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不说爱已很久了

2017-08-17 09:55庞洁
美文 2017年13期
关键词:鹿鸣饭局

◎庞洁

短篇散文

我们不说爱已很久了

◎庞洁

庞洁 20世纪80年代出生,籍贯甘肃。毕业于中南大学、西北大学,文学硕士。发表文学作品近百万字,作品散见于 《人民文学》《作家》《钟山》《草堂》《星星》等刊,并入选多种选刊。著有诗集《从某一个词语开始》(长江文艺出版社)。入选陕西省委宣传部、陕西省作协 “百优人才”计划名单。

——《诗经·国风·邶风·绿衣》

绿兮衣兮,绿衣黄里。心之忧矣,曷维其已!

绿兮衣兮,绿衣黄裳。心之忧矣,曷维其亡!

绿兮丝兮,女所治兮。我思古人,俾无訧兮!

絺兮绤兮,凄其以风。我思古人,实获我心!

九十年代有一部经典电影《人鬼情未了》(原名Ghost),除了“一起做陶器”这个影史留名的经典镜头和“oh my love”这段近三十年后听起来仍然激昂的旋律,给人印象最深的恐怕就是男主角死后通过灵媒和爱人交流的几个场景了。但我最初对这部电影并不感兴趣,迟迟未看,就是因为这个我认为并不高明的译名,原名ghost,并未有任何情感指向,如幽灵本身一样冷峻。电影的译名多少加入了译者的一厢情愿。近年,城市里兴起的手工陶吧,不少店直接打着招牌宣称“一起做陶艺吧,和爱人体验人鬼情未了”……可能相爱中的男女并不会去想,如果有一天真的生死相隔,也只能“断肠声里忆平生”。

“知乎”上有个问题很有意思:“一对十分恩爱的男女朋友,女的死了,男的接下来如何做才是你心中最完美的结局?”某网友回答:“娶小姨子,过十年再写一首词。然后大家就都觉得你好像专情了十年。”

这里黑的是鼎鼎大名的东坡居士和那首著名的《江城子》——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这首悼亡词感人至深,我们有理由相信苏轼对亡妻王弗的痴情。在王弗长眠的第三年,苏轼续弦以她的堂妹王润之。关于娶小姨子这件事,也流传着两种说法。一说这是王弗的遗愿,担心自己去世后没有人照顾苏轼,自家妹妹自然是最放心的人。又说是因为王

中国男人为何爱写悼亡诗

润之颇具堂姐风韵。王润之与王弗有多像,并不可考,但想必二人都是十分贤良的。前者据苏轼为其所撰墓志铭,有孝顺、谏夫、屏后辩友之德,又兼伴读之才。而后者则有夫家弟弟苏辙两番撰文悼念,想必也是德才俱备的。兴许像歌词里写的“从此,我爱上的人都很像你”。

悼亡诗是中国诗歌的重要支脉,促成了早期古典诗歌的生成。自《诗经·绿衣》始,悼亡诗与别离诗一样,强化了诗人的哀伤体验。魏晋时期的挽歌,诸如《七哀诗》之类,常以宴饮起句,宇文所安从中发现了一个重要诗歌命题——“死亡与宴会”;唐代悼亡诗的写作透露出诗人们顾影自怜的凄苦之状;两宋诗人以悼亡为“私昵的情感”。(胡旭《悼亡诗史》)

死亡是一面镜子,永远照射人们,而悼亡诗就是这面镜子的反光。

《绿衣》中所展示的是一位丧失爱妻的丈夫,看到亡妻生前所做的衣服,睹物思人,反复咏唱的情景。

绿衣裳啊绿衣裳,绿色面子黄衬里。我内心的悲伤呵,什么时候才能止!

绿衣裳啊绿衣裳,绿色上衣黄下裳。我内心的悲伤呵,什么时候才能忘!

绿丝线啊绿丝线,是你亲手来缝制。我思亡故的贤妻,使我平时少过失。

细葛布啊粗葛布,穿上凉爽如清风。我思亡故的贤妻,实在熨帖我的心。

“绿衣黄里”说的是夹衣,是在秋天穿的。“絺兮绤兮”则是指夏天穿的衣服。诗人应该是在秋季的时候作的此诗,他将刚取出来的秋天的夹衣捧在手里反复摩挲,爱人已逝去,而为他缝制的衣服尚在,细密精巧的针脚间渗透着爱人的情意。朱光潜先生说“中国夫妇恩爱常起于伦理观念”,所以这位男子怀念的不仅仅是爱人对自己的体贴,更有“我思古人,俾无訧兮”真正的灵魂伴侣才会有此默契,是爱侣也是诤友。

《诗经》中还有一首《唐风·葛生》也十分动人,与《邶风·绿衣》都属悼亡诗的开山之作。“葛生蒙楚,蔹蔓于野。予美亡此,谁与?独处。”“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于其居。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室。”作诗人来到墓地,见到满地的葛条、蔹蔓,触景生情,想起生前两人的相亲相爱、同心同德,而今阴阳永隔,如何不倍感伤心。已亡人在冰冷的地下无人相伴,未亡人在孤独的世上无奈无亲,如何才能再相聚?只有百年之后,同穴而拥!这生死不渝的爱情绝唱,穿越了时空,成为每个时代人们心中的梦想与期许。朱守亮《诗经评释》认为此诗“不仅知为悼亡之祖,亦悼亡诗之绝唱也”,周蒙、冯宇《诗经百首译释》认为“后代潘岳、元稹的悼亡诗杰作”,“不出此诗窠臼”。

而《绿衣》所用的睹物思人的手法亦给了后世诸多启发,潘岳“帏屏无仿佛,翰墨有余迹。流芳未及歇,遗挂犹在壁”“寝兴何时忘,沉忧日盈积”,元稹“衣裳已施行看尽,针线犹存未忍开”皆是从《绿衣》化出。

《诗经》中的这两首悼亡诗皆是不知名姓,只能感其情真意切。而晋代潘岳的《悼亡》三首,不仅开了悼亡诗的先河(潘安以前,中国古代文学并无“悼亡”一说),并且让悼亡诗与悼妻诗直接画上了等号。而写作悼亡之作的中国文人们,往往会凭借其深情的好男人形象博得世人的一致好评。

《世说新语》:“潘岳妙有姿容,好神情。少时挟弹出洛阳道,妇人遇者,莫不连手共萦之。”作为西晋文学的代表,潘安往往与陆机并称,古语云“陆才如海,潘才如江”。据说当朝丑女皇后贾南风觊觎潘岳的美貌勾引他,但是潘安从未动心过。他与妻子杨氏十二岁订婚,两人琴瑟和鸣,共同生活了二十多年,妻子病逝之后,他也未曾另娶纳妾。这三首悼亡诗写于妻子逝去后的第二年。三首其一:“如彼翰林鸟,双栖一朝只。如彼游川鱼,比目中路析。”这两句应当是三首之中最出彩的。诗人用双栖的翰林鸟和同游的比目鱼比喻自己和妻子的相携相守,表示对爱妻的无比思念和对爱情的忠贞不渝。再加上潘岳本人当朝第一美貌才子的身份和难得专一的品行,自然让世人对他的评价更上一层楼,更提携得他的悼亡诗成了经典之作。

元稹的悼亡诗也一直是世人传唱的经典。元稹八岁丧父,少年贫贱,妻子韦丛为当时太子少保韦夏卿之幼女,二十岁时下嫁元稹。韦氏嫁给元稹后,一直过着贫苦的生活,但却甘之如饴。元稹在诗里回忆着与韦氏生活中的点点滴滴:“顾我无衣搜荩箧,泥他沽酒拔金钗。野蔬充膳甘长藿,落叶添薪仰古槐。”韦氏陪伴元稹度过了人生中的低谷期,待到功成名就,佳人芳魂却已逝去,叫他怎能轻易忘怀?不可否认,非意重断难写出“惟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这两句诗出自元稹在原配妻子韦丛下葬当天所写的《遣悲怀三首》,回忆“贫贱夫妻”的艰苦生活,从而衬托二人的深厚感情,表达对亡妻的愧疚与感激。现在作为俗语的“贫贱夫妻百事哀”就是出自这里。元稹写给韦丛的悼亡诗,还有两句同样流传甚广,几乎被引用得泛滥了——“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这是出自《离思五首》,初中语文课学到这首诗,情窦初开的年纪十分容易因这些诗感动于元稹的深情。

元稹作为备受争议的文艺男青年,我不免想多说两句。史料记载,在韦氏病重之际(元稹31岁韦氏27岁),元稹就在出差途中与比他大11岁的才女薛涛浓情蜜意,打得火热了,却在回到长安后就将她抛诸脑后。“浣花溪的水,木芙蓉的皮,芙蓉花的汁”制成的薛涛笺风雅至极,据说也是为了和元稹书信往来而发明的。薛涛比元稹大了11岁,且为乐伎出身,不能为元稹的仕途提供攀附,两人的感情自是不能长久。薛涛脱下了最爱的红裙,换上一袭道袍。自此朝镜前的垂垂玉箸,只有春风得以知晓。而元稹的生活还在继续。811年(韦氏病逝两年后),元稹纳表妹安仙嫔为妾,七年后出于仕途考虑,再取名门之女裴淑为妻。

元稹的这些悼亡诗抒情强烈,词意豪壮,言情而不庸俗,瑰丽而不浮艳,的确是悼亡之作的千古名篇。可以说,他给妻子写的悼亡诗和他自曝的那段情史一样著名,要不是自己把自己早年(21岁左右)的风流情事写成《莺莺传》,还发朋友圈连载,也不至于后世为其贴上了始乱终弃的“渣男”标签。这倒是和他笔下的张生如出一辙(本来就是自传嘛)——“余真好色者,而适不我值。何以言之?大凡物之尤者,未尝不留连于心,是知其非忘情者也。”

作为一枚直男爱好者,让我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揣测一番善写悼亡诗的中国男人,悲伤是有的,但一篇大作告成的淋漓尽致足以瞬间清空情感的空虚和人生的幻灭,就像《围城》里面的汪处厚,老婆死了作首诗,不仅显得自己深情,还可以卖弄一下为数不多的才学。除你之外,任何人都没什么区别,皆是花间一醉。你走之后,何人甘为我金钗沽酒,不过浮光赏媚。谢谢你啊,亲,给我有一展诗才的机会,并不是所有人都有及时悼亡的运气呵,这可羡杀了奉“升官发财死老婆”为人生三大喜的饭局老司机们。

当然,我们不能对人性太苛刻,更何况在古代,男人不续弦比现代人不结婚后果还严重。元稹的多情与深情或如明人陈继儒所言“情最难久,故多情人必至寡情;性自有常,故任性人终不失性”。所以,“昨日黄土陇头埋白骨,今宵红绡帐底卧鸳鸯”才是最真实的世情。就像电影Ghost,无论是否“情未了”,哀悼对方的时刻,不过是“冰冻,孤寂/两个幽灵在寻找往昔”,是的,爱情逝去的部分,我更愿意称之为“幽灵”,可以深情追念,可以尘封心底,幽灵自然也可以随风逝去,如同“光耀而巨大的罪”(魏尔伦写给兰波的诗句)。

愚以为悼亡诗的核心并不是诗,而是“悼”。所以庄子的鼓盆而歌之“悼”既是超脱也是大悲哀,纳兰容若的“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是平淡的祭惋更是绝望,因为永失我爱。思念一个人,往往想起的不过是芥豆小事,赌书泼茶,夫妻恩爱闲情已成过去。“悼亡之吟不少,知己之恨犹多。”纳兰与卢氏夫妻伉俪情笃,故卢氏的早亡使纳兰精神上受到极大的打击,八年后的同一天五月三十日,纳兰容若也随之逝世——“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还有一种哀悼,没有浓墨重彩,于无声处触动人心,比如“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项脊轩志》)。也有启功先生哀悼亡妻的“君今撒手一身轻,剩我拖泥带水行”。

中国的悼亡诗多是回忆与亡妻生前的生活细节,表达生死离别之哀痛,“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的“悲死”情结;而西方的悼亡诗则多把天堂看作幸福的归宿,传达出作者的一种超脱与乐观,一种深信能在天国与亡妻相聚的“悲中有望”的“乐死”情节。所以读西方的悼亡诗远没有那么沉重。

我相信这样的她一定能够

让我在天国,再次无所阻碍地把她的面容瞻睹

她一身洁白地走来,洁白得像她的思想

笼着面纱,但我却能依稀看见

她周身闪现着的爱意、温柔和善良

——[英]弥尔顿《悼亡妻》

悼亡诗看多了,再回到《绿衣》与《葛生》。打动我的还是最简单而质朴的感情,没有过度的修辞与宣泄。中国古典诗词里能够让人记住的名句往往都是口语化的,甚至是原生态口语,不需翻译和解释。“绿兮衣兮,绿衣黄里。心之忧矣,曷维其已!”“予美亡此,谁与?独处。”……“伤感与悲哀不同,伤感是暂时的刺激,悲哀是永久的,且有深浅厚薄之分。《绿衣》纯写伤感,但是真好。”(顾随语)真好,已经好到接近悲哀了——“爱别离,怨憎会,撒手西归,全无是类。不过是满眼空花,一片虚幻”。

我们不说爱已很久了

——《国风·郑风·女曰鸡鸣》

女曰:“鸡鸣。”士曰:“昧旦。”“子兴视夜,明星有烂。 ”“将翱将翔,弋凫与雁。 ”

“弋言加之,与子宜之。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

“知子之来之,杂佩以赠之;知子之顺之,杂佩以问之;知子之好之,杂佩以报之。”

这首诗恰似一幕生活小剧,黎明时分,女人推推身旁的男人:“亲,鸡都叫啦,快起床吧!”男人睁开惺忪睡眼,咕哝着:“天还没亮呐。”丈夫的瞌睡被扰了,显然略有不快之意,说:“你就让我再睡会儿嘛,满天明星还闪着亮光。”妻子看他没动静,想到丈夫是家庭生活的支柱,干活得趁早啊,半嗔怪半撒娇地说:“你今天要是射中些鸭子和大雁,我早点把它们煮了,我们一起喝点小酒,不亦乐乎。”丈夫听了有点不好意思了,捏捏她的脸:“好啦,亲,我知道你是最体贴关心我的,我这就去打猎啦!”

就女催起而士贪睡这一情境而言,《齐风·鸡鸣》与此仿佛,但人物的语气和行动与此不同。《齐风·鸡鸣》中女子的口气疾急决然,连声催促,警夫早起,莫误公事;男的却一再推脱搪塞,淹恋枕衾而纹丝不动。(虫飞薨薨,甘与子同梦。会且归矣,无庶予子憎。)而此篇女子的催声中饱含温柔缱绻之情,男的听到再催后做出了令妻子满意的积极反应。这样自然地就有了下面温馨唱和的场面:

你弹琴来我鼓瑟,夫妻安好心欢畅。

知你对我真关怀,送你杂佩表我爱。

知你对我多温柔,送你杂佩表我情。

知你对我情义深,送你杂佩表我心。

这首诗生动逼真,情趣盎然。赞美青年夫妇和睦的生活、诚笃的感情和美好的人生心愿。汉时,京兆尹张敞与妻子十分恩爱,每日为其把笔描眉后方才上朝。长安城里皆传张京兆画眉技艺娴熟,其夫人之眉一如黛山连绵,妩媚之至。后有好事之人将闲话传到汉宣帝耳中,一日朝时,汉宣帝当着群臣之面问及此事,张敞从容答道:“闺中之乐,有甚于画眉者。”果然,幸福的家庭都是类似的。

要说“琴瑟在御,莫不静好”的典范,当属《浮生六记》中的沈三白、陈芸夫妇吧。三白说芸娘:“其癖好与余同,且能察眼意,懂眉语,一举一动,示之以色,无不头头是道。”两人都属“胸无大志”之类。芸娘一生,所向往的,不过是:“若布衣暖,菜饭饱,一室雍雍,优游泉石,如沧浪亭、萧爽楼之处境,真成烟火神仙矣”;“他年当与君卜筑于此,买绕屋菜园十亩,课仆妪,植瓜蔬,以供薪水。君画我绣,以为持酒之需。布衣菜饭,可乐终身,不必作远游计也”。

琴瑟和鸣、珠联璧合莫过于此:

余尝曰:“惜卿雌而伏,苟能化女为男,相与访名山,搜胜迹,遨游天下,不亦快哉!”

芸曰:“此何难,俟妾鬃斑之后,虽不能远游五岳,而近地之虎阜、灵岩,南至西湖,北至平山,尽可偕游。 ”

余曰:“恐卿鬓斑之日,步履已艰。”

芸曰:“今世不能,期以来世。”

余曰:“来世卿当作男,我为女子相从。”

芸曰:“必得不昧今生,方觉有情趣。”

…………

在那个男尊女卑的时代,沈复对他妻子已经算是极好了。而芸的出色,也恰是在细节中呈现:身为一个父亲早丧、独自靠女红养活一家、自学认字的才女,沈复很喜欢描写她如何可以陪自己在闺房中谈诗论书、赏月饮酒,这也是此书情致动人、独一无二的所在:自来才子喜欢描述家人名妓狎玩故事(沈复当然也写了类似篇章),但如此深情描写自己的夫人,却实在罕见罕闻。芸也的确是个心路活泼的妻子,比如,敢于女扮男装去看庙会,能够雇了馄饨担子为丈夫的赏花会温酒,敢于主动为丈夫谋妾室,也有主意为自家公公找姬妾,诸如此类,乍读便令人神往,觉得实在是个有趣的女子;但略多读几遍可知,芸最可贵处,是她风雅感性之后的缄默沉静。林语堂先生说芸是“中国文学中最可爱的女人”,诚非过誉。

更确切地说,芸是中国文学中最可爱的妻子。同样,《诗经》中这位曰“鸡鸣”的女子也是一位可爱的妻子。“鸡鸣”中的女子之所以可爱,是因为她催夫早起不是板着面孔喊“鸡都叫三遍了,还不快起来挣钱去!”而是在平凡甚至贫瘠的日常中对生活和情感依然有炽热和诗意的期待。热恋的海誓山盟固然感人,而婚后把日子过成诗,更胜却人间无数。

很多文学作品中都刻画了不同的女性形象,却鲜有让人难忘的“妻子”,文学影视作品中的夫妻关系也是流于刻板。即便文学史上留下佳话的伉俪,比如让人津津乐道的钱锺书与杨绛先生,我们能记住的也无非是他给她的最高评价:“最贤的妻,最才的女”。

关于爱情的歌,我们已听得太多。上升为夫妻,要么成为一段坎坷感情的终结,要么成为另一段精神散步的开始,我们读到这首诗,之所以在两千多年后的今天依然感怀,不仅因为诗中平凡的幸福,更是那些朴素的日常蕴藏着让人容易忽略的浪漫。

《红楼梦》以大观园诸女儿的婚姻和爱情的悲剧表现了中国古代的种种婚姻观及其结局,即便是王熙凤和贾琏这对貌合神离的夫妻,也曾有过动人的瞬间:

当下贾琏正同凤姐吃饭,一闻呼唤,不知何事,放下饭便走。凤姐一把拉住,笑道:“你且站住,听我说话。若是别的事我不管,若是为小和尚们的事,好歹依我这么着。”如此这般教了一套话。贾琏笑道:“我不知道,你有本事你说去。”凤姐听了,把头一梗,把筷子一放,腮上似笑不笑的瞅着贾琏道:“你当真的,是玩话?”贾琏笑道:“西廊下五嫂子的儿子芸儿来求了我两三遭,要个事情管管。我依了,叫他等着。好容易出来这件事,你又夺了去。”凤姐儿笑道:“你放心。园子东北角子上,娘娘说了,还叫多多的种松柏树,楼底下还叫种些花草。等这件事出来,我管保叫芸儿管这件工程。”贾琏道:“果这样也罢了。只是昨儿晚上,我不过是要改个样儿,你就扭手扭脚的。 ”(啊,很黄很暴力,羞羞哒! )

第十三回开头便写道:“凤姐儿自贾琏送黛玉往扬州去后,心中实在无趣,每到晚间,不过和平儿说笑一回,就胡乱睡了。”

我不止一次推敲过这四个字“胡乱睡了”,这不正是我们惦记一个人的状态吗?贾琏与凤姐又何尝不是最普通真实的夫妻?而婚姻中的睡眠,还有另一种模式。诗人娜夜写道:

我睡得多么沉啊

全然不知

他们 就这么进来了

…… ……

在我一直和一只蜘蛛交谈的梦里

他们启开我书房的白兰地

慢慢

摇着

交换了身体里的热

还灌醉了我的猫

它的眼睛醉了

爪子和皮毛也醉了 它的腰

在飘

它喵喵着

喵……喵着

我睡得多么沉啊

这一切

我全然不知

(《婚姻里的睡眠》,选自娜夜《睡前书》)

还有个著名的故事是《聊斋志异》中的《凤仙》,为了让夫婿长进,狐女凤仙送给丈夫一面镜子,用以督导他读书:每当夫婿努力攻读,就可以在镜子里见到凤仙“盈盈欲笑”;反之,就见到她“惨然若涕”。对那个时代的读书人来说,“黄金屋”和“颜如玉”便是他们全部的动力了。作为一名政治正确的狐女凤仙,对刘赤水训导:“君一丈夫,不能为床头人吐气耶?黄金屋自在书中,愿好为之。”终于,夫婿读书成功,一“举”成名,可以昂然立于僚婿之中,皆大欢喜。篇末,有异史氏曰:

“嗟乎!冷暖之态,仙凡固无殊哉!‘少不努力,老大徒伤’。惜无好胜佳人,作镜影悲笑耳。吾愿恒河沙数仙人,并遣娇女婚嫁人间,则贫穷海中,少苦众生矣。 ”

而另外一个读者耳熟能详的场景是,史湘云等人规劝宝玉要走“仕途经济”之路,宝玉听得逆耳,随口说:“林妹妹不说这样混账话。”这句话偏又让林黛玉在暗中听到,“不觉又喜又惊,又悲又叹”。

无论是婚姻合伙人凤姐、贤内助凤仙还是灵魂知己黛玉,以及农耕时代的妇女轻唤伴侣“将翱将翔,弋凫与雁”(快点趁早出去打猎哟,多射一些野鸭和大雁吧),她们赐予另一半的爱的箴言,细品起来,不过都是“女曰鸡鸣,士曰昧旦”,这古老中国最朴素的夫妻对白,只是有时候会变奏为多种和弦。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死生契阔,与子相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是一首最悲哀的诗……生与死与离别,都是大事,不由我们支配的。比起外界的力量,我们人是多么小,多么小!可是我们偏要说:‘我永远和你在一起,我们一生一世都别离开。’——好像我们自己做得了主似的。”张爱玲女士早就参透了婚姻,我们来读“死生契阔”的下半句:“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可叹如今散落天涯,怕有生之年难回家乡。可叹如今天各一方,令我的信约竟成了空话。 )

在我看来“宜言饮酒,与子偕老”比“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更浪漫绵长。亲,今晚回家不如我们小酌一杯吧,么么哒。虽然我们不说爱已很久了……

我们不说爱已经很久了

王妃

省略姓氏。有时也会省略名字

直接说嗳或者嗯

争吵,或者不理不睬,但不影响在餐桌边

围坐、就餐、叮嘱孩子

在拧灭台灯之前,把明天再次认真地算计一遍

最后,用呵欠的尾气拖出一个长音——

“睡吧”

省略“晚安”,省略所有的肌肤相亲。

若是寒夜,就在各自的被窝里想念

空调、电热毯、暖手宝、热水袋……

这些能散发热气的名词,会让冰凉的被窝和身体

慢慢暖起来

诗经中的饭局

——《小雅·鹿鸣》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吹笙鼓簧,承筐是将。人之好我,示我周行。呦呦鹿鸣,食野之蒿。我有嘉宾,德音孔昭。视民不恌,君子是则是效。我有旨酒,嘉宾式燕以敖。呦呦鹿鸣,食野之芩。我有嘉宾,鼓瑟鼓琴。鼓瑟鼓琴,和乐且湛。我有旨酒,以燕乐嘉宾之心。

《小雅·鹿鸣》是《诗经》的“四始”诗之一,是古人在宴会上所唱的歌。据朱熹《诗集传》的说法,此诗原是君王宴请群臣时所唱,后来逐渐推广到民间,在乡人的宴会上也可唱。朱熹这一推测该是符合事实的,直到东汉末年曹操作《短歌行》,还引用了此诗首章前四句,表示了渴求贤才的愿望,说明此诗对后世的影响极大。

诗共三章,每章八句,开头皆以鹿鸣起兴。“呦呦”是鹿的鸣叫声。在空旷的原野上,一群麋鹿悠闲地吃着野草,不时发出呦呦的鸣声,此起彼应,十分和谐悦耳。诗以此起兴,便营造了一种热烈而又和谐的氛围,如果是君臣之间的宴会,那种本已存在的拘谨和紧张的关系,马上就会宽松下来。现代饭局也是一样,即便工作场合等级森严,作为领导不苟言笑,一旦饭局上两杯下肚,“段子”与“真情”齐飞。现代饭局中的段子,简直就是《诗经》里最有名的起兴“关关雎鸠,在河之洲”,古人触景生情,引以高歌,今人则靠酒量与段子在饭桌上斗智斗勇。

通过宴会,可以沟通感情,使君王能够听到群臣的心音。而以鹿鸣起兴,则一开始便奠定了和谐愉悦的基调,给与会嘉宾以强烈的感染。

此诗自始至终洋溢着欢快的气氛,它把读者从“呦呦鹿鸣”的意境带进“鼓瑟吹笙”的音乐伴奏声中。《诗集传》云:“瑟笙,燕礼所用之乐也。”按照当时的礼仪,整个宴会上必须奏乐。《礼记·乡饮酒义》云:“工入,升歌三终,主人献之。笙入三终,主人献之。间歌三终,合乐三终,工告乐备,遂出。……知其能和乐而不流也。”据陈澔注,乐工升堂,“歌《鹿鸣》《四牡》《皇皇者华》,每一篇而一终。三篇终,则主人酌以献工焉”。由此可知,整个宴会上是歌唱以上三首诗,而歌唱《鹿鸣》时又以笙乐相配,故诗云“鼓瑟吹笙”。乐谱虽早已失传,但从诗的语言看,此诗三章全是欢快的节奏,和悦的旋律,简直跟春晚一样祥和。

以君臣、亲朋欢聚宴飨为主要内容的宴飨诗,赞美周王,肯定守礼有序、宾主融洽的关系,同时也赞美贵族阶级的才德容仪,颂扬温文尔雅、谦恭有德的君子,以诗歌的形式,对周初社会尚德崇礼、繁荣和谐的景象进行褒扬。《诗经》中的饭局之诗,除了这首《小雅·鹿鸣》,还有《伐木》《鱼丽》《南有嘉鱼》《蓼萧》《湛露》《彤弓》《菁菁者莪》《頍弁》《鱼藻》《宾之初筵》《瓠叶》,以及《大雅·行苇》等。在数量上少于《诗经》中的情诗、怨刺诗,与祭祀诗相近,而多于史诗、农事诗、歌战争诗。从诗歌的表现手法和艺术感染力来看,这类诗确实算不上雅诗中的上品,但它必定具有一定的历史认识价值。没有段子手的高端饭局似乎也只能感慨“物其多矣,维其嘉矣”(见《小雅·鱼丽》)!

曹操在《短歌行》中,先是引《子衿》中表现女子对情人深情思念的名句,表达诗人对贤才的渴望;再引《鹿鸣》中描写欢宴宾客的句子,表达诗人对贤才的期待和礼遇。“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这八句合在一起,情味更加蕴藉深长。“青青”二句原来是《诗经·郑风·子衿》中的话,原诗是写一个姑娘在思念她的爱人,其中第一章的四句是:“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你那青青的衣领啊,深深萦回在我的心灵。虽然我不能去找你,你为什么不主动给我音信?)曹操在这里引用这首诗,并且说自己一直低低地吟诵它,这实在是太巧妙了。他说“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固然是直接比喻了对贤才的思念,但更重要的是他所省掉的两句话:“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曹操由于事实上不可能一个一个地去找那些“贤才”,所以他便用这种含蓄的方法来提醒他们:“就算我没有去找你们,你们为什么不主动来投奔我呢?”由这一层含而不露的意思可以看出,他那求才的用心实在是太周到了。本来在《诗经》中,这“君”只是指一个具体的人;而在这里则具有了广泛的意义:在当时凡是读到曹操此诗的贤士,都可以自认为他就是曹操为之沉吟的对象。而如何礼遇贤士呢,“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几乎没有比这几句更贴切了,愚以为,诗经中的这四句放到曹诗里,比原诗的境界要高出甚多。《鹿鸣》作为一首描写贵族盛宴热情款待尊贵客人的诗歌,却因为曹操而被更多的人记住,鲁迅评价其为“改造文章的祖师”,感谢曹孟德伟大的“剽窃”!

然而,若没有曹诗开头“人生苦短”之叹,与后段“忧从中来,不可断绝”之悲,唯有中间“鹿鸣”的欢乐舒畅,也不会成就《短歌行》的慷慨悲歌与深沉昂扬。可见《鹿鸣》的作者对人生的领悟远没有曹操那么深刻。也许因为这是一首宴飨之乐、酬酢之作,不容许杂以一点哀音吧。而《短歌行》的伟大,恰好在于它恰到好处的“哀音”,更显出生命本质的真。

静安先生云:“人能于诗词中不为美刺投赠之篇,不使隶事之句,不用粉饰之字,则于此道已过半矣。”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确立了“真”的审美标准,他认为以美刺为内容的作品因沾染社会功利气息,寄予明确目的,离自然之旨甚远,与真相悖,故当排除在大家之作之外。

以《诗经》为例,作为现实主义的代表作,它是讽谏传统、文学功能之体现的开始。这一点,《诗大序》对其进行了肯定,它论述“风”“雅”“颂”三种诗体,就是从美刺的角度入手的。按照王国维的观点,这首《鹿鸣》恐怕就背离了“自然之旨”,王国维所讲的“真”,是一种浑然天成的境界,“以自然之眼观物,以自然之舌言情”。然而,有没有一种真,即便是美刺之作也可以自然之眼观物,而产生喜悦、愤懑、哀怨等自然之情,比如,这首《鹿鸣》,若放在现代,不也是一场中国式饭局的真实写照吗,中国人聚会讲究的不正是这种“鼓瑟鼓琴,和乐且湛”的喜乐祥和。但我们读来比《短歌行》少了一些意蕴,也许是慷慨悲歌更让人有存在感吧。

以“美”和“刺”来定义社会事件,哪怕只是一场饭局,可能并不完全精准,一场饭局,觥筹交错的背后,又暗含了多少不为人知的无奈与心机?饭局真的那么美好吗?

我的朋友陈思呈写过一篇文章《饭局上的风骚与尴尬》(见《美文》2017年第3期),“又到年底,各种饭局又组起来了。在我孤陋的人生经验中,饭局大致分为两种。第一类,由段子和酒精组成,有狂欢的外壳,以喝得半醉为成功标志,但未必是推心置腹的好朋友,这类饭局,往往是一个部门及其主管领导的聚餐。部门领导大概是最有压力的,因为他有义务把气氛盘活。所以在这种聚餐里,他将格外器重一两个能活跃气氛的下属。他们的作用不只是插科打诨,在适当的时候要有舍身精神,比方说成为某个调情话题的主角。在这种饭局上,一个具备流氓气质的男性简直就是神来之笔!众人的哄哄抬抬中,他把自己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他可以扮演一个陷于苦恋的情圣,借着酒力,向现场随便一个人抒情……”

读来让人会心一笑,我刚工作的时候,就因不谙饭局规则屡被领导敲脑袋,当然,现在依然不谙。“登山则情满于山,观海则意溢于海。”那么,吃饭则饭饱于肚,我就是来吃饭的,不行吗?

当然不行,我硬着头皮搜索“中国式饭局”,竟搜出来一系列纵深复杂的学科,诸如“中国式饭局人脉学”“中国式饭局宴会全规则”“中国式饭局读心术”……啊?吃一顿饭这么难,简直拍谍战大片的节奏。再看看网上描述饭局的段子:“饭局境界:豪言壮语,甜言蜜语,嗲声浪语,疯言疯语,胡言乱语,不言不语;饭局结果: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正在扶墙吐。”还有,“草根饭局在于饭,精英饭局在于局,名人饭局在于人……”绝对不仅仅是“吃饭”那么简单啊,餐桌无疑已成了现代人最主要的交际场所。

前阵子,某公号一篇名为《一桌没有姑娘的饭局,还能叫吃饭吗》的奇文一经发出便激起千层浪。写的什么呢?大家来随意感受下。

不同的姑娘像是不同的菜,露露就像蓝鳍金枪鱼的上腹toro,天生神勇,不施粉黛就明艳动人,以至于成了我们饭桌上的吉祥物。有的小姑娘则是拌沙拉,食材新鲜,未经烟火,加了一点甜,加了一点盐,加了一点酱油和醋,清爽,还带着一些芥末的呛。有的是一个美艳少妇,如同一块餐后甜点,恍如提拉米苏,甜点总是一餐中走神的那部分,是一本书的后记,多余的美丽,往往令人神眩。我坐在一群骁勇善战的姑娘周围,仿佛一道小火慢炖的红烧肉,以红颜之欲火焚身,以风姿绰约之火煎熬,露出肥腻的光泽。

文中作者赤裸裸地写下了“美食千种不及胸脯二斤”“我偷偷加了一道菜,叫来了一个姑娘”等句子,展现出的饭局观和对女性的态度引发了极大的争议。有网友称其为“油腻猥琐的中年男人”。本姑娘活了小三十年,也才知道原来女人是一道菜。先不说物化女性在女权主义者那里根本不能忍,就其暴露的粗鄙三观很快引来一大波抨击的文章,一时间网络上充斥着“姑娘”与“饭局”的各种辩证关系。后媒体又曝出该文作者“小宽”是北京某报美食记者,写过一本美食指南。随后他在朋友圈写下道歉声明,“下不为例,我以后小心写作,专事吃喝”。嗯,用美食来比姑娘,听着确实像美食记者干的。

前《博客天下》主编熊太行就撰文怒批,这种“莺莺燕燕的根本不是饭局,是准炮局。一个男人如果到中年还有上进心,就该和这样的局保持距离”。他提出“最重要的饭局上有姑娘吗?”进而列举了历史上著名的饭局,比如鸿门宴,有昔日兄弟的反目,有阴谋和反阴谋之间的对决,但是,没有供玩弄的“姑娘”;还有《最后的晚餐》——做大事的男人应该讨论的是世界、人类和背叛;《煮酒论英雄》——曹操是个好色的人,还喜欢人妻,但他开心的是和刘备坐在一起谈论酒和酸水果……再到现代的尼克松访华、撒切尔夫人访华,除了谈世界和平国家友谊,真的就只是在吃中华美食啊……

我不太理解为什么熊老师也要顺着对方逻辑把“有没有姑娘”作为评判饭局是否重要的标准,但我依然同意他的结论:“女性出现在重要的饭局和酒局上,不是因为她们的容貌,而是因为她们的身份和能力。一个饭局上的女性受教育程度越高、地位越尊,这个饭局就越重要。”

“中年男人”不必然等同于“猥琐”,毕竟,连李宗盛都在感慨“既然青春留不住,还是做个大叔好”。或受韩剧的影响,一时间有点年纪的人都喜欢自称“大叔”,有天我在网上看了个段子:“颜值高的才能叫‘大叔’,其他的只能叫‘师傅’。”然后我非常不合时宜地给几位文友兼“老司机”讲了这个段子,然后,我就如愿以偿地被他们屏蔽了,不想当段子手的编辑不是好诗人,我可没兴趣趟“饭局姑娘”的浑水,但是熊主编提出的“最重要的饭局上有姑娘吗”,倒是给我一点启发,我进而想到《鹿鸣》这样的高端饭局,有歌舞助兴,必然有姑娘。古代的饭局姑娘叫“歌伎”,权贵富豪之家一般都会有歌舞伎,宴饮时美人在旁,各种花式玩乐,《红楼梦》里就有详尽的描述。

《鹿鸣》之所以自始至终洋溢着“鼓瑟吹笙”的欢快的气氛,表现了殿堂上嘉宾的琴瑟歌咏以及宾主之间的互敬互融之情状,并非仅仅是作为强调“等级观念及宗族团结”的美诗。此诗的重点是“人之好我,示我周行”(人们待我真友善,指示大道乐遵照),“我有嘉宾,德音孔昭。视民不恌,君子是则是效”(我有一批好宾客,谈吐高雅。示人儒雅不轻浮,君子学习好楷模)。这种“祥和”就是“礼”,礼乐文化是古人将“礼教”与“乐教”并提而形成的教化体系,是中国的主流文化,古人认为“夫礼,天之经也,地之义也,民之行也”,“大礼与天地同节,大乐与天地同和,乐由中出,礼自外作”,人的外在的言行举止,要通过“礼”来加以规范,其基本特征是恭敬,而人内在的德性及心性,则要通过“乐”来提升,其基本特征是和。诗歌和礼乐是相通并相辅相成的,因此孔子说“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

今天人们的宴会也罢饭局也好,由“礼”转而讨论“姑娘”,再不济您好歹评点一下菜品嘛,难道是星级餐厅的厨子不行?

陈思呈自嘲又傲娇地写道:“不久前有一天,我忽然觉得自己混得很成功,因为我混到了只需要出自友谊而向对方敬酒的境界。”而我们绝大多数人还没那么成功啊。后来一位不喜饭局但又德高望重避免不了别人经常请他的长者告诉我,“你就当去看表演,回来编段子呀,真饿的人,回家吃,不凑局。”所以,不管是老师傅还是姑娘,不管是在饭局里,还是任何人际关系中,需要认真了解、警惕对待的,永远是你自己。自己的能力、自己的欲望、自己为欲望做出的努力和付出的代价,永远要自己衡量。

“知乎”上有个提问:“饭局上为维持人际关系喝酒真的无法回绝吗?”(都上“知乎”求助了,可见被饭局困扰到什么程度。)我看到了一段有意思的分析:“饭局的被动在于,大部分用饭局建构的场合,实质上就是权力机器中一种身份的体现。怎么喝酒?用什么方式喝?在什么场合喝?与谁喝?这实质上就是这个权力机器的外化体现,正如同社交圈里面长期由官场体系的规则建构出来的各自角色一样,而所有人就在这个封闭的剧场内扮演着自己存续这么多年的角色,而饭局这个半私人场合的存在就是这种自我表演最好的一个封闭剧场,你的行为和这个社交圈规则的适配程度,就影响一种他人对你的身份认定。就如同一个被塞入机器的齿轮一样,你要遵守这个机器本身的力学规则和机器结构式运作,而这种运作机制是半强迫的,而当你与整个机械原理步调不一致的时候,你就会被弹出去,被弃之如草芥。以上是喝酒这种文化惯性的强迫部分。”

《鹿鸣》中如此享受饭局的嘉宾,会不会也是怕被“弹出去”,而不得已“鼓瑟鼓琴,和乐且湛”?

猜你喜欢
鹿鸣饭局
美好的饭局不应该多于四个人
《鹿鸣》绢本设色
创刊500期贺词贺信
且听鹿鸣
且听鹿鸣
温暖的阳光真好
菱生山中
“饭局三问”也需“饭局三查”
饭局
饭局趣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