,十几杯酒下肚,就微微有些醉了,眼前都是人影和酒杯在晃动。

钱晓梅也不知是怎样走下酒店楼梯的,在下电梯时一定有人扶着,不然会倒的,一直坐到出租车里,喝了几口孙主任递上的矿泉水,头脑才清醒了点。夜色真美好,车子飞快地向前跑着,灯红酒绿的城市,正一步步向后飞驰而去,像梦幻一样不太真实。

钱晓梅被孙主任扶上了一幢陌生的楼房,孙主任娴熟地打开门,脚一蹬,门在身后就关上了。孙主任倒了一杯热茶,让钱晓梅醒酒,钱晓梅喝了两口,还是感到口干舌燥,身上也黏黏的,就去洗手间冲凉。这里有女性拖鞋、有女性化妆品,还有女性睡衣,一定有女性住过。钱哓梅也没太在意,就走进了冲凉房,冲到一半时,孙主任也走进来了,钱晓梅并不感到突然,孙主任并没有异常的举动,只是用水冲洗着略为发福的身体,到是晓梅忍不住了,用香皂帮孙主任擦身,用洗头膏帮孙主任洗头,当所有地方都洗干净了,还用浴巾擦干了孙主任身上晶亮的水珠。

从洗手间两人裹着浴巾手拉着手走出来,就俨然像一对恩爱有加的夫妻了。在床上,孙主任把一个金手链递给钱晓梅说:喜欢吗?送给你。

喜欢,你乱花钱干啥,我又不是为了你的钱。

我喜欢你,对我喜欢的女人,我总得有所表示。

晓梅带上了金手链,她让孙主任平躺着,并且用温柔的小手在他身上行走。她把孙主任从头到脚都按摩到了,还用粉拳在他肩上和大腿上捶了捶。孙主任感到全身十分舒适惬意,心想还是成熟的女人好。技术娴熟高超,会弄,弄得人就是舒服。瓜还是熟透的好,吃在嘴里香心里也甜。钱晓梅的一对白晰丰腴的双乳,像盛满奶水母羊的奶子一样挂着,像钟摆一样晃动着,晶亮欢快而迷人,让孙主任口干舌燥,眼花缭乱。

孙主任到底是成熟的男人,也是风月场上猎艳的老手。他虽然身体早已有了反映,但并不急于交合,而是放平了钱晓梅的身体,像欣赏一件艺术品一样欣赏着钱晓梅的身体。

晓梅是聪明的,她静静地享受着性爱的甘露,奉献了同时也得到了,她始终没提章水生一个字,也没打听询问孙主任个人的事,到是孙主任自己按捺不住了,孙主住说下属企业有一挣钱项目可以交给钱晓梅做,钱晓梅没有受宠若惊,也不十分激动,而是平静地说,只要孙主任信得过我,我会尽全力。这回答是孙主任最满意的。他把这套房子的钥匙交给晓梅,晓梅没接受,说:你的心意我领了,房子我不能要。

两人又缠绵温存了一会,大约十二点多钟,晓梅穿好衣服,说:我该回去了。

也好,我送送你。

不用,你累了,再歇会吧,我一人能走。

那你路上千萬小心,到家记住发个短信给我。

知道了。两人都恋恋不舍,拥吻了好长时间才分别了。

晓梅走到街上,头脑被风一吹,酒意全无,一下清醒了许多。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会弄成这样?自己还算自重也是有防备的,怎么一下就成了金钱和权力的俘虏?

章水生苦苦等了半年,听说老科长要退休了。这次真的希望来了,总算瞎子磨刀看见亮了。但等待同样是痛苦的;他吃不下饭,睡不好觉,天天数着指头过日子,盼星星盼月亮,盼到最后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科里的老科长退休了,科长的位置也空下来了,却没有从科里直接提拔,而是由部里直接下派了一个小伙子担任科长。小伙子学的金融管理,是名牌大学的研究生,还当过村干部,又是党员,下去锻炼时还做过街道工委的副书记,年纪不大,又有才学,德才兼备,应该是很不错的,上级领导考虑问题总是很全面,领导怎么会错呢?

孙主任这人应该还是不错的,章水生没当上科长,孙主任没帮上忙,心里有点过意不去,专门在喜乐宝餐厅请章水生吃了个便饭,说也不要为此事纠结,好好努力,还有希望。他组织部有同学,如果提拔,安排其他部门,考虑不考虑?章水生吃着菜喝着酒,表面轻松,心里却很不好受。嘴里说:还请领导多栽培,我服从组织安排,到哪里工作还不一样?哪里都行。孙主任说,为人今后可以随和点,也不要过于表现,做过了反而效果不好,平常人生很重要。一切都看开点,是自己的谁也拿不走,命里有的最终跑不掉。

孙主任能这样推心置腹地讲,章水生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虽然表面还装着微笑,心里却很沮丧,一顿饭吃得一点味道也没有。吃完饭两人告了别,还淡淡地握了手,然后就散了,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还是早早散了好,每多坐一分钟,章水生心中都十分难受。

饭局散了后,章水生他没有回单位,也没马上回家,而是一人走到了江边,看大江边的江鸥,看西沉的夕阳,看江边涌过的层层叠叠的波浪。在机关辛辛苦苦混了十几年了。却一样好处都没得到,到头来还两手空空。他想过辞职下海,但一没资金,二没关系,风险也很大,他还真没那个胆,那就随心所欲地混日子吧,既然当不了官了,还装孙子干吗?我怕谁呢?今后想怎样生活就怎样生活吧,整天装着揣着藏着掖着戴着面具生活也太难受了。还是潇洒人生,风风火火走一回,做一回真正的自己吧。想到这,心里才算平复了;夜也慢慢降临了。

水生正在往回走时,接到了老婆钱晓梅的电话:水生,你在哪里?

你问干吗?章水生火气十足。

在哪里,我带你回家。

你先回吧,我等会回去。

还是一起回吧。

我不回。

别闹了,你在哪里。

在江边。

你在那儿等着,我马上到……

老婆钱晓梅真地来接他了,也许钱晓梅已经知道水生没当上科长正生气,所以处处赔着小心,不敢多说一句。车里的空气有些沉闷,但好在车速快,没转几个弯,就到家了。

章水生每次到家,总是习惯性地先到女儿房间看看女儿妮妮,从小到大,女儿妮妮也是章水生带得多,他跟妮妮有感情,妮妮也很依赖他,晓梅应酬多,上学放学都是水生接送。十岁前,女儿都是睡在水生怀里才睡得着,水生也把她看成掌上明珠,在心目中比老婆重要多了,父女情深啊!

但水生一推门,真的傻了眼,孙飞鹏和章妮妮两人像夫妻一样紧紧地抱在一起接吻,就是水生推开门时,两人也没分开,章水生彻底火了,压抑在心中的怒火,终于爆发了:你们这是干什么?不知羞耻的东西,你们才多大就这样?

我们都成年了,我们真心相爱,表示一下亲热怎么了?

怎么了,我看你们是小和尚打伞无法(发)无天了!

你们大人不也这样,为何我们就不行?

你们这样会影响学习的!

我们没有影响学习!

還犟嘴,都给我滚,给我滚,滚得越远越好。我不想再看见你们!

孙飞鹏和章妮妮夺门而出,就一阵风似地从眼前消失了。

晓梅追在后面,外面冷,记住早点回来……

都滚,滚得越远越好,眼不见心不烦!

两个小孩都大了,他们也有交友相爱的权利。

还相爱?亏你也说得出口,自己吃亏不算,把女儿也搭进去了!

这不都是你的主意吗?不都是为了你能当上科长吗?

现在好了,科长没当成,赔了夫人又折兵,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啊!

你就是太性急,什么事都是想说在嘴上拿在手上。当官哪有那么容易。官场学问深呢,像你这样一根筋的脑袋就根本不配当官!

哪有把老婆孩子都奉献出去的,谁说这是应该的,这不是屁话吗?难道就我该死吗?你跟人,我不反对,但宝贝女儿千万不行。

放你的臭屁,哪个跟人了?

你跟不跟人我不管,女儿绝对不行!

不行,你又能怎么样?

怎么样?我告他们,逮捕法办他们,难道这世界还真的没有王法了呢!

你女儿是自愿的,能怪谁,公安法院谁也管不了。

按你那样说,还不管了?都是你把女儿害了!

如果他们自己认真相爱,将来成个家有什么不可以。

你总想好事,最后吃亏的总是女人,她是我女儿,你知道吗?

如果他们真的成了,我们就是亲家,就是一家人,知道吗?你想当科长,那芝麻大的官还不是小菜一碟!成家了,他们家的家产等于全部是女儿的,你就等着享福吧!

还享福呢?赶紧找女儿吧,万一有个三长两短。

晓梅打遍了老师和同学的电话,都说没看见妮妮,他们把车站码头江边公园都找遍了,也未发现妮妮的身影,会不会寻短见呢?章水生也感到当时失去理智,骂的话也太重了。万一有个闪失怎么办?那章水生活着也真的一点意思也没有了。为什么倒霉的事件总是发生在自己身上呢?在这关键的时刻,章水生想到打110报警,求助公安的帮助。

你疯了,你一报警,明天就成了特大新闻,市发改委的主任儿子与同学女生一起私奔了,那对孙主任影响多大,多不好?

我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了,找女儿要紧。

那你也不能不管别人死活啊!

那你说怎么办?

你别作急,我打电话给孙主任家里先问问,再作处理好吗?

电话一通,是周丽萍接的,她说正准备给晓梅打电话,让晓梅放心,妮妮在他们那里,晚饭已经吃了,可能要晚一点回来。

有了女儿妮妮的下落,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才放了下来,两人一下瘫坐在公园的石凳上。月亮升得更高了,银白的月辉洒在公园的溪水里,一片波光潋滟,小鸟在脚步声中又回归了山林。

孙主任一上班,就接到了父亲打来的电话,说今天他和母亲一起来看他们。孙业民的同胞弟弟孙业平也要跟着来,父亲问:行不行?孙业民说:行啊,行啊!好久没见了,正好一家人乐呵乐呵。孙主任说完没忘了问一下:爹,要不要放部车去接你们?父亲说,工作重要,你忙你的,我们坐公交车来就行。孙主任说:好的,路上注意安全。

孙主任刚接完电话,放下手机。把公文包放在办公桌子上,就用办公室的电话拨通了老婆周医生的手机,说:丽萍,今天晚上我父母和弟弟要来吃饭,你多弄几个菜。

都是一家人,要那么客气干吗?

他们又不常来,让他们吃好点。

就我一个人,你想让我忙死啊?

老人难得来一回,你就尽点孝心吧。

我就休息一天,本想打打牌逛逛街轻松一下的。现在好了,一下来这么多人,吵吵闹闹的,家里也不得安宁。

孙业民说:不就吃个便饭吗?又不住在这里,有啥好烦的。

你那傻弟弟也来啊?

当然来啊!弟弟孙业平虽然有点傻,但毕竟是一个父母生的。父母对他付出多点,他总感到有点亏了弟弟。

丢人现眼的!也不想想你的身份?

少说两句吧!毕竟是我亲兄弟啊!

周丽萍感到服侍顾照父母是应该的,还搭上个傻兄弟,心里多少有点不乐意,不舒服。

但孙业民跟傻弟弟孙业平是有感情的,同是父母所生,为什么同一个母亲肚子里出生,竟是如此的不同呢?弟弟虽然弱智,从没上过学,心里却像明镜似的,知道好丑。从小到大,兄弟俩的感情还是不错的,小时候都是孙业民捉弄弟弟,弟弟孙业平却从来没有糊弄过哥哥。关键的时候还能舍命相救。他记得十岁时有一次和弟弟一起在河边玩耍,他们一起拔茅针,一起采野花,一起用瓦片打水漂,一起追逐打闹,别提玩得多开心了。弟弟孙业平看到河边不远的水草上立着一只十分好看的红蜡蜓,那只红蜡蜓在傍暮的阳光下十分耀眼,停在那里一动不动,激动地说:“哥,红蜻蜓,好看的红蜻蜓,我要,我要……”弟弟脱了鞋就要下河抓,哥哥孙业民说,危险!危险!你真傻,你一下去红蜡蜓早就飞了……

不会的,我一定要抓住红蜻蜓,用棉线捆着尾巴,在阳光下飞,一定很好玩。哥哥说:还是我下去吧,你在岸上拉住我的手,紧紧拉住我的手,捉不到就赶紧把我拉上来……

孙业民一步步接近红蜻蜓,当最后一跃,不但没捉到自己还掉下了河,把弟弟孙业平也带到了水里。孙业平人傻,劲却比孙业民大,他用头和肩膀把哥哥顶上了岸,自己却在水里越陷越深。孙业民看着弟弟孙业平沉到河里,脸都吓白煞了,拼命呼喊“快救人了,救人了,救人……”幸亏遇到河边拉纤的人,一把把孙业平拽上了岸。孙业平喝了不少水,上来后像没事人一样。父母知道了,问谁干的,孙业平说:是我要下河捉红蜡蜓的,根本不关哥哥的事,为此孙业平挨了一顿毒打,孙业民却平安无事。事后,孙业平像个小大人似地说:哥,不管你今后遇到什么事,我都会救你的。孙业民心里说,你一个傻子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还救人?做梦吧?我关心帮助你还差不多。

小时候孙业民常跟弟弟孙业平一起玩耍,常闭着眼走过一个深长的小巷,看谁能先走到小巷的尽头,看谁先看到巷口的阳光。还有就是傍晚回家,孙业民常用一根芦材棒或一根细绳子,让弟弟闭上眼睛牵他回家,路上遇到一个大砖头,孙业民跳过去了,孙业平却跌了个四仰八叉的大跟头。孙业民想到这都暗自笑了。人真好玩,眼睛一睁一闭就是一天。眼睛闭上了不再睁开,就是一生。

孙主任这一天推掉了所有的应酬,一下班就直接回家。在回家的路上,经过老凤祥烤鸭店,他停下车,防止菜不够,又买了一只烤鸭带回家。这家的烤鸭特别好吃,皮色金黄香脆,鸭肉爽口嫩滑,好吃得很,不排队是买不着的。一只烤鸭没多少钱,吃饭喝酒挺好的。

到家后,父母早迎到了门口,傻子弟弟拿好拖鞋:哥,快换上。你死到哪里去了?我们中午就留着空肚子,正等你回来吃饭哩。

好,好,好!大家都饿了,一起吃饭吧!

说实话。菜还是不少的。红烧肉、红烧鱼、清水煮河虾、土豆丝、小白菜、花生米、冷切牛肉,烤鸭,还有一个整鸡,加上排骨冬瓜汤,菜放了整整一桌。飞鹏去老师家复习了,吃的是牛奶肯德基,反正饿不着。父母说留点菜小鹏回来吃。周医生说,不必了。儿子神气,在外面有得吃。

弟弟像个饿死鬼,拿了个鸭腿就啃,妻子周丽萍用筷头挡了一下:吃相文明点,让父母亲先吃,一点规矩都不懂。父母有点尴尬。孙业民说:让他吃,让他吃,让他吃个够。不够我再买。

还是哥好,哥真好。

弟弟吃得满嘴是油,用衣服袖子就擦嘴。

慢慢吃,这里有纸巾。哥哥孙业民说。

只要吃得快活,不用穷讲究。弟弟又用手背抹了下嘴。

父母也在吃,吃得很慢,一般都很少动筷子。都是将搛到自己碗里的素菜吃了。很少碰肉菜,说年纪大了,反而怕肥怕油腻,还是清淡点好。

弟弟孙业平还跟孙业民喝了酒,碰了杯:哥,你对我太好了,什么时候也帮我找点事做,能为哥做点事,我就是上刀山下油锅也愿意……

弟弟言重了,有你这句话就行,哥什么也不需要,你只要帮哥把父母照顾好就行了。孙业民也感动了,又跟弟弟干了两杯,弟弟除了喝啤酒还喝了冰冻的雪碧,空调一吹,肚子就不行了。捂着肚子向厕所奔去。由于太急,刚到洗手间拉下裤子,一泡尿屎轰然而下,都拉在雪白的马确盖子和天蓝的瓷砖上,很是显眼。周医生捏住鼻子拖干净了,说:农村人就是不讲卫生。一点素养也没有。

弟弟不要生气,嫂子就是这个样子。在医院工作的人,都爱干净。

说话听声,锣鼓听音。周医生这些话都是说给父母听的,也是做给父母看的,父母有点下不了台,说:业民,天色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

又不常来,今天就住这里吧。

还是回去好,到了家才安稳。

也好。我让单位的小王开车送你们回去。

不用了,我们还是坐公交回去,也很方便的。

孙业民也不勉强,将所有的剩菜打包,又拿了两条好烟两瓶好酒,还有茶叶食品递给父母说:我总忙,没时间回去看你们,你们带回去慢慢吃吧!

这些东西太好了,我们那里受用得起?

放开吃,想吃啥就吃啥,儿子这里还有,多着哩。

父母也不推让,毕竟是一家人,就收下了。

父母和弟弟正准备出门,孙业民说:这里还有一套西装,我一次也没穿过。也送给弟弟。

周医生在厨房里说:那套西装业民都没舍得穿,意大利品牌,3000多元呢!

孙业民把嘴贴在父母耳边说:西装左边的口袋里有一张银行卡,一共20万.密码是弟弟的出生日期最后六位数字,方便时也给弟弟找个农村媳妇,成个家好好过日子吧!

我有媳妇了,我有花姑娘漂亮的媳妇了。弟弟有点手舞足蹈地说。

你就是傻,你看你哥对你多好。

他是我哥,就应该对我好,在这世界上,只有我愿意为哥换命……

换啥命?别说傻话了,走了。我们走了!后一句是说给周医生听的。

父母和弟弟真的走了。孙业民倚着门,眼看着他们消失在黑暗的楼道里,想挥手手却没能抬起来。心里也堵得慌。嘴里的舌头僵着,终于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十一

钱晓梅和孙主任又见了几次面,但每次都像地下党接头一样,做得比较神秘隐秘。常在江边走,难免不湿脚,孙主任越来越小心。有时为了避人耳目,都是开车到相隔只有几十公里的邻省马铜市水城休闲中心约会。他们在那里只是吃喝玩乐,打打球唱唱歌冲冲浪,谈些国际国内形势的闲话以及生意和生活上的趣事,相处时间长了就由爱转为了亲情,也已很少再做那男女之事。好长时间不做,偶尔一做反而更有味道。

孙主任感到钱晓梅这女人,厚道坦荡够朋友,且沉稳能干有心计,又不贪,还懂爱,且重情重义。这样的红颜知己确实不多,是上帝赐给孙主任的缘分,所以孙主任很是珍惜,逐步就对钱晓梅十分信任,恩爱有加,把自己多年经营的一些很硬的关系都转给了钱晓梅。有一笔一百多万的好处费也打到了钱晓梅卡上,钱晓梅只拿了自己应得的三十万,还有七十万钱晓梅硬要给孙主任,孙主任本想拿的,但现在风声正紧,也感到钱多了不是好事,不是很安全,就让孙晓梅将七十万用儿子孙飞鹏的名字存了,儿子也不知道,卡还放在钱晓梅身上,密码也只有钱晓梅一人知道。

钱晓梅有了钱更稳了,还穿着半新不旧的衣服,只是洗得很干净又朴素大方。多少人勸她换车,她都没换,车本来就是代步的工具,只要能开就行。章水生还骑着自行车上班,整个家庭都显得很低调,不显山不露水的。女儿妮妮的成绩不错,这一切都让晓梅放心。

晓梅利用孙主任的关系,为学校搞到了一大笔资金。还搞了厂校联办,横向联营。厂校挂钩,毕业的学生有了去处,资金的大冋题也得到了非常完美的解决。作为有功之臣,钱晓梅得到了应有的奖金十二万。还破格提升为学校分管三产后勤的副校长。钱晓梅是属于会做人的女人,他给孙主任买了一块一万多元的好表,男人嘛,手表、皮带、钱包都是最重要的,一样都不能少。她给周丽萍买了一千多元的衣服,另外还送了一千多元的“苏果”卡;两人处得如同亲姐妹一般。为了给自己留后路,广交朋友,出手也十分大方,给有用的上级领导都送了名贵物品,还跟公安、宣传、政法、纪检、组织、文教、广电各个口子上的领导和朋友见了面喝了酒,关系更铁了,位子也基本上就坐稳了。

家里的日子也过得平平安安,把把稳稳的,每天都是三菜一汤,荤素搭配,吃了健康。家里也没请保姆,里里外外都靠章水生一人操持,每晚一个甜吻,是章水生人生最高的奖赏也是最大的安慰。钱晓梅更胖更富态了,也许要真的减肥了。

章水生当科长的事彻底泡汤了,事业上也就没有什么追求,人活得也就更真实坦然了。单位除了自己该做的事把它做完,再也不必装着积极的样子了。该吃的吃,该喝的喝,该玩的玩。对于朋友所托之事,再也不推辞,能帮忙的事也尽力热心帮忙,搞点小钱,手头也宽裕了。老婆钱晓梅也放宽政策了,只收他的工资,奖金由他自行处置,手上终于有几个活钱了。单位的领导同事,外面的狐朋狗友打牌吃喝玩乐他也参加了,而且再也不把钱当钱了,反正用光了每个月还有得来,家里的吃住零用都由钱晓梅掌握,一切都不用他操心。他还常跟市委组织部、党史办、宣传部、党校的朋友下乡钓鱼,钓到的鱼他一条也不要,钱却是他付的。部委办局与群众搞三同,他主动带头下乡,人晒黑了,也更瘦更有精神了。上上下下都说水生变了,个个都说好。

在章水生对当官一点欲望都没有的时候,机会却来了。上级组织部门找他谈了话,也到单位进行考察,组织了评审,听取了领导和同事的意见,他得了很高的分。没过两个月就通知他去市委党校学习,学习半年结束后,回市委重新安排工作。市委组织部王旭副部长找他谈话,市委组织部经过考察,并报经上级领导审批,准备重用他。目前有三个单位供他选择,一是市江东开发区副主任,一是市委党史办副主任,还有一个就是市群艺馆副馆长,都是副处级,比科长还高了半级。章水生知道自己并没有基层实际工作经验和能力,干开发区副主任明显不太合适,市群艺馆将来改制,风险较大,再说也没多少油水,所以就选择了市委党史办,党史办工作轻松,旱涝保收,还在机关,进进出出容易,办事熟人熟路自然也方便些。

十二

孙主任被“双规”了。

孙主任被“双规”的那天,天空晴朗,万里无云,这是许多日子中再平常不过的一个日子。当时孙主任正用标准的普通话宣讲“廉政”的报告,他讲得慷慨激昂,声泪供下:我们的权力是人民给的,如果我们不为人民办事,不为老百姓作想,不如回家种地,不如回家卖红薯!党和人民给我们权利,是让我们更好地为人民服务……整个会场都为之感动,为之激情澎湃欢欣鼓舞。但孙主任刚讲完就被人从会场上带下去了,纪委部门的人当场宣布组织决定,对孙主任进行例行审查。人都没能转个弯,他真的一点准备也没有,这个日子总会来临的,但他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完了,彻底地完了。但他还故作镇静地说: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你们不会搞错吧?

怎么会呢?你自己做过的事自己不清楚吗?

那我给书记市长打个电话。

打什么电话,你担心什么?我们只是向你了解一些问题,讲清楚就回来了。

那我回去跟老婆孩子说一下。

我们会打电话通知他们的。

单位有些工作总要交接吧。

我們会安排的。

那我回家拿些换洗衣服洗漱用具。

我们会给你难备的,你就放心吧。

孙主任再也没有什么可说了,只有跟他们走了,他环顾四周,怎么没有一个熟人呢?

那就跟我们走吧。纪检部门的人面无表情,还算客气地说。

纪委部门一共来了三辆车子,前面开道,后面压阵,应该规格还是算高的。

孙主任被关进了市郊的一家宾馆里,以前这里是长乐宾馆,是长宁区的一家招待所改的。这座宾馆被市纪委长期租用了。有武警公安警察站岗放哨,还有保安巡逻值勤,围墙上还安了电网,一切管理都跟监狱差不多,只是更豪华也更人道些。进来的人一般都很少能再出去,就是不移送公安司法机关也是要掉一层皮的,只要走进来了无不心惊肉跳。一层楼都基本上已经满了,孙主任在二楼,住在宾馆中间的房间,两边都有专人保卫监护。连医务保健人员都准备好了,由此可见纪委的人想得还是十分周到的。刚进来,就问些家庭生活琐事,对住宿饮食有些什么要求,一开始也是和风细语地,就像工作累了,到郊外做一次休整和旅游。

对孙主任的询问和审讯还是比较文明的,没有打骂争吵甚至没有粗暴的语言,但二十四小时房间里都点着二百支光的大灯泡,加上日光灯,就是夜里,也如同白昼;不许看电视,不许打电话,不许离开房间半步,一开始孙主任还死扛着,但不到三天身体和精神就彻底拖垮了。最后竹筒倒豆子,彻底交代了自己的问题。只是和钱晓梅的事只字不提,就是到了崩溃的边缘,也没吐一个字,他知道自己的问题自己承认,不能害人不能连累任何人,想到这反而彻底轻松了。

孙主任一共交代了八百多万,有二百多万收回上交了,但还有六百多万呢,六百多万也不是小问题,现在是真的回不了家了,一旦全部查清楚,就准备移送公安司法机关。

大家见孙主任垮了彻底没救了,都表示了深深的惋惜和失望,和孙主任相好的情妇和孙主任有关的人,都在擦干屁股作鸟兽般飘散,不管交情好的还是不好的都没有一人出来给孙主任讲话求情。孙主任老婆周丽萍也被隔离审查了,据说问题也不小。钱晓梅也被带去询问,但因没查到任何经济问题,也没问出什么结果,所以当天就将钱晓梅放了,还用专车把钱晓梅送到城里。

孙主任彻底绝望了,贪污受贿八百多万元,绝不是小数字,不是判无期,最少也是十几年,被开除公职不说,这十几年的牢狱生活可怎么熬啊,就是能熬出来也是白发苍苍的老人了,没权没势没钱没有了盼头和希望,生活还有什么意思?孙主任彻底绝望了,他感到只有死亡是一种最好的解脱,眼睛一闭一了百了,什么痛苦烦愁的事件也没有了,像一片云飘到极乐世界里,真好。

孙主任吞过刀片,吃过鱼骨纸团和茶叶,用脑袋撞过墙,跳过楼,都没死成,从二楼跳到楼下的草坪上,竟然毫发未损,撞墙撞出一个血瘤几天就消了,吞刀片也是食管和肠胃有些损伤,并没生命的危险。现在孙主任被强行捆挷在医院的铁床上,手脚动弹不得,真得失去了自由。窗外的天空还是很蓝,却看不到一只鸟飞过,那些鸟都飞到哪里去了呢?

十三

章水生在市委党史办干了三年,表面看上班下班,吃喝玩乐,请示回报,迎来送往,平平淡淡,并没多少建树,但他手下的人编了三本大厚书,其中一本还荣获了市“五一”工程奖。章水生是主要领导,又是该项目的负责人,这些成绩的取得与章水生是分不开的,理所当然地应算在作为领导带头人的章水生身上。自从章水生上任后,勇于开拓,许多重点选题都在省里市里立项,争取了不少资金,特别是职工住房进行了改建,工作生活条件都有了不少提高,章水生本人却没多拿一分钱,多分一间房,上上下下领导群众反映都很好,口碑也极佳。市委经过考察,感到章水生确实成熟稳重了,已达到一个优秀党员先进干部的标准,准备给他压更重的担子,让他担任市委办公室的副主任,同时兼任市政府的副秘书长。党政两头都挂上了号。他还顺利参加了市委党代会,还是下一届政协人大代表的合适人选。当官就是这样,不当官就原地踏步,一当官就如日中天,只有上升,只要不犯严重错误你看谁下过,没有吧。章水生此时正是平步青云,飞黄腾达、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时候。

章水生进步了,钱晓梅却像换了个人似的,变得呆板了,变成了死脑筋。什么事都从感情出发,太任性了,在官场混,这样下去是要吃苦头的。钱晓梅像被孙主任洗过脑一样,头都撞到了南墙上,怎么就不知道回头呢?

钱晓梅提出要去看孙主任和周医生,一下就被章水生挡住了:你疯了,你现在去,不是把自己也送进去吗?再说就是去,现在也不是时候啊,有人遇到这等事躲还躲不急呢。

你不要过河拆桥,再说,你当官,人家也是帮了不少忙的,我们不能忘恩负义。

这是两回事,在这风口浪尖上,还是等一等看一看好。要去你去,反正我不去。

我去就我去,反正芝麻大的官,大不了不当算了,没什么了不起。

你这样做,你会毁了自己的,最后也害了我。

你怕受牵连,那离婚算了,我不害你。

离就离,谁怕谁啊!

我不但要去看他们,我还要把他们的小孩飞鹏也带到我们家来抚养,他们两人一起都进去了,你让一个小孩怎么生活?

那是人家自己家的事,與你有什么相干,碍你那根筋了?

做人不能不讲义气,再说小孩多可怜?

那也有国家管,连不到你管?

你求人家的时候你忘掉了?

我没忘,但也不能狗捉老鼠多管闲事!

我就管了,你能把我怎么样?

你不要一时糊涂,你吃苦的日子还在后面呢!

我吃苦,是我自愿的,与你一点不相干!

你就作吧,作吧作吧,你总有一天会把这个家搞完的。

不管怎么样,我们做人不能没有良心啊。

良心值几个钱,我劝你还是现实一点。人家是躲都躲不过,你还把自己送上去,你傻吧。你头脑进水了,你头脑是不是坏掉了?

我就傻,你聪明你不要我,重新找好了,我不挡你的路。钱晓梅门一开就出去了。章水生追也没追上,看到钱晓梅正打开车门,几乎同时听到了车子发动的马达声,他的心跳也加快了。

钱晓梅疯了,这个世界也快要疯了。

十四

听说孙主任承担了所有的问题,周医生被放出来了。纪委的同志还是能把握好政策的,心肠也还是仁义厚道的。有问题该处理的处理,一点不手软,但查不到问题或没有确凿的证据,就得放人。再说小孩要人照顾,家要有人操持,一个家不能就这样散了,剩下的人还要过日子。

章水生也知道周医生出来了,出来就出来了。生活就是这样,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一切都按正常程序进行。什么事都要把握好分寸。自从当了领导,章水生就变了,环境改变人啊,不变也不行。他喜欢例行公事,人变冷漠了,心肠也变硬了。

每天雷打不动,章水生每天都是按时上班的,这是从进机关第一天起就养成的习惯。章水生这天上午刚上班,就接到了周医生的电话,他知道电话内容一定是关于老孙的。想不到这么快周医生就开始求他了,他有一种成功后快乐满足的感觉,看来当官不当官还真的大不一样,如他不当官,可能周医生这辈子都不会有事要求他。风水轮流转,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本来他求孙主任的,连老婆都派上用场了,想不到几年一过,孙主任夫人周医生反过来求他了。其实一点也不奇怪,人家看重的是他手上的权力,有权力就有金钱甚至肉体的交换,你就是不要也会有人主动送上门来,好事来了挡也挡不住。他本想先了解一下情况的,但刚上班,早晨还有个碰头会,会议室里已有不少同事,老孙的事属于敏感问题,说多了不好,被同事听到了也不好。再说今非昔比,我章水生也是堂堂的市委办副主任了,你周医生一个电话我就听你的,那我这官当得也太不值钱了。所以章水生推说上午很忙,一会儿要见市长,市委还有个会要开,有什么事晚上下班后再说。这样回答既不得罪周医生,自己又摆足了谱,有什么不好呢?要知道,在官场学问深着哩,当官也是一门艺术啊!真想不到这么短的时间自己就自学成才,成了浪迹江湖混迹在官场的高手。

章水生由于一天工作很忙,把周医生的事早忘得一干二净;但周医生还记在心上,一下班就给章水生发来了短信,并且说了许多关心暧昧的话,内容虽有些含蓄,但意思章水生是清楚的。这次章水生没有拒绝,说,我忙完了手头的事马上到。不知为什么,章水生也心动了,并有着一种淡淡的隐秘的向往,尽管这种欲望不是很强力,但足够驱使人的行为。

章水生也是人,也是有感情的人,只是他现在的位子和处理事件的角度不同罢了,就像当初写诗一样,他现在的想法是要比钱晓梅高出一个层次的,人在什么位子,就会有什么样的想法和做法。他当然不会和钱晓梅一起去看孙主任和周医生的,那样风浪和动静都会太大,上面知道了也不太好。再说去看孙主任,他当初手下求他的人现在都比他高了,是看望还是慰问,是同情还是怜悯?这一切都显得有些不合适,见了面后多少有些尴尬。而现在看望周医生就不一样了,同样是看望和慰问,效果却是不一样的。再说,现在章水生没有任何经济问题,礼节性地看望一下有什么不可以呢?外面人知道了也会说章水生有情有义,再说周医生不说,外人怎么会知道呢?当然连钱晓梅都蒙在鼓里,那效果当然会更好。

走出机关大院,拐弯走进一条陌生的小巷里,一看周围没有任何熟人,章水生就打电话向老婆钱晓梅请了假,但他没说去孙主任夫人周丽萍家,而说几个同事一起玩牌,老婆钱晓梅倒也通情达理,说:你玩吧,放心吧,我回去烧饭小孩吃,记住晚上早点回来。

章水生是去过孙主任家的,孙主任住在滨江路162号清水湾花园8幢6楼608室。那曾是全市最有名的高档花园小区,房子是复式的,楼上楼下足有一百六十多个平米,且装修得十分豪华,金碧辉煌,走进去就像进了宫殿一样。以前去都是送文章拿报告批文或单位发了东西,跟着司机开车送过去,一般很少停留,甚至连一口清茶也没喝过。

以前去孙主任家,都是像孙子一样求孙主任办事,今天是主任夫人求自己办事,过去为了当科长恨不得奉上爱妻,今天高雅华贵温柔娴静的周医生却主动找他章水生约会,这是他怎么也想不到的,但现实就是这样,在现实面前又有谁能不低头呢?

直到快走到孙主住家的小区门口,才知今天去孙家不是公事,而是礼节性地看望孙夫人,虽是她求章水生办事,但第一次上门慰问怎么能空手呢?再说周医生人也不错,今后还要打交道,所以就买了几斤红富士苹果提在手上,几斤苹果值不了几个钱,但不管怎样也比空手要好看些。

刚到孙家,才按了门铃,周丽萍就将门热情地打开了。周丽萍一张笑脸相迎,让章水生有些受宠若惊,章水生叫了一声:周医生。因为周丽萍在医院工作,叫周医生再恰当不过了,不热情也不生分。

周医生瘦了,尽管经过精心打扮,还是有些憔悴。

章主任哟,都是老朋友了,还带什么东西。

还是叫我小章吧,叫起来顺口,听起来也亲热。

在机关论资排辈,按官职大小相称。如没有一官半职,年龄再大都以小相称,再说水生四十岁还不到,是应称小章。但现在小章是章主任了,而且是权倾一方的市委办副主任了,怎么能再称小章,不但叫不出口,那是多么的不合适啊!

你现在是大主任了。周丽萍边拿拖鞋边说。

水生换上拖鞋,小心翼翼地走进门,把苹果轻轻放下:一点小意思。

周丽萍让水生坐到沙发上,又泡了一杯茶放到章水生沙发前的茶几上。

孙主任和小孩都不在家?章水生明知故问。

老孙出事了,小孩去老师家补习,要晚上十点多钟才回来。

那周医生找我什么事?

没有事就不能找你聊聊了?。

能,能,能,只要你们需要,随喊随到。

记得前几年在你们家,做的菜真好吃,是你做的吧?我就想吃你做的菜。

这还不简单,你去我家吃或我经常来做就是了。

你夫人晓梅不会吃醋?

应该不会,能为你服务,是我最大的荣幸。

说着话章水生就走进厨房,周丽萍从背后给他围上围裙,也许靠得太近了,周医生的前胸在他后背上压了一下,那是一双成熟女人的乳房,不但丰满柔软,还洋溢着春天的芬芳,压上去有一种麻酥酥的感觉。水生让周医生到客厅看电视,忙饭做菜他一人就行。

那怎么行呢?章主任你是貴客。

不就是忙个饭烧个菜嘛,谁做还不是一样。

还是我来吧,今天是我请你吃饭的,怎么能让你下厨呢?

你说我做的菜好吃,我只有下厨献丑了。

那就有劳章主任了。

所有的菜都洗净,准备好了,应该做起来很快的。

章水生先煲上米饭,然后开始烧菜。

一桌菜,章水生他还真花了些功夫,红烧鲫鱼外脆内嫩,起锅装盘后放了蒜花,青青绿绿的,很好看。麻辣豆腐,凉拌黄瓜,青菜香菇,苹果沙拉、火龙果果盘、排骨汤,一共不到半个小时就全部做好了,放到桌上,还真的很好看。做好饭,水生要走,被周丽萍拉住了。

陪我喝一杯吧。不然一人吃饭喝酒多没劲。

老孙不在,我下次再来吧。

周医生也不好强留,硬塞给他两条香烟和一盒茶叶,一条是中华,一条是苏烟,茶叶是铁观音,章水生就喜欢喝铁观音,周医生怎么知道的。

我家老孙的事就拜托你了。

放心,我尽力而为吧。

章水生走到公园的无人处,本想抽支烟歇会儿。一坐在椅子上,他就想打开铁观音茶叶盒子,他想看一看是不是自己喜欢的那一种成色,但打开茶叶盒,却什么茶叶也没有,而是一叠厚厚的钞票,全是百元的大钞,整整五万元。真想不到周医生出手这么大方。看来这世界还是钱管用,有钱能使鬼推磨,有权就更好了,连天上的仙女也会听你使唤。章水生不知什么时候离开公园的,因为夜凉了,雾水重了,天空的星星也出来了。

十五

孙主任一案终于尘埃落定。孙主任,当然现在应叫孙业民了,因贪污受贿侵吞国家财产罪,被判处有期徒刑13年。本来判18年的,经过章水生上下找人疏通运作,少判了5年,再减就有点难了。

周丽萍(周医生)见了苍老的丈夫孙业民也爱莫能助,该努力的都努力了,能有这个结果就不错了.人和社会就这样,你在台上时,讨好巴结你,你落魄了就没人理你了,你成阶下囚了恨不得落井下石,再踩上一脚叫你永远不得翻身,你说人为什么这样现实和阴毒呢?

钱晓梅想安慰几句,但一句话也没说得出。周医生也是什么话都没说,两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表示安慰和理解。空气显得沉寂,人也显得尴尬。大家有些心照不宣。

钱晓梅打破沉默说:时间过起来很快,十几年一晃就过去了。

十三年啊,不知老孙能不能坚持下来?什么时候才能出来?就是出来一辈子也快完了。

你不要太悲观,不是还有孩子小鹏吗?

我可能也顾不到了。

为什么?

医院虽然没有处理我,我科室主任是当不成了,还要带医疗队下乡巡诊。我倒没什么,只是苦了小孩没人照顾。

你家飞鹏,我和水生会照顾好的,你就放心吧。有我们吃的,他就不会饿着。

周医生一激动,正准备把跟水生的事全盘说出,但话到嘴边又缩了回去。现在再表白又有什么用呢?再说钱晓梅跟孙业民也不清不楚的,她虽有耳闻,只是一直没有点破而已。这样也好,谁也不欠谁的,倒也干净。周医生她嘴唇直哆嗦了几下,还是没有言语。

钱晓梅新买了衣服和食品,由周医生转给老孙和小孩。周医生接过衣物转身就走了,背影很是苍凉。与从前风光无限、高雅华贵的周医生简直判若两人。人啊,此一时彼一时也,失时的凤凰不如鸡啊。但人不能没有感情,不然就猪狗不如。周医生也不容易,老孙对我们也不错,是该伸出手拉他们一把了。人不能忘恩负义啊!

但章水生却不同意: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许多人都想脱了干系,证明自己的清白;你却硬把自己扯进去,这合适吗?再说我们也要过日子。

怎么不合适?我只是生活上帮他们一把,有什么不可以?

我只是劝你,好自为之,见好就收,不要到最后跳到黄河也洗不清!

你才洗不清哩!

你說什么?我干干净净的,我有什么洗不清了?

你自己清楚!

我不清楚!

不清楚就慢慢想。

我不用你操心,你把自己管好就行了。

章水生怎么也没想到,他升官后钱晓梅还这样对待他。这个母老虎一点也没周医生温柔,今后对女性可要多品味多研究,不然就不是好男人,也惘然来这个世界一趟了。章水生本想进一步与周医生发展的,周医生也确实多次打电话给他,但都被他委婉地推辞了,他知道什么事件还是适可而止地好,不然随着欲望插进去深了,被套住拔不出来那就真的糟了!

十六

钱晓梅没有听章水生的劝告,终于在五月的一个星期天见到了老孙。她是来探监的,隔着高墙和铁窗,她终于见到了孙业民,她一点也不后悔,只要能看老孙一眼,就是不说一句话,她不安的心也会变得无比的平静。五月洋槐花开了,淡淡的香在空气里弥漫。

老孙被带出来了,戴着手铐。脚下的路是平整的,老孙走得却有些蹒跚;隔着玻璃窗和铁栅,钱晓梅见老孙穿着囚服,高大的身板也矮了几分。几个月不见,老孙头发早已花白了,遮住了光洁的前额,一双大大的眼睛深陷在眼眶里,光也散了,不能像以往那样全神贯注地看一个人。精神也不是很好,人像一棵失去水分和空气滋养的树,一下就萎了,一下就苍老了许多,钱晓梅见了,有一种揪心的疼痛。

两人相见,只用目光交流,却不知说什么好。

时间在无声地流逝。

在这里还好吗?

还好。

吃得怎样?

还算好。

劳动,吃得消吗?

我身体壮着哩,没问题。

凡事想开点,都是命运,人怎么过都是一生。

我知道。

你想飞鹏吗?

想!

飞鹏很好,再过些时候我会带他回家的。

小孩大了,让他吃些苦,有好处。

是的。

一个人太顺了,反而不好。

你放心,生活上有我,我一定好好照顾他。

水生好吗?

还好,过几天忙完了手边的事,也要来看望你。

不用了,工作要紧,他能熬到这个位子也不容易,我理解。

十几年很快,真的很快,你表现好,还会减刑,我和水生每年都会来看你。

……

老孙还是没言语,一颗黄豆大的浑浊的眼泪从老眼里滚了下来,像一条河流在脸上汹涌纵横。晓梅握着老孙的手久久没有松开。

探望规定的时间到了,狱警生硬地将两人的手拉开,将老孙带走了。钱晓梅隐隐听到铁镣和手铐撞击铁门发出的沉重声响。

阳光切割着春天的铁栅栏,虽然没有春天的花香,但白夜不会太长,冬天很快就会过去,春天也很快就要来临,只是它要越过岁月的肩头,经过风雨的洗礼,才会落入春的怀抱。晓梅收回目光,不再胡思乱想,监狱的大门像剧场的大幕一样拉上了。晓梅就站在一片被拉黑的暗淡的光影里,身上落满了雪片一样五月的洋槐花,再也没有心思拭去。

十七

孙主任(就是孙业民)得了肝癌,去医院一检查,已到了晚期,估计在世上的日子也不会很多了。所以很快就办理了保外就医,如果上面批下来,就可以从医院特监病房回家疗养了。不过要所在地的派出所、街道政府担保,要定期回报思想动态,要定期检查身体,真的病有了好转,还是要重新回到监狱去服刑的。

由于家属周医生随医疗小组下乡了,回家也没有人照顾,孙业民只有回到父母家。父母家虽然也在本市,却在郊区,郊区好,清静安宁。孙业民父母家住十三楼,每天从消防通道走到楼顶,就能俯瞰全市,并且看到蓝蓝的天空。从楼顶看下去,汽车就像乌龟壳,人像蚂蚁在爬。人真的很渺小,在大千世界根本不值一提。一个人挣那么多钱有什么用?但人没钱又寸步难行。人是不能把钱带到棺材里去的,但钱却能把人带到棺材里去,想一想,有时人真的很好笑。为权为钱葬送一生,真的不值得。

孙业民是由公安刑警和医务人员一起押送回家的,寒暄几句,连一口茶也没喝就走了。公安说,好好养病,有什么事及时回报。孙业民父母千恩万谢点头称是。

孙业民回家了,身子虚得站不稳,好像一阵风就能吹倒。

在父母眼里,孙业民瘦了,头发白了,眼睛也深凹了进去,像一口枯井,很深。身上还穿着囚衣,胡须也有好几个月没刮了,像枯草一样。

当孙业民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到父母面前时,他的整个身心才真正放下了。父母为他忙了一顿便饭,都是他最爱吃的,也是他此生吃得最香的。终于到家了,那晚的觉睡得真香,躺下后连个身也没翻,父母就在旁边看着,一夜也没合眼。

孙业民父母一共生了两个儿子,而且是孪生兄弟,长得一模一样,就是亲生父母也难以分辨,就不用说外人了。孙业民是先生出来的,弟弟孙业平只比他晚几分钟。孙业民从小到大都出奇的聪明,事业也一帆风顺,一直是父母的骄傲。就像老天为了平衡和公平一样,孙业平从小就是弱智,连学也没上过,就是几句常用的话也说不周全。孙家是从乡下进入这个城市的,一直靠孙业民顶天立地,外人就知道孙家有个在市级机关当官的孙业民,很少人知道他还有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弟弟孙业平。兄弟俩每个人身上都长有一颗黑痣,唯一不同的是,孙业平黑痣长在腰眼上,孙业民黑痣长在屁股上,不脱了衣服,又有谁能分清呢?

当听父母讲他们是花了十几万,托各方面关系,才把孙业民从里面“捞”出来时,孙业民除了感动,他真不知说什么好。这个世界这么大,也许在关键的时候,只有父母真心对你好。判了13年,不算重也不算轻,像孙业民这样的年龄和身体是绝对熬不过去的,只有死路一条,就是熬到老了再出来,整个人也就彻底地废了。孙业民是家里的顶梁柱,顶梁柱没了,再大的房子也是要倒塌的。

孙业民如果真的不在了,孙业民父母也就活到头了,只有等死。人固有一死,他们是不怕死的;但他们老死了,孙业民如还在狱中,那又呆又傻的弟弟孙业平又由谁来照顾呢?如果没人照顾,还不是死路一条?而且会死得很惨!所以父母走投无路时,弟弟孙业平说:你们不要发愁,我愿为哥哥去死……

这哪行啊,孩子,手掌手背都是肉,我们哪里忍心?还是另想办法吧。

怎么不行,哥哥对我这样好,你们对我这样好,我只有一死,才能报效父母的养育之恩,再说我活着,只会拖累你们……

你傻啊,死你就一点不怕?

我不怕,只要我的死能换来哥哥一条命,这辈子就值了……

父母也无更好的办法,最终只有狠下一条心,同意让弟弟孙业平代替哥哥孙业民去死,傻子儿子死了也就死了,早死早解脱,也许替换下孙业民还有活路,不然全家就都是死路一条。父母也不想孙业平替孙业民去死,但那是没有用的。这不是忍心不忍心的问题,生活本身就是残酷的。但父母说,这还不能定,还是等你哥哥孙业民回来再说吧……

孙业民当然不会答应,要知道那是他情同手足的亲兄弟啊,要死也是自己先去死。以保得全家的平安。但家里没有了孙业民,也就彻底失去了希望,没有希望的日子又有什么过头呢?父母对着他双双跪下了,弟弟孙业平也跪下了:哥,我愿意,我愿意替你去死。

孙业民抱着弟弟无声地痛哭,弟弟你真傻啊,人的生命只有一次,哥哥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行,你却为哥哥白白去死,丢了性命,不值得啊!

哥,我愿意,还有新衣服穿,那该多好啊……

我还准备着手给你讨媳妇呢!

不说了,如果有下辈子,我还做你的弟弟,还会为你做一切……

弟弟,我的好弟弟啊,是哥对不住你啊!

我只求你照顾好父母,像人一样好好活着。

只要是父母生下的孩子,谁都是父母的心头肉,谁愿意这样,实在是没法想啊!父母老泪纵横。给孙业民也跪下了,我们对不起你,我们有罪啊!

你们这说什么,一切都是我自愿的,都是我心甘情愿的,与你们无关!

弟弟的一生,好像就是一直在等待,等待这庄严辉煌而又凄惨哀怨的一刻,他就是他的替身,用生命为他去死,这也是一种交换,他要用他的一生完成一次飞翔,用他的死亡换取哥哥的新生,也了却对父母养育之恩的报答。

当晚一切都准备好了,孙业民偷偷回了趟家,但没敢进家门,他躲在小区楼下的花坛边看了看走上楼的儿子孙鹏飞。虽然近在咫尺,却不能上去拥抱和抚摸儿子,也不能说上一句问候或亲热的话。儿子旁若无人地走上楼,孙业民一直等,一直等,一直等到楼上自家窗口的灯光都熄灭了,他才轻轻地站起身走了,这也许是他对儿子最后的告别。

对妻子周丽萍和情人钱晓梅他是不能约见的,更不能用手机通话。现在手机只要开机就有通信卫星定位,就能知道你的准确位置。他知道他的一切还在公安的监控之中,一不小心就会露出马脚,不然一切都将前功尽弃,弟弟的生命也将变成无谓的牺牲。人生啊,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呢?但现在为了活命,他真的别无选择了。只要他还在这个世界活着,就是父母今后最大的希望。他会对父母好,也会对弟弟好,只是到时弟弟无法知道了。

孙业民回到家,看弟弟孙业平已穿上了他平常出差时穿的最好的西装,并系上了那条天蓝色的领带,脚上也是他常穿的那双皮鞋,并擦得油光闪亮,弟弟见哥哥回来,拉着孙业民说:哥,你看我穿上这套西装,漂亮吗?

漂亮,真的很漂亮。

穿这么好看的衣服,是要给我成家娶媳妇吧?

是的,给你娶媳妇,娶个这个世界上最漂亮最美的媳妇。

哥,你真好。哥,我要先走一步了……

……孙业民无语了,孙业民面对弟弟充满期待的目光,他真的不忍心再看弟弟。弟弟那纯洁的心让他无地自容,与诚实朴素高大的弟弟比起来,他就是一堆狗屎!

哥,你多保重。

你也一路走好……孙业民给弟弟跪下了,抱着弟弟涕泪俱下,泣不成声。

父母也哭了,把头痛苦地转向了另一边。

哥哥,这是好事啊,你为什么流泪?

我的好弟弟啊!

哥,我还能见到你吗?

能,一定能!转世我们还做兄弟,就是给你当牛作马,我也要还你的情!

别说了,趁天黑赶紧穿上你弟弟的衣服走吧,走得越远越好,走了就永遠不要回来。连手机也不要打……

爸!妈!孙业民“扑通”一声,给父母跪下了,抱住父亲和母亲的双腿。

快走吧!走吧!!走!!!

孙业民穿上弟弟孙业平的衣服,手里提着一个普通的布包就走了,大街小巷里又黑又静,整个道路空旷无人,他像影子一样消失在无边的黑暗中。

十八

第二天,本市晚报出现了一条特大的新闻,前市政府发改委主任孙业民跳楼自杀了。

死者就摔死在小区楼前花坛边的水泥地上,死者静静地躺卧在那里,像喝醉了酒躺在路边,一动不动。那是早晨五点多钟,被小区清晨上班的清洁工人发现的,他以为谁摔倒了,正想扶他起身,翻过身体一看,地上一大滩血,惊吓了个半死,回过神来马上找来小区保安。小区保安感到事件重大,又马上用手机报案,公安民警接到报警后很快就来了,迅速封锁了现场,并对周围进行实际排查和勘探。

那是早晨五点多钟。小区还在沉睡,太阳还没升起。只有上早班的工人、菜场卖菜的农民和晨练的老人刚刚起来,整个小区静悄悄的,一点不像发生了跳楼事件。死人的事件每天都在发生,为什么就发生在这个宁静美好的清晨呢?谁会这么想不开,要用死亡来了却这一生呢?

小区周围楼房的防盗门窗都关得好好的,看不到任何人为的破坏,人是从那里掉下来的呢?公安赶来时,小区出事地点的周围围满了人群,有人说从十三楼传来隐约的哭声,警察和保安迅速上楼,并敲开了十三楼的房门。经初步了解,人是从十三楼厨房的窗口上跳下的,窗口的铝合金框架上留下了衣服上的纤维和死者的脚印,经过验证和楼下的死者是一致的,未发现任何打斗和他杀的因素。死者系孙业民,孙业民的父亲由于悲痛过度,又痴又傻地在默默地抽烟,母亲几次在恸哭中几乎昏死过去。

一个人就这样死了,但死亡的事是经常发生的。公安并不慌乱,一边忙着询问和笔录,一边又给死者从不同角度拍了照片。那时太阳刚刚升起,透过树丛的细碎的阳光静静照在死者的脸上,苍白而又安详。清晨的鸟还在叫着,使早晨刚刚醒来的大地更加沉寂。

初步认定,死者是精神恍惚中从十三楼厨房窗口跳下摔死的,嘴里还有浓浓的酒味,那么死者生前一定饮过烈性酒,在半醉半醒中跳楼身亡的。死者应该是有准备的自杀,自杀时间应该是深夜两点到凌晨四点左右,因为地上的血迹还没有全部干涸。虽然是从十三楼跳下,但死者死得很安详,除了一滩鲜红的血花,人体却没什么异样,也看不出什么痛苦。一套西装还是那样平整,连脚上的皮鞋也没有分开。真的,像市民传言的那样,死相很好看。经过公安法院的验尸报告,确定死者就是孙业民,属于畏罪自杀,由于没什么争议,验尸报告一出来,尸体很快就被火化了。一个人的生命就这样飘向了天空。

地狱和天堂只有一步之遥,生命不是比泰山还重就是比鸿毛还轻。

对于孙业民的死,网上和民间都有不少传闻,有的说孙业民真的死了,他一天不死许多人就过不安宁。也有不少人传言说,死者是他弟弟,真正的孙业民早已逃往南方,或者早已逃到国外去了。但这一切都是纯属谣言没有任何证据。关键是人都死了,一了百了,再查也就没什么意义和价值了。

有些人,对于孙业民的死,不但高兴还大大松了一口气,不管生者和死者从此都真正地解脱了,也彻底地安全了。死者为大,再也没有任何人对孙业民说个不字,有些人甚至还说到孙业民的种种好处,但这一切都烟消云散了,生者寄托的哀思死者一句也听不到了。

人非草木岂能无情。

孙家举行了简单的葬礼和告别仪式,事前并没通知,但生前好友来的人却出奇的多,据说孙家还收到了很多礼品和份子,那些钱足够老两口安度晚年和余生了。

那晚下了一场雨,一场大雨,燥热的小城在朦胧的雨水中终于变得凉爽多了。

十九

孙业民“死”了之后,钱晓梅并没有彻底死心,她把全部的爱又集中到孙业民的孩子孙飞鹏身上。好像孙业民并没有死,就在人间的某个地方等着他,什么时候就冒出来了,什么时候就回来了,她好像对他总要有个交代似的。按章水生的说法,女人就是一根筋,好像大脑哪根神经搭电搭错了,头脑彻底坏掉了,真的没救了。章水生跟周医生并没多少联系,最多只是一些礼节性的短信问候罢了。这就是章水生的精明,他知道跟一个女人跟久了,有了感情就真的难办了,到时要死要活地脱不开身,反而就麻烦大了。再说男人都喜新厌旧,天下好女孩多的是,谁愿意在同一棵树上吊死呢?

章水生已好长时间没跟老婆钱晓梅那样了,对钱晓梅的身体甚至有些陌生的感觉。从内心来说他也不愿意碰,一碰就出现孙业民的影子,让他很扫兴。他虽然没有必要这样对待钱晓梅,但有些事件既然发生了,就一时无法忘却。他需要时间,最好让时间来冲淡这一切。好在大家都忙,都没时间想那些低级趣味的东西,人怎么一下就变得高尚了呢?好像除了工作还是工作,从来不近女色似的。章水生有时心里也很空,不知用什么来填满?

钱晓梅经常外出,有时甚至神秘地失踪,但几天后又突然回来了,都说是单位公务出差,章水生也不好说什么。两人表面还是客客气气的,但谁心里都明白,那份感情像多次冲泡的茶水,一次比一次淡了。章水生以前没当官时,两人感情还很好,现在怎么当官了,感情反而就淡了呢?章水生也找不到原因,也不知问题到底出在哪里。女人是多变的,钱晓梅变得有些连章水生都不敢相认了。好在章水生现在很忙,交际也多,身边的花花草草也不少,有的可比钱晓梅娇艳多了,不少还是主动送上门来的。时间一长,章水生在外面也有了女人,但他从不敢带回家。生活是有底线的,他不想让小孩知道,也不能让老婆太伤心。大家都是玩一玩,既然是玩,就总会有厌倦的时候。到时再回家,反而就安心了。日子如死水一般,但再沉闷的日子也得过下去。还要装得若无其事,过得有滋有味。章水生有时晚上不回家,钱晓梅也不过问,只是叫他对女儿好一点。他们都知道,他们之间唯一的纽带和希望就是孩子妮妮了,那是他们生命中的最爱,也是共同生活下去的理由和依托。

二十

日子又开始变得平平常常的,钱晓梅现在最担心的就是孙飞鹏的学习和生活,生活发生了这么大的变故,一个孩子幼小的心灵能承受得了吗?她不知孙飞鹏用怎样的勇气面对现实的考验,又用什么方法继续勇敢地生活下去。

钱晓梅一天从单位下班后,一看时间还早,就开车又去了一趟孙业民家。曾经热闹非凡的孙家终于冷清了,静得几乎能听到风中的落叶在地上滚动的声响。家里也是一片狼藉,处处都是杂物和乱糟糟的东西,据说房子也很快就要被查封了。现在孙飞鹏一人在灯光下做作业,显得十分孤单落寞。钱晓梅像家里的主人一样,把家里整理了一下,把客厅、房间都打扫了一遍。被拖布拖过的地方发出清凉的光。月亮还挂在窗外,再也没有当初明亮皎洁。

家里总算被整理得像点样子了,偌大的房子就是没有人气,显得冷清。

小鹏,你做好作业,收拾几件衣服,跟阿姨走吧。

我不,我不想麻烦你们。

你一人怎么生活?再说你一个人在家我也不放心。

我不去,我不想去。

你想阿姨两头跑?你想累死我啊?!

我就是不去。

如果房子被封了,你住那里?

我不管,我不管,就是死我也要死在这里。

你到我那里,你爸妈也放心。

我不想去,我要在家里等他们,只要我在这里,他们会回来的。

如果不回来呢?

那我去爷爷奶奶那里。

你还是去我那里吧,阿姨真的喜欢你……

我不去,我要等爸妈。

在我们那里也好等啊,只有在我们那里,你爸妈才放心。

那……我先去住几天,过几天还回来……

好,行。到时随你……

我还是不想去……

你这小孩,怎么就这样不懂事呢?快走,我帮你把衣服都收拾好了。

阿姨,你为什么要帮我们?

我是你爸的朋友啊!

我爸他已经死了。

不许瞎说,就是你爸不在了,不还有妈妈和阿姨吗?

妮妮呢?

她也在家等你……

孙飞鹏终于跟在钱晓梅后面走出來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就是钱晓梅的儿子。孙飞鹏也感到她就像自己的妈妈,甚至比妈妈还要亲。过道里许多人投来好奇不解的目光。晓梅昂起头,拉着飞鹏的手坦坦荡荡地走着,她一点都不乎,真的不在乎。

责任编辑:丁小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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