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雉鸡翎的伤痛

孟宪岐

近日李颖的心情不太好，这缘于那个女人嗲嗲的声音。

那天，丈夫说晚上加班。恰好，李颖晚上有个手术，想让丈夫去学校接女儿，就打了电话，接通后，却是一个女人的声音：“请问您找谁呀？”李颖呆愣一下，随即挂了电话。

接下来，李颖在手术台上心绪不宁，出现了一点小小的失误。

李颖泪流满面。这可是她的第一千次手术啊！千分之一的差错。

接下来，李颖没有跟丈夫说什么，便打点行囊，悄悄回到了家乡。

到家时，村支书正从她家里走出来。

村支书高兴地说：“嘿嘿……我们村的大功臣回来了，好好陪陪大婶吧，大婶刚才还磨叨你了呢。抽时间我给你弄点儿山野菜，可惜，不能打野味了。”

支书说这话的时候，李颖脑子里立即闪现出一幅童年的画面。

李颖突然就想起了雉鸡翎。

小时候，支书和李颖是小学同学。那会儿，全村只有村支书的老爸手里有一杆火铳，支书手里便经常拿着一根或两根雉鸡翎在学校里显摆。有时还插在棉帽子上，飘飘悠悠的很威风。李颖羡慕得要命，那时就想有那么一根雉鸡翎放在手中把玩。李颖喜欢雉鸡翎那锦缎般柔软的感觉，喜欢雉鸡翎那对称的黑色斑点。李颖对村支书的全部记忆，都在那根漂亮的雉鸡翎上了。

后来，李颖被推荐上了医科大学。毕业后分配在城市的大医院里。

村里人有了大毛病，就都去医院找李颖，李颖管吃管住还管办理住院，甚至尽量亲自做手术。支书肚子里的肿瘤就是李颖给切除的。村里人都记着李颖的情意，对她母亲就格外好。支书更是三天两头儿往李颖家跑，啥事都不用李颖娘操心。李颖经常听娘在电话里唠叨，谁家又给她拿了80个柴鸡蛋，谁家又给她送了新鲜的羊肉，她都一一记在账本上，乡亲的恩不能不报，她报不了了，只有让闺女来报。

支书刚出了大门，李颖喊：“吴林，求你点儿事。”

支书惊讶地回过头来问：“啥事？还用求？应该的，你说。”

李颖马飞红了脸说：“你能给我弄一根雉鸡翎吗？”

支书眨巴眨巴眼睛：“你说的是不是野鸡毛？”

李颖点点头：“对。对。就是小时候你玩的那种。”

支书笑了：“你别看小时候我净玩那玩意儿，可现在不玩啦。”

李颖问：“咱村的山里现在还有雉鸡吗？”

支书答：“有，多着呢。不过，没有人去逮了。”

其实，李颖也是突发奇想，说过拉倒。她觉得现在的山鸡多了，随便弄一根它的尾巴毛，这对于支书来说，显然不是难题。

第二天，就有许多村里人来看李颖，谁手里都不空着。

李奶奶手里抓着一只大公鸡，已经没有牙齿，说出话来也不太清楚：“没啥好拿的，这只公鸡，给孙女带上，看脸上刮白的，亏血呢，补补。”

张大婶怀抱着一小笸箩山核桃乐呵呵地说：“听说这山核桃仁补脑子，给你家娃吃，好考大学。”

王辰大嫂子则提溜着几串干葫芦条说：“吃点儿咱村的家乡菜，味道好，连心都在里面了。”

李颖心里好激动，眼里便泪汪汪的，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下午，村支书来了。手里拿着一根两米长的雉鸡翎。

李颖欢喜地迎上去。

李颖娘见了，脸上露出不满的神色来说：“这孩子，坏了村里规矩。”

支书忙说：“大婶，啥规矩不规矩的？李颖是咱村的骄傲，我定的那点儿规矩算什么？”

李颖不明白娘和支书说的什么规矩，就问娘：“娘，我咋坏了村里规矩？”

支书向李颖娘使脸色，李颖娘装作没看见说：“咱村里已经许多年没有人再打野鸡了，上面说野鸡是国家保护的东西，打不得。”

支书接过话茬儿说：“别人打不得，咱村李颖要一根野鸡翎，要得！”

李颖娘不高兴了，指点着支书说：“吴林，你是村支书，自己定的规矩自己破坏了，村里人会咋看？那罚款谁掏？”

李颖忙说：“我掏、我掏，多少钱都我掏。”

支书笑呵呵地说：“大婶，您老放心，我们只是拔了一根野鸡毛，没事的。”

支书告诉李颖：“今天蒙蒙亮，我就领着几个人去西山岭抓野鸡。你不晓得，这会儿正是春上，野鸡开始发情了，我们几个人学野鸡的叫声，一公一母地叫，不一会儿，那野鸡就都傻呵呵地跑我们身边来了，伸手一抓一只，一共抓了8只，经过比较，就属这根长，就给你薅了下来。”

李颖觉得挺有意思，就问：“你们抓的那些野鸡呢？”

支书说：“这要是在过去，我就都给你带上，现在没办法，都放啦。”

李颖说：“只是苦了那只被拔毛的野鸡了。”

支书也说：“野鸡的尾巴，就是野鸡飞行的方向盘，失去了尾巴的野雞，恐怕就成了残疾野鸡了。”

李颖心里一颤。

李颖拿起那根很好看的雉鸡翎，轻轻抚摸着那光滑的羽毛，用它在脸上慢慢拂过，一种柔软和舒服的感觉袭来。

李颖暗暗想：谁能知道这支雉鸡翎的伤痛呢？

在娘家待了三天。李颖拿着这支雉鸡翎回到了城里的家中。

她的生活如故。

她的工作如故。

她的爱情如故。

只不过她没事的时候，总是拿起那支雉鸡翎在脸上拂来拂去。

她在感觉雉鸡翎的伤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