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娘谣

2017-07-24 09:17张菊兰
西部散文选刊 2017年3期
关键词:泼水伴娘礼节

张菊兰

一圈,又一圈,倒转时光之轴,回到少女时期,回到做伴娘时候,那是我一生最美好的回忆。

彝家山寨,新娘出嫁要邀约全村未出嫁的姑娘做伴娘,人越多越好。做伴娘的时间从头天下午到第二天新娘出门之前。按彝谚“嫁日姑娘尊,祭日尸亲大”的传统,这天姑娘们享有许多“特权”诸如戏弄娶亲者等,平时在长辈面前轻声细语、低眉顺眼的姑娘们,不会放过机会。她们知道,伴娘闹得越热烈欢快,越能煞夫家的威风,越能给新娘争脸面,以后新娘在夫家的地位就越高。借这东风,伴娘们便随意夸张古礼,形成新俗。她们把用马樱花蘸清水洒迎亲者表示慰问和预祝平安吉祥,变成泼水;把迎亲者服侍新娘,变成替所有伴娘铺床叠被,端洗脚水;把第二天出门给迎亲者画黑十字,表示上帝保佑一路平安,变成用锅烟墨抹大黑脸……即使过火,长辈也只能好言相劝,不得妄加指责。迎亲者不能生气,否则会被视为不懂礼节,引起公愤。记得第一次做伴娘前,四奶奶细细唠叨教我许多礼节,还有丰富多彩的“哭嫁调”,叮嘱我记住。“哭嫁调”的词记得越多,哭起来内容才会丰富。其实,每个姑娘做伴娘,大人们都要教她们礼节。也有年长的姑娘领头,礼节是错不了的。最难记的是“哭嫁调”那些词。学了几个晚上,才记得几调,滥竽充数而已。

泼水

人们知道泼水节是傣族传统节日,却不知道彝家的泼水别有一番滋味。彝家泼水不叫“节”,却远比节日热闹。泼水是伴娘迎接娶亲的一种独特方式,也是姑娘们享有的“特权”之一。

彝家姑娘如水的目光,望断了麂子脚杆一样清瘦、羊肠子一样扭结的山路;望得冬日的太阳醉了酒一般,摇摇晃晃倒在大山怀里。炊烟散尽,米酒飘香,姊妹们三五成群排着长蛇阵与迎亲者“抗战”。“迎亲的来了!”随着放哨的孩娃儿尖声高叫,姊妹们把早已装满水的盆、桶、瓢拎在手里,准备给迎亲者来个透心凉。

“别过火!”长辈有口无心随意叨叨。“眼要尖,手要快,狠狠泼!”年轻的媳妇想起自己做伴娘时的情景,禁不住手心痒痒,教唆着。其实说什么都不重要,姊妹们心里有数。反正想过姑娘这一关,没那么容易!当“贤冒醋”(彝族迎亲,新郎不参与,由年纪相近辈分相同的堂弟代表新郎,称“贤冒醋”)牵着枣红马带着他的迎亲队伍出现时,便有倾盆“大雨”一泻而下。迎亲者个个是清一色青壮年男子,跑得比兔子快,但终究躲不过眼疾手快的姑娘们。一阵“叮叮当当”银穗响起,迎亲者一个个成了“落汤鸡”。“咯咯咯”,心满意足的姑娘们笑了,笑得生动,笑得隽永,如株株迎风摆动的百合;“哈哈哈”,浑身发抖的迎亲者笑了,笑得无奈,笑得谦逊,像棵棵经受暴雨的青松;“哗哗哗”,看热闹的男女老幼笑了,笑得满足,笑得自豪,似片片涌起波涛的海浪。

想生气?没门!这点小委屈算什么?一碗热腾腾的鸡蛋酒下肚,寒意顿消。想做夫家的“功臣”,没那么容易!等着瞧,好戏还在后头!

哈哈!

顽皮的祝福

日上三杆,彝家四合院摆满丰富的酒席。

毫无防备间,饭桌上说笑的“贤冒醋”额头上多了个黑色十字。其实,迎亲者早知道姑娘们会来这一手,依照彝家的古礼,姑娘们要在新娘出门前给“贤冒醋”和媒人额上画十字,祝福他们一路平安吉祥。没想到姑娘们下手这么快,眨眼之间,迎亲者的饭桌旁围满一个个手背在身后的姑娘。不是好兆头!姑娘们手上抹着锅烟墨,迎亲者突然警觉,这不是欣赏美色的时候。于是个个跃将起来,东躲西闪。要是只给“贤冒醋”画画十字倒还罢了,可姑娘们顽皮起来,故意戏弄他们,就惨了!

姑娘们不会轻易放过迎亲者。她们蜂拥而上,围成一个圆,把“贤冒醋”圈在圆心。这个一把,那个一掌,把个“贤冒醋”抹的像从锅底下钻出来,整个脸一团漆黑,只有佯装笑脸时两排牙齿白白的。“贤冒醋”逆来顺受,凑趣嬉闹。不时自嘲着开玩笑。“贤冒醋”的黑脸量他也不敢擦掉,更不敢洗掉。他得带着那块锅烟墨脸,跋山涉水回到新郎家,才能洗。然后把洗脸水浇在新郎家堂屋的柱子上,这样才吉利……一个,又一个,姑娘们群起攻之,让古老彝山,笑声延绵不绝。

哭嫁

太阳越升越高,看看时辰,迎亲者催促东家。东家左挪右磨,慢慢准备。待一切就绪可以出发了,姑娘们却还没“哭嫁”。“哭嫁”一般要哭三次——早晨鸡打鸣时哭一次,吃早饭前哭一次,出门前再哭一次。哭过最后一次,出嫁娘就要出门,就要成为他人的妻了。所以最后一“哭”,就格外情真意切,扣人心弦。

管事在堂屋正中铺好一块色泽鲜艳的羊毛毡子,“贤冒醋”把哭得泪人一般的新娘从卧室里背出,安坐在毡子正中。伴娘们立刻围拢,以新娘为圆心,来不及多想,听到新娘的哭声,看到即将出门的好姊妹,姑娘们眼含泪珠真的伤感起来,她们得为难一下“贤冒醋”,等“贤冒醋”领头引哭。领一遍不行,姑娘们说他调门不对;再领一遍还不行,姑娘们说他敷衍了事。必须得领上三遍,姑娘们终于忍不住,一起放声“哭嫁”:“不甘心不甘,姑娘心不甘,兄妹同胞生,妹妹换酒喝,留兄吃家当,姑娘心不甘……”新娘把离家的不舍,把对姑娘生活的留恋,换做对父母的抱怨,哭得哀婉凄楚,让旁边长辈也禁不住抹泪。“可怜我姐姐,在家父递食,在家母加衣;从今天以后,饿了谁来管,冻了谁过问……”伴娘们把平时的姊妹情,离别的相思恨,变做对新娘以后生活的担忧,哭的声泪俱下,围观的媳妇们也触景生情,泪流满面。

一曲又一曲,一調又一调。唱得凄凄切切,哀哀怨怨;唱得感天动地,满屋拭泪。不行,这样下去,恐怕三天三夜也唱不完!迎亲者必须行动起来,他们瞅准目标抢新娘。伴娘们不放过,个个紧紧拽住新娘,不让“贤冒醋”把新娘抱走。边哭边拉扯着,她们舍不得朝夕相处的姊妹离开!最终,新娘还是被“贤冒醋”背走了,伴娘们哭着撵着去送。她们知道再舍不得,也千万不能送过河。那条河如隔开牛郎和织女的银河,把她们甩在河这岸。她们只能在河这边,用目光,为新娘铺一条五彩祝福的路!

选自作者新浪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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