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极梦:大熊的国度

2017-08-17 09:55巴里洛佩兹著
美文 2017年13期
关键词:北极

◎ [美]巴里·洛佩兹著

◎张建国译

北极梦:大熊的国度

◎ [美]巴里·洛佩兹著

◎张建国译

巴里·洛佩兹 (Barry Lopez 1945—)是美国当代著名的自然散文作家,其《北极梦》1986年荣获美国全国图书奖非虚构作品奖。他在文学上的主要成就是散文,著有6部散文作品。除《北极梦》之外,他的另一部散文《狼与人的故事》获得美国国家图书奖的提名奖和美国自然散文的最高奖项 “约翰·巴勒斯奖章”。其他4部散文作品是:《穿越开阔地》《重新发现北美》《生活往事》《辩解文》。他还著有10部虚构作品,其中《冬日故事》《乌鸦与鼬鼠》《野外笔记》《抵制》也屡屡获奖。

冬天的一个下午——当天太阳一直没有升起,月亮已连续六天没有落下——我站在离马更些王岛的玛门角20英里的海冰上。哈森海峡的海冰并非毫无特色,但其表面没有严重扭曲的迹象,这和在林肯海等区域看到的景象不同。这里的水流相对平缓。在海水结冰的九到十个月里,我脚下的海冰几乎不会晃动。

往南看,会看到泛出一缕缕紫色和深蓝色的薄薄天幕与地平线交成80°角。但冰雪几乎没有反射这些颜色,月色下四周全是浅淡的蓝色。可视距离为两三英里;但暗淡光线使万物看上去都朦朦胧胧的。除了南面紫青色的地平线,弥望的是洒满月光的海冰和乌黑的天空。

月圆之时,天空缺乏深度,星光灿烂。我为星星吸引,停下了脚步。北极星就在头顶。以前,我每次都是望着天空北部寻找,先找到北斗七星,然后根据其想象形状的指引,找到北极星。今天下午,我直接朝头顶仰视。

天象上很巧的是,北极星位于地球地理北极点的正上方(不存在和它相对的“南极星”)。它似乎正好位于地轴的延长线上;在较短的人类历史中,北极星几乎很少变换位置,因而我们会把它看作恒星。大致是如此;有历史记载以来,北极星的位置相当恒定,北半球的人一直把它作为确定航向的参照物。天文学家把天空中北极点正上方非常精确的一个点称作北天极,准确地说,北极星与北天极间还有少许偏差。

我仰视这一航向参照物,一颗淡黄色的、大小是地球一百倍的星体,它就是北极星,看起来似乎是唯一不动的星。围着它转的是七颗很亮的星星,以及七颗看起来不亮的星星,它们合起来可构成我们熟悉的杯子外加一个把手,或是组成一头大熊(大熊星座)的臀部和尾巴。在西方文明的早期历史中,位于地球最北端的一些地区,被认为位于这些星星的正下方。希腊人把这个地区称作Arktikos——大熊的国度。

旧大陆的人们认为,北极地区是不可接近之地。然而,在他们的想象中,除了存在某一个阴暗的、荒凉的边疆,整个北极并非荒芜之地。事实上,在希腊神话里,北极最偏远的部分是这样一个地区:有丰富的湖积土,天空淡蓝,微风轻拂,动物繁衍力强,树冬天也结果实,这是一个比北风之神玻瑞阿斯的出生地更靠北的区域。这一北方乐土的居民,被认为是世界上最古老的民族,与北极大地一样古老;他们富有同情心,无欲无求,喜欢沉思默想。在北方乐土的一些传说里,有关此地区的蒙福氛围有一些意象令人印象深刻——比如,白色羽毛自天而降。(此典故可能是为了描述雪的纹理;但其所指意义却不完全是隐喻性的。夏季的一天,在阿拉斯加海岸,一大群正在换羽的野鸭从我头顶飞过,数百片羽毛从空中飘落到地面上。在十九世纪的北极勘探史中,可发现一封信件,其中描述说,一种白霜在船的索具上堆积,像飘落的羽毛。)

也许,一些旅行者把远北的夏季描述得非常宜人,这样的故事传到了希腊人那里,使他们相信了北方乐土居民健康的生存状况。然而,这一片遥远景观不好的一面,也更为经常地进入人们的想象。偏南部的土著文化传统认为,北方是一片布满封冻群山的废弃之地,终日狂风四起,是万恶之源。在公元七世纪的神学作家眼里,此地是精神浩劫之地,反基督教者的老巢。历史上,欧洲南部的文化受到哥特人、汪达尔人及其他北方部落(包括后来的北欧海盗)威胁,就在这一时期,《旧约全书》中邪恶力量的两个代表人物歌革和玛各出现了,他们本是传说中的一个游牧部落的象征性统领,而这一游牧部落欺压文明国家。他们是黑暗力量,跟光明力量作对。在英国的传说中,北方军队战败,歌革和玛各被捕,被带锁链押往伦敦。(他们的雕像在市中心市政厅外矗立了500年,直到在二战的空袭中被炸毁。)

这两个人物还有一个不太残酷的结局——成为剑桥外的一座歌革玛各山。故事是这样,来自于野蛮部落里的一个北方巨人,爱上了南方的一位年轻姑娘。这位姑娘因其生性粗野拒绝了他。这位巨人懊悔地倒下,从此岿然不动,化为一座山。

为了更为实事求是地说明北极,我们需要确定好几个极点。这些北极点的精确位置,其实有(小幅度的)变化。地质构造活动,月球引力作用,河流把沉积物输往异地,这些因素都导致地球轻微晃动,于是地轴也会随之变化。如果北极点是一只画线笔的话,随着北极点位置的不断变化,它每隔428天就能画出一个直径为25到30英寸之间的不规则的圆形。过去这些年,这些不规则的圆的范围保持在65英尺之内,这个不规则的圆被称作钱德勒圈;这个圈的平均中心点叫地理北极。

其他北极点的精确位置也同样难以确定。1985年,磁北极点位于北纬77°,西经120°,在埃德蒙·沃克岛东约30十英里处,芬德利群岛最南端;地球的磁场和磁层(在地球大气圈之上很远处)以此为轴心。与詹姆斯·克拉克·罗斯1831年发现的磁极点相比,它更靠北400英里,也更靠西,位于布西亚半岛的西部。

地磁北极点位于磁北极点东500英里处,在格陵兰北部因格菲地附近;地球磁场及磁层,理论上(用数学推算)以此点为轴心。

第五个北极点,几乎不再被注意,已经废弃了。19世纪,人们认为,地球上没有哪个点,比位于阿拉斯加北部海洋冰面的那个地方更难到达,该地位于北纬84°,西纬160°。北冰洋浮冰被认为绕着这个点缓慢旋转,这就使乘船不可能到达此地,而徒步或坐狗拉雪橇又太危险。这一“难达极点”不像地理北极点易于看到,现在已从高空中“看了”无数次,甚至俄罗斯破冰船很可能造访过。

认识北极地区,最有用的轨迹也许是太阳每年在极地天空移动的轨迹。在温带地区看,太阳的移动没有规律。白天时段和夜晚时段的界限很模糊,在不同季节,白天和夜晚要么时间很长,要么时间很短。

我们很难想象出太阳在北极的移动轨迹,因为我们迁入北温带已数万年了,这么长时间对太阳移动轨迹的想象一直固定不变。因为我们生活在陆地上,而不是生活在空中或水里,所以不习惯从三个维度上想象。记得一年冬天,我乘飞机到阿拉斯加北海岸的巴罗市,在空中,对太阳移动轨迹印象深刻。中午时分,我们仍在往北飞。伸出脖子把脸贴在机舱窗户上,我看到太阳低垂在南部地平线上。两小时的航程中,太阳似乎一动不动。抵达巴罗后,太阳似乎还是在原地落下。穿过村庄,我意识到此前从未明白:在极北地区的冬天,太阳在南方缓缓露面,几乎又在同一地点消失,就像鲸鱼跃出水面,迅疾又落入水中。“太阳从东方升起在西方落下”的观念在这里并不适用。由上午、中午、下午和晚上组成一天的想法成了常规,且如此根深蒂固,以至于我们很少三思;这也成了我们的文学和艺术的常规。而这里的时间模式却不同。

要领会太阳在北极的移动轨迹很不容易。想象一下6月21日,也就是夏至,你正好站在北极点上。你的双脚站在一层雪上,雪层下是被风吹皱的冰面。如果把雪凿去,你发现海冰呈灰白色,并且不透明。六七英尺之下就是深色的北冰洋,大约29华氏度,13000英尺深。离你站的地方最近的陆地,是440英里以外格陵兰北部海岸附近非常小的奥特阿普岛。站在北极点上,你就站在世界24个时区的每一时区,并且位于地球上任意一点的北边。夏至当天,太阳与地平线的夹角恰好为23.5°,一直在那个高度在天空中转了个圆圈。

如果你能处于24小时都是白天的范围内,并沿着西经100°子午线,朝墨西哥城的方向往南走,起初,你几乎注意不到太阳转过天空的路线的不同。然而,不久之后,你会感觉到,太阳的运行轨道开始倾斜,太阳移动的圆形轨迹在南方的天空高,在北方的天空低。越往南走,你会发现太阳轨迹的倾斜度越来越大。当你到达加拿大西北地区的加里湖附近,也就是西经100°与北纬66°33°(北极圈)相交的地方时,太阳会首次落入你身后的地平线下。到那时你已走到一个有实质意义的时区,太阳触及地平线的时刻是“子夜”。12小时后,在同一地点,太阳与南边的地平线呈47°的夹角,在当地是中午。现在你会说,太阳看起来是穿过天空,而不是在天空中转圈。从此地它开始滑到北方的地平线下面,从这里开始一直向南走,还是在6月21日,你开始体验“夜晚”。起初,只是延长的暮光那种短夜。但渐渐地,暮光在夜晚时段颜色开始加深,在黎明时段夜色开始变浅。在加拿大马尼托巴省平原的某地,你最终会体验到真正的“午夜时分”黑暗时间足够长,以至你不敢继续走,因为你害怕跌倒。

如果我们能让6月21日像这般静止不动,如果你继续往南走,你就会注意到三件事情:夜晚明显变长,中午时太阳在南部天空越来越高(“从东方升起,在西方落下”这一现象似乎更明显),黎明时分的曙光和黄昏时的暮光会变短,直到曙光和暮光都转瞬即逝。在墨西哥城,日出和日落显得都很仓促。阳光照射是每日都有的现象,而不是像在北极那样,是季节性的现象。

如果六个月后,12月21日,也就是冬至,或极夜之中点,你站在北极点,你不会看到任何一个星星落下——你感觉到它们在你面前左右移动。如果星星能像曝光的胶卷那样留下痕迹,它们就会在暗淡天空中留下一个个颜色各异的堆起来的圆圈,全与地平线平行,逐渐变小,直到最上方由北极星留下的最小光圈,围绕着北极点正上方的一个点,该点处于地轴延长线上,与北极星之间不再有星星;北极星与地轴延长线的夹角为2°。

如果你在12月21日,从北极点往南走,你会发现与六个月前完全相反的现象。冬至日全天,北极点一直是黑夜。如果你对温带地区冬季短短的白天非常熟悉,你感到马尼托巴省的平原昼短夜长的现象很正常。在热带,一天当中昼夜一样长,曙光和暮光持续时间很短。

12月21日,你将不得不一直往南走1611法定英里才能到达北极圈,在此才能真正看得到太阳。然而,冬季也不是一片漆黑。北极的漫漫长夜夹杂有一次次时段较长的暮光;微弱的星光被冰雪表面反射,增加了一丝光明。并且,没有树冠遮盖,除了少数地方,也没有山脉的影子遮挡。北极就像一片开阔的、无任何遮拦的沙漠,在满月下有足够的亮度,夜晚也可以旅行。

在偏南的地方,考虑暮光的意义似乎不大;但在北极地区,考虑暮光就有意义了,因为这一柔和光线逗留时间很长,天文学家把暮光分为数类。在温带地区,曙光和暮光早晨和傍晚出现,是每天的现象。在北极,曙光和暮光也是季节性的现象,随着日照在秋季渐弱,在春季渐强,它们可持续一天,甚至数天。在温带地区,冬季明显昼短,而夏季昼长,但每天都会有黎明时分,都有持续时段较长的曙光,昭示一天的开始。在极北地区,白天不是每天都重复出现。

1597年,由于船只困于海冰并被摧毁,荷兰探险家威廉·巴伦支及其船员被迫在新地岛的北端,在恶劣的条件下过冬。他们极其焦虑地等待太阳再现。跟酷寒相比,他们更忍受不了黑暗。无论暮光持续时间有多长,都不能弥补它们看不到太阳那一灿烂恒星的损失。他们引用所罗门的话表达心情:“光亮能给人带来甜蜜;双眼看到太阳让人愉悦。”当太阳终于露面时,比他们的期望早了十二天。他们认为这一定是上帝的恩赐。他们对太阳顶礼膜拜,既高兴,又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太阳的出现使他们更有勇气去面对遇到的困难。

我们如今明白,他们一月份那天看到的实际上不是太阳,而是太阳的蜃景——那时,太阳仍在地平线5°以下,太阳蜃景由大气中光线的折射形成。如今,这类景象被称为新地岛景象,在北极地区经常出现。对宇宙万物可以精确地描述与预测这一观念是一种警示,它提醒我们,宇宙的机理非常奇妙。

你这一想象中的南下旅行,冬至或夏至从北极点穿越北半球的特定地域;此旅结束后,如果返回的话,你会注意到,周围的生物都发生了许多变化。动植物种类(生物多样性)减少——到北极地区更为明显。生物的总生产力(每一物种每年产生的后代数量)也会下降。生产后代的时点与季节循环的联系越来越密切。动物用以生存、繁殖、觅食、保护自己免受气候损害的各种策略也会随之改变。生态系统长期的生物稳定性也会降低。你会从这样一个地方开始返回,那里没有四季变化,有高高的硬木丛林,潺潺的流水,动物种类丰富,而且仍会增加。你最终会抵达一个动物需要冬眠的地方,那里水会季节性地结冰,低矮的树木匍匐在地,哺乳动物的种类很少,其名称你瞬间全能记住。

从南部回到北极的总体印象,是自然界从非常复杂变得相当简单——其中会有这样一个时刻,你穿过南部的混合林,那儿没有哪种树木引人注目,然后进入只有一两种树木的松柏林,这些树木在山腰上投下单一的绿荫。但这种简单感在一定程度上是错觉。极地生态系统也有热带生态系统那样的优雅和拜占庭式的复杂,那样的野性美;在这里,只不过是动态的东西较少——而且,在平坦的、辽阔的苔原上,动态东西更加清晰,更易接近,更好计算。在热带地区,一英亩土地上生活着100种步甲虫,它们各有奇特的饮食偏好;北极生态系统的复杂性与此不同,它是适应北极极端的光照和气温条件的有节律的反应模式,是大量迁徙动物季节性的迁徙,是它们的种群数量要适应剧烈而自然的上下浮动。

然而,从热带地区北行的过程中,我们仍会发现,显而易见的大幅度变化表明,北极是一个未经开发的地区。在没有科学知识的人看来,这片土地似乎缺乏生命赖以存在的各种资源——流水、光照、温度似乎达到了绝对极限。它几乎没有给动物提供合适的生态位。对人类来说,似乎根本就没有生存之地。但这儿确实是有生态位的;动物对其进行了利用,生活得很惬意,很舒服。(碰到北极熊,人们心中产生的敬畏之情,从某种程度上来讲,只不过是对其惯常地运用的持续生存办法的钦佩,因为在同样的环境下,我们是撑不了几天的。这种敬畏也是与因纽特人一块儿在北极旅行的一些人所深深体验的东西。因纽特人的足智多谋,他们行动的高效,表明他们对此地的环境是多么的熟悉。当然,那是因为他们是当地居民。)

在向北的旅程中,我们会注意到脚下土壤的显著变化。土壤是一个有生命的系统,是泥土(砂砾、黏土、淤泥)和腐烂的、降解的有机物的混合。其形成要素包括:地表侵蚀,碎裂,有机酸分泌物,甲虫(腐生物)和蘑菇(腐生菌)之类的动植物降解死的物质,蚯蚓排泄物。土壤通过蚂蚁、啮齿动物、蠕虫等凿的各种通道,像动物一样吸进氧气。土壤中住满了生物,种类多达数百种,包括线虫、螨跳虫、土壤细菌、真菌。

在热带,腐生物和腐生菌可迅速分解有机物。营养素(磷、钠、钾)的循环是如此之快,以至于几乎没有土壤处于休眠状态。在温带地区,有机物的流转及营养物的循环要慢得多,尤其在冬季,土壤中冷血有机物毫无生气,也不活跃。结果,丰富、深厚的腐殖质层就积淀在热带地区常见的浅红、贫瘠的黏土上。越往北去,肥沃的腐殖质越是被比较坚硬的、相对不肥沃的棕色土壤代替,原因是,腐生物和腐生菌的数量和种类都减少了,能够适应较少阳光的可松土和优化土壤的有机物也减少了。北方森林及大草原的酸性灰壤在林木线终结,由此往北,遇到都是苔原极为贫瘠的土壤。

在广袤的苔原上漫步,几乎在任何一个地方都会发现完整的败叶、没腐烂的碎花和小树枝,这都是数年没有降解的有机物积存。在北极,物质分解过程极其缓慢,即使有较少有机物在较短时间内发挥作用,这一过程即可完成——但是由于生物生产总量与温带地区相差很远,腐殖质积存极少。北极的土层很薄,呈酸性,排水性和通风性都不好。对植物生长起关键作用的氮和磷的含量都不丰富。(狐狸洞里及苔原上雪鸮和贼鸥吃猎物的凸起地,那里的土壤是个例外。这些“有机物残留场”集中了丰富的营养物,使此地有时绿草茂盛,夏季野花盛开。)

总之,往北极走,你会发现脚下土壤的厚度和质量在变。生长在土壤之中和之上的动植物,因越来越不能适应光照的减少,种类不断缩减。在此生存的少数生物,在又黑又冷的时候,运作速度很慢,或干脆休眠。如果我们继续朝北走,最终会走到没有生命、布满砂砾的北极荒漠,那里没有蚯蚓和埋葬虫,几乎不存在土壤和生物分解现象。

基于以上分析,高原4月喜马拉雅地区(E区)感热通量与长江以南夏季降水相关性通过显著性检验的区域最多,故将高原喜马拉雅地区(E区)定义为感热通量变化的关键区,同时将关键区4月感热通量的时间序列定义为高原感热通量指数。此外,两者呈负相关关系,所以关键区4月感热通量偏弱(偏强)时,长江以南区域夏季降水偏多(偏少)。为此,高原感热通量指数可以作为长江以南地区夏季降水的预报因子之一。

从赤道往北走,你也一定会注意到,逐渐出现了可识别的季节,在不同时段,光照或多或少,或是相对稳定,气温也随之变化。当你进入温带,你会发现四季分明,很容易区分。再往北走,春季和夏季似乎越来越易逝,短到只有区区几周。你最终会发现,冬季明显要比夏季长很多。而且,你最终达到的这个地方只有冬季和夏季。

在我们脑海中,季节与植被的生长联系在一起。除了基本的四季(对我们来说是季节恒常的指称对象,是一种现成的和貌似自然的组织思想的框架),我们也说生长季节和休眠季节,后者意指大地处于休眠的时期。然而,北极的冬天给人一种石头被大铁块压碎的感觉,很难想象有哪种有机物,甚至是一粒种子,还能活着,更别说在休眠了。夏季七月份的某一天,有时光照充足,人们脑子里想的不是正在抽穗的小麦及逐渐变黄的桃子的生长,而是万物停止了生长,好像生命不是长在土里似的。在此区域,冬季和夏季之间似乎缺乏较长的过渡,因为我们预期的是,此地有像四月份那样的温暖早晨,有像印度那样的干燥的夏季下午;在此地,只有两个季节,万物像在其他地方一样也生生死死,但受季节的影响比其他任何地方的生物所受的影响都大。

树木也不例外。如果你想了解林木线的话,北美大陆森林的北部界限似乎不合常规。从拉布拉多到詹姆斯湾,林木线先是向西南部延伸,然后转向西北,穿过加拿大的前寒武纪地盾,并与马更些河谷平行,几乎延伸到北冰洋,而后曲折西行,穿过布鲁克斯岭的谷地和科伯克河,最后到达诺顿湾。此林木线的不规则性的原因在于季节性的气候——此线即夏季北极气团向南推进的南部界限。

最北端的树木,像动物一样,种类稀少——包括生长在河谷免受寒风袭击的柳树,以及低矮的桦树。沿着林木线,成功生存下来的只有松科和桦木科。每隔几英里,树木数量就会减少,在更靠北的地方坚强地生长的树木,呈相互隔离的片状分布,在每一片小区域内,碰巧天气温和,湿度适宜,土壤含有养分。可以说,苔原的汪洋大海中点缀着树林之岛。

北极地区树木的生长,受到很多因素限制。光合作用所需的光照缺乏,当然是限制因素之一,温度不够是另一因素。树木像动物一样,需要热量来维持生命。太阳辐射提供热度,但在北极,热度与离地面的距离密切相关。在夏季,离地面约一英尺的高度,温度会比地面低15华氏度,因为高处的凉风会让温度降低,而地面黑色的土壤也会增强太阳辐射。为了满足生存和生长所需的热量,树木必须贴近地面——因此北极的树木很低。柳树是善于随机应变的树种,它有时可以长高,是因为其所处的地形屏蔽了干燥寒冷的风。

缺水是制约树木生长的另一因素。北极的年降水(包括雪)量跟莫哈韦沙漠差不多;液态水是北极植物可利用的唯一水源,而只有在夏季北极才会有液态水。

永久冻土位于苔原下层,给北极树木生长带来了额外困难。树根可以穿透这一像石头一样坚硬的物质,深的树根可以使高树在风中屹立不倒,并从深蓄水层吸收水分,但深根在北极不中用。由于气温太低,树木不能长高;而且只在土壤的浅层才含有液态水,因为只有土壤表层的冻土才会在夏季融化。(具有讽刺意义的是,冻土层不能渗水,夏季冻土融化这几周里,融水不能下渗,树木有时必须适应沼泽似的环境。)

北极树木的生命力极其顽强。一棵还没有手指头粗的理查森柳树的树干横切面,在放大镜下看有200个年轮。当然,大部分苔原上似乎没有树,实际上,许多地方是有树覆盖的——被一层厚垫子似的低矮的、古老柳树林或桦树林覆盖。你会猛然意识到,你正漫步于林梢。

地球上几乎所有生物系统的活动都受太阳辐射影响。光照减弱时,动植物必须要调整生长进程和日常活动。奇怪的是,北极地区一年接收的光照时间与热带地区一样多,但它接受光照的时间非常集中,而且太阳入射角低,结果导致热度不足。热带地区有规律的光照,每日定期提供热量,以及太阳的高入射角,是其生态系统稳定的主要原因。除雨季之外,五月份的气温和湿度,与十二月大同小异。当然,热带动植物适应该区域几乎没有中断的光照特点,逐渐形成了独特的繁衍和生长策略。

北极动物对光照缩减、气温降低采取的应对策略各不相同。一般来说,为了生存,它们要么培养抵御寒冷的防护机体,要么减慢或暂停新陈代谢过程。除了恒温动物和有花植物(它们会在夏季迅速开花结果),北极生物最显著的适应性策略是,气温骤降时,它们能够使自己进入冻僵状态,或是新陈代谢速度减缓状态,而足够温暖时,它们又恢复正常新陈代谢。北极的许多蜘蛛、昆虫,以及地衣、厥类植物、藓类植物冬季都保持冰冻状态。北极的树木,以及灰熊、地松鼠,冬季继续生命进程,但新陈代谢速率很慢。在冰冻天气,鱼和各种甲虫能用细胞内的防冻物质(糖蛋白)来延长自己的活动时期。其他适应策略酷似沙漠植物的适应策略。例如,虎耳草像皮革一样坚韧的叶子,以及拉布拉多茶树毛发形的叶子,能在稍纵即逝的夏季减少宝贵水分的蒸发。

减慢生长速度是冷血动物使用的又一策略。一个短短夏季的太阳能,不足以使它们从幼体长到成年,因此必须“计划”,以免在冬季来临时正好处于脆弱的过渡期。利用短暂的光照时段来生长并维持生存的策略还包括:常绿植物,例如低矮的桦树,叶子常年不落(这样来年春天就不必再重新长出新叶子进行光合作用);春季光照渐增,浮游生物开始迅速生长,而北极鳕鱼主要以浮游生物为食,它的卵的卵黄非常大,给这类卵提供了大量营养,使其能在浮游生物开始生长之前孵化,抢占了先机,鳕鱼长得大而强壮,这样,在秋季北极开始结冰时,它就能更好地生存下来。

科学家认为,热带地区的生态系统在地球上是最古老的。冰川周期性地向南推进阻断或破坏偏北地区生态系统的发展,与此相比,热带地区的生态系统,其生物不受干扰的进化时间要长得多。它们也有北极生态系统所不具备的稳定性,热带地区所有生物物种的数量,几乎不会随时间而改变。生物的稳定性与气候的稳定性有关,并通过高度复杂的食物链和高的生物生产率保持下去。许多物种能够生大量后代,利用大量生物生境。面对自然灾害,比如,可以使一种树死光的疾病,热带地区生态系统安然无恙。原因是,它的多样性程度太高了。

一些生物学家认为,所有生态系统都朝着稳定性方向发展,即朝着动物多样性发展(物种多样性),而小的种群极不稳定并趋于衰落。按照这一观点,温带和北极的生态系统,缓缓地向热带那样的生物多样性和稳定性发展。但在我们一般能想象到的时间长度里,它们不可能形成热带那样复杂的食物网以及有弹性的多样性。远北的生态系统必须与接收波动极大的太阳能抗争;因此,其生物进化速度很缓慢。此外,远北的生态系统,总是定期地出现与正常的天气模式(即被认为造成佛罗里达柑橘作物歉收以及蒙大拿处于冬眠期的熊的过早暴露的“不合常理天气”)相关的严重生物行为异常。北极气候模式还有不可预测和极其恶劣的特征。

远北地区动植物的共同体群落——我们称之为生态系统——跟偏南地区生态系统的不同之处在于,它有较大的生物量和较小的总产出量。其他地区是物种多样,但每个物种的个体数量相对较少,而北极地区是物种相对稀少,但每个物种数量多——比如说,群体很大的北美驯鹿,以及大群的蚊子。但总体来说,这些较多的种群数量,并不意味着每年有较多的个体幸存下来,以保持种群稳定。种群规模经常剧烈变动,这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北极初夏或夏末特有的恶劣天气经常使此地一些种群的数量锐减,尤其是那些恒温动物种群。例如,西伯利亚北极的弗兰格尔岛上,连续十年的春末暴风雪让较小的雪雁一直不能产卵。1965年到1975年,雪雁的数量从40万只锐减到5万只。在格陵兰海,在好几年里,风暴把浮冰上数万只格陵兰海豹幼崽卷入海中溺死。1973年秋,十月的一场暴雨让地面结冰,此后,麝牛不能破冰觅食。这年冬天,加拿大群岛几乎百分之七十五的麝牛丧命。

由于这些气候方面的原因,生物学家把北极生态系统描述为“有压力”及“易出意外”,强调了它与温带和热带生态系统的差异。由于温带和热带地区气候温和,生长季长,其生态系统更为宽容。在偏南的地区,春季时间长,鸟类如果第一次下的蛋被掠走,或者被恶劣的天气毁坏,可以第二次下蛋,甚至第三次。而北极光照时间短,鸟类必须迅速、高效利用它来养育后代,储存脂肪为向南方迁徙储备体能,完成换毛过程,这一过程是如此紧张艰辛;偏南地区的鸟类可以在数月内从容地从事这一系列活动。(北极鸟类所依赖的太阳能,不仅能产生光和热,还能把冰融为可饮水源,使为鸟类提供食物的植物能进行光合作用,还能给为鸟类提供蛋白质的昆虫带来新生。)

由于北极鸟类必须面对不可预测的天气,又由于光照时间短,它们到达筑巢地域、产卵和离开北极等时间点的选择,就非常关键。六月份的一场雪雨暴,或是八月份一场突如其来的冷冻,能摧毁鸟类的下一代,一万只海豹,或数百只幼年驯鹿——这类意外可昭示世人,北极环境自然灾难多发,生态系统易受损是其固有特征。然而,我们所说的北极生态系统所承受的压力,不是北极生态系统有任何软弱性或易毁性的标志。事实上,北极生态系统展现了异乎寻常的恢复能力。1973年和1974年间的冬天过后,加拿大麝牛的数量显著增加。当今格陵兰海里的格陵兰海豹很兴旺。截止1982年,弗兰格尔岛的雪雁数量恢复到了30万只左右。

我们最终站在北行旅程的终点,手里拿着北极生物的简短名单,望着苔原,思索着该地区物种数量为何如此之少——要弄清这一问题,我们只需看夏季蓝色天空中在仁慈地燃烧着的那颗发黄的恒星。日光,一直在倾泻的日光,对万物来说至关重要。作为制约生命的因素,阳光甚至比温度还重要。北极物种稀少的最主要原因是,大多数生物的新陈代谢过程或生长模式,都适应不了光照少的自然条件。(其次,许多恒温动物不能储存足够热量,以确保能在极度寒冷的情况下生存。)从热带向北极走的过程中,我们可能遇到的3200种哺乳动物中,约有23种生长在林木线之北寒冷的、光照少的荒凉地带。在大约8600种鸟类中,只有六七种——乌鸦、雪鸮、岩雷鸟、灰白朱顶雀、矛隼、楔尾鸥及象牙鸥——在北极高纬度地区过冬,只有约70种鸟来北极繁殖。在不计其数的昆虫中,在北极发现的仅有600种左右。约30000种鱼类中,只有不到50种能适应此地的生活。

在北极一些地区——兰开斯特海峡,毛德皇后湾海岸,马更些河三角洲,白令海峡北部,育空河—卡斯科奎姆河三角洲——存在着大量野生动植物,这似乎表明,说北极生态系统极不稳定是错误的。北极似乎看起来生机勃勃。但只有在夏季才是如此,而且是在陆地上相距很远的著名绿洲;况且,这些绿洲的大部分野生动物还是迁徙动物——比如大雁,海雀科鸟,海洋哺乳动物。河流和海洋九月份开始封冻时,它们都会离开这些区域。冬季北极能见到的动物只有北美驯鹿和麝牛,偶尔还会有野兔,其数量或多或少,而且只能在很少一些地方见到。

当然,不是所有动物都能飞到、游到或走到气候温和的区域。冬季到来时,这些动物必须分散到既有找到食物的机会,又能避开恶劣天气的地方。少许动物冬眠七八个月。田鼠和旅鼠也到地下潜伏,但整个冬天一直保有生机。狼把家搬到北美驯鹿和驼鹿容易出没的地方。北极狐尾随北极熊到海冰上,在那儿捡食北极熊吃剩下的东西。北极野兔寻找风吹的坡地,因为那里的植被露在冰之外。这里的常驻动物都有某种程度的忍耐力。如果你第二年春天到此地旅行,它们还是期待在那个时候能再碰见你,尽管这种可能性似乎不大。

我在北极季节性的旅行期间,环颈旅鼠作为冬季有耐力和有韧性的生物的代表,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夏季,你会在苔原上碰到它,看到它在寻食地衣和羊胡子草草根,这时,它会以后腿直立,摆出警惕的御敌姿态,警告你不可轻举妄动。它身躯虽小,却勇气十足,展示了良好的心理素质,是粗犷苔原上一道非常亮丽的风景。

旅鼠一般不迁徙,常年生活在苔原上。它们在约8000年前的更新世末期,横渡大片开阔水域,穿越广袤、坎坷不平、了无生机的海冰,来到北极中部,抵达目前生活的地方。冬季,旅鼠生活在隔冷雪层下安静的穴和无风通道里,那是一个黑暗、阴凉、潮湿的世界。春季,旅鼠会从地下钻出,来到更为明亮、暖和、广阔无垠的冰面上,时常会成为饥饿的雪鸮、短尾贼鸥捕猎的对象,或是身手敏捷的狐狸和短尾黄鼠狼的猎物。在多数年份里,在大部分地方,没有觉得旅鼠这一环在数个北极食物链中有什么复杂之处。然而,在有些地方,每隔三四年,旅鼠的数量激增。它们从雪下栖息地大量涌出,盲目地(这只是猜测)在苔原上四处蔓延。

旅鼠数量周期性增多,显然与旅鼠的食物可用量息息相关;类似的情况是,北美野兔与猞猁、北美驯鹿和狼的数量的此消彼长,也呈现出周期性特征,尽管这一特征不太明显。某地丰盛的草料被吃完后,只要春天里行动条件允许,旅鼠机灵地四处奔走,移向其他有草的地方。偶尔会有数千只旅鼠成群结队地跑到海崖边,或是湍急的河边,靠后的旅鼠向前拥,结果前面的旅鼠们一个个掉进了水里毙命。

研究北极的科学家劳伦斯·欧文,曾经在阿拉斯加海岸的沙滩上野营,他这样写道:“一年春季,万物兴盛,一只活泼好斗的旅鼠跑进我的营帐……在离海岸线几公里远的海冰上,发现了旅鼠的不少行进路径及一具旅鼠尸体。向海边靠近这一疯狂的举动毫无意义,但表明旅鼠有很强的耐力,使它能分散到很远的地方。”欧文的看法当然只是对一只动物本身的敬意,而不是对生物种群的抽象机制的敬意,而具体动物只是种群的一部分。旅鼠在苔原上貌似简单的生活表明,旅鼠可以被理解,但它们疯狂的分散举动似乎很愚蠢。最后,旅鼠的行为是复杂的,这些行为以复杂的方式适应其生活世界,而且其行为也是神秘的。

每当在夏季碰到环颈旅鼠并凝视着它时,我总会想:这是一只坚韧不拔的动物;这是一个有价值的生命。数年后的任何时刻,我是否会把它看作是一台机器,而不是有心智的存在?如果它能告诉我它的求生欲,我想到的会是生化机制,还是与人类同样的愿望?如果它向我讲述冰川开始消退以来的事情,我有耐心听下去吗?

有一次,在离营帐几英里处,我在苔原上睡着了。温暖的阳光和纹丝不动的空气使我昏昏欲睡。我偎依在欧石楠丛里,裹着派克大衣,不一会儿就睡着了。醒来时,我没有起来,而是缓缓探出头环视周围的一切。在远处,我看到一只地松鼠蜷缩在一块石灰岩后面,岩石高六到八英寸,看起来像一堵墙。从它的姿势看,我猜它正在倾听,确认了石头的另一侧有危险,身体稍稍后退一点。过一会儿,它小心翼翼地把爪子放到石头上,然后慢慢地伸出头四处张望,它的头的上半部改变了岩石的轮廓。接着,它的前爪仍放在石头的边缘,却伏下身子,把前额放在前爪之间,趴在石头上。它的姿势让我愈发觉得,它正在等待可怕的怪物走开。我心里暗想:哦,在那边有只狐狸,或者是狼獾。也可能是只熊。你最好要小心点。

我继续从遮蔽我的欧石楠丛的缝隙里凝视着它。我心里想,如果真的是只熊,我也要小心点儿,直到地松鼠身体不再紧张,放松地离开了,我才能动。

我躺在那儿,心里明白,某种难以名状的东西把我们与动物界紧密联系到了一起。有时动物使我们恢复了这种感觉。就像血液里都含有盐分一样,我们与动物都会有饥饿感和恐惧感。

地松鼠终于离开了。我走到岩石那边查看,却并未发现任何踪迹。痕迹全无。我回到营帐,开始思索动物们是如何在时间上和空间上做出安排的——如何确定迁徙时点,保持耐力,选择巢穴地址。它们也有勇气、谨慎意识,乃至有意向吗?

很少有什么东西能像野生动物的存在那样,激发我们思考。野生动物像浪潮一样,推动我们思考意志问题、伦理范围问题、起源问题。

出于一些原因,我常常思索动物的行为及北极物种的进化线索。我不知道是不是出于这些原因:空间的封闭性,该区域生物的简单性,其短暂的生物史,与孤单动物偶遇,以及认识到人类能毁掉这里的生命。我在想,动物从哪里来,我们又是从哪里来,我们都去往何处。从威斯康星冰川消退时算起,这儿的生态系统的年龄只有一万年。北极生态系统在地球上是最年轻的,这一事实使其具有某种程度的新鲜感和紧迫感。(奇怪的是,历史学家把这十个千年看作人类文明期,从其在美索不达米亚平原北部原始的起源,算到现在。北极生态系统和人类文明属于同一短暂时期——全新世。事实上,如果把4万年前欧洲的克鲁马努人也包括在内,人类文明甚至比北极生态系统发展的时间还长。)

人类和其他生物栖息在共同的生物系统中,但客观地说,它们遵从的进化法则不同。随着各种技术的发展,包括狩猎工具、御寒衣服、生火工具以及农业和畜牧业的发展,人类不仅仅能占领其他动物的独特生态位,还能到先前不能到达之地生活。如果人类到其他地方后,发现生态位已被其他动物占领,人类要么把它们赶走,要么将它们消灭。其他生物没有选择。它们被限制到特定的生境中——也就是有食物(太阳能的储存形式)、水源和藏身处的地方;如果不能进化成新物种,或是能利用工具的话,它们不能离开此地。总之,类似的技术进步和食物来源的大规模增加,在很大程度上使人类摆脱了自然对人口规模的控制。除了某些病毒性疾病,又一冰期的到来,或是自身的武器技术,唯一从根本上确保人类能在人口持续增长的同时又能扩大其食物来源(当今包括石油、矿石、地下水、大片森林,等等,这将招致物种的持续减少)的,是人类的智慧。

横穿苔原,碰到一只旅鼠正盯着你看,或是偶遇一只狼獾的路径,我为人类智慧的缺乏而感到惊恐。我们利用北极地区的模式,我们越来越多地利用其自然资源,我们想“把其利用起来”的欲望,这一切都是清楚的。这儿有叽喳叫着的鸟儿,冷漠的北美驯鹿,以及令人敬畏的旅鼠——我在想,我们身上到底缺失什么,或有什么不确定的,以至当我来到这一地区漫步时,却感到如此不舒服?我明白了:是人类自身缺乏限制。

进化生物学家说,由于人类可以规避进化法则,所以就要义不容辞地形成另外一个要遵循的法则,以便生存下去,不超出其自身的食物可用量。人类必须学会限制。人类必须获得更为明智的对待大地的方式;必须更加注意以太阳能为能源的原生质系统的生物规则,因为人类仍依赖于这一系统。原因不在于人类必须依赖这一系统,不在于人类缺乏创造性,而在于原生质系统中集中着人类数世纪一直在追求的智慧之大成。接受了自己的宿命之后,人类从现在起就必须要批判性地思考,我们到底在何处应该缓行。

圣劳伦斯岛上的一位尤皮克猎人告诉我,传统的因纽特人觉得我们最让他们害怕的,是我们改变这片土地的能力的限度,即我们能力的层级,以及我们能在遥远的城市里,通过电子设备就可轻易地控制变化程度。因纽特人有时认为自己还没有完全与动物界分离,因而认为我们西方人与动物界分离得太彻底了。他们充满怀疑和忧虑地把我们称作“改变自然的人”。

我记得一个夏季的傍晚,在阿德默勒尔蒂湾入口处的海冰上,我躺在帐篷里,在北美驯鹿皮上养伤,伤口是在屠杀独角鲸时所致。我们一行共有八人,其中有两个白人,我又是白人之一,也是唯一一个不会讲因纽特语的人,这使我远在海洋冰面上倍感孤独。然而,躺着的时候,我依稀记起与贝都因人结伴游历的威福瑞·塞西格的话,详细内容我后来查到了:“在有他们陪伴的日子里,我很开心,他们愿意与我一起游历。我从内心很喜欢他们,也同情他们的生活方式。但是,虽然我很满足于我们之间自如的关系,我也从没有奢望过我能成为他们中的一员。他们是贝都因人,而我不是;他们是穆斯林,而我是基督徒。尽管如此,我被接纳为他们的伙伴,并且我们之间有个神圣的纽带,把我们团结在一起。”

躺在帐篷里,我意识到,因纽特人并不是过着田园生活的人,也不是上帝眼中的无错之人。与因纽特人一起打过猎的每个人都能认识到这一点。但是,因纽特人中的一些人仍然选择靠近大地,坚守着已被我们摒弃的、与大地和解的古代哲学基本原则。我们人类作为一种物种的最初智慧,那种使我们区别于其他物种的独特隐喻性知识,源自古时我们与地球的亲密关系;那晚,我意识到,从那时起,无论我们走了多远,再回归原始时代去找这种智慧是不可能的。我想在土著人当中找寻这样的智慧,因为我们当今在北极做的事情有着可怕的、不可挽回的后果。

我也想在沉迷于这片土地的游客中找寻。在我看来,每一种文化都包含着对宇宙的一些有益认识,我们相互之间的价值就在于此。躺在那里,我想到了我自己的文化:亚历山大里亚市图书馆的藏书,达尔文和孟德尔在各自花园里的沉思,沙特尔大教堂的建筑理念,巴赫的无伴奏大提琴组曲,史怀泽的哲学,普朗克和迪拉克的洞见。我在想,我们一路走来就是为了被自己的技术所瓦解吗?是为了被政治纵容的贪婪或大公司没有人性的贪婪所背叛吗?

那晚,我躺在北美驯鹿皮上思绪万千,却想不明白我们人类的智慧到底在何处。我懂得量子力学,因而明白:世界在些许程度上,而且是不可更正地,永远具有不确定性;所有问题没有绝对精准的答案。我明白,无论我们找到什么智慧,其起源都是大地。对此我确信无疑,而且我也确信,在其认为是好的伙伴面前,智慧才会显现。

我朝帐篷外观望。此刻已经过了夜里一点。南风在吹,但只是微风习习。19世纪的水手将其称为“平静风”。纳基塔瓦克四肢伸开,躺在大雪橇里铺着北美驯鹿皮的棉质睡袋上,望着两块巨大的浮冰之间的浅黑色海水,那一冰间通道迟早会游来独角鲸。他兄弟大卫双手捧着一杯茶,望着西方,他认为那是独角鲸前来的方向。他的嘴唇探向热气腾腾的热茶,在凉飕飕的空气里,我听到了他啜茶的声音。

这两位是图努尼亚鲁西尔缪特人(Tununiarusirmiut men),与在此地东面居住的图努尼尔缪特人有亲族联系,后者160年前曾碰到其居地附近的捕鲸船。这些图努尼亚鲁西尔缪特人非常清楚,什么能让他们幸福,让他们有满足感和富有感。那就是大量动物的归来。

所以,我们在等。

张建国 河南渑池人,郑州大学英美文学研究中心研究员,主要研究英美自然散文和科学散文。2009年至2010年在美国内华达大学 (里诺校区)英语系做访问学者,师从斯洛维克教授、布兰奇教授、格罗特费尔蒂教授等国际著名生态批评家,研修生态批评与英美自然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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