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典童话改写中的女性主义意识

2017-07-25 02:04李佳畅韩山师范学院外国语学院广东潮州521041
名作欣赏 2017年36期
关键词:男权女性主义公主

⊙李佳畅[韩山师范学院外国语学院,广东 潮州 521041]

经典童话改写中的女性主义意识

⊙李佳畅[韩山师范学院外国语学院,广东 潮州 521041]

随着当代女性主义运动的兴起和女性主义思潮的蔓延,流传已久、影响深远的经典童话因其宣扬男权意识形态的本质而遭到了女性主义学者的批判和女性主义作家的修正。这些故事所塑造出的女性刻板形象具有迷惑性和欺骗性,体现出男权社会对女性的压制和迫害。经典童话改写恢复和呈现了女性在现实生活中丰富多元的形象,从而使女性主义意识得以彰显和升华。

童话改写 女性主义 颠覆 性别观念

童话,作为儿童最早接触的文学体裁之一,以其丰富浓厚的幻想色彩和夸张离奇的故事情节,深深地吸引着广大儿童读者,成为许多人童年不可或缺的记忆。童话除了娱乐儿童之外,还能提供道德伦理教化。童话故事中塑造的鲜明的人物形象和典型文化意象在孩童单纯的思想世界里根深蒂固,对儿童价值观起到了举足轻重的启蒙导航作用。不仅如此,“童年的阅读经验往往构成一个人生命的底色,童话中虚构的性别角色很大程度上影响并建构着儿童现实中的社会性别”。然而,无论是基于口述民间故事、以格林童话为代表的传统童话,还是被视为现代童话开端的安徒生童话,都在不同程度上折射出男权社会的主流价值观,压制了女性的力量。

一、经典童话中的女性形象

著名的美国女性主义学者安德里亚·德沃金(Andrea Dworkin)在其著作《女人恨》( 一书中,曾将童话故事中的女性分为“好女人”和“坏女人”两类。好女人是受害者,必须被占有;坏女人必须被惩罚,被消灭。只有沦为牺牲品、受害者的“好女人”才能获得幸福的结局。显然,在男性权威话语统治下的童话中,女性失去了自我身份、自我意识、自我声音,取而代之的是非弱即恶的女性刻板形象。

(一)美丽温柔的好女人 格林童话中不乏男性视觉中的完美女人角色,她们美丽、温柔、顺从、忍让,是典型的“落难美女”形象,脆弱无助,唯有等待英勇无畏的男英雄前来拯救。这些角色中最具代表性的包括遭受继母虐待的灰姑娘、中了魔咒沉睡百年的玫瑰公主(又称睡美人)、因吃了毒苹果而咽气的白雪公主等。在此类故事中,女主角无一例外都有着令人惊叹的美貌。灰姑娘穿上华丽灿烂的舞裙和金舞鞋来到舞会后,“众人全都惊讶得说不出话来”。沉睡中的玫瑰公主“模样儿美极了”,让王子情不自禁地亲吻了她。白雪公主“皮肤雪白,嘴唇血红,头发像乌檀木一样黑油油的”,是全国上下最漂亮的女人。格林童话对于女性形象的描写,大多着眼于刻画其美丽的容颜,这一特质是赢得爱情与幸福的关键,成为男性眼中衡量女性价值的唯一标准。除此之外,她们的自我意识与个人特质则显得无关紧要,只字未提。

安徒生笔下的美貌女子虽具有独立的主体意识,但仍摆脱不了柔弱无法自救的消极境地,例如《海的女儿》中为了追求理想生活而自我牺牲的小人鱼。她是六个海公主中最美的一个。“她的皮肤又光又嫩,像玫瑰的花瓣,她的眼睛是蔚蓝色的,像最深的湖水”。为了爱情,她舍弃了自己标志性的鱼尾、迷人的声音、亲爱的家人,甚至自己弥足珍贵的生命,期盼着深爱的人类王子能够与她结婚,给予她一个永恒不灭的灵魂。

这些女性的共同之处在于她们都无力掌控自己的命运,无法依靠自身的力量获得圆满,只能被动地静候时机。正如法国女性主义先锋西蒙娜·德·波伏娃在其名作《第二性》中所述:“她很清楚,要得到幸福,她必须被爱;而要被爱,她必须等待爱的降临。”无论是平民姑娘,还是皇室公主,女性总需要受到男性的垂怜或垂青,方能获得爱情的救赎。否则,等待她们的就是童话的幻灭,最终如小人鱼般化为虚无的泡沫。

(二)丑陋阴毒的坏女人 经典童话中还有另一类女性角色,与容貌美丽、心地善良的好女人形成鲜明的对照。她们是不折不扣的反派,面目狰狞,心胸狭隘,举止险恶,大多以继母或女巫的形象出现,遭人厌恶和唾弃。格林童话中的坏女人终究恶有恶报,最后落得悲惨的下场。《白雪公主》的故事人人耳熟能详,其中的继母王后虽然长相漂亮,但高傲冷酷的她因嫉妒白雪公主的美貌,千方百计对其加以迫害。最终,在白雪公主的婚礼上,阴险的王后被迫穿上滚烫的铁鞋跳舞,直至倒地丧命。在另一则格林童话名篇《亨塞尔与格莱特》中,用糖果屋诱骗小孩子、企图将亨塞尔与格莱特兄妹俩当成盘中餐的老巫婆最终没能得逞,反而被推进火炉里化为灰烬。安徒生童话中自然也少不了邪恶的巫婆和继母的身影,比如《海的女儿》中割下小人鱼舌头的海巫婆、《艾丽莎》中将十一位王子变成野天鹅、迫使公主艾丽莎离开家园的恶毒王后,以及《白雪皇后》中冷酷无情、冰封了小男孩加伊内心的白雪皇后等等。安徒生童话中虽未描绘出此类角色的结局,但其无人问津的最终境遇从另一个角度映照出了男权话语对恶女形象的蔑视与不屑。

二、经典童话改写中的女性形象

经典童话中一贯以美丑、善恶的二元对立模式来强化男权视野和期许中的完美女性形象,抹杀了女性的主动性、自我价值和个体多元性。这些故事中僵化的女性角色要么被天使化,成为男性审美理想的美好化身,要么被妖魔化,沦为混乱的根源,令人厌恶和畏惧。随着当代女性主义运动的兴起和女性主义思潮的蔓延,童话成了不少女性作家挑战传统性别角色的书写阵地,“在话语领域对以父权为主导的权力关系进行抵抗”。她们或以轻松诙谐的绘本笔触,如芭贝·柯尔(Babette Cole);或以辛辣讽刺的故事口吻,如安吉拉·卡特(Angela Carter)和芭芭拉·沃克(Barbara G.Walker),采用性别角色倒置、时空场景互换、权力地位对调等手法,“颠覆和解构了经典童话背后的男权话语和性别范式”。在这些戏仿和重塑经典文本的女性主义童话中,男权至上的单一价值观业已消融瓦解,取而代之的是摆脱缄默失声状态、拥有主体性和选择权的多元化女性形象。

(一)打破外貌迷思 美貌是浪漫主义文学传统中的女性显著特征。作为浪漫主义文学的一种艺术表现形式,经典童话同样把女主角定位为美丽的少女(多为公主),将美貌等同于真善美,强调只有美丽的外表才能获得爱情的幸福归属,如此以貌取人的设定显然对儿童有误导之嫌。因此,当代女性作家在改写童话作品时,将矛头直指人物的容貌刻画,通过有别于传统童话的角色塑造,重新构建性别身份和性别意识。

在这场轰轰烈烈的童话改写热潮中,美国女作家芭芭拉·沃克是极具代表性的女性主义先锋人物。在1996年的著作《丑女与野兽——女性主义颠覆书写》()一书中,沃克以独树一帜的创新视角,改写和创作了28篇童话故事,并在每一则故事前直白地述说了自己的女性主义写作意图。其中,《丑女与野兽》改编自法国女作家加布里埃尔-苏珊·巴尔博特·德·维伦纽夫(Gabrielle-Suzanne Barbot de Villeneuve)1740年创作的著名童话《美女与野兽》。沃克对人物角色的样貌描写显得细致入微,鲜活生动。她笔下的丑女是不折不扣的丑八怪,“背驼腿弯、走路内八字、体型肥大、皮肤粗糙、头发稀疏、双眼如猪眼般细小、鼻大如球、牙齿歪疏,下颚变形”。不过,奇丑无比的她没有因为自己丑陋的外表而心生自卑、自暴自弃,而是坦然接受自我,凭借热情大方的温和性情受到了众人的喜爱。故事最后,长着长鼻大耳獠牙的野兽并未在爱情的救赎下变成英俊的王子,但他们俩依然收获了幸福美满的结局。沃克跳离经典童话中的俊男美女俗套,以逆反式的写作策略对抗男性审美霸权,还原了现实中女性具有的丰富个性和独立人格,倡导女性应肯定自我价值,摆脱对男性的依赖和附庸。

英国绘本界的“幽默女王”芭贝·柯尔在《灰王子》(Prince Cinders)中翻转了家喻户晓的“灰姑娘”故事。除了头顶上的王冠表露其身份之外,灰王子与经典童话中英俊勇敢的王子形象丝毫沾不上边。身材瘦小、满脸痘痘的他时常遭到三个高大强壮、毛发浓密的哥哥嘲笑,他的工作就是在家里打扫卫生。家务劳累的他许愿希望拥有像哥哥一样的长相,一个仙女愿意帮他实现心愿,无奈技艺不精,将他变成了一只穿着泳装的大猴子。在公车站邂逅公主后,害羞的他撒腿就跑。最终,公主靠着他掉落的裤子找到了他,两人从此过上了幸福的生活,三个哥哥也得到了相应的惩罚。柯尔一反男主动/女被动、男主导/女顺从的传统童话叙事模式,将原故事中美丽温顺的灰姑娘置换成其貌不扬、性格腼腆、逆来顺受的灰王子,并以滑稽的大猴子形象来嘲讽阳刚的男性气质,批判了推崇美貌、注重外表的社会现象。灰王子的幸福结局无关乎外貌,拥有善良的内心和温柔的个性,才会善有善报。

(二)彰显女性主体 在男性主宰的传统文化中,女性一直处于屈从被动的劣势地位。经典童话将男尊女卑、男强女弱的不平等两性关系粉饰和美化成浪漫动人的爱情故事,传递出女性在爱情和婚姻中必须委曲求全、甘愿付出和牺牲,才能换取救赎与幸福的消极思想。为了抵制和反抗童话中带有欺骗性的男性叙事传统,女性作家们力求突破男性霸权文化的禁锢,变被动为主动,唤醒沉睡的女性意识,彰显女性角色的主体意识和行动。

柯尔在另一部改写童话《顽皮公主不出嫁》()中塑造了一个背离传统、生性叛逆的公主形象。女主角顽皮酷公主卸下象征女性阴柔特质的长裙,以T恤衫和背带裤的装扮示人,迥然有别于世俗眼光里端庄贤淑的刻板女性印象,借助视觉符号来呈现公主自由不羁、率性洒脱的个性。公主追求抗拒传统婚姻制度的独身主义,面对父母的逼婚,聪明机智的她设下重重难关,令众多追求者知难而退,唯独帅到家王子一人闯关成功。不过,随着公主的神奇一吻,王子出人意表地变成了癞蛤蟆,从此公主不必嫁给任何男人,过上了自己理想中的快乐生活。柯尔在故事结尾戏谑地嘲讽了格林童话名篇《青蛙王子》,着力刻画出公主大胆、自信、独立、乐观的新女性形象,破除了女性一定要步入婚姻才会幸福的传统观念,倡导女性应有自主权,自己掌握命运,而不是指望男性来施舍快乐。

英国女作家安吉拉·卡特以融合女性主义、后现代主义、魔幻现实主义等流派为一体的个性化创作而著称文坛。她的短篇小说集代表作《染血之室与其他故事》( )由十个故事组成,以《蓝胡子》《美女与野兽》《白雪公主》等经典童话为蓝本,采用象征、隐喻、夸张、荒诞等手法,在光怪陆离的奇幻景象中解构男性霸权,赋予女性强者的风范和自主的力量。以《与狼为伴》为例,这篇改写自《小红帽》的成人哥特式童话彻底颠覆了传统男权社会对女性的道德规约,表达出追求女性解放、男女平权的思想。在众多版本中,法国文学家夏尔·佩罗和格林兄弟的《小红帽》版本流传最广。佩罗的版本创作于17世纪,影射了当时法国宫廷的淫靡之风。故事中小红帽因轻信狼的话,不仅与狼同眠,而且最终令自己和奶奶都命丧狼腹,以悲剧告终。这是一则关于性隐喻和道德训诫的故事,狼象征着邪恶狡黠而又善于伪装的坏男人,佩罗借此告诫年轻女性应提防诱惑,谨守贞操。格林兄弟19世纪的版本则删减了性暗示的元素,补充了母亲式强调要听话守规矩、别走岔路的劝告,并且增添了英勇机智的猎人角色,拯救了小女孩和她的外婆。格林版的小红帽破坏了男权社会对女性自觉顺从的期许,因此受到惩罚,被狼吞食,成为受害者,后来才在代表男性权威的猎人的相助下化险为夷,完成了救赎的过程。到了卡特的笔下,《与狼为伴》中的女孩虽然外表漂亮柔弱,但却个性坚强、勇敢机智。进入青春期即将成为女人的她在森林里与狼人幻化而成的英俊男子主动攀谈,并且故意放慢脚步希望输掉赌注以获得男子的一吻,俨然以欲望主体的身份出场。到了外婆家中,意识到危险降临的她处乱不惊,无所畏惧,主动脱下狼人的衣物并烧掉,扭转了原本被动屈从的弱势局面,最终战胜了强大的男性,与狼甜蜜共眠的结局实现了平衡和谐的两性关系。卡特塑造的小红帽不再是因背离规范而受到惩戒的牺牲品,也不再需要男性提供庇护,她在险境中勇敢反抗、从容自救,成为表达女性欲望的能动性主体,主宰了自己的命运。

(三)颂扬女性情谊 男性话语主导的经典童话中不乏女性角色的互动,然而,这些女性之间的关系通常并不融洽,女性形象中“天使”与“妖魔”的对立制造出了女性阵营中的内部矛盾,其中尤以继母与继女的尖锐矛盾最为常见。继母往往恶毒刻薄,仇视和迫害非亲生孩子,如此一成不变的情节显然带有世俗偏见,容易误导年幼儿童的认知,使不谙世事的孩子心生恐惧。随着人们生活方式和价值观的转变,离婚与再婚现象日渐普遍,这种刻意抹黑继母形象的做法不仅以偏概全、失之偏颇,而且有可能会严重影响孩子们的家庭观念,为再婚家庭的不和谐埋下祸根。

为了弥合女性之间的隔阂,为臭名昭著的“继母”去除污名,沃克在《夜雪公主》中重新构建了白雪公主及其继母王后的关系。故事中的王后不再是因虚荣心作祟而不择手段想要置公主于死地的邪恶继母。面对觊觎夜雪公主美色的皇家狩猎长亨特大爷,集美丽和智慧于一身的王后不仅识破了他以美貌为幌子来挑拨母女关系的离间伎俩,而且不惜花重金请七个小矮人暗中保护公主安危,成功化解了狩猎长的复仇阴谋并将其投入监狱。沃克的改写让传统童话中备受诟病的继母形象获得平反,展现出女性之间的团结互助。女性不再是敌对的孤立个体,而是彼此认同、相互扶持的联合群体,共同抵抗男权社会对女性联盟的分化和瓦解。

经典童话历经数百年的演变,呈现出不同时代的历史、政治、社会和文化风貌。经过当代西方作家的女性主义改写,现代化的童话消减了因性别差异而造成的两性地位、权力的严重失衡,粉碎了女性单一化、同质化的虚伪镜像,还原了女性在现实生活中丰富多元的形象,为争取女性话语权、捍卫女性权利做出了重要贡献,也为广大儿童树立正确的社会性别观念发挥了积极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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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系广东省教育厅青年创新人才类项目(人文社科类)“女性主义视角下的儿童文学翻译研究”(2014WQNCX141)

作 者:李佳畅,韩山师范学院外国语学院讲师,研究方向:翻译学、英语教学、外国文学。

曹晓花 E-mail:erbantou2008@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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